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宮中處處星燈高掛,珠簾結彩,腳下是氣霧煙光,氤氳翻卷。
置身此間,使人如踏云海之上,飄飄乎可以忘俗。
這四十九祿壽宮乃是北極老仙的一樁愛物,其來頭之大,甚至可追溯到前古時代。
那時的北極苑與大隨寺因征伐白水有功,被當時尚是道廷儲君的光啟帝特意賜下一宮一壺,以嘉其德。
而北極苑得一宮,大隨寺得一壺。
這宮便是四十九祿壽宮,相傳只要長久居于祿壽宮之中,即便是不通修行的凡俗生靈,亦是能夠容色紅瑩、鬢發如漆,常健而不疾,壽及三百整數,無苦而終。
至于修行者,那更不必多提。
這祿壽宮于他們而言,更是能助長功行、滋養根性!
此宮若是展露全體,足可比擬一方小陸洲。
眼下即便只是開放了正殿和幾片宮觀、園圃,亦是廣大無邊,叫人不由難免瞠目結舌。
而此時,在一座由珍玉壘成的白峰之下,那個與五皇子姬有幾分相像的年輕男子正如眾星捧月般被圍在正中。
他身旁是正虛道廷的幾位天官和宮中內侍,至于作陪的,則是北極老仙的幾個親傳弟子。
“這位名為岫,乃是當今姬氏道廷的九皇子,據他平日的言行來看,這位并非是個出眾人物,也似無什么壯志雄心,只是逍遙林泉、寄情玄毫。
可他偏與那位心性剛烈的五皇子姬場交好,兩人可謂是同進共退,這便有些意思了”
此時符參老祖打量那姬岫一眼,也是對陳珩解釋一句,旋即又有些疑惑:
“雖說如今的正虛道廷只是個空頭架子,早不復前古時代的赫赫聲勢,可畢竟是還冠著這個‘道廷’名頭的。
一個道廷皇子親自前來,北極老仙不來迎也就罷,怎連北極苑的那些大人物都未出面作陪這般一想,莫非岫早便同這幾位見過了,他并非今日才過來 而北極苑,不,應是八派六宗.
姬岫身后的正虛道廷,是要同八派六宗商議何事”
自前古崩滅至今,八派六宗與正虛道廷的關系也并非是一直不睦,雙方甚至還有幽感之役,陽都宮變這等在外人看來極是親密的舉動。
細說起來,其實還要勝過一些同樣在明面上久奉正朔、恪遵臣禮的大天勢力。
那時的八派六宗,儼然便是一副道廷忠良模樣,也被正虛道廷譽為是守鼎之藩、干城之寄。
不過自九真教的楊大仙在一怒之下打出南天門后,八派六宗便不知何故,也是自此停了納奉,不奉正朔。
雙方交情亦是以此事件為轉折,開始江河日下。
而在這等景狀下,正虛道廷竟是造了一個皇子親至都天 要知曉便是雙方交情不差的時候,來到丹元大會觀禮的,也不過是道廷的大天官罷,一個皇子親至,也說來也的確是頭一遭.
“也是奇怪,兩邊到底是要商議何事,我怎不知曉莫非是真正大事,才要瞞我一嘴”
此時符參老祖心下不由嘟囔。
而似是終察覺到了符參老祖視線,在眾人簇擁中的油也是將身一側,目光看來。
他先是同符參老祖對視一眼,微微一訝,繼而轉至陳珩之身,和善點了點頭。
而姬岫本還欲過來搭話,只是他身旁的內侍忽上前耳語兩句,姬岫想上一想,才未動身,只是遙遙拱了拱手,便算作是致意了。
“也是有趣,如今的玄帝姬煥的子嗣雖眾,但卻并無一人能入這位天帝的眼,以至儲位至今還懸而未決。
早年還有傳聞,煥欲為后世立一寬仁厚德之主,因而暗中屬意于姬岫,但今日親眼一見這位,我想那傳聞怕是一樁妄言了。”
見得姬岫走遠后,符參老祖暗暗搖一搖頭,對陳珩言道。
“還請老祖為我解惑。”陳珩一笑。
“在姬煥諸子之中,姬少德、姬璨乏勇、姬皓暴戾、姬無斷。
五皇子姬固然雄才大略,然而剛則易折,七皇子姬退雖是修道偉器,卻無治世之心。
余下如姬岫,姬惠等輩,皆不過中人之姿,既難求長生大道,又無斡旋于各方之間的機變之能,如此一來,儲位自然空懸”符參老祖慢慢搖一搖頭,回道。
陳珩思索片刻后,問道:“不知當今天帝是何許人也”
“彼乃才器庸常之輩,懷奮起之心,卻乏振作之力,譬如置大鼉于龍位,終究是位逾其能”
符參老祖琢磨了許久后,才莫名感慨一句:
“時至今日,只怕不僅是我,眾天宇宙里的大多修士,已是分不清這位究竟仍是在伏爪潛鱗,亦或是因力竭計窮,故而索性聽諸造化,放任自流了”
莫說在正虛天之外,諸多仙佛神圣已是各有謀算,不遵道廷金詔久矣。
即便是在道廷之中,各大派系亦是在互相傾軋,暗流涌動。
如此形勢 “天下之政既去,非命世之雄主,不能取之矣。”
片刻沉默后,陳珩輕聲開口。
“雄主誰又是雄主”
符參老祖搖頭道:“時局至此,只怕任誰出世,都難力挽狂瀾了,即便是太子長明、劫仙老祖,這兩位亦是難抗衡大勢。
不過天高皇帝遠,這等事情于你我而言還尚早了些,如今嘛還是且先快意一番,再說將來罷!”
說完這句,符參老祖便是又同陳向前行去。
因今日乃是北極老仙的特意吩咐,要為各方賓客洗塵。
雖還未正式起樂開宴,但各類美酒醇漿、珍果佳肴自是不缺的,沿途的女侍仙姬也如穿花蝴蝶般,叫人目不暇接。
而不多時候,待得北極老仙與丹元大比的裁正、長老齊至,皆入了正殿后。
符參老祖早已是醉眼惺忪,趴在陳珩肩頭,連站都站不太穩。
“老祖,你別把自己喝死了,我那龍輪勾曲符還差了后半截未學呢”
一旁的俞郯見狀眼角一抽,小聲規勸一句。
“你死了老祖這參葉化身都不一定能死,小子一天到晚操些閑心!”
符參老祖聳一聳肩,他剛想向陳珩感慨北極老仙今日真是拿出了血本來,以往像這般的珍釀,他可是未喝上幾回。
但話到嘴邊,符參老祖卻忽覺有異。
眼下陳珩分明也是到了正殿之處,被分列宮門兩道的侍者躬身迎在正中,可他腳下莫名一頓,片刻后才繼續向前,步伐不亂。
這雖僅是短短一剎,但卻還瞞不過符參老祖的感應。
不過待他揉揉眼睛,看清除珩在殿中的座次時,倒也是一時了然,不知該說何是好。
此時在壽祿宮的正殿當中,四十二位丹元真人已來齊了三十余位,只剩寥寥幾個空缺。
而陳珩席位恰巧是夾在衛令姜與顧漪之間。
見他入殿,這兩人都是齊齊抬起眼來,神情各異。
顧漪今日身著一襲織金石榴裙,外挽沉香色的珠纓披肩。
她頭梳高髻,斜插一根金鑲寶蝶花樹簪,顏色鮮潤,綺麗似霞,襯得那張本就明艷的臉更是嫵媚不可方物,叫人不敢直視。
而另一旁的衛令姜則是白衣金帶,頭戴銀色蓮花冠,有輕薄如霧的披紗自冠后垂落,除了那對綠玉耳墜外,竟是如堆銀砌雪般,素雅清麗。
可是淡極生艷,那麗如天宮神女的容光亦是灼灼逼人,使人望之生慚.
“這位陳真人當真是好艷福。”
不遠處之處,陰景派的寧鳳岐對鄰席的赤明派左彭宗笑言一句:
“聽聞左真人也是好事將近那在下便提先道賀了,恭喜,恭喜。”
“我何曾又好事將近了”左彭宗深深皺眉。
“神御宗,司馬”寧鳳岐調侃一句:“這位最近不是同左真人走得甚近”
一旁正支著耳朵看熱鬧的沈性粹聞言視線一轉,看向那個頭梳單螺髻,身周有層層煙霞相隨的嬌美女子。
而司馬此時雖也是望向陳珩那三人處,但她眼中卻有一絲毫不掩飾的忌憚和凝重,背脊微微繃緊,眸中似有點點星芒浮出,爾明滅。
“寧真人當真是擅謔,我與那位司馬真人間不過是論道斗法的交情罷,勿要戲言。”
左彭宗面對寧鳳岐的打趣只是搖頭,爾后他又瞥了眼司馬,眸光微微然,一時倒是并未開口。
旁人或不知曉,但作為司馬的手下敗將,他左彭宗自詡是比場中大多數人,都要更了解司馬的手段。
“這一屆的丹元大比,倒真是臥虎藏龍,能讓司馬都露出這般忌憚之色的,便足見厲害了。
陳珩、衛令姜、顧僅這三人,怕是就要占了前十的三個席位去。”
左彭宗心下嘆了口氣,有些無奈:
“往屆的丹元大會,怕是無這般的酷烈罷 也不知今番的丹元大會究竟是何章程,只是要到臨比斗時才知曉,好在應不容許過分抱團,否則陳珩他們三人聯手一處,這丹元大會我也不必下場了。
不過,看這情形,衛真人與顧漪怕也未必愿意聯手,這倒是”
左彭宗先是沉吟,繼而又莫名有些好笑,搖一搖頭,也是將腦中念頭止住,不再多想。
而此時見陳珩在侍者引領下朝身旁走來,眸光沉靜,平靜如常。
顧漪瞥了眼衛令姜面上神情。
她忽眼珠一轉,笑意盈盈的沖陳珩招了招手,示意他落座身側,語調綿綿,嬌柔如水。
“老梆子仗著自家輩分高,無人能管,現在真是愈發不當人了”
此時上殿的北極老仙本是在同岫交談,卻也將一只眼斜了過來,不放過這場熱鬧。
符參老祖瞥得這幕,不免暗暗腹誹。
鳳篆香濃,溶溶寶燭。
此刻正殿內已是開宴,隨北極老仙當先大笑舉杯,各方觀禮賓客和下方的丹元真人亦是齊齊回敬,場中聽得有簫管悠揚,笙笛并發,一時間好一派熱鬧。
而不多時候,陳也是同一個年輕男子目光對上。
兩人只是打量彼此片刻,便一觸即分,未多說什么。
“那是陳白,你想殺他”
這時,顧漪聲音忽從旁響起。
未等陳珩開口,她便又自顧自道:
“也對,陳白既是叛了玉宸,又投了陳玉樞,而你蒙君堯的活命之恩,又與陳玉樞不共戴天,于情于理,你也應對他心存不滿。”
“看來你知道的不少。”
“對于你,我可是特意花了一番功夫。不過在丹元大會上,殺人可不容易,你縱是神通再厲害,也需一些手段相助,如梁文顯當年擒杜一般...………”
說到此處,顧漪聲音故意頓了頓:
“你可要我助你”
見陳珩只是目光看來,并不開口。
顧漪沖衛令姜處嘆了口氣,又視線轉向陳珩,以手托腮,忽笑靨如花道:
“誒,只要你喚我一聲師姐,我便全力助你殺了陳白。”
“”符參老祖只是在旁看熱鬧,也覺這幕叫人頗是頭大。
若是放于以往,他自是早在笑嘻嘻拍手了,但以他和陳珩如今的干系,倒不安穩看樂子,只能故作酒醉,將老眼索性一閉。
“師弟。”衛令姜聲音也恰時響起。
顧漪挑挑眉,饒有興致的看過去。
卻見衛令美只是鄭重起身,目光透著少有的肅然和認真,斂衽一禮。
“師弟之恩,自羲平地歸來聽聞后,我一直記于心中,若有用到的地方,還請師弟不吝告知。”
陳珩知曉衛令姜是在說風火蒲團之事。
他站起身來搖搖頭,無聲一笑:
“大道可求,神仙非誕師姐,你我既然是道友,這也自是應有之意。”
衛令姜抬頭看他,看他眸底清亮,微微含著一絲笑,像是掛在林梢上的那一線月,隱約朦朧。
衛令姜沉默片刻,也是一笑,莫名點了點頭。
兩人都未說話,一時間只有在輕輕拍打羽翅,場間依是絲竹喧耳,只是忽就像是渺遠了,像隔著一層紗。
顧漪看著這幕,一時倒也并未聽出這兩人究竟在打什么機鋒,皺了皺眉,心下冷哼一聲。
“老仙還真是好興致。”
眼見北極老仙興致勃勃的模樣,鄰席的玉宸掌門裴叔陽倒也是有些不知該說何是好。
在此番的丹元大會上,他被九州眾真推舉為裁正一職,也正是由他來處置這場大比的種種巨細。
而起初在乾元司辰宮中,諸派治世道君本是將大會地點定在了西海,還是北極老仙說自家道場空寂許久,正需些人氣來讓應稷川熱鬧熱鬧,又因此處也著實是一處福地,最后才將大會地點確定于斯。
自此事上,北極老仙行事之隨性,便可見一斑了。
“老夫這可并非是玩興大發,而是一片好心,不過話說回來,通道友倒真是收了個好徒兒,如此神通,如此手段”
北極老仙贊了一聲,他視線在陳珩身上停一停,又忽轉向裝叔陽:
“來,來,且飲上這杯,看你功行,早晚也是要與道合真的模樣了,待你將來破劫之后,可莫要忘了在宵明大澤請老夫一杯水酒!”
“我身上可沒太多樂子能讓老仙看。”裴叔陽舉杯一笑。
“這誰知曉”北極老仙嘿嘿。
而時日匆匆,眨眼便到了丹元大會的開場之時。
這一日,在諸修的注目之下,裴叔陽緩步從法駕中飄身而出,只起指一點,便有一團明光冉冉升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