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對于河谷聯軍而言是無比煎熬的。
饑餓感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每一個士兵。
營地深處壓抑的抱怨、腹鳴如鼓的交響,以及遠處隱隱約約飄來的,越來越清晰誘人的魚湯香氣,構成了黑暗中最惡毒的折磨。
同時,無比膨脹的自信又如猛獸一樣,支撐著他們貪婪的意志。
天垂象火翼的極晝光芒,映照著坡頂上那面高懸的領主旗和旗桿上那個不成人形的“掛飾”,給整個營盤染上了一層絕望和不詳的暗銀色。
當晚,米蘭登又讓月亮之泉莊園領主康拉德找來一名十二歲的、純潔的平民少女,并將其獻祭給了待僧左拉,祈求暮光真神能保佑他在明天的戰斗中一切順利。
盡管米蘭登覺得贏下羅維那個廢物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他還是想要得到暮光真神的支持,他才能安心。
左拉自然也回應了米蘭登的祈求。
左拉告訴米蘭登,戰爭開始,即是結束。
得到“暮光神諭”的米蘭登,信心倍增!
另一邊,金盞花大營里一派寧靜祥和。
爐火溫暖,士兵輪班休息,吃得飽足,許多人裹著厚厚的毯子,抱著武器在溫和的火光旁沉沉睡去,呼吸沉穩有力。
沒有緊張的情緒,也沒有擔憂的情緒,有的只是為即將能獲得軍功的按捺。
當天晚上,夏麗茲出營打獵。
羅維也沒有閑著。
他秘密召見了總工匠格爾蘭,對格爾蘭下達了明天的任務。
格爾蘭領命而去后,羅維給石林高地莊園的吉爾伯特寫了一封緊急密信,命令吉爾伯特連夜調動領主兵和駐防的敲鐘軍,按他指出的路線進行埋伏。
接著,羅維又寫了一封密信給遠在藍沙莊園的拉法,讓拉法尋找機會,突襲藍沙莊園附近的莊園,用隱秘的方式,按部就班的掃清碎星河谷鎮背部的通道。
第三封密信,是寫給遠在守望農場莊園的唐尼和麥文騎士的。
金盞花和碎星河谷交戰的時候,紫林領必然會有所行動。
羅維在信里要求唐尼和麥文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做好守城的準備,實在不行,可以找在美林谷監督工程的瑞文治和其手下的玄甲鐵騎支援。
羅維之所以把麥文騎士留在美林谷,除了是守望農場莊園的戰略位置很重要之外,還因為麥文騎士從法理上終究是屬于米蘭登子爵的。
米蘭登現在是狂妄自信,再加上對麥文騎士完全不在意,所以在被羅維宣戰后,并沒有召回麥文騎士。
而如果把麥文騎士調來對付米蘭登的話,一貫以騎士精神為榮譽的麥文騎士,會非常為難。
羅維不想讓麥文騎士在忠誠問題上為難。
解決這個尷尬局面的辦法也很簡單拿下碎星河谷,滅掉米蘭登一族,讓麥文騎士成為無主的騎士,剩下的自然也就解決了。
另外,羅維手底下,還有紅薔薇莊園的巨熊德里克可以用。
但羅維早早的就已經命令德里克留守紅薔薇邊界,防備紅山男爵法爾科趁虛而入。
法爾科那么膽小,當然不敢隨意出兵,但法爾科背后可是西境暮冬侯爵這種老狐貍,說得再好聽,也得防著。
其實,羅維手里能用的士兵,遠不止這次出征所帶的二百四十五人而已。
如果把分散在各個邊境領地的敲鐘軍,以及正在美林谷受訓的敲鐘軍預備役加起來,怎么說也有六七百人了。
這六七百人合在一起,在加上羅維自身的能力,正面干翻一支幾千人的披甲軍一點問題都沒有。
如果再加上金盞花各屬臣領主的領主兵,湊個兩千人的部隊也能強行湊起來。
但是,戰爭不是孤零零的一場戰役,而是領土四面八方的博弈,是整個棋局的較量。
只不過,大部分人就只能看到一場戰役的較量而已,卻不知道更深遠的謀略和布局,早在戰爭爆發很久之前,就已經開始了。
所有的戰略可能,都要想到,也都要提前防備。
金盞花沒有盟友西境暮冬侯爵不是盟友,紅翡伯爵不是盟友,本家紫林領更不是盟友。
這些勢力,都等著在關鍵的時候捅一刀咬一口,所以必須防備。
金盞花走的路子,也從來不是結盟的路子。
羅維走的就是一挑所有的路子。
稱霸的路上,本就不可能有盟友。
因此,在戰略上,必須要考慮周全。
寫完這三封密信蓋上弗洛爾男爵印章之后,羅維就召喚來兩只緊急渡鴉,將密信送出。
一個多小時后,夏麗茲獵獲了一只四級魔獸森林熊而歸。
不久之后,主軍帳里就響起了羅維對夏麗茲熱烈的掌聲。
聽著啪啪的鼓掌聲,馬庫斯輾轉反側,徹夜難眠,眼睛熬得通紅,不停地摩挲著自己的佩劍,憂慮著明天的戰爭。
又一個上午在令人窒息的平靜對峙中緩慢流逝。
當河谷大軍餓著肚子站到坡地列陣時,金盞花營地里還在煮著噴香的魚肉湯。
好不容易熬到了正午………………
金盞花的營地里又烤起了熊肉。
戰場對面的河谷聯軍的士兵都已經受不了了。
米蘭登將手中的馬鞭攥得咯咯作響,“可惡!羅維這個混蛋!真是一點體面都不要了!我都在這里等了這么久了,他卻在吃午餐!絲毫沒有尊重我,跟我陣前會晤的意思!”
旁邊的鮑里斯男爵也咬牙切齒的說:“大人,是時候給他點壓迫感了!”
米蘭登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吹響號典!全軍向前推進二百基爾米!”
“是!吹子爵號典!陣線前推二百!”
低沉雄渾的銅號聲從碎星河谷聯軍的高坡陣地上響起,清晰地傳遍整個戰場。
河谷聯軍如同被注入熱血的戰爭機器,瞬間全速運轉!
幾乎數不清的方陣,在各自領主旗的帶動下,開始在高坡上有序地變動、移動、集結,向著沖擊的前沿位置緩緩推進。
鐵甲的摩擦聲、刀劍的碰撞聲、戰馬不安的響鼻和軍官此起彼伏的呼喝口令聲,匯聚成一股震耳欲聾、充滿侵略性的戰爭序曲。
那面巨大的碎星黑紅旗幟在高坡最頂點,在火翼的強光下愈發顯得觸目驚心,如同挑釁的血眼!
而金盞花營地這邊,卻仍舊不慌不忙的吃著午餐。
米蘭登的虛張聲勢,早就被羅維給看得透透徹徹。
一夜都沒睡好的馬庫斯卻達不到這樣的高度,他顧不得吃午飯,快步來到羅維的主軍帳里。
“羅維老爺!”
他的聲音因激動和壓抑而微微顫抖,“敵人已經動了!我們也要集結列隊了!請準許我帶領我的人......打頭陣!”
他猛地抬起頭,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決絕的嘶啞,“我知道我所訓練的新兵還沒什么戰爭經驗,但請讓我沖在最前!
“我會竭盡全力,用我的命,去擋住敵軍第一波,也是最銳利的沖鋒!為后續騎兵反沖擊爭取哪怕多一個呼吸的時間!
“只要我能削弱他們的沖鋒勢頭一點,那么后面的......”
“打頭陣哈!”
一個清亮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略帶不滿的女聲在羅維身后響起。
夏麗茲抱著她那把巨劍“火之忠誠”,一步跨出,英挺的眉毛高高挑起,灼灼的目光緊鎖住跪在地上的馬庫斯。
“馬庫斯先生,你這是在跟我搶軍功!你跟我搶別的都可以,但跟我搶軍功,那我可不能讓給你。”
馬庫斯愕然抬頭,不解地看向這位平日里冷艷高傲的女騎士。
在生死存亡的關頭,她竟然還在意這個 夏麗茲無視馬庫斯的表情,下巴微揚,語氣帶著理所當然的傲然強調道:“先鋒的榮光,陷陣的頭功,必須是我的,老爺跟我爭我都不會讓他的。
馬庫斯正準備說話,就見羅維啃光了一條熊肋骨,擦了擦滿是油脂的雙手,笑著擺了擺手,“好了好了,我親愛的馬庫斯隊長,夏麗茲說的對我可不是偏向她啊。”
羅維語氣溫和,但話中的含義卻不容辯駁,“再說了,我親愛的隊長,你還遠未恢復到最佳狀態,你的這些士兵更是沒沾染過真正的戰陣血氣。留在我身邊看戲就好了。”
羅維的目光投向遠方開始滾動的聯軍陣線,帶著一種成竹在胸的篤定。
馬庫斯怔怔地站起身,獨眼中滿是復雜。
他看向羅維身旁那些身著漆黑重甲、連戰馬都覆蓋著精良甲胄的玄甲鐵騎,這些沉默的戰士一個個如磐石般挺立著,美林鋼的甲葉反射出冷酷的寒光,他們平靜的眼神里沒有恐懼,只有一絲等待獵食的耐心。
再看向前方那群身著暗紅罩袍、馬匹高大,眼神桀驁兇狠的敲鐘軍老兵,他們早已按捺不住戰意,相互捶打著胸甲,發出壓抑的咆哮和粗野的呼喝,像一群即將掙脫鎖鏈的獵犬。
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沖擊著馬庫斯的心臟那是絕對的信賴和近乎盲目的狂熱。
這些人......真的不怕死為什么他們眼中閃爍的,不是赴死的悲壯,而是建功立業的自信和渴望難道說,兩百四十五人的軍隊,真的可以贏何止上萬的披甲強敵 半個小時后。
金盞花大營的午飯結束,士兵們開始集結。
很快,玄甲鐵騎四十五騎、敲鐘軍兩百騎便集結完成。
雖然人數極少,但是該有的陣型卻一點都不含糊。
身穿金盞銀鱗鎧甲的夏麗茲騎著白色的戰馬矗立在玄甲鐵騎們的最前面,玄甲鐵騎以她為中心,以三角兩翼的形態依次排開。
再后面,便是敲鐘軍騎兵。
位于兩翼的敲鐘軍騎兵,都是弓弩手,居中的才是長矛手。
這樣的陣型布局,就是華夏兵法陣型中最常見的錐形陣,前錐的騎兵用來快速沖擊,兩翼的騎兵負責掩護并提供中遠程火力。
問題是......兩百四十五人的兵力,實在太不夠看了。
對面一個主力騎兵團,都有兩千人了。
而這還不是唯一的問題 馬庫斯還發現,營地里半數工匠和學徒,在總工匠格爾蘭的帶領下,連同大量沉重的工具.......消失了!
格爾蘭他們是臨陣逃走了嗎 這可是背叛!
應該抓回來接受處罰!
可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哪還有人手去抓人 馬庫斯感覺自己的頭發都要替羅維老爺愁白了。
而當羅維的大軍在戰場邊緣列陣完成后 “哈!”
“哈哈哈!”
毫無遮掩的、充滿了極度鄙夷和狂妄自大的哄笑聲,如同海嘯般瞬間席卷了整個河谷聯軍陣地。
前排的士兵們指著下方那可憐兮兮的兩小坨騎兵陣,笑得前仰后合,拍著大腿,眼淚都快流出來。
仿佛那不是敵人,而是一群待宰的滑稽小丑。
后方的士兵雖然看得不真切,但前排的哄笑聲仿佛最具傳染性的瘟疫,迅速點燃了整個坡地!
“看看!快看看瓦倫丁男爵的大軍!”
“天啊!那是兩百多人不,那是兩百多只待烤的乳豬!”
“皇帝陛下居然冊封這樣的人為男爵我突然覺得我也行啊!”
“我們都不用沖鋒,馬蹄掀起的塵土都能把他們活埋!”“快點打吧,打完我要去喝他們的魚湯!哈哈哈………………”
“不過他的女騎士倒是真的很漂亮啊!我不介意用他用過的!”
“哈哈哈!我也不介意!”
刻毒、粗鄙、毫不掩飾的羞辱性言語如同箭矢般,越過中間只有三百基爾米的荒蕪平地,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金盞花戰士的耳中!
敲鐘軍的騎兵們面甲后的臉孔瞬間漲紅、扭曲,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那是從底層爬上來,舔過刀刃才活到今天的老兵最無法忍受的羞辱!
他們緊握韁繩的手指用力而發白,座下的戰馬感受到了主人狂暴的怒意,不安地刨著地面,發出低沉的嘶鳴。
鐵器相撞的聲音密集響起,那是他們在用刀鞘,臂甲用力砸擊坐騎的護身皮甲,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在發出悶響。
玄甲鐵騎盡管沉默,但面甲眼孔中射出的目光,冰冷得如同淬了毒的寒刃。
他們像鑄在地面上的人馬雕塑,唯有籠罩在重甲下的肌肉緊到了極限,仿佛等待號角一響,便要化成山洪傾瀉而出,撕碎一切!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帶著令人窒息的味道。
坡上的哄笑如同鋸齒,反復切割著平地上的沉默。
就在這極度壓抑、一觸即發的當口,羅維騎上他的黑馬,慢悠悠的走出了營地。
當他路過金盞花隊列時,所有的士兵全都恭敬的轉身行禮,動作整齊劃一,充滿了熱血與氣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