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當遠遠的看到羅維大軍幾乎全是工匠和學徒時,米蘭登喉嚨里滾出一個短促而充滿嘲諷的冷笑。
他抬起戴著精金護手的手指,輕蔑地指向坡下谷地。
“看看!都好好看看!”
他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金屬刮擦般刺耳,清晰地傳入身旁每一個諂媚男爵的耳中。
“看看那位被皇帝陛下寄予厚望的羅維男爵,為我們帶來了一場何等好笑的陣容!
“看那拖拖拉拉的隊伍!那松松散散的陣型!還有那些雜七雜八湊合起來的,農夫泥腿子一樣拿鐵鍬、鎬頭的貨色!
“哦!還有奴隸,騎在馬上的奴隸!
“嘖嘖,這可真是太好笑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騎在馬上的奴隸兵!
“羅維那愚蠢的腦袋里,究竟是什么構造 “我甚至覺得,羅維男爵不是來跟我真刀真槍打仗的,而是為了靠笑死我而打贏這場戰爭的。”
“哈哈哈哈!”
周圍的男爵們立刻爆發出肆意的哄笑。
一個肥碩的、紋章是灰色獾豬的小莊園領主努力挺起他沉重的肚子,甕聲甕氣地接口:
“老爺您說得太對了!羅維就是個小丑而已!他的那群烏合之眾,怕不是連戰場都沒走近,腿就軟得爬不動了!我請求老爺讓我的人打頭陣!”
“憑什么你打頭陣!”
“就是!要打頭陣還輪得到你!”
“老爺!不用動用您的精銳,我保證一波就砍掉羅維的腦袋,獻給您!”
“我也一樣!”
不等米蘭登發話,其他小莊園領主們紛紛為誰能爭搶到戰功爭吵了起來。
誰都想撿這個輕而易舉就能達成的頭功。
每個人都覺得,這場戰爭只需要一波就能滅掉羅維,所以,頭功就是全功,那么論功行賞的時候,肯定能分到極大的好處。
米蘭登嘴角咧開一個冰冷的,仿佛刀鋒切割出的弧度:
“都不用爭了!你們只管看好戲就行了!這一戰的功勞,非我的子爵騎兵軍團莫屬!”
旁邊的鮑里斯男爵無奈的笑道:“領主大人,對付一個小小的廢物,哪里用得著您最厲害的軍隊不如讓我的裂石軍出戰得了。”
米蘭登卻微微歪了歪頭,冰冷的目光掃過身邊簇擁的附庸們,“我當然知道羅維那個廢物不堪一擊!但我就是要讓西境所有的領主們都見識一下,我子爵騎兵軍團的恐怖實力!
“我不僅要一波!
“我還要創造一個最快戰斗記錄!
“十分鐘!不,五分鐘!
“我的碎星騎兵團,五分鐘,就能結束這場戰爭!
“我讓羅維和他那群不知死活的爬蟲,以他們那笨拙可笑的姿態,在他們自己掘出的墳墓里,嘗嘗什么是真正的恐怖和絕望!
“羅維給我的羞辱,我要讓他十倍、百倍的血,償還!”
他手中緊握的精金馬鞭,帶著輕微的空氣撕裂聲,如同活物般在腕間輕輕旋繞。
所有的笑聲戛然而止。
一種混合著嗜血、獻媚和即將開始屠殺掠奪的興奮寒意,在每一個男爵和小莊園領主的眼中悄然彌漫開來。
他們盯著空曠的戰場對面,如同貪婪的餓狼盯上了注定落入陷阱的肥羊。
現在,他們只需要等待。
也只能等待。
按照瑞根世界貴族戰爭的不成文律條,當雙方都是貴族的時候,就不能隨意發起戰斗。
必須等對方都安頓好營寨,排列好陣型,然后還有雙方的領主單獨在陣前會面,互相問候,表明各自的態度,體面的做出退讓只有經過了這一系列流程,才能正式開打。
否則,就是極大的不體面,以后在貴族圈也別想混了。
米蘭登勝券在握,自然是想贏的體面一些。
于是,整個河谷聯軍,就這樣在坡地上站崗,等待。
而羅維的大軍依舊不緊不慢。
隊伍雖然雜,但卻不失秩序。
獨眼馬庫斯隊長騎著那匹老馬,望著眼前的場面,喉頭發出一聲沉悶悠長的嘆息,如同老舊風箱最后的抽氣聲。
他環顧四周這片被天垂象以及隆冬剝蝕的不毛之地,無險可守,一覽無遺。
而他們的敵人河谷聯軍的主力,正嚴陣以待在高坡之上。
那密密麻麻的金屬反光,即使在暮色中也帶著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敵軍占據地利,居高臨下,一旦開戰,勢若崩山的沖鋒將從坡頂傾瀉而下,而金盞花的軍隊想要迎擊,那就只能仰面而上。
地形的優劣差距,正如他在戰前所預料的那樣。
可惜羅維老爺什么都不懂啊!
他的獨眼中盛滿了憂慮,以及一絲深埋的、認命般的絕望。
事到如今,他已經放棄了向羅維諫言的想法了,只有陪著死戰到底這一條心了。
“就在這里安營吧,時間也不早了,該吃飯了。”
羅維的命令輕飄飄的傳來,仿佛眼前的不是劍拔弩張的戰場邊緣,而是一片即將開篝火晚會的郊外野地。
隨著傳令兵的高喝,短暫的忙碌在平地展開。
臨時帳篷被支撐起來,但最顯眼的卻是被迅速堆砌起的數十座簡易爐灶。
沒有緊張的氣氛,沒有臨戰的肅殺,空氣中彌漫開一種奇特的家常味道。
大鐵鍋被架上,清澈的雪水燒開翻滾,隨即,成筐新鮮處理過,泛著銀白光澤的魚塊被投入沸騰的水中。
熟悉的、濃郁的魚湯香氣在寒冽的晚風中迅速升騰,擴散。
就在魚香飄揚的時刻,一匹疲憊的河谷斥候馬,卷起一路煙塵,來到金盞花大營前。
數十把強力弓弩瞬間對準了那名河谷斥候的腦袋。
河谷斥候連忙舉起白旗,“我是來傳話的!我是來傳話的!”
一名敲鐘軍奴隸上前,不由分說的一把將河谷斥候拽了下來,搜身解除了他的武器,然后將他以粗暴的方式,扭送進了大營。
河谷斥候非常羞惱,畢竟,他好歹也是平民,而前來搜身扭送他的卻是一個奴隸。
河谷斥候神態高傲的走在金盞花大營里,但很快就傲慢不起來了。
金盞花營地明明才剛剛搭建,但是完成度極快。
更讓他震驚的是,金盞花營地里篝火跳躍,十幾口大鍋里都煮著味道鮮美的魚肉!
要知道,魚肉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
別說是在天垂象天災時期,就算是在平常時期,能吃得起魚肉的平民也是少之又少!
通常只有貴族才能吃到魚肉!
而在金盞花營地里,所有人都能吃到魚肉!
包括那些奴隸!
河谷斥候難以置信的看著幾個負責搬運雜物的奴隸捧著木碗,同樣分到了一份熱氣騰騰,點綴著燕麥面包塊的魚肉湯!
那些奴隸們臉上看不到慣有的麻木,而是生靈活現的幸福。
再對比河谷聯軍營地為了一口水粥而大打出手的戾氣場面,河谷斥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老爺!米蘭登的斥候帶到!”
隨著押送他的敲鐘軍通報聲,河谷斥候這才回過神兒來,意識到站在他面前的那位表情慵懶的年輕人,就是傳說中的能一日一夜的羅維。
河谷斥候迅速調整心態,強忍著不去嗅聞那鉆進鼻腔的,讓人胃部痙攣的鮮美氣息,保持著最后一點傲慢,高聲道:“奉碎星”
不等河谷斥候拿腔拿調,押送他的敲鐘軍就一腳踹在他的腿彎處,直接將他踹跪在羅維的面前。
“你跟老爺說話,要跪下!”
河谷斥候羞惱的咬了咬牙,準備起身反抗。
但是,當他瞥見羅維身邊一左一右站著的兩名5級覺醒騎士后,立刻就認慫了。
河谷斥候跪在冷硬的地上,低頭,毫無氣勢的說:“我家老爺米蘭登斯坦姆子爵大人,有請羅維瓦倫丁男爵大人,陣前會晤。”
羅維剛剛接過夏麗茲遞來的,熱氣騰騰盛滿7級魚斯拉魚肉的銀碗,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又是魚肉!天天吃魚肉!頓頓吃魚肉!我都快變成魚了!”
夏麗茲像姐姐一樣安撫道:“老爺,先湊合吃兩口吧,這附近不是沒有魔獸嘛,今晚我走遠點,看看能不能獵頭森林熊,給你改善改善。
羅維這才笑著說:“還是我的夏麗茲好啊。”
河谷斥候跪在地上,臉色瞬間憋得通紅。
一方面是被這輕慢至極的態度氣的,另一方面則是那無所不在的魚香勾得他腹中饑餓之火熊熊燃燒。
羅維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魚斯拉的魚湯,這才向跪在地上的河谷斥候,“哦對了,你剛才說什么”
河谷斥候連忙又將陣前會晤的事情說了一遍。
羅維慵懶的打了個哈欠,“今天太晚了,都已經快晚上六點了,陣前會晤的事情,明天再約咯。”
河谷斥候眼皮直跳。
他非常有理由擔心,如果用羅維這樣的語氣回復給米蘭登,米蘭登會不會也把他掛在領主旗的旗桿上。
河谷斥候還想再說點什么,但他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說。
羅維的貴族氣場太足了,就算他知道該怎么說,他也會被羅維的氣場給壓制的死死的。
羅維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你還在這里干嘛等我請吃吃飯不成送他出去!”
“是!老爺!”
敲鐘軍像拎小雞一樣,一把抓起河谷斥候。
河谷斥候想要掙扎,但在敲鐘軍的力量壓制之下,竟然完全沒有反抗的余地。
力氣這么大的奴隸這得是吃了多少糧食應該是一萬個奴隸里就只有這一個吧 河谷斥候一邊寬慰著自己,一邊朝羅維行禮,告退。
等敲鐘軍將他推出金盞花營地后,他狠狠的掃了一眼那些連奴隸都在暢快吃喝的場景,然后猛地撥轉馬頭,帶著滿腔的羞憤和難以言喻的嫉妒,向高坡狂奔而去,像是要逃離這令人發狂的誘惑地獄。
高坡之上,米蘭登正焦躁地踱步于那面巨大無朋的碎星領主旗下。
托爾托拉被捆縛在高處,鞭痕累累的屁股還露在外面,肥碩的大白臉卻深深的垂下。
當斥候氣喘吁吁地單膝跪地,復述了羅維那句“今天太晚,明天再約”后,整個坡頂陷入了一瞬間可怕的寂靜。
“什么!”
一聲壓抑到極致,瀕臨爆發的怒吼從米蘭登的喉嚨里擠壓出來,他灰敗的面容扭曲得如同惡鬼,那只完好的眼睛瞬間被血絲徹底覆蓋。
“他竟敢竟敢!”
米蘭登猛地抬頭望向那團被羞辱捆綁的肥胖身軀,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仿佛要將所有怒火轉移到那上面。
斥候補充道:“老爺!他們營地里在煮魚肉,很多很多魚肉,連、連奴隸都有份!都在吃!”
話音未落,他已經聽到了周圍傳來無數壓制不住的,倒吸冷氣和咕咚咽口水的聲音。
整個碎星河谷聯軍的隊列,出現了一陣難以抑制的低沉騷動。
這種赤裸裸的炫耀和對比,比直接的辱罵更傷人!
憑什么!他們才是最強大的一方,是即將獲取無上榮耀和財富的征服者,此刻卻在寒風中挨餓 而那注定敗亡的懦夫羅維,卻帶著他那群雜牌和奴隸在大快朵頤!
“夠了!”
米蘭登的聲音因暴怒而嘶啞破裂。
月亮之泉莊園領主康拉德湊到前面,立刻諂媚地壓低聲音道:“大人!羅維這小子狂妄自大,不如……………我們趁夜……………”
“住口!”
不等康拉德說完,米蘭登已厲聲喝斷,語氣充滿了鄙夷和優越感:
“你讓我偷襲讓我偷襲一個才只有二百多人軍隊的廢物 “哼!我米蘭登斯坦姆是碎星河谷子爵,是真正的貴族!
“兩軍宣戰,在交戰的前一天,你讓我不體面的偷襲 “我斯坦姆家族五百多年的名聲,不能毀在我的手里!
“更何況,這場戰爭我根本就沒有輸掉的可能!早晚都是贏,我為什么要不體面的嬴呢 “無非就是讓羅維那個混蛋,再多活一個晚上加一個早上而已!
“四天我都忍了!不差這一天!”
米蘭登猛地一甩猩紅厚重的熊皮披風,聲音轉為冰冷,“傳令全軍!返回月亮湖營地,明日正午再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