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中光華耀耀,云氣大崩。
分明是正午時分,卻忽有陰風寒氣飆溢散射,叫人身發寒顫,如是被冷水浴身,毛發倒豎!
而陳珩目光一掃,在遠遠之處,一只龐然青鳥和一頭飛天夜叉也正斗得熱鬧。
雙方都是顯露出了百丈的本相來,每一舉一動,都是叫天象變色,呼嘯連天!
便在陳珩凝望長空時候,一旁的俞也趕忙湊過來,上前打了個一個招呼,接著又同尹權互相稽首致意。
方才傳書給陳珩的正是他。
而眼下面對陳珩的相詢,俞倒也著實是有些茫然,摸了摸腦袋,答道:
“實話說來,這兩位為何會起沖突,師弟我亦不知曉,我近日都在屋中制符呢,因心感煩悶,才忽想出來透透氣,不料卻撞得了這一幕。
等我趕來時候,這兩位已是斗上了,至于前情......”
尹權在旁聳一聳肩,灑脫攤手道:
“我同這位俞師弟一般,亦是聞訊趕來的。
不過這兩位,一個是丹成一品的赤明真傳,一個則是素以斗法神通見長的怙照真傳,能在大會之前見得她們的一二手段,倒也不差。
實話說來,陳兄,我可并非是你,我既非是一品金丹,又未有在斗法上勝過顧漪的自信。
此番丹元大會,只要不是最先被刷出的,我便心滿意足了,若能有大運道混到前十,得上丹元造化,只怕家師都要大喜,給我一份重賜呢!”
一旁俞郯聽得這話不住點頭,顯然深以為然。
能下場丹元大會的,自是宇內一流的金丹人物,各大宗派的個中俊彥!
不過強中更有強中手。
所謂山岳巍巍,卻尤遜于神峰之勢大峻極,頂摩霄漢,便正是此理。
雖尹權在宇內真人中已算是超塵拔俗了。
可在一眾丹元真人內,他卻并不算亮眼,手段要稍顯遜色。
而俞郯與尹權少有往來,但今日見得尹權竟是如此的直性坦蕩,毫不自矜身份。
俞郯心下也是生起了幾分結交之心,與尹權你一言我一語的便開始攀談起來。
“這兩位之所以斗上,乃是因三十年,她們曾在北海深處的那座妙一靈府中撞上,然后為爭奪一桿萬虬幡而斗過幾場。”
不過俞郯和尹權才剛聊得起勁,忽有一道聲音響起。
陳珩轉目一看,見不遠處的氤氳氣光中,陰若華正輕笑開口。
她身旁的陰無忌則是目望天中,難得沉吟,并不出聲。
“我這位手帕交的性情,想必陳真人應是清楚的,她雖今日才入應稷川,但一見三十年的仇敵便在眼前,自然是會忍不住動手。”
陰若華眨眨眼看向陳珩,語聲中有一絲揶揄意味:
“不如陳真人上前勸勸顧漪,讓她收些脾氣 我是沒這個本事,但陳真人可就不同了,要知曉在平日里,顧漪她可沒少提起你呢。”
“應也不是什么好詞”陳珩道。
陰若華笑靨如花,一時倒未答話。
而就在此時,或也有感于久戰不下,顧漪眸中微微閃過一絲冷色。
她暗掐了個訣,先是抖手擲出百十道碧火,將天穹炸得隆隆有聲。
入目所見盡是被光焰布滿,如海如潮,晃得人難睜開眼!
而在這片混亂滾沸之景中,她袖中又忽有一縷亮芒悄然滑落,輕輕遁入焰流之中,眨眼不見。
能夠敏銳瞥得這一幕,心感有異者,也不過僅是寥寥數人罷了。
余者大多是以袖掩面或忙運起法力護住雙目,以抵御這股烈光,無暇多管。
“困龍釘”
陰無忌心思電轉,腦中頓時冒出這個名字。
而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在顧漪又是連連驅起神通,強將衛令姜給拖住時候。
那縷亮芒也是遁破層層虛空,以鬼神莫測之疾,往青枝的肚腹猛一刺去!
叮一一 出乎意料的,在那縷寒芒將要觸到青枝軀殼的剎時,一道細若無有的劍氣也是恰時跳出,將那縷寒芒堪堪撞開。
只在轉睫之間,寒芒與劍氣便已是激撞了數十回,金鐵交鳴之聲尖銳刺耳,震得溪谷之上一片回響!
而待得劍氣緩緩破散后,那縷寒芒亦是隨之現出真形來。
眾修急抬眼看去,只見是一顆小指長短,通體潔白如玉,有瓊枝碧葉紋樣相綴的寶釘正寂寂懸空。
其分明看去只像一類寶貨珍玩,卻莫名有一股兇煞滅絕之意,難以掩飾,無可形容!
“困龍釘!”
青枝驚叫一聲。
她此時忙奮起一翅,在將與自己纏斗的飛天夜叉抽個踉蹌后,青枝趁此良機,也是忙將身形一縮,飛到陳珩肩頭落定。
“妖女!妖女!”
青枝稍一定神后便仰著脖子望天,破口大罵:
“你太壞了,不就是當年在妙一洞府里同你搶過萬虬幡嗎,你就要下這等毒手來,來,把頭乖乖湊過來,你我來打一場!”
困龍釘 此物雖對于修道人而言只是一樁不好對付的利器,但卻是青這等先天神怪最為厭惡的一類秘寶,若論起根源來,大抵還要追溯到宇宙之初。
那還尚是前古諸圣自虛空以降,在開天創世,孕化群生之后不久。
因大道天數只是粗顯而出,天地規序不全。
如真龍、饕餮、麒麟、青鳥這諸般先天神怪,在當時也是并無眼下所受的血脈制束,可以去隨意繁衍子嗣、壯大族群。
不過數百萬載光陰,這群先天神怪的數量便已是龐然到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其中又有不少神怪生性暴戾,專好吞天食地,享用血食,將當時的宇宙萬靈擠壓到難以生存。
這一慘狀,又被后人謂之是法淹之劫。
直至后來泰始帝應運而出,自沉眠的前古諸圣身上一手接過治世權綱,這等劫禍才總算是一止。
那尊親創道廷之基業,被譽為是開天第一帝的高上天帝先是斬殺數個實力強絕的神怪始祖,旋即又開始推動大道規序的演化。
自那之后,除真龍之外,諸神怪便都是子嗣艱難,要受要到一層冥冥中的拘鎖。
即便是真龍,與在法淹之亂前相比,這生育子嗣之能亦是大打折扣………………
而相傳泰始帝當年在歸墟深處曾以神錐親自釘殺龍祖。
至于困龍釘,便是后世仙神在觀摩龍祖尸身上的傷痕時所創!
此器極是克制世上先天神怪,一旦被困龍釘襲中,先天神怪十成的氣力,便大抵要被消磨去了三成,難以輕易掙脫。
而困龍釘亦有品級高下之別,如陳珩當年在邊地曾奪過顧漪一顆困龍釘,但若拿出與眼前這顆相比較,便是小巫見大巫了。
方才青枝被飛天夜叉死死纏住,無暇分神。
最后時刻她雖是察覺到了異樣,但因困龍釘自有蒙蔽感應的緣故,青枝一時也未想到這茬,還想以肉身硬扛。
此時會意過來,青枝亦是有些后怕不爽。
她如今縱是個相當于元神境界的神怪,但若被困龍釘刺中,亦是骨骼酥軟。
而飛天夜叉顯然不會給她拔出困龍釘的機會,定是趁此連施重手。
這樣一來。
臉面就難免要是被按在地上摩擦了,形勢難看了......
而眼下對于青枝的喝問,顧漪卻難得沒有回應。
她只是看向陳珩,眸光中下意識透出一絲不解驚訝。
胸中同樣有一股怒氣莫名升起,神色忽冷了許多,一言不發。
“有好戲看了,看方才衛令指印時的手勢,分明是欲以赤明的那回光之術擋下困龍釘,誰想陳珩會突然出手,用劍光格住”
陰若華正美眸發亮,陰無忌忽傳音過來:
“這青鳥空有境界神通,在斗法上卻是差了些機變之能,不過若非如此,今日怎會有這樣一場好戲看 我原以為陳珩是個斷情絕欲的性情,沒想到,他同赤明衛令姜竟還有這番交情我說......可要賭一把”
陰若華聞言來了興致,同樣傳音過去:“賭什么賭什么”
“便賭這兩人稍后若再斗起來,陳珩會助誰。’
“不好吧我跟小顧可是極好的交情......”
陰若華略一猶豫,旋即又興奮道:
“那我便賭顧漪罷!”
便在這兩人傳音時候,隨顧漪的莫名收手,令美也未繼續出劍。
場間氣氛忽有些異樣,一時無聲。
陳珩身旁的尹權和俞郯訝異對視一眼,都是有些愕然。
不過便在此刻,卻有一道聲音驟然響起。
本是盤坐六角云筏上的周伏伽忽振衣而起。
他心緒似為陳珩那道劍氣所染,眸光精光進現,拔劍在手,直視陳珩道:
“好劍法!不如你我來斗一場”
這聲音隆隆回蕩于天際之中,有一股銳利無儔之意激射而出,似要觸石為粉,將云下山頭削個粉碎!
“我早便說過中乙劍派的人都是群蠢物,甚是無趣....……”
陰無忌對陰若華攤攤手,頓了頓,傳音一句:
“你看,這不就是在掃興了”
而此時陳珩還未來得及答話,顧漪忽微微冷笑一聲。
她視線在陳珩左肩上的青鳥停了停,又落去令姜的臉上,一時若有所思。
“你若想要困龍釘,我予你就是,當年在邊地時候,我不是送了你一顆甘琉藥園再見時,我又何嘗討要回來了”
片刻后,顧漪只狡黠的揚了揚唇角,眼眸柔美明亮:
“陳珩,你便是如此的對我”
這句發出,本是怒氣沖沖的青枝立時啞了火。
她像是猛被卡住了脖子般,一時說不出話來,看看陳珩,又看看顧漪,眼珠子瞪得溜圓。
而顧漪在敏銳察得了衛令美眼底那一閃即逝的神色后,心下一笑。
她也莫名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得意感,隨后也并不多話,只是把身一轉,就忽駕遁光遠去。
衛令美眼簾微垂,并未開口。
此時場間氣氛不由變得更是有些微妙,連本是振袖起身的周伏伽亦皺了皺眉。
他們也知曉眼下也不是斗法的時候,將云筏一拍,便乘風而走,
“不是,我還以為這兩位會繼續斗下去,顧漣這算是以退為進”
本是繞有興致的陰無忌忽嘆了口氣。
他見陳珩與衛令姜之后倒是神色如常,只是互相稽首過后,便各自離去。
除了那頭青鳥仍是有些懵懂茫然外,一切都是如常。
“不過今日,倒是不枉我特意出來一趟。”陰無忌道。
在他說話時候,不遠處,一個額頭微微隆起,笑容滿臉的白發老者也是連連頷首,似深以為然。
“不知老丈是”
陰無忌見這老者甚是面生,不由多問一句。
“稍后你便知曉了。
“白發老者伸手持須,嘿嘿一笑:“不過你小子,今日看別人的熱鬧甚是起勁,焉知別人日后未嘗不能看你的熱鬧莫到時你妹妹也將在場中,那時便有意思了。”
陰無忌聞言皺眉,他剛想開口,那白發老者已是剎時不見,叫陰無忌似隱隱猜得了什么。
“你失心瘋了我同那陳珩哪有什么來往!”見陰無忌狐疑轉了視線,陰若華冷笑一聲,面無表情。
“也是。”
陰無忌慢慢點一點頭,旋即又叮囑一句:
“稍后在丹元大會上,你待陳珩當如待周伏伽一般,見到這兩位便逃吧!”
陰若華懶得再搭理他。
而時日一晃而過。
眨眼間,丹元大會的裁正和諸派的主持長老便都是齊聚應稷川。
在臨近開場的前一日,北極老仙也是特意設下仙宴,以招待諸多前來觀禮者和各位丹元真人。
“極樂天的水陸天宮、真武天懸空道場和象晉山、元載天三盛族中的桓氏還有下面的嚴氏、須延天離度教、陽陵老祖、象臺公………………
下泉鬼道的大勢力怎會遣使過來這是有感時局將變,想在陽世拉上一個友盟”
此時在北極老仙的那座四十九壽祿宮中,符參老祖蹲在陳珩肩頭,對宮中諸多前來觀禮的大神通者指指點點。
而忽然,符參老祖看得一個身影,叫他不由驚訝,聲音也是一頓。
“正虛姬氏的人”
陳珩看著遠處那個同五皇子姬眉眼有幾分相像的男子,也是微訝。
“不對啊,道廷怎會遣使過來觀禮,還派出了個皇子來,此事我怎不知曉”
符參老祖撓撓腦袋:
“這都是多少年未有過的事了,奇也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