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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一章 現場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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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周襄愣住了,看看不知何時暈倒在地上的孔幼心,又看向遠處的黑暗——那血神教的嬰仙還沒走遠。他還在退,面朝李無相,往黑暗中退。雖然每退一步就向黑暗中滑出好遠的距離,可他真的是在一步一步地走的,看著極為謹慎,好像很怕李無相此刻會對他暴起出手。

  “你要追他……那你剛才怎么……”

  “這是他的陰神,不是本尊。周……道友。”李無相從嬰仙的身上移開視線,看向周襄,“讓他先退,然后我們再去追。不然我怕他的陰神會把我們引開。趁這個工夫,咱倆說說話吧。”

  嬰仙終于消失在黑暗中了。

  青草的味道,生機的味道,也在夜色里變淡,最終化為極輕微的鐵銹味兒。

  周襄的腦袋此時才被完全清空、被清明神志所占據。他也就更加真切地意識到,自己眼前的這個人,來歷神秘的小神君李無相,是教內所說的域外天魔。

  李無相對他微微一笑:“你一定有很多事要問,其實我也一樣。別急,咱們邊走邊說。我在那個嬰仙的身體里留了點兒東西,我們慢慢地追。”

  他抬腳邁步走了出去。周襄稍做猶豫,將孔幼心抱了起來,追上李無相的腳步。

  兩人默默地走了片刻,周襄沒有開口說話。李無相就說:“要是你不知道從哪里開口,就我來問你吧。周道友,你覺得咱們是朋友還是敵人?我問的不是太一教、劍宗和六部玄教、五岳真形教,我問的是我和你,咱們兩個人之間。”

  周襄搖了搖頭:“我不認得你。”

  “一起走了這么幾天還不認得嗎?”

  “這幾天你是李曉,而不是李無相。”

  “其實就是的。只不過我沒告訴你我的名字,同時只是在冷眼旁觀。”

  周襄的聲音稍微大了些:“設計騙人不能算是冷眼旁觀吧?”

  李無相轉臉看他,臉上帶著一點微笑。周襄就想明白了。

  好像除去沒有表露身份之外,他真的不算是騙了自己。他甚至還在一直在給自己提出正確的建議——在北洞中時,告訴自己最好盡快離開、告訴自己道石野不是好人。在南洞遇到孫集時,也曾勸過自己要小心。

  只是,孫集……周襄的心又猛地跳了跳,說不清楚是什么滋味。李無相說孫集沒死,她應該就是真沒死了,或許被他抓起來了。在教內聽說過不少劍俠的事情,就連本教修士也要承認劍俠做事是磊落的。落在他的手上,算是天下間最安全的事情了。

  但剛才他的心神接連為血神教嬰仙與李無相的神通沖刷,現在腦子已經變得清醒起來了。依照劍俠的為人,如果孫集真的對自己有情有義,身邊的李無相該是不會將她帶走、拘禁的。

  他只得嘆了口氣:“你不是個壞人。你是五岳真形教的敵人,但未必是我的。至于是不是朋友,那就不好說了。”

  李無相又淡淡一笑,同時在心里樂開了花。

  終于把周師傅糊弄過去了。

  當你是筑基的時候,人人都能來踩上一腳。當你是煉氣的時候,人人都想要害你。當你是金丹的時候,人人都要提防著你。當你是元嬰的時候,人人在為你辯經。

  李無相完全能想象得到周襄剛才的心理活動——堂堂小神君,元嬰的百里劍仙,要是想對自己使陰招,早就使了!

  這就是他剛才為什么不直接對血神教的嬰仙出手。

  神君以劍意退敵,這才能給周襄造成最猛烈的心理震撼,叫他意識到自己有多強。

  他忍不住又在心里嘆了口氣——周師傅還是太天真了。自己之前不但使了陰招,現在也還在繼續呢。

  他便說:“既然你覺得我不是壞人,那事情就好辦了。你出身不動山,是靜堂堂主,又修行了小劫劍經,也算太一弟子和太一門人了。我就不再叫你周道友,而叫你一聲周師兄,怎么樣?”

  周襄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李無相又是微微一笑,并不說話。

  周襄這才反應過來——他是百里劍仙。梅秋露是他的師姐、師父,知道這些倒也不奇怪。只是……

  “你修為比我高,該叫我師弟才對。”

  李無相搖搖頭,語氣很溫和:“太一教里面都是兄弟姐妹,沒什么分別。你年紀比我長,叫你一聲師兄不算什么,你也可以叫我李師兄啊。如今天下間的劍俠已經很少了,周師兄你更是上古一脈的,其實咱們之間就如同本家兄弟一般。”

  他說這話的時候,萬化方之中的二十來個核心弟子都聽到了。此時原本陳家大宅的門口、外界來到萬化方中的入口處,正有一片深邃的黑暗,李無相和周襄說話的聲音就從那片黑暗中傳了出來。

  這些劍宗弟子全都屏息凝神,安安靜靜地聽著,把宗主所說的每一句話記在心里。在他們身后,還有大劍主趙奇慢慢地踱著步,趁著兩人對話的間歇壓低聲音諄諄教誨——

  “都好好聽,好好記,明天還要考你們的。別覺得宗主這就是在隨便說話,這叫攻心!”

  “也就是你們前幾世修來的福分,來了咱們劍宗了。換成別家宗門,做師父做宗主的不壓榨你們就算好的了,哪能叫你們聽到這樣的事情?”

  “你們從前都是行走江湖的,也都明白江湖不單單是打打殺殺,還有人情世故。告訴你們,咱們宗主就是此間高手——聽見他跟周襄說的這幾句話沒有?再想想前幾天叫你們聽的那幾回,現在要是換了你們來,你們會怎么說?”

  趙奇說了這話,見這些弟子連連點頭,心里就與有榮焉地得意起來。不過稍微得意一會兒,又覺得有些不甘心。就又說——

  “這一招宗主他從前也對我用過呢。呵呵,那時候我跟他也算是不打不相識,我們從凡間一直斗到了靈山里。為師那時候的修為比宗主要強上一些,宗主他就對為師用了這么一手——之后我們就化敵為友了。”

  幾個識趣的弟子倒吸一口涼氣,忍不住問:“啊?大劍主,這事你從前沒給我們講過啊!怎么回事啊?”

  趙奇淡淡一笑:“都是從前的事了,不提也罷。好了,用心聽著!”

  “本家兄弟”四個字,頓時叫周襄心中一陣悸動。

  他體驗到了一種從未敢想象的親近感。

  這種感覺在五岳真形教的時候是體會不到的。在不動山上跟他接觸的都是不動山的本堂弟子,這些弟子是不修小劫劍經,而只修本如不動經的。周襄雖然名義和實際上都是他們的師父,但心里知道這些人早晚都是要走的,并非自己的同類。

  于是對他們或許有一些寬容,但最多的還是疏離。

  至于五岳真形教的本教中人,他所能接觸到的,都是煉神修為以上的高手。本如不動經修到高深處,心中的人欲越來越淡薄,剩下的只有對權柄、修為、境界的追逐。這些人,他與他們之間也沒什么好說的。

  可現在聽了這個詞,又回想前幾天跟李無相一起度過的日子,一下子反應過來:他是真的不同。

  他是元嬰修為了,等同于本教的還虛修為了,可要是他不說,誰能知道他有如此道行呢?只會覺得就是一個有著自己的喜怒哀樂的普通人罷了。

  周襄一直以“普通人”的情感為恥,覺得自己身上的血脈既是教中的驕傲,也是教中的異類。因為本如不動經,他的小劫劍經難有修為,也因為小劫劍經,他的本如不動經同樣難以精進。許多對本教中人而言如同浮云一般的情緒,在他的心中會被放大為難以忍受的煩惱。

  他常常覺得自己太過軟弱、心智不堅、情感過于豐富。可現在聽李無相說了這些話,才意識到原來不正常的,似乎不是自己啊……

  周襄沉默了半晌,才說:“你已經知道我是出來做什么的了,還要這么說?”

  “你原本要做什么不要緊,你做了什么才重要。周師兄,你給了我三十六枚真人法體。那無論你從前想做什么,都不重要了。”

  周襄嘆息一聲,搖了搖頭。

  李無相又問:“你往后有什么打算?找孫集嗎?我可以把她還給你。”

  “……當真!?”

  “你一句話的事。之后呢?你要跟孫集去哪里?”

  “我……我沒想好。”

  李無相笑了笑:“其實你想好了。”

  萬化方內,趙奇立即大叫起來,飛快解說:“聽著!聽著!把這句話記住!其實你想好了!”

  “說了這句話,無論聽你說話的人心里有沒有這個念頭,聽了之后就都會種下種子的!但這話也不能亂說,你得做好鋪墊,了解對方的為人才行,好好聽著宗主怎么說的!”

  “你就只有三條路。”李無相側過臉,邊走邊認真地看著他,“第一條路,什么事情都不管了,帶著孫集也好,不帶也罷,找個地方隱居。這條路很危險,因為你對教區之外的事情了解得很少,可能會被人耍得團團轉,也可能,你們本教的人繼續追殺你。”

  “第二條路就是跟我待在一起,或者到梅秋露那里去。我說過咱們是同宗,是本家兄弟,以梅師姐的為人,她必然保你。這一條對你來說是最好的,只要你把心里別的念頭都放下。”

  李無相說了這些,沒有繼續開口。

  萬化方之內的趙奇立即又說:“吊胃口、賣關子,你們覺得人人都會是吧?但是看看宗主把握得多精妙?叫周襄自己去想,這些念頭就真成了他的了。信不信他自己就有了興趣,要問什么是第三條路?”

  “第三條路呢?”周襄問。

  “就是回到五岳真形教去。”

  周襄一皺眉:“回去?”

  “我不是很了解你們教內的事情,但是覺得你可能也不是很了解。你應該一直待在不動山吧?以你的性情,一定也不會喜歡參與教內事務。現在他們把你送出來了,又派人來殺你——既然咱們兩個都不了解,倒是可以一起討論討論。”

  萬化方之內的趙奇一拍巴掌,對眾弟子大喝:“聽到沒有?這就是妙!”

  “妙在哪里?妙在一起說!本來可能還是對手呢,現在就變成一起想啦,而且不是宗主想出來的,是他自己想出來的!告訴你們,宗主也用這招對付過我!”

  “你們教里大費周章地把你送出來,一定有不能在教內殺你的理由。我聽說你們五岳真形教除了一個總壇還有四個分壇——周師兄,是有人在保著你嗎?”

  周襄本不想開口說這些的。這位小神君才剛剛袒露身份不到一刻鐘罷了,對自己而言全然就是個陌生人。可他給自己的感覺實在很好……這個人很隨和,不,已經算是溫和了。不是那種故作姿態的溫和,而仿佛就是天然覺得,自己跟他并沒什么境界高下之分、沒有宗門立場之爭,而真的是師兄弟,或者……就是兩個普通人。

  太一教的劍修之法應該鋒芒畢露才對,李無相也能稱得上有鋒芒的,但好像并沒有露出來,而藏得很好。他從前究竟是什么出身?怎么養成這樣的性情的?

  這么一點好感,加上周圍無邊的黑夜,再加上心里想到“五岳真形教”這個名字時泛起的刺痛,周襄就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本教之內也有權力爭斗的。總壇和四壇,這五脈,一直在暗地里較勁。”

  “要說因為什么事叫他們非要把我送出來……也許吧,有人在保著我。”周襄自嘲一笑,“可我竟然也沒有頭緒能想到究竟應該是誰。我此前甚至都從沒想過,會有人要害我的命。你說我不喜歡參與教內事務,其實也不能說是我不想,而是不配。”

  李無相搖頭一笑:“有些人的性情天生容不得臟污。權力之爭向來很臟,周師兄你想不到別人會害你,這是因為你的心不臟。在我看,在梅師姐看,這都是好事。”

  周襄覺得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胸口發悶,喉頭微顫,不知道這樣的情感應該如何抒發——他從來沒想過自己以為羞恥的軟弱、情感,在李無相看來竟然是“不臟”!

  “那么,既然在教內有人會保著你,就是說你回去了也會是很安全的。這就跟我說的,你的第三條路有關系。”

  萬化方之內,趙奇微微一笑,對眾弟子說:“要我沒猜錯,周襄此刻已經為咱們宗主的為人心折了。這就好辦了,接下來,就是要慢慢地用文火來燉,等到有一天他的腦子里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而這個念頭就是宗主想要他冒出來的。這種事急不得,記住了沒有?你要是一急,一下子說了,那就——”

  “你回五岳真形教去。周師兄,我劍宗和太一教全力支持你做教主。”

  周襄愣住了:“啊?”

  院內的弟子們也愣住了,全來看趙奇。趙奇一揮手:“看我干什么?我剛才還沒說完呢,你是不能急,但是有時候也可以急。就像剛才,叫做單刀直入、叫做石破天驚,懂不懂?這一招宗主對我也用過的!還不給我好好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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