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走出灰霧地帶后,正好趕上了天黑。
銀角頂著烏黑的眼圈,悻悻的趴在地上,連平常最愛吃的土都覺得沒了滋味。
這是因為它挨了一頓毒打。
賤鬼和賤燈,外加它大哥金角一起打的。
不就是吃了個金丹嗎。
不就是那金丹里有個女嬰么。
二爺餓了,餓了就要吃東西。
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哼,不早說,二爺我還以為是宵夜呢。”
銀角抓起一大片土,嚼吧嚼吧咽進了肚子里。
雖說這土不好吃。
但有的吃總比沒得吃強。
“呦,這不是銀角嗎,幾天不見這么拉了,又吃上土了。”
金角打了個響鼻,嗤笑著道:“看你委屈的樣,跟大哥說說,陳皇的女兒好吃不好吃?”
“那我咋知道去了。”
銀角嘟囔道:“我看著還會動,心想好久沒吃個活物了,就一口悶了,連味都沒品出來,得找個機會再吃一次才成。”
這話把金角驚的夠戧。
立馬就喊道:“黃皮爹,我要舉報銀角,它還想再吃一次!”
在一旁圍在一塊的陳黃皮聞言,頭也不抬的道:“放心,它不會再有機會了,再吃,再吃阿鬼就會把它嘴巴給縫上。”
適時,索命鬼將兩只骨爪交錯在一起,做了個反掰的手勢,沖銀角露出陰森森的獰笑。
這一笑,便讓銀角打了個哆嗦。
“賤鬼,看什么看!沒見過諦聽之子么!”
“見過,但沒見過你這么欠揍的。”
索命鬼冷笑不止:“若不是看在你爹的份上,我起碼有十種法子治好你那貪吃的毛病。”
“啊!大哥!”
“別喊了,大爺我也斗不過這賤鬼,那十種法子,我早就輪流都挨了個遍了。”
金角對索命鬼那叫一個敢怒不敢言。
它很早的時候就被索命鬼給揍的死去活來。
本想著如今自己強大了,能找回來場子,誰曾想這索命鬼竟然冷不丁的變得比以前更厲害了。
這時。
咚咚咚的聲音響起。
只見陳黃皮正把一顆生有九竅,有兩個人頭那么大的丹丸當成皮球一樣在地上拍。
而一陣咯咯咯的稚嫩笑聲則從那丹丸之中響起。
陳皇的女兒。
陳黃皮的堂妹,那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孩含著手指頭,一邊笑,一邊含糊不清的說:“蟈……蟈……”
“黃二,它為什么罵我?”
陳黃皮一只手繼續做拍皮球動作,一只手撓了撓頭:“該不會是在銀角胃里被嚇傻了吧,小孩子是真討厭啊!”
在灰霧地帶之中,銀角金角不能從勾魂冊里出來。
那灰霧的侵蝕之力太過強大。
不過,黃銅油燈和索命鬼卻是可以進去的。
進去以后,就一個把銀角的嘴巴撐開,一個直接鉆進胃里趕緊將這女娃給掏了出來,事后一邊說明厲害關系,一邊胖揍銀角。
而今夜,也同樣是這女娃第一次離開那灰霧地帶,再次見到大乾仙朝的日子。
“本家,咱們堂妹好像沒有在罵你。”
黃銅油燈搖頭晃腦的道:“它似乎喊的是哥哥,不是蟈蟈,只不過口齒不清,聽著感覺像是在罵人而已。”
陳黃皮的堂妹,自然也就是黃銅油燈的堂妹,也同樣是索命鬼的堂妹。
畢竟,這三個東西早就已經是情同手足的關系了。
而陳黃皮聽著黃銅油燈這話。
他頓時感覺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如今又沒化作那叛徒的樣子,它卻喊我哥哥,這,這……”
陳黃皮這這這,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說話的語氣都不由自主的變得溫柔了許多:“小陳陳啊,跟我說,黃皮哥哥!”
小陳陳就是給這女娃起的小名。
此刻,小陳陳就懵懵懂懂的喊著:“黃……屁蟈……哥……”
“不對,是黃皮哥哥。”
“黃蟈蟈。”
“你剛剛不是會喊哥么,算了,你就喊我哥哥。”
“蟈哥。”
“哥哥。”
“哥哥。”
“噫!!!!”
陳黃皮面色漲紅,激動的道:“黃二,你聽到了么,小陳陳很通人性,它喊我哥哥哎。”
而他如此激動。
手中拍皮球的動作卻越來越快。
那丹丸之中的小陳陳,卻非但不覺得不適,反而笑的更加憨態可掬。
仿佛在它看來。
這是哥哥在跟自己玩游戲。
黃銅油燈不屑的道:“本家,看把你激動的,不就是喊了你一聲哥么,我也能喊你哥啊,怎么不見你這樣對我,你這就是雙標。”
“黃二哥哥……”
“哎!!!!!”
黃銅油燈興奮的道:“本家,小陳陳喊我的時候比你多兩個字,噫!!!咱們堂妹是真通人性啊!還沒出生就這么惹人喜歡,以后長大了還得了。”
索命鬼無奈的冷眼旁觀。
它倒是沒有這種感覺,畢竟黃泉冥族一向是血脈孕育,只有父親一說,沒有母親的說法,而且算起來,它的那些兄弟姐妹們也和它沒什么感情。
也就是契主和黃二長年累月的和觀主生活在一起,沒有過妹妹一說,如今冷不丁的多了個妹妹,就樂的找不著北,像是凡人一樣。
冷不丁的看到那小陳陳在盯著自己。
索命鬼不冷不淡的瞥了它一眼。
那小陳陳卻不害怕索命鬼的猙獰模樣,反而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咬著手指頭,一副好奇寶寶的樣子。
這讓索命鬼沒來由的一股子煩躁。
而等這小陳陳又被陳黃皮和黃銅油燈圍在一起逗樂的時候,索命鬼就更煩躁了。
為何不喊自己哥哥?
難道是因為自己長得每個人樣?
嚇著自家堂妹了不成?
這也不對啊,那黃銅油燈和契主也沒好到哪去啊!
索命鬼忽然有點懷疑人生了。
而就在這時。
那小陳陳忽然哇的一聲哭了。
陳黃皮心里一慌:“黃二,它怎么哭了。”
“不知道啊!”
黃銅油燈緊張的道:“是不是你拍的不夠快,讓它感覺不開心了,趕緊用點力啊!”
陳黃皮聞言趕緊加大了力度。
直接將這丹丸拍出了殘影,把地面都砸的坑坑洼洼。
但那小陳陳哭的卻更厲害了。
“契主,讓我來看看。”
索命鬼趕緊制止了陳黃皮,將那小陳陳給接了過來。
說來也奇怪。
到了索命鬼手里,這小陳陳就止住了哭聲,然后沖著索命鬼傻樂。
“鬼哥哥……”
這一聲鬼哥哥,聽的索命鬼兩只血紅帶黑的眼睛猛地瞪大。
這就是有妹妹的感覺么。
索命鬼下意識的露出一個笑容,但它如今的模樣著實駭人,也就顯得這笑容像是在獰笑,一副兇神惡煞的感覺。
但那小陳陳卻不怕,反而笑的更加開心。
“契主啊,你那樣拍皮球一樣哄小孩是不行的。”
索命鬼冷靜的說道:“我聽聞凡人養孩子,是要抱著的,而且小孩子睡的短,但一日之內卻能睡個七八回。”
“而且若是我沒看錯的話。”
“小陳陳應當是還沒出生的時候,便已經被殺了。”
“它脖子后面的符箓,應當就是那處致命傷。”
“這丹丸如同胎膜,讓它維持現在的樣子,若是將其破開,那它立馬就會煙消云散。”
這話聽的陳黃皮有點云里霧里。
黃銅油燈更是叫道:“阿鬼,你說了這么多,好像你多會帶孩子似得,趕緊把堂妹給我,我可是看著陳黃皮長大的。”
“觀主怎么養他的,我都知道。”
要說有育兒經驗的,那就只有黃銅油燈了。
雖說它和陳黃皮見面的時候,陳黃皮已經學會爬了,但后來觀主怎么一把屎一把尿把陳黃皮養大,這些它都看在眼里。
如今,自然是想自己也過一把癮。
黃銅油燈不由分說的把小陳陳接了過來,同樣做出一副猙獰的模樣。
它倒是看明白了。
自家堂妹這是天生就膽子大,越恐怖越邪門的玩意,它就越是喜歡,越是開心。
果然,小陳陳立馬就對黃銅油燈傻笑了起來。
“小陳陳啊,我是你黃二哥哥。”
黃銅油燈獰笑道:“你爹是陳皇,是大乾仙朝的皇帝,你還有個仇人,他就是你黃皮哥哥之前的樣子,以后見了他要罵死他知道嗎?”
陳黃皮皺眉道:“黃二,小陳陳還只是個孩子,你給它講這些作甚。”
“本家,你不懂,這叫胎教。”
黃銅油燈不屑的道:“娃娃要從娘胎里抓起,現在不教育好,以后長大了有主見了可就不好扭回來了。”
陳黃皮想了想,又看了看自己,覺得黃銅油燈說的很有道理。
要不是黃銅油燈騙自己,說那男女之情就是殺心。
自己哪會見個女的就直接宰了。
雖說那些女的也確實討厭就是了。
“好了黃二,該輪到我玩,不是,輪到我教育了。”
陳黃皮一把搶過小陳陳,認真的道:“哥哥跟你說,長大以后可千萬不能學人囂張跋扈,也不要看不起別人,否則便會有哥哥這樣的人來殺你。”
“哦,我忘了你不知道什么是殺人。”
“我給你演示一下你就明白了。”
說罷,陳黃皮大手一揮,體內精氣便幻化出了一個人影,那是他殺的第一個女孩,也就是宋天罡的侄女宋秋月。
那宋秋月維持著一臉驚恐的模樣。
然后,便見陳黃皮劍指一并。
那宋秋月當場人頭落地,鮮血噴涌而出,人頭在地上滾來滾去,尸體倒在地上,四肢抽搐,最后齊齊化作了一攤污血。
卻見那丹丸之中的小陳陳稚嫩的小臉一片慘白。
兩只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驚恐無比。
“哇!!!!!”
小陳陳被直接嚇哭,鉆進漆黑的發絲之中瑟瑟發抖。
陳黃皮怒其不爭,叫道:“堂妹,你怎能如此膽小怕事,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都已經帶著師父在仙界亂殺了!”
“本家,有你這樣教育咱們堂妹的嗎?”
黃銅油燈大怒:“它還沒出生呢,你這手段太殘忍,是會嚇到它的!”
“小陳陳你別怕,黃二哥哥教你用大火烤活人。”
“啊,它怎么哭的更厲害了。”
“阿鬼,阿鬼,你快想想辦法啊!”
“哈哈哈。”
索命鬼心如死灰,慘笑了三聲。
它忽然覺得把小陳陳從那鬼地方帶出來,并不是一件好事了。
在那地方,小陳陳頂多是孤獨一輩子。
可它這么小,哪知道什么叫孤獨。
如今是不孤獨了。
但看看身邊都是些什么東西吧。
陳黃皮,向來腦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樣,而且他滿嘴歪理,更是喜歡吹捧自己,被戳穿了都不臉紅,殺起人來那叫一個毫不留情。
而黃銅油燈就更別說了。
這玩意是天底下第一個邪異,一肚子壞水,向來最喜歡惡意揣度他人。
金角銀角這兩個貨,更是一個比一個嘴賤。
如今狐貍山神不在。
也就只有自己勉強知道怎么哄孩子了。
想到這,索命鬼便道:“小陳陳,你不要害怕,你阿鬼哥哥在這,我給你召幾個孤魂野鬼出來玩玩。”
而另一邊。
在那灰霧地帶的最下方。
在那處河流的底部。
一只手抓著草帽,從那淤泥之中探了出來。
緊接著,老瘋子站了起來,一手將那草帽蓋在了頭上。
他此刻身體在搖晃。
狀態也變得更加渾渾噩噩。
在不遠處,便是那盞巨大無比的青銅油燈。
慘綠的燈光照在他身上,讓他變得更加痛苦。
腦袋里也發出了嘎吱的金鐵觸碰的聲音。
那根太墟神燈,就釘在了他的劍上。
越來越深,越來越深。
若是再沒有辦法解決,老瘋子便會從此被這太墟神釘所控制。
太墟神釘根本就沾不得。
要是換做別人,別說是用道劍來阻擋片刻,便是碰上以后,就會連元神自我都被這太墟神釘所牢牢寄生住。
到了那時候,連想要自殺都做不到。
更慘的就是凈仙觀的那些弟子們了。
陳道行將太墟神釘釘進他們體內的時候,他們大都只是真仙層次,并且這太墟神釘讓他們時時刻刻陷入痛苦的折磨之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老瘋子雖說眼下還能勉力抗衡,但這玩意就是跗骨之蛆,想要解決談何容易。
這可是那籠罩在世界之外的輪廓。
在吃過一輪太墟世界以后,所弄出來的東西。
“陳皇的孩子……”
老瘋子雙目通紅,鼻息之中滿是燥熱之氣,他現在能維持片刻的清醒,這讓他想起了自己為何會到這地方。
至于那青銅油燈。
老瘋子沒有動手將其摧毀的念頭。
因為這念頭一起,那根太墟神釘就鉆的他的道劍都在顫抖,讓他的劍道都產生了裂痕。
所以,他眼下只想做一件事。
那就是,找到陳皇的孩子。
“當年那場大戰,有太多真相被掠過。”
“那孩子下落不明,老夫還以為她應當在乾元闕,亦或者被陳皇給封印在某處,沒想到居然在這里。”
老瘋子一個閃身出現在了水面之上,再一步踏出,便登上了這座玉瓊山,凈仙觀內。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周遭的一切。
這一切對他而言,即陌生卻又熟悉。
陌生的是第一次進入其中。
熟悉的是,他曾經在人間巡視,宰了那兩個近乎于道的存在的時候,曾經遠遠的看了一眼十萬大山。
他看到了陳黃皮的師父。
也看到了那座玉瓊山,凈仙觀。
只是,他無法踏入其中,因為那地方就是整個玄真道界最慘烈的戰場。
凡人可以進入其中。
可一旦是涉及了近乎于道,甚至是真仙極致,便能感受到那里的時間流速不對勁,每一顆石頭,每一處草木都充斥著對外界生靈的惡意。
進去就是個死。
目光在周圍的一切上掠過。
老瘋子來到了丹房,他能感覺到,那個孩子曾經就在這里。
而現在,丹爐都被打出了一個窟窿。
里面則空蕩蕩的。
“回溯。”
老瘋子冷冷吐出二字。
周遭的畫面,便開始扭曲了起來,要將先前發生的一切全都回溯出來。
然而,老瘋子越是這么做。
他腦袋里的那根釘子就越是發作的厲害。
不過,這對老瘋子而言還能抗的住。
但畫面回溯過后。
讓老瘋子失望的事情發生了。
只見那畫面極為混沌,只能隱隱看到有三個古怪的身影,其中一個身影高大,像是青年,另外一個則像是個骷髏頭,還有一個則看著極為猥瑣,長著細長的手臂。
“有一位近乎于道的存在也來過這里。”
老瘋子順著這模糊的光影走進了大殿。
最終,他停在了陳黃皮拿走那殘破的飛仙圖的墻壁下方。
“飛仙圖……”
老瘋子錯愕的道:“這里居然也有一部分,看來帶走陳皇女兒的那人,應當也拿走了這里的飛仙圖,這樣的話,老夫要想找到他就容易了。”
說著,老瘋子便攤開了手掌。
而在他的手掌下方,在那皮肉之中,一塊三角殘圖若隱若現。
這同樣是飛仙圖殘破的部分。
而且比陳黃皮得到的那一塊更加完整,因為他得到的是空白的,這一塊雖說小,但卻上面依舊有著山河景象。
“拜靈天的那神棍當年暗中找過我,將這塊飛仙圖放在了我這,讓我權當沒有這回事,沒想到如今卻派上了用場。”
老瘋子握緊拳頭,猛地錘著自己的腦袋。
這樣做好像能讓他緩和痛苦。
也能讓他記起許多事情。
不過,等過了半響。
老瘋子放棄了,他意識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拜靈天的教主將這部分殘圖放在自己這里的時候,定然是讓自己將有關的記憶,連同時間長河里留下的痕跡都一并抹去的。
所以這塊飛仙圖為何在他手里。
又究竟有著什么作用,老瘋子是完全想不起來的。
老瘋子也懶得再去想。
他現在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現在既然中了這太墟神釘,那但凡是知道此物的存在,都不可能相信自己的說辭。
哪怕自己偶爾能維持清醒也一樣。
“可惜了我那死對頭。”
老瘋子向著上方的灰霧地帶以極快的速度飛遁,同時口中喃喃道:“他若是沒死,此刻必然能為我接力,或許他有辦法解決這根釘子也說不定。”
“還有那太歲教,那太歲教也不存在了。”
“想來是接引失敗,被時間長河沖刷湮滅。”
“還有那個叫陳黃皮的小子,老夫還想著見他一面,看看為何總覺得他有些眼熟,眼下也都成了一場空。”
老瘋子其實更可惜的是那趙百年。
那小娃娃算是他在這舊州看著長大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老瘋子知道,自己是將對自己兒子的愧疚,轉移到了趙百年身上。
他這輩子風光過,也落魄過。
也曾執迷與劍道,變得瘋瘋癲癲,以至于忽略了妻兒。
后來醒悟以后,終于突破到近乎于道的層次。
結果陳皇找到了他。
跟他說,他得死。
以后再也不能現世,只能化身老瘋子。
“老夫十一歲就成了真仙。”
“而后萬載皆困死在這個境界,因劍而執著,化劍而瘋魔,老夫生有一子,給他起名易輕舟,取的是輕舟已過萬重山之意。”
“老夫不想讓這孩子跟老夫一樣。”
“可反倒是度不過這萬重山的是老夫這為人父的。”
老瘋子閉上雙眼,有悔恨的渾濁淚水從臉上溝壑中滑落。
他這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當年覺得自己能行,頂著天才的名頭,要突破入那近乎于道的層次,以為自己成了以后,便能福及發妻和兒子。
但事與愿違,最終等他那兒子離開大乾仙朝。
他都還在閉死關,連知道這事都不曾知道。
天底下沒有后悔藥。
哪怕是他知道,自己的兒子易輕舟拜在那位門下,看在當年相識的份上,那位定然會照拂一二。
說不得天地異變以后還有相見之日。
可老瘋子每每想起,還是心如刀絞。
這對父子,一個執迷與劍道,一個厭棄劍道。
看著是截然相反。
但那擰巴的勁,卻是如出一轍。
而就在這時。
老瘋子忽然臉色變得猙獰無比。
他抱著腦袋,渾身都在痛苦的顫抖,不一會兒便有灰霧從他的毛孔之中噴涌而出。
那雙眼睛也變得血紅一片。
陰冷,暴虐,瘋癲的氣息在他身上緩緩浮現。
老瘋子又瘋了。
“殺!殺!殺!!!!!”
那不似人的吼聲,在灰霧之中響起。
進入灰霧地帶以后。
凡是周遭的化作邪異的仙人、法寶,全都被他當場生生撕碎,塞進了口中咀嚼著。
烏黑的血液沾染了老瘋子全身。
更襯托的他不似人,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魔頭。
而在這南道州的大地上。
陳黃皮騎著金角銀角,正向著萬劍閣的方向趕去。
在他的頭頂,則是黃銅油燈和索命鬼。
這兩個東西在用盡各種辦法,哄著自家堂妹開心。
不過,對于它們而言。
說是哄倒是有點不準確。
更像是在教唆人變壞。
“小陳陳你記住,人是人他媽生的,生下來還能生,所以殺人得斬草除根,從上到下全殺光。”
“殺人太過粗暴。”
“要學會騙人,騙人在勾魂冊上簽字,簽了字他死后都得為你所驅使,這樣才能物盡其用。”
“賤鬼賤燈又在放屁!”
銀角不忿的道:“人可以吃,魂魄也可以吃,你們這是在浪費糧食!”
“你閉嘴!”
黃銅油燈和索命鬼齊聲道:“就知道吃吃吃,你腦子里除了吃,就沒有正事能干了嗎?”
“有啊,我會看大門!”
銀角道:“我一看就是一萬八千多年,除了黃皮爹和你這賤燈,誰我都沒有放進去過!”
“大哥,你說對不對!”
“對個屁!”
金角惱怒的道:“諦聽之子的臉都被你丟盡了,吃你的土去吧。”
說罷,它又對陳黃皮道:“黃皮爹,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感覺心里有點慌,好像要發生什么大事一樣。”
陳黃皮道:“金角你少烏鴉嘴,馬上就到萬劍閣了,還能出什么事。”
去了萬劍閣,把易輕舟的腦袋和那劍鞘送過去以后。
陳黃皮并不打算多逗留。
他來大乾仙朝的主要目的,除了和易輕舟的約定以外,就是去見大伯。
五臟煉神法這法門要求不高。
時間到了,自然就煉成了。
但那陰陽合和化神術,卻必須得在甘淵和湯谷之中才能圓滿。
如今湯谷已經毀了。
而大伯的斷指在人間,又借著杜慎維的口,說出來大乾仙朝這話,陳黃皮當然是明白他的意思。
見了大伯,就有辦法出六陽神。
出了以后,陳黃皮就徹地沒了心腹之患,就能長到十八歲,調頭回十萬大山見師父。
屆時天地異變就會結束。
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
“本家,你今天還沒進夢里和觀主斗劍呢。”
黃銅油燈撇嘴道:“你該不會是想偷懶吧?熬夜這事可要不得啊!”
“黃二,你這是什么話?”
陳黃皮厚著臉皮道:“斗劍的事能是偷懶嗎?我這叫松弛有度,明晚再和師父斗劍就是,我就熬一天夜,沒事的。”
他倒不是想偷懶。
好吧,他的確就是想偷懶了。
和師父斗劍的壓迫感太強了,每天醒來以后,他都感覺自己好像成了一把劍一樣,腦子都有點僵硬了。
況且這一路上事連著事。
想安心都劍都做不到。
突然……
陳黃皮怔了一下。
他如今是六陰神狀態,其心神強大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
因此,他便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不安。
就像金角剛剛說的那樣。
好像要發生什么大事了。
黃銅油燈更是渾身一顫:“不對勁,不對勁,你們看附近的灰霧,是不是變得比之前要濃郁了。”
“不是濃郁,是變得暴躁了。”
索命鬼深吸一口氣,它便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
周圍的灰霧正在以一種極快的速度運轉,雖說好似不是沖著它們來的,但那些灰霧里,卻有許多可怖的邪異氣息。
灰霧潮汐里有邪異。
而潮汐匯聚的越來越濃郁,便會開始爆發。
那些可怖的邪異便會從里面跑出來。
此刻,索命鬼便感覺到了起碼有八九個真仙級別的法寶化作的邪異,正在試圖從那灰霧潮汐之中出來,就好像里面有著更恐怖的東西一樣。
咕嘟……
陳黃皮咽了口唾沫。
“哥哥,有,有鬼在后面。”
丹丸里的小陳陳吃著手指頭,怯生生的對陳黃皮說道:“哥哥,我怕怕。”
“別怕!有哥哥在,什么鬼都傷不到你。”
陳黃皮安撫著小陳陳,而自己堂妹這話倒是讓他心中更加警惕了起來。
小陳陳說這話的時候,它脖子后面的那個古怪符箓隱隱有流光浮現,似乎小陳陳能感受到不一樣的東西。
只是它太過年幼。
不知道那東西應該如何描繪,便將其稱作了鬼。
“阿鬼,你帶小陳陳進入勾魂冊里!!!”
陳黃皮深吸一口氣,又道:“金角銀角,你們的速度還能再快一點嗎,那灰霧里好像真有東西要出來了。”
“黃皮爹,這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了。”
“好,我知道了。”
陳黃皮不再催促金角銀角。
而是伸手一握,便將洞虛神劍抓在了手里。
先不提那灰霧里的未知存在,光說眼下這灰霧潮汐爆發,便不知道會有多少可怕的邪異從里面出來。
那些邪異,有的是仙人,有的則是堪比真仙的法寶,還有一些就是真仙。
一兩個陳黃皮還能應付的過來。
但若是多起來,他也只能望風而逃。
“還好那太墟神靈的面具我到了大乾就沒用過。”
陳黃皮低聲道:“真要是出了事,我便戴上那面具,殺出一條生路不難。”
但話音剛落。
一聲殘忍的咆哮聲便從那灰霧之中響了起來。
這咆哮聲響徹天地。
周遭的灰霧都在這一刻被生生震散。
一個個可怕的邪異瘋了似得沖了出來,慌不擇路,真就是逃命一樣的向著陳黃皮的方向沖了過去。
而在那灰霧的深處。
陳黃皮看到了一個身影。
一個戴著草帽,渾身散發著不祥、災厄、混亂氣息的身影。
那身影抓著一個形如大印,印上有人臉的邪異,張開血盆大口,細密如鋸齒的牙齒將其一點一點的咬碎,那大印不停的顫抖,發出痛苦的哀嚎。
近乎于道……
陳黃皮只感覺頭皮發麻。
黃銅油燈更是眼前一黑。
金角銀角則腿都軟了,差點當場跪在地上。
那身影睜著一雙血紅的邪惡眼睛,死死的盯著陳黃皮,舔著細長如劍的舌頭,獰笑道:“你的身上,有那孩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