周玄淡定自若,像在聊家常似的,輕松感滿滿的講起了自己的“殺敵計劃”。
他說道:“用什么手段殺你?自然是無問刀的刀勢,今日,屠夫為我守護雙魚,我當時便答應過他,我會為他展現無問山的十六勢刀法,
若是刀法只是憑空展示,沒有了殺伐意味,那豈不成了雜耍?無趣,甚是無趣,
有趙法師成我刀下亡魂,幫我祭刀,這刀法才能展現出它的魅力,算給屠夫一個完美的交待了。”
周玄講話之時,語氣輕若鴻毛,仿佛趙金甲的人頭,已經是囊中之物,
那趙金甲,則像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一般,連嚴肅、繃臉的表情都做不到。
“嚯、嚯,大先生雖然道行不太夠,但對于美好生活的想象力,確實無人能及。”
趙金甲很是狂妄的說道。
也不怪趙金甲對自己如此自信,實在是周玄與他的香火差距過于懸殊。
雖說這“刀冢擂臺”上,會壓制境界,使趙金甲到不了九炷香,但也是無限接近九炷香的層次,只差那么一層窗戶紙而已。
照理來說,他現在,就代表著八炷香內的最強層次,
而周玄嘛?六炷香的道行而已,哪怕是天神起乩,也不過是才入八炷香的戰力,差得太遠,太遠。
趙金甲面對境界不如自己的人,那是重拳出擊,他作“高風亮節”狀,左手掌稍稍上提,說道,
“大先生,我知道你有天神起乩之術,能在短時間里,將自己的戰力爬升兩炷香火,
你是年輕人,亦是我的道門后輩,我趙金甲也是個要臉面的人,你可以盡管起乩,
在你起乩之前,我不會動手。”
“意思是,讓我三招?”
周玄笑吟吟的說道。
“可以這么理解。”
“那便……多謝了。”
周玄伸手一招,骨牙憑空飛了出來,落在了他的手上,他對著右手猛然劃去,
掌中,便出現了一條深可見骨的血痕,
而如此凄厲的傷口,圍觀的人光是瞧著,也有切膚的疼痛之感。
但這份痛苦,卻并沒有讓周玄顯出呲牙咧嘴的扭曲樣貌。
他表現得很平靜,眉目中,甚至看不到一點點情感的波動。
血腥下的平靜,讓周玄顯得十分詭異,甚至有點“變態、畸形”感覺。
而當他將右手的手心朝下,血水如雨般飄落下來,他靜靜觀賞,好像每一滴血,都是珍貴無比的藝術品一般,這種“血腥的平靜”,更是凸顯了出來,
襯得周玄心靈異樣的扭曲,
“血花離體的時候,比冬天的雪,更美。”
周玄由衷的感嘆,使得離他最近的趙金甲,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
寒戰,代表著恐懼,
一個正常人,在見到一個體內正在噴發獸性本能的人,不可能不恐懼。
趙金甲慌忙摸了摸自己皮膚上的金甲,心態才穩定了下來,
這一層金甲,現在等同于他性命的厚度。
“真踏娘的變態。”
趙金甲心里發虛,他決定不再遵守“讓招”的諾言,周玄的氣質,就像一條盤伏在他背后的毒蛇,冰涼、詭異。
哪怕明知那蛇殺不了他,也明知這條蛇,并沒有真正的張口,他也無法再忍受這種感覺。
“遁甲搖卦。”
趙金甲猛然將手中的龜甲搖響。
甲胄內,有九枚青蚨錢,青蚨錢撞擊龜甲的聲音,似乎組成了一張看不見的大網,將周玄籠罩住了。
“他竟然真的沒有動作?”
趙金甲閉眼感知,周玄的一舉一動,都被他探測到了。
畢竟周玄就在網中,如同墜入蛛網的飛蟲一般。
飛蟲在網里的任何舉動,如振翅、翻身、掙扎,每一個極細微的動作,都逃不過蜘蛛的感應。
但周玄這只“飛蟲”,在大網之內,安靜的可以,完全不帶動的,好似靜止的雕塑。
“你在卜算我嗎?”
周玄抬眼,隨意的看了看趙金甲。
“井字陣。”
趙金甲不去答話,腳下則嚴整有序的按照“星位”,接連踩出,布置這個井國內最強大的陣法之一。
遁甲、尋龍、天眼,雖說都是道門正宗,也都有符箓、陣法等等,但側重還是有不同之處。
只見那趙金甲連續踩出二十八個星位之后,擂臺之上,便起了一口大井。
“井字,兩橫兩豎,是人間囚籠,那周玄被困于井中,再想出來,怕是難了。”
萬藏山也通曉一些陣法,他如此評價著戰局,
極目道人,來自天眼觀,他的天眼,毋需利用什么術法,也能望見短暫的未來時空。
此時,他手掌上的紫色眼睛,猛然的眨了眨,凝望著周玄,
他瞧見周玄這位明明香火層次不太高的年輕人,竟然在“井字陣”,閑庭信步,如同逛公園一般的悠閑。
“不對啊,這位后起之秀,不能等閑視之。”
他的天眼又猛的眨了眨,那些來自未來的景象,便如玻璃一般破碎,
而此時,
周玄的起乩剛好完成,戰力陡升,入了八炷香的層次。
八炷香,放在井國任何一個地方,都堪稱是高手中的高手,
但這里,九炷香的人物尚且不少,八炷香,還這太夠瞧。
周玄的強大戰力,散發出來的氣勢,并未給眾人以驚艷之感,相反,還讓觀戰中的其余人,放下了心來。
“果然,他的極限,只有八炷香的戰力,那我們倒是可以放心了。”
“八炷香,哪怕大儺是越境之王,也不過如此了。”
“只可惜讓趙金甲捷足先登了,他殺了周玄,連命帶尸,一起收走,可算讓他撈到了大油水。”
“都是俗人。”
極目道人,心中冷哼,說道:“我只慶幸我沒有下擂,要不然,生死難料。”
他話音才落,
周玄便動了,身體如星辰閃耀,是星辰法則中的化星之術。
他的身體虛幻,能躲避掉那些有如實質的攻擊。
而這壯闊的“井字陣”,便是以星辰偉力,將困于井中之人,無情碾死。
周玄已是虛幻狀態,如同光影、水紋、塵埃等無形之物,那巨力如何碾得到?
只見周玄的身形,一步步的朝著趙金甲走去。
趙金甲坐鎮陣眼,他只瞧見周玄一步步尋他而來,當即渾身翻涌著冷戰。
“竟能在井中隨意行走?”
“真是不長記性啊,趙法師,你門下的趙青霄,曾就施過井字陣,你猜他是如何死掉的?”
“你的井字陣,能困住任何人,卻唯獨困不住我周玄。”
周玄與趙金甲的距離還在縮短,在離那趙金甲只有十來丈時,忽然催動了“神行甲馬”,
十丈的距離,對于他來講,僅僅是彈指一揮間。
周玄倏然出現在了趙金甲的身前,右手變作了“星體”,砸擊了過去。
星辰法則之中,即有“化星”,將身體虛化,又有“星體”,強化身軀的硬度,
這一拳的全力轟砸,嚇出了趙金甲一身冷汗來。
好在他早已給周玄布下了“卜算大網”,對于周玄的砸擊,提前預知,當即堪堪躲過,身體無損,只是被那強勁的拳風,掃掉了半截眉毛。
他捂著眉毛,又是憤怒,又是后怕,
觀戰的云子良,則冷笑著說道:“趙金甲,你綽號金甲道人,往后,得換個名字,叫半截道人了。”
李長遜則說道:“師祖真能說笑,趙金甲今日就要死在擂臺之上,哪來的以后。”
“也是……我還活糊涂了。”云子良作懊惱狀。
“哼,我的卜算大網,罩在周玄身上,我就立于不敗之地。”
趙金甲很是不爽,同時也稍稍有了信心,剛才周玄那般生猛的砸擊,他既能避過一次,如何就避不過第二次呢?
“砸得真準。”
周玄并沒有對自己砸擊落空而懊惱,他剛才一拳,砸在了“井字陣”的井壁上,將這完美無瑕的陣法,竟然砸出了一個坑洞出來。
而周玄戴上了道祖面具,動用了“道者無為”,手深入了井字陣中,不斷的吸納著井中的氣勢。
幾個瞬息下來,他周圍的井壁,便盡是蒼白的色澤。
“道者無為,借你的勢一用。”
周玄吸夠了勢,利用這些“勢”,凝成了一柄刀鋒。
刀鋒上,有大江大河的紋路。
這紋路,并非死物,它真的有流動之感,若是湊得近了,還能聽到“大江奔涌”之聲。
“十六勢中的第一勢,大江之勢。”
周玄將那柄刀鋒,扔到了擂臺之中懸住,然后,又朝著趙金甲進發,
趙金甲則當機立斷,切掉了自己的一根手指,用斷指的傷口處,在井字陣中,寫下了許多復雜的文字。
這些文字,極目道人、云子良兩人,都不太懂,但萬藏山卻瞧得明白。
“是《極樂歡喜道經》,以男歡女愛為引,譜寫出來的魅惑邪典。”
萬藏山本就是最邪的道門,他對于邪道邪典的理解,是高于其余道門的。
“趙金甲,你學得還挺雜,邪典也會?”
云子良算是瞧上熱鬧了,出聲揶揄道。
“什么狗屁的名門正派,會的邪典,比老子還多。”
萬藏山如此說道。
趙金甲有些汗顏,但在井字訣不能生效的時候,他又極想斬掉周玄,只能出此下策,在眾目睽睽之下,使出了《歡喜邪典》。
頓時,井字陣中,便傳出了一陣“呀呀哦哦”的歡娛之聲,
這些聲音,是世間最原始、最魅惑的聲音,趙金甲本想著,這些聲音,足夠污染周玄的心智了,
但周玄不但不受魅禍,反而更加氣定神閑了起來。
“趙金甲,連人間彩戲都魅惑不了我,你這勞什子《歡喜邪典》,就更加奈何不得我了。”
周玄此時已至趙金甲的身前,再此砸擊,又落空。
周玄依然如上次一般,吸勢,凝刀。
這一次,周玄凝出來的刀鋒,便是十六勢中的第二勢——奔雷之勢。
往后的局勢,便從最開始的肅殺,變得滑稽了起來。
周玄像一只捕獵的貓,將老鼠一般的趙金甲在“井字陣”中,揮趕而來,揮趕而去。
而周圍看熱鬧的人,也瞧出了名堂。
“我有一種感覺,周玄每一次砸擊落空,并非是他不能砸中,而是他不想砸中。”
“卜算之網籠罩周玄,周玄砸不中也正常吧?”
“麻田嬰,你別忘了,周玄最開始說了什么……他說他要以井國十六勢,斬了趙金甲,而現在的周玄,在做什么?
無非就是在不斷的聚起刀勢啊。”
這一語驚醒了夢中人,圍觀的眾人,忽然意識到——周玄,掌握著擂臺之上的每一寸形勢,
盡管他的香火層次更低,但玩弄對手的人,是他,不是趙金甲。
“我的乖乖,八炷香的大先生,把坐八望九之境的趙金甲當猴耍,
要是我,我受不了這種委屈,當場我就自盡,免遭這種非人的污辱。”
地童很是陰陽怪氣。
而極目道人,則駕著紫云,飛到萬藏山的身旁,嚴肅的說道:“萬頭領,趙金甲,是要替你死了,你這條老命,都是趙大法師給的。”
如果不是趙金甲的步子,快了那么半步,那么現在跟周玄賭斗的人,便是他萬藏山。
萬藏山瞧著擂臺之上,已經懸起來的十五柄刀鋒,一頭的冷汗。
還差最后一柄刀勢,周玄的十六勢,便凝成了,他一想到那十六柄讓日月無光的刀鋒,只差那么半步,便要斬到他的頭上,
他額頭的冷汗,便再次層層迭迭了起來。
“幸好,幸好。”
萬藏山說道。
極目道人則又問:“萬頭領,還敢瞧不起周玄的香火層次低微嗎?”
“不……唉,誰能想到,周玄既掌握了溪谷真經,又有三境的星辰法則在手,的確能彌補香火上的差距。”
萬藏上本想干脆的回答“不敢再瞧不起周玄”,但他是巴人頭領,不愿長他人志氣,便將話題挪開。
“趙金甲,最后一勢,流風回雪勢。”
周玄又將從井字陣中,吸來的勢,轉化成了朵朵雪花。
飄零的雪花,兀自在空中,凝成了一柄冰冷的刀,
自此,
十六勢,已然成形,
望著那懸于半空的刀,趙金甲心中駭然,恐懼也攀升到了極點,血肉翻騰。
“屠夫,我不打了。”
堂堂的遁甲派掌教,在面臨著十六勢的壓迫之時,主動選擇投降,
但圍觀的人,卻沒有一個人笑話他,
他們設身處地的想著——若是把趙金甲換成他們,此時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周家大儺,真是個妖孽。”
這是眾人心里統一的想法,
而屠夫,則很是冰冷的說道:“勝負還未分明,不可棄子認輸。”
“這還不分明嗎?我斗不過周玄。”
趙金甲的骨子里,深埋著“貪生怕死”的血液,如今周玄的刀,將他的股子“一腔慫血”,盡數喚醒。
只見周玄立于“井字陣”的中央,說道:“趙金甲,你的井字陣,其中蘊藏著的勢,都被我吸盡了,它如今,瞧起來雄壯,實則成了腐朽空殼,就像……”
周玄一腳踩地,井中騰起了龍勢,
龍勢騰至了半空,忽然炸開,形成了“八面勁風”,風擴散了出去,吹得“井陣”布滿了密細的紋路,
再然后,
井身不堪重負,轟然倒塌。
井國最強大的陣法之一,便被周玄輕松破掉,
趙金甲沒了最大的進攻倚仗,也不顧及丟人不丟人,朝著屠夫喊道:“我輸了,我輸了,你看到沒有,我要下擂。”
“周玄未曾真正出手,勝負還未分明。”
“已經很分明了。”
趙金甲見屠夫遲遲不答應他下擂,他干脆凌空而起,要從擂臺里逃出去,
可他才出擂臺,刀冢里,便刮出了一道颶風,似無形雙手一般,將他拉扯了回來。
“我要走,我不打了。”
趙金甲可沒忘記,他與周玄簽下了生死賭斗,誰若死在擂臺上,當真是尸骨無存。
“趙法師,不著急走。”
周玄的右手,朝著天上一指,那十六柄刀勢,便開始互相融合,
十六柄刀勢,最后融合成了一柄灰不溜秋的刀鋒,看成色,與屠夫那把殺豬刀的顏色,竟有些相仿。
“你在我身上,布下了卜算大網,以我的感知力,要破你這張網,原本是極容易的,但我不打算破它。”
“有了這張網,我的一舉一動,皆被你提前感應到,現在,我就是要頂著這張網,斬斷你一百五十年的道行。”
那柄烏刀落到了周玄的手里,
他踩出了龍行虎步,腳下風云變幻,人與刀融為一體,化作一陣大江浪潮,向趙金甲席卷而去,
趙金甲提前感知到了周玄的刀勢,再次堪堪避讓,
只是這一次,明顯更狼狽了些,他還算端正的面孔上,被刀氣劃過,
好在有金甲護體,刀氣并未透進血肉里,而是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條雪白的印子。
不過,這一次,周玄持刀而攻,便不是一刀了事,他的攻勢,一陣接著一陣,一層迭過一層。
“奔雷勢、落花勢、風雨勢。”
一勢又一勢的快刀,一陣綿過一陣,不斷的攻向了趙金甲。
趙金甲有卜算大網,可以提前感知周玄的動向,但是——周玄的刀太快了,
哪怕他已經提前預判,也因為速度不夠,躲之不及,
在三勢之后,洶涌的刀,便不在落空,每一刀,都斬在了趙金甲的身上。
“當!”
“當!”
“當!”
趙金甲有金甲護體,他連續的硬扛刀勢,但那些刀勢,哪怕砍不進金甲里,只靠著鈍器一般的撞擊,已經將他的命數,十成撞去了九成,
李長遜瞧得越發激動,問云子良:“師祖,大先生應該有辦法卸甲的,他為何不卸?”
云子良肅然說道:“玄子是要一意孤行,殺出真正的氣勢來——你有甲有網又如何,我皆一人一刀斬之,
這份氣勢打出來了,天上那群人,就沒了膽魄來搶雙魚了。”
周玄的刀,已經砍出了十五刀,這第十五刀,他感覺到了——他的刀勢,滲進了趙金甲的皮肉里。
“金甲這法器,也有其極限,現在,它的極限到了。”
周玄再次舉刀,
第十六勢,流風回雪,
刀勢如那冬天的漫天白雪,密密實實,無論如何都逃不過,
光與影皆被斬開,
護身金甲、趙金甲的軀體,都被斬成了兩半。
他的尸身,一半在周玄的腳下,一半,滑到了萬藏山的旁邊。
萬藏山嘆著氣,將趙金甲那沒有閉上的眼睛,撫得閉上了,說道:“趙法師啊,極目道人說得沒錯,你是替我而死啊。”
屠夫的聲音,響了起來:“第一場,周玄勝,趙金甲尸身,歸周玄所有。”
“第二場,萬藏山,挑戰周玄。”
“……”萬藏山。
萬藏山連連擺手:“我不打了,我打不過。”
“你不久前,已經踏上了擂臺,第二場,你必須出戰……”
年輕屠夫說道。
“……”萬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