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榮念晴重新把柳先生帶過來的檔案袋放回到餐桌上的時候,就意味著榮念晴在暗示——柳先生手里傳過來的這些資料份量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重。
因為這份資料里的很多情況,榮念晴這邊其實都是掌握了的。
而且,這里面百分之70的信息掌控率,還是在他們沒有動手之前就已經掌握的,一旦他們這邊決定動手,那就意味著剩下的百分之30的人被挖出來,那就只是時間問題。
甚至不只是這份檔案袋里的情況,就連這份檔案袋之外的情報,以榮念晴他們這邊的情報能力都可以挖出來。
只不過因為這些人往往都連結成片,就算是要動他們,也最好采用溫水煮蛙的方式,不然的話,太過沸騰的水溫不僅會讓跳進沸水里的青蛙蹦出來,甚至還會把鍋里的沸水,甚至是整個鍋都一腳踹翻。
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柳先生拿過來的這份檔案袋毫無意義。
榮念晴是很坦誠的,而且也是有話直接說了的,如果柳先生“自絕后路”過來,只帶這么點誠意過來的話,那柳先生連去簡筱潔那邊做事的資格都沒有。
但柳先生不知道榮念晴說的話是真是假。
柳先生很快就陷入躊躇猶疑的掙扎狀態,頭腦中的猜疑更是如同風暴般呼嘯而起。
這位榮總說的是真話?
還是在嚇唬他,想要從自己身上拿到更多的籌碼?
桌面下,柳先生的手掌不由得有些攥緊,他當然知道榮念晴以及他們這群人身后那群人的情報能力是有多恐怖的,但超過百分之70的信息都是過時的?
這也太駭人聽聞了。
哪怕柳先生已經見識過呂堯和榮志康的神出鬼沒了,他也還是有些難以相信榮念晴的話。
要不要繼續試探下呢?
按理說他應該是還有試探的機會和余地的,因為真正算起來的話,這才是柳先生跟呂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沒道理一上來就技能大招全交的,大家總要你來我往的試探一番的。
可是……
柳先生心底又在犯嘀咕,呂堯和榮念晴他們的熱誠也是不正常的,柳先生在想,如果他繼續表現的蛇鼠兩端,榮念晴他們是不是會對自己的印象更差?
柳先生是很喜歡看歷史書的,雖然時代一直在向前,科技水平也一直在提高,但是幾千年了,人類世界里發生的權謀勾當,始終都還是那些。
而此情此景,不由得讓柳先生相當了西漢漢武帝時期的“巫蠱之禍”。
漢武帝老年時疑心病重,掀起了巫蠱之禍,而太子遭受牽連,為了自保開始造反,一切進行的都比較順利,但在調兵遣將的時候,卻因為劉據一派的護北軍使者任安首鼠兩端,企圖兩邊下注,做個朝中的不倒翁,而兵敗自殺。
那么兩邊下注的任安贏了嗎?
沒有。
在巫蠱之禍后,漢武帝認為任安這個老官吏蛇鼠兩端,見出現戰亂之事,想坐觀成敗,看誰取勝就歸附誰,對朝廷懷有二心,于是直接任安給腰斬了。
任安這種在京畿要地手握重兵的高官,在皇帝和皇帝兒子的多日對決中按兵不動,沒有任何動作,坐觀成敗,他這種行為就導致了他在事后,無論雙方的哪一方贏了,他都必死無疑。
身在局中,不鮮明的表明態度,妄圖騎墻下注獲得最大化的利益,在時候根本沒有活路。
更何況那盤的棋局中,對弈的雙方還是晚年的漢武帝和年輕的皇帝之子。
如果任安有李靖那樣的才能,如果對弈的雙方中有二鳳那樣的千古之君,那任安還有活路,可惜任安不是李靖,他的上位也沒有二鳳那樣的牛人。
所以任安必死。
柳先生自負是有些才學的,能力也是不俗的,但跟史書里那些創造歷史的人相比,他還是太不夠看了,哪怕柳先生再修煉個二十年,他也不夠火候。
所以,他甚至還不如任安。
畢竟任安是長安護北軍使者,在那樣驚險的對局中,任安是極其重要的關鍵棋子,所以他才會被劉據拉攏。
那柳先生呢?
他在雙方的局勢中甚至都不是那顆比較重要的棋子。
想到這里,柳先生心底所有的的野心,野望和自負全都煙消云散,也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果然,歷史才是為人處世最好的教科書啊。
柳先生的內心活動很復雜,但心念電轉,瞬息之間千頭萬緒,柳先生心底想了那么多,實際上酒桌上就過去了一分鐘多點的時間。
而在這一分鐘多的時間里,榮念晴,簡筱潔,以及呂堯都在饒有興致的盯著柳先生,在揣測這會兒柳先生心底在想什么,也在預測柳先生接下來會怎么做。
甚至在眼神的交流中,呂堯還跟簡筱潔心意相通了起來。
通過臉上微妙的笑意,眼神的變化,以及微表情和細微的肢體動作,呂堯和簡筱潔無聲無息的打起了賭。
而看著沉吟糾結的柳先生,呂堯心底不由得想到了大劉寫的那本科幻《三體》,在《三體》這部中,三體人的思維是透明的,所以他無法看穿人類的行為邏輯。
而腦袋對腦電波思維的保護,通過血肉建立起來的屏障,成為人類對抗“三體人”強有力的武器。
此時此刻,呂堯不由得再次感嘆起大劉對人性觀察的深入和細微。
真正由利益組成的世界里,人類思維的不透明性確實是最強最厲害的武器,“真”與“假”的彼此猜疑讓現實多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縫隙。
柳先生的躊躇和猶豫并沒有持續得太久。
不到兩分鐘的時間里,柳先生就有了決斷。
他看著被重新放回到餐桌上的那份厚厚的檔案袋,嘆了口氣,坦誠道:“沒想到榮總您的能量如此的巨大,是我抱有僥幸心理了。”
說著柳先生就從兜里,動作沉重又緩慢的,拿出一份優盤。
柳先生把手里的這份“籌碼”迭加在那份厚厚的檔案袋上。
柳先生認真嚴肅道:“這是我手里最重要的一份資料。希望這份資料可以幫助到榮總你們。”
說完這句話后,柳先生就忐忑起來,但他還是堅定的說道:“這份優盤是有密碼的,密碼是35004271。”
榮念晴拿起檔案袋上那份資料,看了看后就把這個優盤遞給簡筱潔:“簡姐,你去看看。”
簡筱潔接過優盤就起身往外走。
等簡筱潔離開房間后,榮念晴就熱情的招呼道:“咱們光顧著聊正事兒了,來,柳總你嘗嘗這山湖大酒店的菜,這可是國宴大師謝先生親自下廚料理的。”
柳先生臉上擠出笑容:“那我可得好好嘗嘗了。”
呂堯也端著酒杯開始活絡氣氛。
隨著三人在寬敞的宴會廳里推杯換盞,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
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 隨著時間的不斷推移,呂堯和榮念晴臉上原本輕盈的笑容開始漸漸變得沉重,就連看向柳先生的目光也帶上了幾分慎重。
終于,三十七分鐘后,離開宴會廳的簡筱潔再次拿著那份優盤回來了。
簡筱潔把手里的優盤交給榮念晴,然后看向柳先生,簡筱潔的眼神依舊是那種平靜的,甚至是帶有危險審視意味的,她看向柳先生問道:“柳總,你這次拿出來的誠意,很沉重啊。”
柳總微微笑道:“沒能第一時間就把這份資料拿出來,是我不應該,我自罰三杯!”
說著柳先生就要站起來去拿酒。
但榮念晴卻抬手制止道:“誒,柳總你這話就說的不對了,老話說的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柳總你的覺悟已經是非常非常的好了。”
“而且我們對朋友向來都是友好的,只要是朋友來了,好酒好菜招待的。”
說著榮念晴就站起來,給在場的所有人都倒滿酒杯:“接下來,就祝我們合作愉快。”
柳先生不由得長吁一口氣:“合作愉快!”
接待完柳先生,拿上柳先生送過來的投名狀后,榮念晴在晚宴結束后,就親自送柳先生離開了。在柳先生離開后,榮念晴拿出手機給他叔叔榮志康發信息,確保接下來柳先生的人身安全。
等忙完后,榮念晴把簡筱潔他們都招呼上車。
坐穩后,榮念晴問道:“優盤里面的信息這么勁爆嗎?你竟然去了那么久。”
簡筱潔習慣性的抽出一根女士香煙,點燃后直接在呂堯的車里噴吐煙霧:“是啊,很勁爆的。里面的一些信息,我都得去求證一下。”
說著簡筱潔看向榮念晴:“里面的不少信息,足夠你們家里不少人往上跳一大步了。”
榮念晴意識到這份優盤的重要性了。
頓了頓,榮念晴對簡筱潔說道:“看來柳先生的信心很堅決,你也別給人安排太多不好辦的事情,多少照顧下人家的情緒。”
簡筱潔嘻嘻笑道:“你放心吧。”
離開山湖大酒店后,呂堯把榮念晴送回她自己的住所,然后跟簡筱潔一起回別墅。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整個東大境內無論東西南北都涌動著一股暗流。
柳先生投靠向榮念晴這邊的消息,在柳忠烈的刻意傳播下已經鬧得人盡皆知了,而跟柳忠烈這邊強相關的不少人都慌張起來。
有些心理素質差的直接就自曝了,開始著手去往海外的事情。
不過這些心理素質比較差的,往往也都是不那么重要的小嘍啰,這些人出不出去,其實不重要,或者說這部分人在哪兒都一樣。
而那些真正重要位置上的人,他們都很沉得住氣。
他們既然敢跟柳先生他們狼狽為奸,甚至在國內爬到非常高的位置,就已經說明他們膽色過人,謀略不俗。
這群在商界廝混的人也明白,他們所處的行業和位置,牽一發而動全身,哪怕是柳先生過去,也不會對他們造成太大的沖擊。
相反。
應該會受到沖擊的人,是柳忠烈的產業。
于是,2016年十一月的下旬,以及2016年十二月初那幾天,柳忠烈名下所有產業的股份都在“跌跌不休”,沒有上市的企業,也開始受到“市場”的排擠,好比金額巨大的融資合作全都被暫停了。
關于柳家的成分,以及柳家在發展過程里造成的附帶傷害也被不斷曝光出來,而柳家做的不少事情,都是可以上升到民族大義這方面的。
就連柳忠烈祖輩曾做過什么事情,都被網友們扒了出來。
一時間,柳忠烈名下各項企業的產業全都遭受到了非常大的沖擊,網上的輿論和謾罵更是如同海嘯一般瘋狂席卷,很多網友在愛國情緒的催動下,紛紛用砸毀柳忠烈企業產品的行為來表達憤怒。
2016年前后的網友們還是很剛烈的。
所以不少原本在線上發泄情緒的網友們,罵著罵著竟然開始組隊到線下去真實了。
而在如此強大的報復攻勢下,柳忠烈卻始終沒有露面,不過根據榮念晴那邊反饋回來的消息來看,柳忠烈在十月一底的時候,就已經親自去往他的隊友們那邊賠禮道歉,協商洽談了。
這件事上,柳先生確實給他們那個類群的人造成了非常大的影響,甚至會動搖他們這部分人在國內的利益基本盤。
但柳忠烈對他們還有用。
尤其是柳忠烈說他兒子背離他們未必不是好事,這次的事情確實是柳忠烈兒子做的不對,大家有什么氣可以盡管往他兒子身上撒,但柳忠烈也提醒他的隊友們——“凡事留一線,日后才好相見啊。”
柳忠烈這番半威脅半講道理的話,讓這群原本被情緒左右的人冷靜下來。
這部分人本來就是純粹利益驅動的人群,他們固然聰明,甚至偶爾復盤的時候也知道他們現在的做法是危險的,但他們缺乏魄力。
沒有勇氣也沒有足夠的清醒把手頭那巨大的利益拱手讓出。
拖著拖著,他們就漸漸陷入這汪泥潭出不去了。
國內很多學者和商人,就是這么被一點一點搞定的。
這部分人內心是脆弱的,忐忑的,空虛的,所以也是最容易搖擺的,現在柳忠烈的兒子堅定的踏上另外一艘船,誰知道將來在另外一艘船上的柳先生,會不會是那個朝他們拋出救生圈的人呢?
所以。
在柳忠烈的一番斡旋下,網上針對柳忠烈名下企業的報復攻擊漸漸銷聲匿跡。
雖說互聯網是有記憶的,但很多的網友們是沒有記憶的,互聯網上出現什么瓜,他們接就吃什么瓜,營銷推手給網友們吃什么瓜,他們就為什么瓜而激動。
所以沒幾天,網上關于柳忠烈的相關信息就了無痕跡了。
那些之前在網上叫喚的非常兇的網友們也漸漸歸于寂寥,那些有著數量眾多粉絲群體的網紅們,也早早的把這些事情拋諸腦后,開始去追逐新的熱點了。
2016年十二月9號,呂堯站在自己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看著忽然起了迷蒙大霧的上南。
在解決完柳先生的事情后,原本那些對呂堯,對呂和榮這邊相關產業覬覦的目光忽然就少了很多,不少原本蠢蠢欲動的人全都安分老實下來了。
如果他們動手,呂堯這邊被動應對,雙方硬碰硬的比拼實力,倒不會讓那些暗處覬覦的人畏懼多少,輸了大不了遠走海外,過幾年回來照樣吃香的喝辣的。
可呂堯在這次的手段對拼中,卻展現出了另外一種可能。
他能把“敵人”變成“隊友”。
這就很特么的嚇人而且驚悚了啊。
這世上最恐怖的事情就是對自己知根知底的“隊友”忽然變成敵人了,那敵人繼續對付起來他們這邊那可就太簡單容易了。
這世上大部分的“大事”都是因為“語以泄敗”的,所以謀不可眾。
可這次呂堯做了什么?
他把謀事核心團隊中的人給挖過去了!
這特么還怎么玩?
這次是柳先生,那下次是哪一個?
尤其是當那些覬覦者了解到,呂堯神出鬼沒的跟柳先生見了一次后,柳先生就變了……這家伙……有毒!
也是在這樣的共識下,環伺在呂堯和榮念晴他們這邊的“野獸”才重新引入濃濃霧氣之后。
“呼——”
呂堯站在落地窗前,呼出一口濁氣。
經過這次事情后,一種愈發清晰的感覺浮現在呂堯的心頭,未來確實在他眼中清晰無誤,可當下的現實卻逐漸開始大霧四起。
但還好,他這次的操作確實起到了效果。
那些暗中窺伺的目光確實收斂了不少,尤其是在簡筱潔開始安排柳先生做事后,光是簡筱潔聯手柳先生在海內海外造成的麻煩,就足夠震懾一大批的宵小了。
但是,呂堯還是沒能等到他最想要的那個結果。
按理說,這次應該是那個“結果”出現的最佳時機啊。
就在呂堯琢磨著哪里沒做對或者沒做好的時候,簡筱潔在群里發來信息:“我把柳先生安排好了,今晚就回國。”
榮念晴關心道:“注意安全,柳先生這次在海外做的事情什么時候結束?”
簡筱潔在群里說道:“也不是安排他做事啦,只是讓柳先生看看我們的做事流程,還有手段方式,算是給柳先生「見習」一下。”
這里的見習,換成“震懾”也一個意思。
關注著群里信息的榮念晴露出笑容:“那正好,今晚回來,明天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去杭城那邊,我們之前籌建的國內首家民辦新型研究型大學的成立儀式在明天開始,這可是個刷成就的好場合,我猜你肯定不想錯過。”
看到這個消息的呂堯瞬間愣神。
那簡簡單單的屏幕上似乎猛地沖出一股半透明的沖擊波,沖得呂堯心神搖動。
這所大學……
正是當初榮念晴和呂堯,去找胡小雩時,答應給胡小雩建立的,國內一流級的大學。
只不過在國內想要創辦大學談何容易啊。
國內的所有研究型高等學府,都是公辦的,高等學府的校長,教授都是有制程的,同時各地的大學高端師資力量,也是各個地方的重要智囊。
其地位極其超然。
但一切都有可能。
當榮念晴和呂堯用創辦非遺傳承大學的條件請動胡小雩后,杭城那邊也有一群學者正在準備籌建國內首家的民辦研究性大學,而發起這項倡議的,都是在科研領域中有著極高建樹的學者。
包括石教授,陳教授,潘教授,饒教授等一眾學術界大佬。
這些學術界大佬發起的籌建倡議很快獲得了不少的支持,隨后在2015年的年底,西子大學教育籌建基金成立;2016年初,西子大學硒谷校區開始建設,同時校內專業也開始進行劃分。
除了原本高端科研領域學術界大佬的醫學,物理學和電子工程學等專業外,西子大學里也開設了很多非遺研究技藝傳承方面的專業。
而之所以會有這么多的非遺研究專業,自然是因為呂堯和榮念晴也參與了“西子大學教育籌建基金”,而且他倆還是這里面出錢相當多的資助人。
雖然是資助者,但呂堯和榮念晴可沒有胡來。
資助的資金不僅用于校區建設,同時也要用于非遺技藝的研究和傳承。
這是好事,同樣也獲得了各界的廣泛支持。
甚至,榮念晴,呂堯,簡筱潔,胡小雩等重要的資助人,還被西子大學聘請為相關專業的榮譽院長。
當初為了加入西子大學的籌建基金,呂堯和榮念晴,簡筱潔沒少花功夫,胡小雩也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只不過這件事說起來仍舊充滿了玄奇的感覺,就好似他們困了,外面正好有人推了一張柔感舒適的安眠床過來。
當初申請加入西子大學教育籌建基金的時候,榮念晴還開玩笑說道:“呂堯,創辦民辦一流大學的機會就這么水靈靈的出來了?你跟我老實說,你是不是能掐會算啊?”
當時胡小雩也在,呂堯至今都記得胡小雩那雙清潤柔亮的眼睛……
仿佛小林間小鹿一樣望著他。
濕漉漉的,充滿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