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隨風沙落地,天地又徐徐現出清明本色,無法言眸底深處亦是又添出了幾分凝重之色。
在流沙山山腳,一個身長丈八,通體鮮亮通透,似是由滾燙赤鐵鑄成的人形生靈正趴在山腳。
他雙目直直望天,瞳孔神光渙散,一動不動,顯然生機盡失。
在那人形生靈周遭,則是一片熾烈璀璨的火海,將虛空中的靈都給點燃,久久不熄。
便是方才受五老天官大手印的神威波及,這片火海生生被打滅了不少。
但眼下因陳珩將神通收起,火海漸漸又有復還之勢,一點點高漲起來,噼啪亂閃。
即便相隔甚遠,一股滾滾熱力也是不斷襲來,如海潮沖激一般,聲勢不小。
連尸身上泄出的焰火都能弄造出這般聲勢來。
那這人形生靈尚活著時,他的手段之強,自是不必多提了!
可無法言定目看去,見那人形生靈只在眉心處有一道劍傷,不過半寸大小,與那丈八軀殼相比,著實是微不足道。
可就是這等細微創口,便徹底奪去了他的性命,殺滅了所有生機。
“這是法圣天的火德天傀陳方才是除去了此物”
以無法言的身份,他自也是認出了那丈八生靈的來頭,對于這流沙山的形勢,心頭亦是涌起幾分思量來。
火德天的煉制之法是法圣天主人夏稷所創。
而除火德外,還另有水德、金德、土德、木德共五類傀儡,被法圣修士合稱為五德天傀。
夏稷在前古大昭帝治世時,本就是天工部的璽首至尊,統御著無鞅天工部的仙神臣僚,妙參無上,大智大慧。
這位頗得大昭帝倚重,是名副其實的道廷重宰!
連如今強行霸了壽世天,辣手覆滅世天的幾家仙神道統,將這方天宇煉成一方身外化身的神大士,當年他都曾拜在夏稷門下聽講,跟隨夏稷研習造化大道,至今也對夏執禮甚恭。
那放眼偌大眾天宇宙,法圣天的五德天傀,自然也是至強的一類傀儡法靈,絕不容小覷!
而今番在流沙山處,竟出現了法圣天中的造物。
想來流沙山中的造化,倒也并非那么好拿,非經得一番斗戰不可.
“五條沙流,陳珩方才毀去了一條,是與此相干”
元法言看向剩下四條仍是上下相疊,圍繞著流沙山徐徐飛繞的龐然沙流,心下暗道。
而便在他心思電轉之間,沈性粹打量了一轉場間的七名丹元真人,眼前發亮,一股銳意不自覺升騰而起。
玉宸陳珩、赤明謝坦、玄酆王修、瘟病郭少宓、先天魔宗張平、九真裴含章、神御田方 若再加上他和無法言。
堂堂八派六宗的英才俊彥,已是有過半數都齊聚于斯,可謂是鸞翔鳳集、冠蓋盈座!
“看這形勢,似這流沙山有些變故,現在還不是大家打起來的時候”
沈性粹小聲嘟囔。
在同一旁的無法言招呼一聲后,他便也很快挑定了一個熟悉面孔,劍光縱起,直奔瘟疫宗的郭少宓而去。
沈性粹雖是中乙出身的劍修,但他卻與一眾同門師兄弟頗有些不同,此人生性活潑跳脫,又喜廣結同道、游覽山海。
雖他是沾染上了這世間劍修的一樁通病,那便是熱衷與人比斗論劍。
但除非是對上那等真正窮兇極惡之徒,否則性粹在比斗時也不會痛下死手,而是要給對方留幾分顏面,好使場面不會太過難看。
而若是斗不過,沈性粹也并不惱,笑笑便過,至多下一回再找上門來。
因此緣故,場間四十二位丹元真人里,還真有幾個性粹的至交好友。
如瘟病的郭少宓,便是其中之一。
眼下在郭少宓口中聽得了來龍去脈后,沈性粹也是沉吟片刻,一時無語。
“這流沙山一共有五重封禁,分是對應環山的五條沙流。
而每觸動一重封禁,便將跳出一頭兇物來阻撓,唯有五封禁盡解,五條沙流悉數去,才能得見鎮在山底的造化。”
此時在略一思索后,沈性粹也是稍一肅然,對趕過來的無法言道:
“而方才,那尊應是自法圣天繳獲而來的火德天傀便為第一頭阻路兇物了。
玉宸的陳真人鎮殺火德天傀,又毀去與其對應的沙流,第一重封鎮已是自解,如今還剩四重。”
元法言頷首示意知曉,又同郭少宓互相致意,出言謝過。
“元真人也不必客氣。”
身著青裙素,神氣清雅的郭少宓嫣然一笑,這個美貌女子旋即微微搖頭,道:
“其實只要到得那流沙山山腳,心田便將有感應生起,自當知曉此事情,不過舉手之勞罷。”
“五重封鎮,不知究竟是怎個章程剩下那四頭兇物可莫要一頭更比一頭厲害,若真是如此,這流沙山底的造化,怕是要靠眾人合力,才能取到手了。”沈性粹搖一搖頭。
“火德天傀,已是夠有分量了”
元法言輕聲接口。
而順著無法言視線看去,沈性粹和郭少宓見陳珩將一枚正陽真砂拿在手中,正在煉化真砂當中的靈機。
似方才那一番出手,陳珩也并非是毫無損耗。
此時性粹亦覺氣氛有些異樣,不由暗暗搖頭。
將事情剖開來看,其實場中諸修不分玄派、魔宗,都是彼此的敵手。
之所以還未徹底斗起來,也是因造化在前,且火鈴銅魚還未徹底現世。
不過既將來注定是要做過一場,那手段強橫者,難免會惹來其余人的注目。
沈性粹此刻忽移了目光,看向謝坦與王修。
這兩位一個是赤明真傳,一個是玄真傳,皆是成名已久的老牌金丹,絕不好對付!
在沈性粹看來,他們都應入門了無上大神通,便在四十二位丹元真人里,也是位屬上流的那一列。
此刻似感應到沈性粹視線,立身在云車羽蓋當中,麻衣長發的謝坦忽將頭一扭,目中似有赤霞流溢而出,灼灼放光,威勢人!
而謝坦應也猜得了沈性粹心頭所想,只是淡淡一笑。
此刻忽有一道紫煙騰起,嘩嘩作響,有如江潮拍空,大決大蕩!
在紫煙之上,一個身著烏金八卦道袍的黑瘦男子臉上帶笑,他對著陳珩點一點頭,道:
“有勞陳真人了,下一封鎮,便由張某來破罷。”
見先天魔宗張平阿欲出手,陳珩自不會要在這等無關緊要的事上相爭,要同他搶什么風頭。
他只是揮袖甩出一團清氣,將那火德天傀的殘軀收起,然后便掐了個劍遁,到得遠處一處云頭,自顧自打坐去了。
而陳珩一去,張平也是不多耽擱。
他輕呼口氣,鼻竅中便也有幾縷煙氣飄出,只是一晃,第二條沙流便莫名深凹下去一大塊,旋即光華閃動,一頭背生千翼的怪蛇就憑空現出。
怪蛇眸如血玉,頭生一對碩大的牛角,只死死盯著觸動了封鎮的張平阿,也不多話,怒吼一聲,便猛一張嘴咬去。
分明兩者還隔著近十里的距離,可隨怪蛇這一動作,張平阿莫名被挪移到蛇口之處。
抬頭便可見利齒森森,有涎水滾滾垂下,腥臭逼人!
噗呲—一 在利齒落下的剎那,張平阿雙肩一搖,一團黑風將他嚴實裹住,竟生生將那利齒給彈開,任憑怪蛇如何發力,都難咬實。
“中!”
張平阿將手一放,一根烏沉鎖鏈當先進射而出,迎風便長,不斷生化,很快便織成一方森嚴鐵籠,將他和怪蛇網在了正空。
不過未等鐵籠向內收縮,怪蛇背后的千翼齊齊一扇,張平阿連帶他施出的神通又都被挪移了出去,叫這記殺招落到空處。
“先天神怪,再蛟”
陳珩心中一轉念,便也想到了這個名字。
空中忽然陰云密布,風聲颯颯,只見張平阿與那冉蛇已是斗得激烈無比。
不斷有魔影射飛出,身裹焰火,虛虛實實,叫人難辨真假,再蛇縱有動轉挪移之能,亦是不好輕易動用。
而約莫過得五十余合,見自己還是久戰不下,并不似陳珩斬滅火德天傀一般干脆利落。
張平阿也是自感有些失了面皮,拿出了真正手段來。
他沉喝一聲,把法決掐動,先是胸前飛出一面小鐘,將再蛟攝來的幾座山岳隔空震碎,然后將手一指,便有一道綠油油的靈光射出,好似某類脂膏一般,甚為渾厚。
這一擊來勢洶洶,但那再也分毫不懼,只是后背千翼一扇,欲再度運起挪移之法,將這殺招送至遠處。
方才在斗法時,張平阿倚仗搏殺經驗豐富,已是不止一次突進到了再蛟身前,連出重手。
但無論是法器還是神通,往往在即將沾身的時候,便被再蛟挪移開來。
將一場分明是可盡快解決的斗法,硬生生拖成了消耗之戰。
但這一回,卻是有些不同.
冉蛟雖將那綠油油靈光輕松挪走,但他軀殼之上,卻也悄然添了一縷綠芒,如水般一路蔓延到再蛟的顱腦,叫他顱腦莫名沉重了不少,像是有一座鐵山壓將下來。
張平阿心下一笑,繼續施法掐訣,仍舊是這門神通。
而在三四次之后,再蛟身上已是綠光隱隱,似有某物正在醞釀生成一般。
到得這候,觀戰的幾位丹元真人也知結局注定,神情不一。
謝坦更是懶得再看,他莫名將身一轉,與玄酆洞的王修不約而同遙遙對視一眼。
這兩人分明立場不同,平素時候也少有交集,但這時卻像是隱隱達成了默契,心照不宣。
“還以為這五重封鎮,是一重比一重厲害,看來并非如此。”
沈性粹搖一搖頭:“既然如此,下一場,我便下場玩玩罷。”
“眾目睽睽下,你不怕被人看了手段去”郭少宓調笑道。
“斗法成敗,哪是全以這個來決定的這其中固有出奇制勝之理,但若功夫不到,再怎么隱瞞也無用,反而還是一樁笑話。”
沈性粹將手一攤:
“再說了,我四處同人論劍,所學的那幾門劍道神通早便被人看透了,那有什么好瞞的”
“你莫不是能運法了吧”無法言忽道。
“若是能,那我可真要稍藏一藏了。”沈性純拍手一笑。
而在這三人說話間,再蛟已是如負重山,動彈艱難。
面對緩步行來的張平阿,他縱想再度驅起那門動轉挪移之法,亦是無能為力。
“終究是不修命數的野類,好好一門天賦神通,被用成這般模樣。
張平阿心下感慨,緩從袖中取出一柄通體無暇的短刀般,在將再蛟一鍘兩段后,又往第二條沙流殺去,幾個穿梭后,沙流亦是轟然一散,當空炸碎。
如此,第二重封鎮亦是解開。
接下來上場的,則是中乙劍派的沈性粹。
對于此人的名號,陳珩早在長贏下院時候便聽聞過,但真正與這位見面,卻都已是在應稷川中了。
陳珩見這位運劍凝一,至精至純,連所用的幾門中乙的劍道神通亦是早跳出了窠臼,不拘泥于格式變化,倒也是聲名不虛。
而在沈性粹破開第三封禁后,云車羽蓋中的謝坦將車架一拍,也是緩緩驅車上前。
“既這位要出手,田師弟,我等便莫非去湊熱鬧了。”
瞳孔青碧,生有異相的玄酆洞王修搖頭,對一旁的神御宗田方傳言一句。。
田方顯然是與王修交情不淺。
他雖欲下場,但思片刻,還是微微頷首,將心思暫且按住。
而謝坦甫一出手,便是聲勢宏大驚人,沛然難當!
無數大小赤焰齊齊宣泄而出,比電光還亮,浮光耀彩,高涌而出,磅礴威勢宛若山崩海嘯般,震耳欲聾,直沖霄漢!
那第四頭封鎮里的兇物才剛跳出,便被赤焰須臾六面一壓,裹在了正中。
只聞一聲凄厲慘嚎,那兇物立時血肉紛飛,渾身手段還未用上,就已死得不能在死了。
“去!”
在輕描淡寫做完這一切后,謝坦也不停下,而是掌心發出一團火霞,繼續打向第五重封禁。
似欲一鼓作氣,將流沙山的最后一重封禁給破開。
但這一次,天中卻是烏光大盛,忽起了一陣狂風,飛沙走石,叫人難睜開眼來。
而等謝坦出手,將躁動的天象撫靜后,只見一縷煙氣從流沙山中透出,躍上云頭,筆直如柱,直有百丈長短,煞是奇觀。
轟隆!
下一剎,謝坦腳下一晃,護身紅光似遭得某物攻襲,凹陷下去不少。
而見一擊不中,那對謝坦出手者也毫不停留,將目光一轉,又盯向遠處。
“這是”
沈性粹此時心感有異,挑一挑眉,將劍道馭起,近乎以毫厘之差,避開了一只大手。
同時無法言放出的一元重水亦是一陣亂晃,左右搖擺,好在他守御森嚴,才未被打亂陣腳。
“竟是此物”
王修瞳孔射出一道精芒。
在看得九真教裝含章亦是突兀遭襲,放出的一枚金錐被生生格開后,王修念頭電轉,心下了然。
而在場中諸位丹元真人大多是各起手段,這時候,遠處云頭,陳珩亦是雙眸睜開,若有所思。
他并指一劃,一道劍氣斬出,竟在身前十丈處發出金石相撞之聲!
那欲暗襲者顯然也曉得厲害,眼下并不欲消耗元氣硬拼。
但奈何陳珩不肯放過,整整二十四道劍氣陡然劈出,呈出合圍之勢,輪番斬落。
寒氣射,刺目驚心,眨眼間便轉動了近千回,不予片刻喘息功夫!
最后隨一聲裂帛般的尖響,一道干瘦身影也是被生生逼出,顯出了真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