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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對月成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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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到了四月中旬,已是微暑,若在中原,正是‘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斗芳菲’之際。

  但西域的氣溫則愈發炎熱,不過拜火城身處綠洲,無異于避暑圣地,仍是春和日暖。

  八方城門,來往商隊一路蔓延至黃沙盡頭,在黃沙映射下的朦朧微光中細細碎碎。

  西域不過年關,拜火祭便是每年最重大的節日,本質還是祈求風調雨順,于西域萬民別有一番意義,不知多少人是持著朝圣之心而來。

  而趙無眠,烏達木,申屠不罪,對彼此動向目的,皆是心知肚明,只差擺在明面上昭告天下,我會在拜火祭殺你。

  如此反而讓他們達成一股詭異的平衡與寧靜,背地里的暗潮涌動,卻難以明視。

  而趙無眠這些日子,并未做太多事,單是各處探聽酒兒的消息,順道同諸位姑娘好生逛一逛這西域大城。

  洛朝煙買了小冊子,回回出行,都用炭筆在上面記著什么,趙無眠夜深人靜時,也會翻看。

  前半本是拜火城內生民百態,是為日后管理做‘下基層’的工作。

  后半本卻清一色變成了‘今天相公帶我去了拜火城大浴場,居然露天!?’

  ‘西域莫非沒有禮義廉恥嗎?沒敢下水,但浴場旁邊的冰沙很好吃,做法貌似不難,回去也給相公做!’

  諸如此類的話。

  為了避嫌,孟婆這段時日倒是不曾與趙無眠相見,讓他還有些小擔心,暗道孟婆莫不是身份暴露,遭了危險?

  他琢磨著自己或許也該潛入圣殿之內,探探孟婆安危。

  但在此之前,卻有一封密信,送至幾人手中。

  別院遮陽棚下,趙無眠靠著躺椅,手里攥著信筒,眼神稍顯古怪望著站在桌上,瞇著眼睛的雪梟。

  “你飛了萬里,就為了給我們送封信?”

  雪梟將腦袋歪成近乎一百八十度,滿臉發苦……它也不想,但若不照做,宮里那個尼姑就要拔毛燉它。

  趙無眠收回視線,眉梢輕蹙,拆開信筒,取出信封,洛朝煙站在他身后,雙手搭在相公肩上,也俯首看去。

  遮陽棚內,細碎日光落在兩人身上,隨著棚上花卉隨風搖曳,斑駁花影也隨之晃動。

  兩人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洛朝煙才語氣稍顯錯愕,喃喃自語:

  “草原大汗想停戰講和……還告訴我們烏達木這么一個秘密?他這是想當賣國賊啊。”

  蕭遠暮搖著團扇,坐在院中秋千,裙擺輕輕搖曳,神情百無聊賴,聞言不免好奇看來。

  “什么意思?”

  洛朝煙斟酌少傾,都忘了自己與蕭遠暮不合,輕聲道:

  “草原大汗似乎被相公打得神志不清,不愿再戰,心甘情愿割地賠款,甚至給我們情報,讓我們殺烏達木,只求西域平定,兩國通商,休養生息,結束這持續一甲子的摩擦爭斗。”

  蕭遠暮柳眉輕挑,“世上當真有這么好的事……多半有詐。”

  “話雖如此,可信中值得一提的情報,也只有烏達木的武功……讓相公留個心眼,信個五成便是,也看不出有何奸計……”洛朝煙語氣狐疑。

  蕭遠暮起身拿過信封,逐字逐句看了一通,也看不出什么,不免眉梢蹙得更深。

  草原大汗阿蘇爾此信,只表明了他想停戰通商的意圖,他知道自己此舉定惹人猜忌,于是只給了烏達木的武功情報,當做投名狀。

  這點小信息,肯定談不上什么別有洞天。

  洛朝煙身為天子,沉吟片刻,便道:

  “阿蘇爾此人,在草原空有大汗之位,卻無實權,烏達木把持朝政近乎一甲子,他面上雖溫順無求,可心里怎么想,又有誰知道?”

  “如今相公讓他看到了殺死烏達木的希望,這才意欲借刀殺人,排除異己,收復王權。”

  蘇青綺也湊近過來瞧,聞言暗道也是如此,看向趙無眠,“公子如何看?”

  趙無眠靠著躺椅,微微出神,不知在想著什么,片刻后才語氣稍顯唏噓,道:

  “無論阿蘇爾如何想,此刻草原內斗,于我們有利無害……只是可惜了烏達木。”

  “可惜什么?”

  “為草原苦心經營一甲子,臨到了頭,卻被自己人背刺……”

  趙無眠的仇家有許多,如今大都已死,僅剩申屠不罪與烏達木還活著……至于歸一老道,自東海之后便不見其影,也不知在何地。

  申屠不罪武功差了點,但烏達木于趙無眠而言,的確稱得上一句宿敵。

  趙無眠與烏達木同為江湖頂尖,本國架海金梁,如今瞧他受如此對待,不免有些心思復雜。

  斟酌間,趙無眠又覺有趣,看向洛朝煙與蘇青綺,笑道。

  “如今,我便要成烏達木了。”

  聽到這莫名其妙的話語,洛朝煙眨眨眼睛,卻也當然知道,自己的枕邊人此語何意。

  趙無眠在此,洛朝煙在此,蘇青綺也在此。

  執掌西域雄師的實權異姓王,意欲圍殺趙無眠的烏達木,以及藏身幕后,謀害本國忠良的無恥大汗。

  與晉地之境,何其相像。

  如今不外乎,身份倒轉,立場變化。

  草原大汗,成了洛述之。

  申屠不罪與烏達木,則為晉王槍魁。

  而趙無眠……反而成了當時最后入局的烏達木。

  烏達木當時選擇孤身前去王府,以力破之。

  趙無眠如今的選擇,與當初的烏達木一般無二。

  趙無眠念及此處,暢快而笑。

  洛朝煙與蘇青綺領會他的意思,也是衣袖掩面,輕笑不斷。

  世上竟有如此緣法。

  但他終究不是烏達木。

  身負重傷,敗走而遁的人絕不會是他。

  也沒人能遁走……拜火城,便是烏達木,申屠不罪的葬身埋骨地。

  夜色漸深,天色轉涼,拜火城三大城區,皆亮起星火點點。

  外城火光稀疏,內城華燈初上,唯有正中圣殿燈火通明,在漆黑夜間,似璀璨明珠。

  東側一處偏殿,坐立在花園之中,幽靜平和,僅有些許細碎腳步。

  幾位胡人小丫鬟提著燈籠,在花園中來回穿行,檢查各處宮闈的燈火。

  殿內彌漫花香,蝴蝶穿花,于花叢中暢行。

  此殿名為百花殿,小丫鬟們都這么叫,通俗易懂,但它的真名,其實是熾凰閣……孟婆居所。

  大理石燒砌的殿內,幽香襲人,一縷燭火幽幽自明,落在梳妝臺邊,露出一雙貓兒般的碧綠杏眼。

  這雙靈動活潑的好看眼睛,此刻卻稍顯出神,失了幾分神采。

  孟婆坐在梳妝臺前,玉梳梳發,心不在焉。

  這段時日,說是拜火祭在即,需要避嫌,以及一些公務處理外,其實還是孟婆自己在猶豫彷徨,不知該如何面對趙無眠。

  她自幼孤苦,自從被晏容緋收為徒兒,刻苦習武,累戰功成,達武魁之境,成西域孟婆,期間吃了多少苦頭,只有自己知道。

  為了什么?最開始只是想活下去,后來是活得好,再然后……

  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身份,武功,能力上來了,孟婆自然便開始為自己的同胞考慮。

  因此她才來了西域,加入圣教。

  她對圣教本身沒什么情感,也不信這教義,純粹是利益驅使,只因圣教在西域勢力最大,這才借勢而為。

  如今有朝廷的勢力,當這西域王,自是她心中所愿……說是前面二十多年的人生,就是為了這個目的也不為過。

  派朝廷的人來監管西域,管轄她這萬萬同胞,她實屬不放心。

  可她若成了西域王,趙無眠那邊……本來說同他商議商議,結果那廝非要欺負她,喝孟婆湯。

  孟婆裙下修長雙腿不免緊緊夾了下,回想那夜感觸,不免嬌軀又有些發軟,俏臉攀上一絲紅霞,碧綠眸子也稍帶水霧,是如此楚楚可憐。

  咔嚓————

  玉梳忽的被她掰碎,孟婆又開始生氣,腮幫子鼓起。

  這段時日她沒消息也就罷了,趙無眠竟也不想辦法傳個信兒,聯絡一二……定是夜夜笙歌,被那幾個女人迷了心竅。

  她將玉梳碎渣隨手丟掉,推門而出,坐在花園間的小亭內,讓丫鬟送來葡萄美酒夜光杯,遣散丫鬟。

  夜深人靜,自酌自飲,美人如畫,夜色澄澈,蝴蝶紛飛。

  她眺望著夜空圓月,顧影自憐,似被渣男拋棄的閨怨少婦。

  孟婆自飲小半杯葡萄酒后,又想起那日年關之時,暗嘆口氣。

  她是怕寂寞的人,自結識趙無眠后……反而更是時常頓感寂寞。

  自從她年關之際,從中原回到西域,這感受便尤為強烈,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一想到自己若當真成了西域王,那這寂寞恐怕還要伴隨她大半輩子,孟婆不免又嘆了口氣。

  “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喝悶酒?”

  忽然間,她身后傳來一道熟悉嗓音,語氣疑惑。

  孟婆嬌軀一僵,挺起腰肢,回眸而望,眼神泛起光亮,神情驚喜。

  趙無眠一席青衫,站在燈火闌珊處,身子挺拔,好奇看他。

  “你……”孟婆驚喜之語剛吐出一字,神情忽的一冷,淡淡回首,只給趙無眠留下一個別著金簪的青絲發鬢。

  “你怎么來了?”她語氣平和。

  “這世上,還有我來不了的地方?”趙無眠走進,端起葡萄酒,打量幾眼。

  孟婆喝的酒,定不是俗品,他對著瓶口輕嗅一下,果真酒香四溢。

  “嗯哼,侯爺去哪兒,皆可來去自如,偏偏如今臨到拜火祭,才來尋我。”孟婆語氣稍顯譏諷,“有事求本座,想讓我助你混入拜火祭?”

  趙無眠知道孟婆是在同他鬧別扭,微微一笑,沒地兒坐,干脆坐在桌上,笑道。

  “我若想混進拜火祭,無需任何人幫忙。”

  孟婆抱著胸脯,昂首挺胸,留給趙無眠一平靜英氣的側顏。

  她正想等著趙無眠開口求助,聞言美目瞪大幾分,忽的偏頭瞪了他一眼,發了火。

  孟婆抬手就推趙無眠,將他往外趕:

  “去去去,不來求本座幫忙,那你還過來作甚?不知道此刻需要避嫌?真被烏達木與申屠不罪發現……提前警告你,我可不會伸手相助。”

  “就不能是單純想見見你?”

  孟婆一愣,嘴角剛勾想笑,后又忽的板起臉,

  “侯爺這話也就只能騙騙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如今你見到了,想怎么樣?”

  趙無眠端詳孟婆俏臉幾秒,看得妖女都不好意思,移開視線,俏臉微紅,還當趙無眠又想喝孟婆湯。

  她朱唇囁嚅一陣兒,正想說什么,又聽趙無眠道:

  “如今見到了,你沒事就好,我還擔心你會不會出事……”

  話音落下,趙無眠轉身便走,“如你所言,此地不便,我先撤了,待我解決申屠不罪與烏達木后,我們有的是時間……”

  趙無眠話音未落,孟婆頓時急眼,用力跺了跺腳,“趙無眠!你,你回來!”

  趙無眠回眸看她。

  孟婆那雙在月光下極為動人的碧綠杏眼瞪他。

  兩人對視幾秒,才又同時一笑。

  “你就欺負我吧。”孟婆輕哼一聲,語氣無奈中透露著笑。

  “我乃朝廷未明侯,不欺負欺負西域妖女,莫非還想讓我被你這妖女蠱惑?”趙無眠又在桌上坐下,在袖中摸了摸,取出一瓶聽瀾酒。

  “瞧,我給你帶了什么?”

  孟婆美目輕眨,眼神卻似跗骨之蛆,盯著趙無眠,“帶酒過來……怎么?想給本座灌醉?”

  “?你是武魁,你若不想醉,誰能灌醉你?”

  趙無眠將那夜光杯里的葡萄酒倒在花田,后咕嚕嚕往內里倒酒。

  “聽說你在年關時,一個人跑去酒館喝悶酒?”

  孟婆一愣,俏臉忽的一紅,稍顯局促,“你怎么知道?”

  “佟從道一死,我就是不可置疑的江湖第一采花賊……孟婆這朵西域嬌花,萬萬沒有從我手上溜走的道理,所以我時常派人監視你。”

  趙無眠遞過酒杯,說著玩笑話,朝孟婆笑道:“現在我給你補上……一塊喝一杯酒,如何?”

  “嗯哼。”孟婆翻了個很有風情的白眼,卻并未拒絕,她坐在椅上,與趙無眠同飲一杯酒。

  孟婆輕聲道:

  “凝血礦,這些天我已暗中派人,執掌礦脈……哪怕這次你沒能殺了申屠不罪與烏達木,這凝血礦我也可暗中給你送去中原,大可沒了后顧之憂……”

  趙無眠眉梢輕佻。

  自從有了仙人之氣后,他都快把自己這檔子事忘了……可孟婆居然還記在心里。

  他默然幾秒,自顧喝酒,片刻后才忽的道:“朝煙那提議……你別當一回事兒。”

  “什么?”

  “西域王。”

  “為何?”

  “此事了結,隨我入京吧……這樣每次過年,我都能陪你喝酒。”

  孟婆聞聽此言,碧綠雙眸出神一瞬,稍顯呆滯望著趙無眠。

  幾秒后,她才俏臉微紅,移開視線,嘴硬道;

  “堂堂朝廷王侯,竟帶一位西域胡女回京入府……聲色犬馬,沉迷女色,成何體統?”

  “你莫非不知,江湖皆傳未明侯不喜權財,單好女色?”趙無眠反問一句,后又道:“你愿意嗎?”

  “不愿意。”孟婆哼了下,語氣像是輕快鳥兒在枝頭跳躍。

  “那也無所謂。”

  “為何?”

  “你是我的俘虜,本侯這是為家國考慮,帶你入京,嚴刑拷打,棍棒相加……沒你拒絕的份。”趙無眠相當富有侵略性,勾起孟婆的下巴。

  她的俏臉抬起,紅唇碧眼,肌膚白皙,在月光下,似乎都籠著微光。

  孟婆直勾勾盯著趙無眠,不躲不避,眼神執拗之中,透露著些許挑釁之意。

  趙無眠俯身。

  他噙住孟婆那濕潤柔軟的朱唇,品嘗這位西域妖女的滋味。

  晚風席卷,撩起些許花瓣,沿著風的軌跡,繞著兩人飛舞。

  趙無眠并未做其余出格舉動,一親芳澤后,很快得離去。

  孟婆孤身一人,坐在花團錦簇中。

  趙無眠剛一離去,孟婆竟又開始寂寞。

  比以往所有的寂寞更深,更令她難以忍受。

  她靠著躺椅,獨自一人飲罷了最后一些聽瀾酒。

  她忽的想去江南。

  去江南的聽瀾莊。

  去他的家鄉看看。

  孟婆雖是胡女,但被晏容緋養大,長大后活在西域,兒時記憶反而讓她對中原的習俗,更為恪守。

  她一定要去趙無眠的家鄉看看的。

  日后若趙無眠有事外出,三月半年不曾回鄉,她也要在趙無眠的家鄉等他回來的。

  她把酒,望青天,卻沒再問自己的明月在何處。

  她已知道自己的明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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