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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7、捉生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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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跡盤坐在地上編著草鞋。

  到了第二遍時熟練多了,再不會鬧出露半個腳掌的笑話。

  崇禮關的暮鼓聲響起,伴隨而來的還有鳴金聲。

  高聳的巍峨關樓上,有步卒敲響狹長的鉦,發出清脆又肅殺的嗡鳴傳出幾里地去。

  關樓北方是半圓形的甕城,甕城的北門與平安門一同落閘,出去尋找張擺失的洪爺沒有回來,但崇禮關不會等。

  此時,張銅狗不再插科打諢,面色越來越沉。

  陳跡環顧四周,其他人也是。

  他好奇問道:“怎么了?”

  張銅狗沉聲解釋:“總旗他們天還沒亮,就被差遣出去修亥水關和戌衛關之間的那段外墻,按理說申時前就該回來了。”

  崇禮關并非一個孤立的關隘。

  在大馬群山一線,還有十二座小型城關以一段段長城連接,形成一道巨大屏障,守望相助。

  這便是崇禮關十二連城。

  陳跡猜測道:“會不會是城墻沒修完?”

  張銅狗搖頭:“不可能,城墻沒修完便明天再出去修,按時不回是要軍法處置的。”

  出事了。

  陳跡遲疑片刻:“我方才來的路上看見洪爺和阿笙回到崇禮關,洪爺說在山里遇到了捉生將……”

  張銅狗等人一驚:“還說了什么?”

  陳跡回憶道:“后來他問擺子和星星回來沒,有人回答他,萬歲軍的高原回來時,在柳條溝見過他們,洪爺就又換馬找他們去了。”

  張銅狗低聲道了一句:“壞了。捉生將平日里是不會進大馬群山的,山里不光是咱們崇禮關的夜不收,還有御前三大營的夜不收,少說上百號人設了埋伏。他們得來了多少人馬,才敢進山涉險?難不成又要打仗了?”

  李阿虎若有所思:“前陣子不是聽說,平東總兵王道圣活捉了景朝樞密使元城,這些捉生將會不會是來報復咱的?”

  張銅狗罵了一聲:“想來是了,這群瘋狗向來容不得咱們占半點便宜,這次樞密使被咱們抓回來,可不瘋了一樣進來殺人出氣。”

  他起身往外走:“我去打聽打聽怎么回事。”

  李阿虎拉住低喝道:“你也瘋了?馬上就宵禁了!”

  張銅狗欲言又止,而后頹唐重新坐下:“怕是真折在外面了。”

  暮鼓聲盡。

  出去的人沒有回來,顯得軍舍空空蕩蕩,許久都沒人開口說話。

  一片沉默中,陳跡開口說道:“我從京城來之前,聽了風聲,說景朝想要和談,把元城換回去。”

  張銅狗勃然大怒:“換他娘!好不容易抓住的,憑換回去?誰要是想把元城放回去,誰就是景朝細作,全抓了砍頭!”

  陳跡不動聲色:“萬一要是把他換回去,對咱寧朝更有利呢?”

  張銅狗冷笑一聲:“放虎歸山反而對咱寧朝更有利?什么狗屁道理!六年前,就是這元城領三路大軍南下,光是那一仗,御前三大營死傷三成,我崇禮關步卒死了一大半。你是來得晚,不然你說不定也死在那一仗里了。”

  陳跡解釋道:“我只是說我聽來的消息。”

  張銅狗緩和了語氣:“反正咱與景朝不死不休,誰也別想和談,誰和談誰就是奸臣。再說了,不打仗我們哪來的銀子?沒仗打,軍餉都不發了,我欠了軍市老李頭三兩銀子,到現在都沒還上呢,快滾到五兩了。”

  陳跡好奇道:“在軍市賒賬?”

  李阿虎解釋道:“軍市里有專門給咱放印子錢的,尋常步卒能放三兩,小旗放十兩,總旗放二十兩。”

  陳跡疑惑:“百戶和千戶呢?”

  張銅狗嗤笑一聲:“百戶、千戶哪還需要印子錢,吃咱糧餉就夠了。”

  陳跡若有所思:“他們就不怕打仗死了人,他們的銀子收不回去?”

  張銅狗搖搖頭:“你以為他們會做賠本買賣?你死了自有朝廷撫恤,撫恤的銀子還沒到你媳婦、老娘手里,就被他們截下了,人家手眼通天。”

  陳跡將話題拉回來,繼續打聽道:“就算朝廷主和,想拿元城換東西,御前三大營恐怕也不答應吧?”

  李阿虎想了想:“萬歲軍和神機營肯定不答應,五軍營就不好說了。據說五軍營都督是個儒將,不喜歡打仗。”

  張銅狗冷笑一聲:“狗屁的儒將,就是沒卵!”

  陳跡再試探道:“萬歲軍與神機營有多少夜不收在崇禮關外?”

  張銅狗想了想:“百十號吧。”

  陳跡暗自思忖,此次景朝使臣經過崇禮關,只怕困難重重。

  前線將士與景朝是這么多年殺出來的仇恨,元城身上更是背著血海深仇,前線將士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活著回到景朝。

  若是那些夜不收鐵了心想刺殺使臣,他一個人攔不住。

  而這次寧帝給他京營儀仗使的官職,若是真把護送景朝使臣此事做成了,怕是要激怒不少人。

  陳跡終于想明白,寧帝為何把這個差事給他了,這是要逼他做個孤臣。

  不,不止是寧朝人想殺元城,自己那位舅舅恐怕也想殺。

  景朝捉生將突然進了大馬群山,到崇禮關下尋釁,也不止是“出氣”那般簡單。

  陳跡皺起眉頭,想做成此事,難如登天。

  此時,總旗與那四十名同僚依舊未歸。

  “睡覺睡覺,”張銅狗拍拍屁股往屋里走去。

  李阿虎問道:“不再等等?”

  “等個球,這哪還等得到,都早點睡,明天出關給他們收尸,”張銅狗小聲嘀咕道:“李光谷那小子還欠我七十文錢呢,這他娘的肯定要不回來了。”

  陳跡躺在通鋪上。

  身旁沒有阿笙所說的,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只有同僚們翻來覆去的聲響。

  直到卯時,崇禮關的關樓上響起鐘聲,遠遠蕩來。

  軍舍門外有人吆喝道:“宣前府千戶所二十一旗,都滾出來。”

  張銅狗翻身而起,穿好鞋便往外跑去:“百戶大人,李光谷他們可有消息?”

  一位中年漢子站在門前:“沒有,你們的旗官呢?”

  陳跡走出來:“在這。”

  中年百戶瞥他一眼,卻對張銅狗交代道:“帶他們出去收尸,記住,別走大夾溝,從黃土嘴繞一下。”

  “成,”張銅狗問道:“領軍械不?”

  百戶罵罵咧咧:“捉生將在外面,你們領軍械有什么用,還不是等死?”

  張銅狗縮了縮脖子:“也是。”

  百戶揮揮手:“早去早回,耽誤到鳴金的時候可沒人等你們。”

  張銅狗誒了一聲,對兄弟們招招手,拉了兩輛板車就往城北走去。

  到城門前,城門未開,不少步卒等在門內。

  等待開城門時,張銅狗對陳跡介紹道:“這道門叫平安門,圖個出入平安的吉利。出了這道門就是甕城,六年前景朝大軍打進甕城,被老子用滾木砸死好幾個,本該升小旗的,可那幾個狗日的紀功官非說老子沒法證明那幾個人是老子弄死的。”

  就在此時,眾人身后馬蹄聲傳來。

  陳跡站在步卒當中回頭看去,赫然是阿笙騎著一匹戰馬過來,背著一副硬弓,腰間還挎著一柄短刀。

  少年袖口束緊,褲子上打著綁腿,眉宇間一股英氣。

  有人與阿笙打招呼:“阿笙昨日才回來,怎么今日又要出去?”

  阿笙沉聲回答:“也不知洪爺找到擺子叔沒,我去柳條溝接應一下。”

  平安門轟隆隆打開,阿笙一馬當先往外沖去。

  平安門外便是甕城,走在甕城里像是身在深淵,四面都是灰色的巍峨城墻。陳跡回頭仰望,卻見關樓上正有一人披金甲立在墻垛后眺望遠處。

  張銅狗提醒道:“那位就是總兵張瀾津。”

  出了崇禮關北門,外面是崇山峻嶺,一條被踩實的夯土道一直蔓延至山嶺之間。十個人輪換著拖兩輛板車慢吞吞走著,板車上放著幾張草席。

  山路難行,每次陳跡還沒拖一會兒,張銅狗便主動替換他,嘴里還罵罵咧咧著:“你們這些京城來的官貴子弟吃不得這種苦,現在兄弟們幫襯你,等你升了百戶、千戶,可別忘了兄弟們。”

  陳跡也不矯情,嗯了一聲應下:“會的。”

  然而才剛走出五里地,卻聽前方傳來馬蹄聲。

  張銅狗等人如臨大敵:“跑!”

  十個人丟了板車往回跑去,可人哪有馬跑得快?沒跑出多遠,馬蹄聲就已到近前。

  陳跡回頭看去,竟是阿笙騎馬折回,馬背上還馱著渾身是血的洪祖二。只見洪祖二發髻散亂,大腿后面還插著一支羽箭。

  在阿笙身后,似還有馬蹄聲傳來。

  阿笙焦急吶喊:“跑,捉生將追來了!”

  張銅狗嚇得魂都沒了:“娘嘞!”

  幾名步卒把草鞋都跑掉了,光著腳不顧一切的往崇禮關跑去。

  阿笙追上來,見他們跑不快,頓時急了:“快跑啊!”

  洪祖二在馬背上虛弱道:“攔住捉生將,莫把旁人害死了。”

  阿笙咬咬牙,當即勒緊韁繩撥轉馬頭。

  可就在此時,陳跡攥住韁繩,攔下阿笙:“后面追著幾個人?”

  阿笙一怔:“一個。”

  陳跡又問:“什么境界?”

  阿笙回答:“先天境界,擅使弓箭,能百步外穿葉子。”

  陳跡一巴掌拍在馬屁股上,驚得阿笙坐下戰馬發足狂奔,阿笙回頭看去:“你做什么?”

  陳跡往山林里鉆去:“你們先走,我來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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