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峽中灘石錯亂,水勢騰激,如一條莽莽白蟒般蜿蜒直下,難見頭尾,兩側草木叢雜,郁郁蔥蔥,更是顯得谷密林深,幽邃非常。
此時隨天中一團流火墜下,陳珩也是自火光中顯出來身形,落來此地。
在看清峽中諸景了后,陳珩忽將法決輕輕一拿,足下騰起一道青云,載著他往四下疾飛過去。
而過得半晌功夫,隨天中罡風轟然一分,陳珩卻又回轉至了原處。
這時他眼望長空,眸中也是閃過一縷思量之色,沉吟無語。
他如今正是身處在皇老社稷圖的一角之中。
入目所見,是種種太岳崇峻、危峰峭嶂,摩云插天之勢使人兩股戰戰,再加之靈機豐裕,惹得地氣噴薄若潮,此處也的確是一處仙家福地。
不過怪異的事,在陳珩方才那一番占驗探察之下和冥冥感應下,他卻只能依稀見得三百里的清明天地。
而三百里之外的光景,便都為密密白霧所遮,蒙蔽神識,混淆感應,使人如盲人摸象般。
即便是驅起神通,拿動法器,亦然用處不大......
且這白霧也并非是一成不變,而是如若某類存有靈智的活物一般,在隨陳珩的飛遁方位而挪動形體。
陳珩往東,白霧亦是如此,陳珩向西,白霧依法施為。
不論陳珩是往哪個方位遁去,他皆只能感應到三百里內的山水靈機,若是再遠,便超出所能了。
這也意味著在斗法時候,若是敵手驅起某類秘法,一氣挪出了三百里外,那他即便有心想去追趕,卻也要為白霧混淆了感知,大抵難以一舉制敵。
“連天機占驗都要受到一層厲害拘限,使我算不分明...………
這三百里外的白霧,這是此番丹元大會的特意布下的一層法禁”
陳珩心下在閃過這念頭之后,也不再苦思琢磨,只是好整以暇立身原地,似在等待什么。
而果不其然,只是過得半炷香功夫,他袖中那枚小玉牌模樣的丹元符詔忽滾燙發光。
如若一團炭火熊熊燃燒般,烈氣逼人!
陳珩將其取在手中,只是稍一握緊,便有一股靈訊涌入腦海,恰是此番丹元大會的法規條律。
待陳珩一一細看過之后,他點了點頭,面上也是一時了然。
此番四十二位丹元真人齊聚皇老社稷圖,自然是需經得一番激烈廝殺,龍爭虎斗,才能決出最后的法會魁首。
不過話雖如此,但為確保無有疏漏,歷屆的大比上也自是會有各類不同條目來做限制。
如陳珩身上那由幾件師長所賜,如今卻是動用不能的殺伐至寶,也如眼下那三百里外的白霧。
這些種種,皆是今番丹元大會特意的一類拘限。
白霧名為化醇霧,專能蒙蔽修道人的神覺感知,甚是不凡。
不單是陳珩要受此影響,這皇老社稷圖中的每個丹元真人,盡是如此。
而不但如此,在之后的三個月內,皇老社稷圖還會陸續降下整整十條火鈴銅魚,以供圖中的丹元真人爭奪。
唯有奪得一條火鈴銅魚在身,才算是暫且在這皇老社稷圖站穩腳跟。
若是未曾有銅魚傍身。
三月過后,無論是有多大神通的丹元真人,都要自動出局,被皇老社稷圖排出這方浩渺天地。
至于如何去算丹元魁首,也與銅魚息息相關,是以各位丹元真人手里的銅魚數量來論名次高下。
奪得銅魚最多者,自然便是丹元魁首了,如是而已!
這時陳珩在將種種訊息消化完畢后,也是將法力運起,往小玉牌上一落。
不多時功夫,這玉牌就化作流光一抹,沒入他袖袍之內,終被徹底煉化。
只有進入了皇老社稷圖,又在得了靈訊之后,這小玉牌才是真正彰顯其能。
它不僅是丹元入場的憑籍,同樣也是場中四十二位丹元真人的保命之物。
倘使遇得難以抗衡的敵手,將直面殺生之禍之際,那時便可將小玉牌催起,以此脫離險境。
如此施為,雖是自甘認輸的出局舉動,但至少可保得一條性命不失。
不過話說回來,催起這小玉牌雖可將身遁出畫圖,但畢竟也需幾息功夫來準備。
若是敵手趁此空當成功痛下殺手,那便是回天乏術了。
據陳珩所知,在梁文顯與杜的那一屆丹元大會中,梁文顯便是用北極苑的無上大神通艮止無礙,隔空將杜袖中的丹元符詔挪移去了重重青山之外,使其難以輕易被尋得。
這叫杜遨縱想脫身,也是萬萬不能,最后只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拱手認負,又自愿欠下梁文顯的一樁大人情,才得以活命。
而這屆丹元大會修成“艮止無礙”的北極苑弟子,陳曾在一真法界看過一遭,卻是并無一人。
那個名為李玉微的老牌金丹雖是入門了北極苑的無上大神通。
但李玉微修行的是“天罡金光咒”,此法乃是以陽烈霸道而著稱,攻守兼備,并不似“艮止無礙”一般,有著隔空攝物,于無形之間取人性命的隱蔽能耐。
如此一來,在不暴露太乙神雷這一決勝底牌的景狀下,陳珩若想給陳白一個結實苦頭,也只能另尋他法了。
“陳白,此人倒不愧為先天魔宗真傳,又得陳玉樞的精心調教,一身手段果真有些說道。”
此時念起前日在一真法界內,他曾召出了陳白的心相,親手試過了這位的神通,陳珩也是搖頭一笑。
與呂融、裴芷、司馬一般,陳白亦是先天魔宗的老牌金丹,聲名向來不俗。
此人雖行事百無禁忌,先叛玉宸,入了先天魔宗又坑殺同門好友,頗有陳玉樞當年的幾分風范。
但他的真傳之位,卻是一步步殺上去的,真實不虛!
在陳珩看來,四十二位丹元真人里,以陳白手段,若無意外的,當可在一番搏殺之后躋身于前十之屬,奪得一條火鈴銅魚在身。
那這般算起,陳白縱不敵陳珩,可撐到催動玉牌,遁離皇老社稷圖,應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不過若是如此,那倒反而是便宜他了,不痛不癢罷了,顯然不能使陳珩如愿。
陳珩微微閉目,在腦中搜尋一轉。
很快,他便也自眾多丹元真人里,尋到了一張勉強算是熟悉的面孔。
“若能借此人之力,便是不暴露太乙神雷,我也可在陳白遁離之前,給此人一個終生難忘之教訓......
陳珩心下暗道。
而不等他再做思忖,忽然之間,云下的水峽忽響聲大作,隆隆震耳!
伴隨濁霧騰起,一條細長藤枝也是猛朝陳珩心口刺來,疾逾電閃!
那是潛在江畔的一頭藤精,自陳珩落來此地時,這精怪便盯上他的一身血肉,只是礙于那股隱隱的壓迫感,才不敢妄動。
眼下那藤精見陳珩自從袖中取出一方小玉牌后,便似是陷入了思索中去,失了些防備。
許久未吃得精純血肉的藤精猶豫再三后,終是按耐不住,鼓足全身力道,暴起出手!
出乎藤精意料,一縷細若游絲的煙云恰時飄出,將它的藤枝牢牢擋住。
任憑之后再如何使力都竟是寸進不得,如觸鐵山。
“這一角皇老社稷圖中,倒是多有山精水怪。”
陳珩也未多看,只一掃便過。
而那藤精還來不及困惑,忽有一點米粒大小的火星亮起,旋即順著那刺來的藤枝飛速向下,只在眨眼間的功夫,便爬滿了藤精全身。
轟隆一聲,土石成片成片炸開,焰光耀!
那藤精猝遭此變,只慌得趕忙從地底鉆出,顯露出數十丈高的真形,趕緊往江水里四下亂滾。
只是這火并非凡焰,乃是南明離火。
非僅水澆不滅,反而隨藤精驚慌失措,還愈愈旺。
未幾息的功夫,江水里就只剩下一截黑沉如炭的丈許斷藤,隨水波漸漸飄遠。
因這藤精的道行著實不算高明,陳珩也懶得將其生魂收入幽冥真水中。
左右他在天外游歷時,所得的厲害生魂已是夠多了,故而只是一把火燃起,將其通通燒個干凈。
而這等聲勢,也是將蟄伏在群山深處的荒精野怪給嚇住,只能按下兇心,忙不迭遠離陳珩。
一時之間,云下倒是煙塵四起,群獸如亡命一般四下奔逃,好似江水決堤了般。
陳珩見此也并不去追趕,只是立身云中,沉吟片刻。
化醇霧、火鈴銅魚、三月為期.......
顯而易見,能得獲銅魚者,便是此番丹元大會的前十人選了。
至于最后的丹元魁首,也當是在這些人中決出。
不過如今場內的四十二位丹元真人都被分隔打散,想聯手都要撞運。
又因化醇霧的緣由,非僅難以傳訊,便是遇上敵手,但只要敵方一氣運遁出去三百里,那也大抵是無可奈何。
“如此景狀,符詔中的那幾處指引,怕不僅是在指點造化,也有暗暗鼓動場中眾修相爭的用意”
陳珩念及至此,心中也是自起明悟。
在方才除去藤精的時候,小玉牌也是再度傳來一道靈訊。
而這回卻并非什么條律法規,只是指引了陳珩幾處方位地點,并明言這便是皇老社稷圖中的造化,若是有意,便可自取。
歷屆的丹元大會上,都會留些好處給下場之人,這已近乎是個不成文的習俗了。
而這次在有化醇霧密布阻隔的情形下,小玉牌之所以會點出幾處造化之地,除了是遵照舊例外,其中另一層用意,怕也正是陳珩心中所想,要挑起相斗。
眼下在稍一思忖后,陳珩也是不再猶豫,只選定一個小玉牌中所言,離他眼下最近的流沙山,便將劍光馭起,眨眼不見。
他如今身處在皇老社稷圖中,雖只有一角,但也著實廣大無垠。
那與其像個無頭蒼蠅般四處亂轉,倒不如去小玉牌指引的那幾處地點碰個運道。
想來欲得造化者也不止三兩者,說不得他就能在流沙山遇見幾個丹元真人,與他們斗上。
而至于對付陳白之事,能尋到那位固然最好。
若是不能,也不過是要多費些手腳罷了!
便在陳珩飛身而起,根據小玉牌指引,直往流沙山方位行去時。
在皇老社稷圖中,一眾丹元真人也是陸續駕起遁光,或是趕去流沙山,或是前往小玉牌上指引的其他場所,不過也有安然不動,內心自有盤算的。
而在外間前來觀禮的賓客看來,只見畫圖上有諸色光亮起,如是煌煌星流經空,璀璀璨璨,倒煞是好瞧,惹來一片議論紛紛。
“南明離火,陳珩將這火法運得倒是純熟,不愧為玉宸高足,還有周伏伽,他的劍法怕是無幾個同輩能夠趕上了......”
眼下在應稷川一座飛宮中,神御宗的殷均真君收回視線。
在見得了陳珩揮袖除去藤精,和周伏伽一劍劈山的景狀后,殷均也是不禁感慨,對席座上的九皇子油嘆了一句,目芒炯炯:
“四十二位丹元真人,殿下若能悉數招攬他們,假以時日,這偌大八派六宗,未嘗不能做殿下的助力!”
“殷先生說笑了,我哪有這般能耐......”
姬岫苦笑一聲,微微搖頭。
飛宮正殿之中,除姬岫和殷均兩人,一應內侍都被屏退在外。
連幾名天官都各有職司在身,去往了他處拜訪,不在此間。
眼下見殷均還欲開口,姬岫擺擺手,打斷道:
“先生不必多言,我自知根基淺薄,又為陛下所厭,早無覬覦尊位之意,且先生因與我親近緣故,亦是不得神御宗器重,我見此景,于心又何忍”
殷均沉默片刻,嘆了一聲:
“人非草木,當年若無殿下援手,我哪能存有性命,更莫說如今修成如今果位了。
且于神御宗而言,我本就是個半道出家,神御諸真不肯納我,此事哪能扯到殿下身上 殿下圭璋特達,不以我修為低微而薄我,眼下,周某也只恨勢單力孤,難助殿下太多!”
這一番道出,兩人都是有些真情流露。
姬岫沉默片刻,轉了話頭:
“殷先生也是八派六宗之人,以你看來,今番丹元大會究竟誰能躋身前十”
“殿下是欲替五皇子姬場招攬門客”
這一句問出后,見岫不答,殷均心下也是嘆了口氣。
他心知以姬岫身份若真想知曉此事,還不至向自己相詢,眼下不過是不想再提起爭位之事,故將話岔開罷了。
但情知是這般,殷均也是思忖一番,認真道:
“我其實乃是神御外府之人,因近來功行有進才能進入三垣玉崖,對于諸派俊彥,了解并不算過多,若有疏漏之處,還望殿下勿怪。”
見姬岫笑著擺手,殷均沉吟一番,道:
“所謂聞道有先后,在殷某看來,那些早便功行圓滿的老牌金丹,手段自然要高出一籌,不能小覷。”
“請試言之。
“赤明謝坦、北極李玉微、太符裴芷、九真湯玄、陰景常清覺、斗樞賈休、怙照軒氤、血河岑緹、先天魔宗陳白、神御的司馬、靈壽明、玄酆的王修、扈栩。
在一氣道出了十數個名字后,殷均才略一止,道:
“這些人之間或有實力強弱之別,但應也相去不遠,而他們縱是手段稍遜于周伏伽,呂融還有那位余黃裳,可亦稱得上是良才美質,將來成就不可限量!”
陰均這番說辭倒與姬岫先前聽來的大體相仿,故而也是頷首。
“除此之外,那些成丹未久的,難道便無出色之輩”岫笑問。
“自然是有!赤明衛令姜,怙照顧漪,或許還應加上先天魔宗的匡褒和玉宸和立子,不過最為出眾的......”
殷均聲音略一頓,旋即語調便突兀一高:
“自然也唯是陳珩與陰無忌!
殿下若能收得這兩位效勞,當是收得了將來的得力臂助,縱不能得儲君大位,亦可為王一方,自在逍遙了!”
說完這句,殷均定目看向姬岫,見后者臉上始終是神情淡淡,不置可否。
殷均將心下失望一掩,神情如常道:
“如今在皇老社稷圖中,雖有化醇在遮掩形跡,混淆感應。
可玉牌上既點出了幾處造化之所,想必也會惹得諸多丹元真人紛紛趕去,屆時必少不得一場廝殺。
說不得期間又會有幾人異軍突起,不在我所言的范疇內,亦未可知。”
姬岫剛要贊同,忽聽得云下隱有驚呼聲陣陣傳來,似頗為熱鬧。
他望空一瞧,也是微評:
“分明有化醇霧在,可這才多久,陳珩便與怙照軒氤撞上了”
殷均張了張嘴,也是失笑。
而此時,在皇老社稷圖內。
陳珩忽在云中將劍光按住,并不動作。
而在他注目處,一個腳踩碩大蓮葉的大耳道人同樣也是停了遁光,目芒微閃,似對于在半途中撞上了陳珩,他自個也覺得頗有些不可思議。
“才入了這皇老社稷圖多久,便能遇上這等強敵茫茫天地間,我這究竟算是好運道還是撞了霉運”
大耳道人模樣的軒氤嘿嘿一笑,然后神情微冷,他只是一抬手,身后便有百道水幕立起,隆隆轟響,仿佛有萬馬奔騰!
“陳真人,有請了!”
軒氤大喝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