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遠已經盡閱天規,對仙俸一事已經了如指掌,這太素云芽自然也是知曉的。
這是陰陽初分時凝結的靈氣嫩芽,色如空青,觸之生云,服之可在仙人體內“生根發芽”,勾連太素仙氣。
此氣誕生冥冥,乃是天宮開辟之后的初始仙氣,煉化之后仙力修行速度可快上數倍,長久服之,可得太素真形,五臟不枯,九竅流通,魂魄死而肉身不死,乃是極為玄妙之物。
唯有四品仙職才可得以發放。
這就是仙職的貴重。
每高上一品,仙俸都截然不同。
只是……少了此氣,仙俸就將大打折扣。
仙俸乃是仙人修行之根本,若無仙俸,自行刨食,天宮這森然的體系還如何運轉?
仙俸殿竟然敢克扣此物?
顧遠眉頭緊皺,當下問道:“仙俸殿可曾給出緣由?”
“回稟殿主,仙俸殿說斗樞殿初創,四品仙職此前未有,陡然之間,難以煉化太素云芽,故此需要一段時日。”
左樞使小心翼翼的說道。
“一段時日,這是多久?”
顧遠追問道。
“恐需兩百年時光。”
左樞使苦笑道。
“荒唐!”
顧遠頓時拂袖。
仙人并非長生,天宮還不是天界,碧游仙人也有壽盡之時,一味太素云芽焉能等上兩百年時光?
或許能等,但也絕不能在他初次上任之際苦等。
“你飛升天宮,也有兩百載時光,兜兜轉轉,這才來了我斗樞殿,你且說說,這仙俸殿到底是未曾煉化太素云芽,還是另有蹊蹺?”
顧遠轉身,對著左樞使問道。
此事,既是詢問,亦是試探。
左樞使乃是斗樞殿的左膀右臂,是殿主不在之時,可以統領三萬天兵的碧游仙人,若是不能信任,那就趁早換了。
別的不說,授仙殿和飛升臺,他一紙仙令,必然奏效。
左樞使想起眼前之人的根腳,當即俯首,不敢有絲毫的怠慢,低聲解釋道:“即是殿主想問,下使自然知無不言。”
頓了頓,斟酌了一番語句之后,他才繼續說道:“天宮權衡陰陽,治理萬域,一切皆有定數,絕然不會有錯,斗樞殿既然設立,定是仙俸足夠的,仙俸殿也絕然不可能直接違抗仙令,扣押仙俸不發,唯一的解釋,就是仙俸已經提前被人支取,這才導致仙庫不足。”
說到這,他再度俯首,苦笑一般的說道:“下使一家之言,僅是猜測,做不得數,或許仙俸殿另有緣由也說不定。”
這最后一句,是他的肺腑之言。
天宮浩渺,仙吏無數,天兵無窮,但真正執掌這一切的,還是至尊八脈。
八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雖然同屬至尊門下,但多年來,亦是紛爭不斷,他飛升兩百載,早就見識到了這一切。
能在天宮中淌渾水,無視仙規的,唯有八脈嫡傳。
他一個仙吏,就算知曉內中一二隱情,也不過是猜測。
想要真正洞悉真相,還需自家殿主自行出手。
“天纛殿亦是如此?”
顧遠再度問道。
“天爐殿也不敢直接違抗仙令,既然是仙材不足,必然是爐庫之中真無存貨了,至于這存貨去了何處,這下使就不曾知曉了……”
左樞使再度苦笑。
“有些意思……”
顧遠聞言,也不曾對這仙吏發怒,只是輕笑一聲,嘴角微微勾了起來。
他在人間之時,道脈之中都未曾見過這等“宮斗”之事,可沒想到,剛入天宮就見到了。
諾大的天宮,似乎為“仙職”“仙俸”“仙材”有了不可見的暗流。
不過想想也正常,天宮八脈共存,他脈再親,也親不過自家嫡脈,一來二去,總歸親疏有別,難免行事會有偏袒。
一旦偏袒,行事自然就是不公。
哪怕臨川亦是如此,否則自己焉能一入天宮,就得綬四品仙職,掌控三萬天兵,驅使十方仙吏?
只不過……有爭就有斗,有斗就有勝。
勝者則逍遙。
一路修行,飛升至天宮,顧遠最不怕的就是這個斗字。
沒有爭斗,他豈能在數百年內飛升?
這反而是他喜聞樂見的局面。
最怕的就是一潭死水啊!
只不過,天宮到處都是他的“前輩祖師”,能飛升者,沒有一個無能之輩,都是人間頂尖的存在。
這等人物,沒有一個好相予的。
就算要爭,也不能貿然行動。
“再發令至仙俸殿,一月之內,要見太素云芽。”
“令仙膳臺待命,隨時準備仙宴。”
顧遠轉身,對著左樞使吩咐了一句。
“是,殿主!”
左樞使自然遵命,安排了下去。
“除值守使外,且各自歸殿吧,天兵也散去。”
隨后顧遠揮了揮袖袍,對著眾人說道。
“尊法旨!”
眾人齊齊行禮,隨后一身披銀甲的碧游仙人,領著千余天兵,值守金殿,其余仙吏則各自歸入左右殿宇。
仙吏功曹,皆是生靈修行,不當值的時候,自然也是要修行的,天兵亦是如此,只不過天兵還要時時操練,這也是整個太元天如此肅殺的原因。
兵戈不止,自然肅殺。
顧遠則是在捧燈提盞的仙娥帶領之下,進入了斗樞殿后殿。
雖說是殿,但已是一片世界。
殿內有穹宇,霞云如海,內中坐落無數靈峰、宮殿,更有天河如瀑,奔流不休,仙鶴齊飛,云龍翱翔。
這就是斗樞殿殿主主要修行的道場,內中一應存在,皆是天靈之壤所化,可隨殿主心意而變。
“砰!”
顧遠心念一動,億萬云海就齊齊炸開,流散于無形,而后似天地初開,這無垠之地就變為了一片汪洋無窮的天河。
天河之上,仙峰飛懸,峰中有殿,殿上有雷,無垠天河之下,亦是隱隱有雷光滋生。
只是眨眼之間,這道場之地就變了模樣。
“爾等就在此地服侍吧。”
顧遠立于后殿金磚之上,對著左右仙娥微微一笑,而后身形一閃,直接消失在原地,去了那飛懸雷峰的仙殿之中。
只剩下一應仙娥盈盈行了禮,立于金磚玉階之上,靜靜等待,直到換班到來。
顧遠來到此峰之中,只是袖袍一揮,那新出現的殿宇金匾之上就出現了三個大字:浮黎殿。
為新殿立好名字之后,顧遠施施然走去其中,在自己所建之靜室蒲團上坐下,闔上了雙目。
今日初次飛升,卻已經歷經多事,如今終究是有個個安穩的落腳之地了。
如果不出意外,他將在此殿之中,修行不知幾多歲月。
好半晌之后,顧遠才悠悠睜眼開眼睛,但眼中卻并無輕松,而是一片躊躇。
“罷了,人間和天宮,于大羅而言,又有何區別?”
顧遠心中幽幽一嘆,隨后不再猶豫,伸手一翻,取出了石液。
他自突破仙人之后,石液終究也是得了“變化”。
只是飛升之后,直入天宮,來不及探查,如今好不容易休憩片刻,有了閑暇時光,可顧遠心中又躊躇起來。
石液位格極高,他至今不知其來歷。
但不用想,定然是比鴻運齊天印這等頂尖仙印的存在,更高一籌。
這樣的神物,顧遠不知曉是否要在天宮動用,畢竟天宮之中,是真有大羅。
但思來想去,還是不能畏懼不前。
若是真有大羅覬覦窺探,碧游仙人怕也是無能為力。
總不可能在大羅之前,他都避而不用。
唯一所依仗的,只有石液自身的偉力。
決心已定,顧遠就不再有絲毫的猶豫,滴下石液,落入自己眼中。
他倒要看看,石液的新變化是什么,這天宮之中,又是否會有無主的機緣。
“轟!”
霎時間,天旋地轉,這個世界再次變為灰蒙蒙的線條。
哪怕是顧遠此時境界都無法理解的天宮之地,在石液的偉力之下,也盡數分開,所有祥云、天宮,盡數化為了線條。
顧遠舉目看去,似乎能看穿天穹之上的重天,低頭下探,亦能看穿第七重天之下。
天宮冥冥,似乎一切都在他的眼中。
但當他舉目抬頭,想要看得更高之時,卻是一片混沌,似乎有無形的偉力,遮住了一切。
不僅如此,他心中隱約有警示之感,不可再看,否則恐將大禍臨頭。
一念至此,顧遠連忙低頭,不敢多看,只是將目光游變三十重天之下。
顧遠不知曉,石液到底發生了什么變化,但是三十重天的一切,似乎都在他的眼中。
距離似乎已經在石液之中不復存在了。
這一點固然令他欣喜,但顧遠一眼看去,卻依舊心中一沉。
因為天宮茫茫,卻根本沒有任何機緣。
無主之物,在天宮根本就不存在。
天宮雖廣,但想要尋覓機緣,無異于癡人說夢。
“如此說來,豈非無用,新能力也僅有這般?”
顧遠當即心中失望。
天宮無緣,那就只能依靠天宮之規,緩慢修行了。
可就這時,灰蒙蒙的視野之中,突然有一道青色的光,緩緩亮起。
這光點和以往截然不同,不是直接凝聚一團,而是自那灰蒙蒙的虛空之中,從四面八方,由一縷縷清輝,緩緩凝聚,最終在一處地點之上,凝聚成了一青色的光點。
熠熠生輝,懸浮于天。
“這是……”
顧遠心中立刻升起冥冥感悟,知曉這就是石液的新能力了。
不敢怠慢,顧遠當即意念流轉,落在這青色光點之上。
“七日申時,仙藥歸位。”
這一次,不再是朦朧的信息,也不再是機緣所指之寶的簡稱,而是一道冥冥信息,直接流轉至顧遠心間。
“轟!”
不等他多想,一切灰蒙蒙的線條就盡數炸開,消散虛空。
顧遠眼前再度恢復了常態。
“七日申時,仙藥歸位……”
他盤膝立于蒲團之上,回想剛剛得到的信息,心中莫名。
一切都和此前不一樣了。
這一次,機緣所顯不是具體之物,而是一個時辰,一個地點,以及四字讖言。
顧遠不知這個時辰到底有何用意,也不知曉,這仙藥歸位到底何意。
他只覺石液愈發的神秘,有了了不得的能力,連他仙人之軀都難以看透。
“這仙藥,莫非是太素云芽?”
他心中呢喃,若有所思,但一時卻沒有準確的答案。
“七日之后,申時,此處地界是……”
顧遠袖袍一揮,將天宮星圖取來,對應石液所展示之方位,尋出了那處地界。
“九重天,太景天,瑯嬛洞……”
顧遠當即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九重天是唯一不屬于八脈修士所掌之天,此天之中,乃是玄黃古修仙人清修之地。
這些古修仙人,都是當年在大劫之中投奔至尊門下,為至尊創立天宮立下汗馬功勞之人。
有些輩分更是大的出奇,就算玄黃大羅也要禮讓三分。
故此此天自由,無有八脈,而是多仙共存,極為熱鬧,地域廣闊的出奇。
瑯嬛洞,則是太景天,兩儀宗所屬之地。
說起來,此宗在人間和他還有一場緣分。
或許可以以此為契機,去那瑯嬛洞一探。
顧遠心中沉吟,思索起了前往九重天之事。
仙藥事小,檢驗石液能力事大。
不可馬虎。
不過他也并未著急,左右還有幾日時光。
就在顧遠執掌斗樞殿第二日之時,有仙吏上門,送上了拜帖。
顧遠當即起身,親自出殿,領著十方仙吏,三十功曹相迎。
金毛獅犼為坐騎,十方仙吏相隨,云龍隨駕,一個兩鬢斑白,面帶笑意的中年道人自第十二重天而來,拜訪斗樞殿。
正是臨川道脈第六代脈主,領先顧遠一步登臨天宮的寧虛白!
“師兄!”
顧遠率先作揖,對著寧虛白行了一禮。
“我料定你仙資不凡,天生仙種,可是也沒想到,你竟然能這般快成就仙人之境,為我臨川再添一碧游仙。”
寧虛白見到顧遠周身仙光縈繞之態,神色感慨,忍不住悠悠而言。
“全賴天宮之力,祖師庇佑,這才得了造化,得以飛升。”
顧遠笑著應道,隨后連忙引著寧虛白走進斗樞殿,并吩咐仙膳臺準備仙宴。
二人邊走邊談。
“你飛升成仙,理應祝賀,只是各位祖師各有要事,恐難蒞臨,而我閑來無事,又為六代脈主,就前來為你賀喜,恭祝你登臨天宮,執掌斗樞。”
寧虛白笑著說道。
“豈能勞煩祖師、師兄,理應由我拜見才對。”
顧遠連道不敢。
“哈哈哈,我等又非凡人,豈需這些俗禮,緣法一至,自然會見。”
寧虛白笑著搖頭。
他飛升天宮,也是如此,除了白露仙士、巽風祖師以及自家師尊之外,他也未曾見過其余祖師。
但該遇之時,自然會遇。
“多謝師兄掛念。”
顧遠作揖而謝。
“你太拘泥俗禮啦,我今日前來,不僅是為你祝賀,也是為你解難而來。”
“你初入天宮,執掌斗樞,可曾遭遇難題?”
寧虛白吟吟一笑,身后自有仙吏捧上了一枚獬豸仙印。
印下有肅殺凌厲的四個大字。
“天律殿!”
天律之廷,制四方之法,巡查諸天。
乃是執掌天律之所,懲治仙人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