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杏園的圍墻修得極高,防偷窺效果一流——村民只道這是個小破院,哪知里頭藏著縮微版的蓬萊仙境,山水亭臺錯落如畫。可壞處也顯眼:日頭一偏西,高墻便早早截斷陽光,活像吝嗇財主藏起了金元寶。這不,李一杲和王禹翔正興高采烈玩著“萬古太始剎那間”的造字游戲,青石板上水痕蜿蜒如龍蛇走筆,誰承想陽光驀然從錦鯉池水面抽身,一寸寸向東縮去,仿佛被什么無形之手拽跑了。
李一杲眼皮一掀,盯著那溜走的光線怔忡出神,手里的沾水涂鴉戛然而止。王禹翔也似心電感應般抬頭,倆大男人對著移動的光斑發愣,活像兩只被搶了松果的松鼠。
眼尖的李一杲倏地瞥見欄臺上躺著一截小白粉筆,頓時樂得牙花子都呲出來!一把抄起粉筆,“唰啦”在青石板上劃出條刺眼的白線,喉嚨里迸出怪響:“哇哇哇……”——好家伙,這可是他倆擺脫“啊啊啊”單調音階的首個進化里程碑!
王禹翔哪肯落后?眼珠滴溜一轉,蹲身扒拉墻角,眨眼翻出塊焦黑炭渣。只見他指尖染得烏漆嘛黑,也往石板上一杵,拖出條粗糲黑線:“哎哎哎……”得,哥倆的“原始人音節發明大賽”正式開鑼!
李一杲咧嘴指著白線,手舞足蹈:“哇哇哇!”活像見了金礦。王禹翔卻癟嘴蔫蔫一嘆,手指戳向自家黑線:“哎哎……哎!”那失落勁兒,堪比弄丟了糖葫蘆的娃娃。李一杲歪頭琢磨半晌,忽地抄起粉筆“咔嚓”把黑線劈成兩段,嘴里嗚嚕嗚嚕冒出新調:“嗚嗚嗚……”王禹翔一拍大腿秒懂!也跟著“嗚嗚嗚”吼成一片,順手蘸水在石板畫了個歪斜日頭配移動斜線——好嘛,這堆抽象符號翻譯過來正是:“太陽打西邊滾下山去,光影子向東邊溜達……天黑黑要逮人嘍!”
李一杲哪還按捺得住?指尖沾著池水淋漓,在青石板上狂涂亂抹起來。畫個圈圈是月牙兒,搓個三角成山巒,嘴里還“嗷嗷”“咦呀”怪叫不停——您瞧,這不就是太極八卦的陰陽雛形?白晝黑夜之爭,光暗交替之理,被兩個現代人用返祖的法子演得風生水起!
李一杲和王禹翔在翰杏園將太極八卦的玄機推演了個遍——那長短橫杠雖能描摹日升月落,卻依然撬不開語言的鐵鎖。滿腦子塞滿象形符號的師兄弟,恰似揣著密碼本卻忘了密鑰的探員。無問僧眼瞧著日影西斜,枯枝般的手掌輕揮逐客。二人便咿呀作揖,倒退著蹭出院門。
臨跨門檻,李一杲脖頸倏地一仰!高懸的“翰杏園”匾額于他仍是天書,可底下那行蚯蚓爬似的甲骨文,卻如電流直竄天靈蓋!他指尖猛戳首字,又急急指向院內含笑的無問僧。
老道頜首捻須點頭,笑紋深如刀刻。王禹翔見狀也踮腳望去,目光鎖死第二字。倏地他眼皮急顫如蝶振,豁然扭身撲向墻角斷磚。抓兩截殘塊沖回院中,挖泥糊縫粘作一體,繼而鄭重捧起“康復”的磚頭抵住自己心口,灼灼瞪向師父!
無問僧白眉高揚,蒲扇似的手掌“啪”地擊在膝頭——妙啊!此乃“醫”字真意!
師兄弟二人眉開眼笑,雀躍著離開翰杏園,各自驅車踏上歸途——縱使車上那些方方塊塊的文字仍是謎題,半句言語也吐不出分毫,倒是一點不妨礙他們把車開得行云流水,連設定導航、精準到家,都順暢得好似本能。
李一杲緊攥方向盤,歸心似箭。擋風玻璃外,霓虹車流淌成模糊的光河。萬千畫面穿顱而過:妻子隆起的腹線如水波蕩漾,未出世嬰孩的胎動隔著肚皮輕輕敲打掌心……悲喜如初生的幼獸在心房莽撞沖撞,毫無遮掩,亦無需名姓。
車輪碾過古河村巷尾的落葉,“嘎吱”一聲剎停。他豹子般彈射而出,皮鞋砸著水泥階梯噔噔作響,五層樓的窄梯震得鐵扶手嗡嗡哀鳴。
掌心汗濕的門把被旋開。門縫泄出一線暖黃燈光,悄然漫過玄關。一張面孔在光影里浮現——時光犁深的溝壑間嵌著星子般的眸,銀發如初雪覆頂。李一杲喉頭驟然哽住。某個沉埋地心深處、暌違已久的音節掙斷巖層,帶著滾燙的溫度噴涌炸裂:“——媽!!!”熱淚決堤剎那,三十載母稱封印轟然崩塌。萬億被遺忘的文字洪流倒灌入髓,轟隆隆碾過干涸的河床。
同一輪月色下,王禹翔推開家門的瞬間。那聲哽咽的“媽……”剛滾落舌尖,遺忘的堤壩頃刻崩塌。洶涌的記憶狂潮,淹沒了所有喑啞的日夜。
門縫泄出的暖黃光暈漫過玄關,李媽那張嵌著星眸的老面孔剛在光影里定格,那句石破天驚的“媽!”還余音繞梁。“衰仔!”炸雷般的呵斥瞬間壓過所有唏噓。李媽那雙鐵鉗似的手精準鉗住兒子胳膊,力道大得像要嵌進骨頭里:“話三點鐘到家,睇睇現在幾點喇?再一個禮拜你老婆就要入產房啦!心肝好似畀貓叼走,仲到處去顛!”
李一杲眼球還被淚花漬得生疼,硬生生把心口那股海嘯似的激蕩按回深處。他訕笑著點頭如搗蒜,換鞋的動作麻利得像被狗追。客廳里,趙不瓊正捧著個比臉還大的白瓷碗,認命地對付李媽牌“金鐘罩鐵布衫”——那碗一天五頓準時駕到的十全大補湯,燉得湯色醇厚得能掛壁,她咕咚咕咚喝著,腮幫子撐得像只囤糧過冬的松鼠。
“老婆!”李一杲火箭般沖過去,順手抄起墻根的小馬扎,哧溜一下滑到她腳邊坐下,那架勢活像古代臣子遞急報:“我啱啱成了真人喇!”他雙眼亮得驚人:“畀師父洗咗腦啊!記憶鏟走曬!”
“哐啷——”趙不瓊手腕猛地一抖,湯勺險險擦過碗沿磕出聲脆響。臉上那份歲月靜好的甜笑瞬間凍住,她慢動作般放下湯碗,狐疑的視線像探照燈上下掃射:“失憶?那你點知我系你老婆?”
“唔系鏟走曬嘅記憶,”李一杲急急擺手,額角竟沁出細汗。他努力搜刮著詞句,仿佛那些字眼剛從土里刨出來還沾著泥,新鮮又陌生:“系...系啲字同講話嘅記憶啊!成個腦子,好似清空咗嘅硬盤,”他笨拙地比劃著自己的太陽穴,指尖戳得發髻微亂,“凈系得返...”話到嘴邊又卡殼,他急得喉結直滾,“凈系得返——畫面!一籮筐一籮筐閃啊閃嘅畫!”
接著,他喉嚨里溢出幾聲不成調的氣音,手舞足蹈,像上演一出啞劇——指指自己腦袋代表信號塔,又對著虛空點點戳戳表達傳輸信息,最后兩手一攤示意網絡故障,懊惱地垮下肩膀:“信號斷咗線!睇到識得,識得個‘嘢’系乜,但系...系乜‘名’,點‘叫’佢?塞死咗啊!”他用力捶了捶胸口,仿佛要把那團堵住認知的棉絮捶散。
“仲有啲...似系識飛,對手腳又畀纏住咗啲藤蔓,”他齜牙咧嘴做出掙脫狀,“話想郁,偏偏畀嘢捆實咗——就系噉嘅‘講唔出’嘅死感!”看著丈夫臉紅脖子粗地跟不存在的藤蔓較勁,趙不瓊噗嗤一聲,嘴角重新彎起一點弧度,卻掩不住眼底的憂心。
李一杲趁機深吸一口氣,一五一十,將翰杏園青石板上蜿蜒的水痕、被高墻掐斷的日光、還有那行讓他腦袋過電的甲骨文匾額下的頓悟……這些沒有文字的“奇遇”,倒豆子般囫圇吐了出來。
李一杲只是給趙不瓊講了為啥跟王禹翔去爬白云山的開頭,李媽那堪比高分貝喇叭的嗓門已然穿透空氣,“嗡”地一聲震得客廳吊燈的水晶穗子集體打擺子:“開——飯——啦!米吹水啦!”
趙不瓊溫軟的手掌輕輕搭在李一杲手背上,像是給一枚躁動的硬幣按下暫停鍵:“老公,天塌下來也得先喂飽五臟廟,事兒再大也等飽了肚子再議。”
兩人挪步飯廳落座。四口之家圍桌,餐盤交錯間,李媽話頭鐵打不動鎖定即將到來的“大日子”。她手腕一抖,油亮的當歸雞湯穩穩落進兒媳碗里,旋即扭身,那目光銳利得能刮下李一杲一層臉皮:“衰仔,你聽真啲!下個星期就系阿瓊的大日子,三條A你都記牢佢!”她掰著指頭,一條條數落,比菜市場精算師還利落:“第一,‘見紅’!要系厾褲有啲啡啡哋,千祈莫慌!記住佢系乜色、幾多量。但系要即刻Call我同醫生!”
“第二,‘陣痛’!肚皮硬咗又軟返,就系陣痛!剛開頭可能隔一兩個時辰先痛一下,好似蚊叮。佢要系開始密過公廁排隊咁——半個時辰痛三趟!就即刻抄起待產包,火燒眼眉咁扯去醫院!記住計時!幾耐痛一次,一次痛幾耐,精確到秒!手機裝個陣痛計數App未啊?冇就今晚裝!”
“第三,‘穿水’!要系忽然間下邊暖暖濕濕一大灘——好似爆水喉,止都止唔住!嗱,即刻叫阿瓊踎低咗或者墊高個屎窟瞓床!千祈莫企!莫行!莫沖涼!跟住打俾我、打俾醫生、Call白車,三樣一次過做齊!聽到未?!穿水拖得耐,個仔會焗親噶!”
李媽頓了一下,筷子篤篤篤敲著碗邊,加重語氣:“仲有!阿瓊你聽住:到時肚餓都只準食啖葡萄糖水!驚生嘅時候屙到你媽都唔認得!唔聽話想偷偷食嘢,我即刻沒收你手機!”
趙不瓊乖巧點頭,李一杲則聽得眼皮直跳,忙不迭應承:“收到收到!三條A:見紅報告,陣痛密過打更,穿水墊屁股!”李媽這才露出點滿意神色,夾了塊姜醋蛋到兒子碗里:“算你識做。最后一句:你個死仔包,手機廿四小時唔準靜音、唔準沒電、唔準行開阿瓊半步!到時辰仲拖拖拉拉,你阿媽我用雞毛撣趕你出街!”她嘴角向下撇,露出經典的李氏殺氣表情。
風卷殘云,碗盤見底。李媽化身家務龍卷風,一把抄起臟衣簍,“嗖”地卷下樓去。李毅老爺子早默契地擼起袖子盤踞在洗碗池前。李一杲和趙不瓊如同兩尊誤入凡間的人形擺件,對望一眼,被二老無縫銜接地“請”進了客廳沙發。眨眼功夫,樓下洗衣機已開始滾筒轟鳴,客廳瞬間成為專屬二人世界的靜謐氣泡。
“老公,”趙不瓊忽然切回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指尖戳戳李一杲胳膊肘,像發現了大新聞的記者,“你嘴巴剛剛上演‘叛逃’大戲了?這粵語……溜得像‘飲早茶’喝了幾十年的老茶骨!”
這對夫妻的語言交流向來是場奇異混搭:李一杲的西北版普通話撞上趙不瓊的粵味廣府話,互相倒能懂,但他那口“煲冬瓜粵語”常攪得趙不瓊眉頭打結,久而久之便養成各講各話的習慣。
如今?李一杲迷茫地晃晃腦袋,一句“我點解唔覺嘅?”沖口而出。話音沒落,他自己先虎軀一震——這腔調,活脫脫東山少爺的做派!“哇,依家至聽出,真係波!唔通返到屋企……”
“停!”趙不瓊雙眸圓睜,像驗鈔機掃到假幣,“‘翻屋企’?!這是東山少爺的腔口!西關老派都說‘翻歸’的!天老爺……你去‘翰杏園’吃‘通靈口條丸’了?”
那段“東山少爺,西關小姐”的嶺南舊事在她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李一杲嗓子眼發干,慌忙抓句陜西話壓驚:“額滴神呀!餓是你男人不?莫麻噠!”鄉音安然無恙!再試粵語——字正腔圓!切普通話——嘖嘖!比新聞聯播還字正腔圓!“我的個乖乖隆咚鏘!”李一杲樂得后槽牙都曬到了太陽,眼珠一轉瞥見妻子祖籍,一串正過“膠己人”的潮州話噼里啪啦往外蹦!
趙不瓊嘴巴張得能吞下個高爾夫球:“潮汕阿嬤來了都要喊你老師傅!老實交代——在翰杏園是不是吞了語言芯片?”
“嗐!”李一杲這才想起半截被掐斷的故事,竹筒倒豆子般將跟王禹翔爬山、白云山論道、無問僧那奪魂一掌拍成語言文字幼崽、以及在沙灣古園甲骨文匾下爬行“返祖”的經歷囫圇吐了出來。
“老婆,最玄幻的不是這個!”李一杲切回播音腔,模仿著導航AI的冰冷調子,“小藝導航嘰里呱啦我聽天書,可我手腳自己認得路耶!”他興奮地比劃了個方向盤手勢,“要能摸透這‘道’,給AI造個‘洪荒世界’還不跟玩兒似的?”
趙不瓊的眼睛亮得像夜探珠光的尋寶燈:“快說說你這‘人形翻譯機’咋滿血復活的?進門時不還說不了完整句嗎?”
李一杲眼神驀地放軟,仿佛穿越時光長河:“看見我媽那張臉……呼啦一下!從奶瓶到書包的記憶,像決堤的珠江一股腦兒沖出來……”他喉結滾動,聲音帶著仿佛剛剛通過高壓電流的顫音,“‘媽!’——這聲一喊出來,嘴巴就跟開了光灌了油!順溜得自己都嚇懵,播音稿都沒這絲滑!”
趙不瓊圓潤如暖玉的孕肚皮被她輕柔地撫摸著,李一杲那聲沖破時空阻隔的“媽”,仿佛在她心湖投下了一顆溫情的石子,蕩開層層母愛的漣漪。“老公,”她眼眸里閃爍著好奇的光,“粵語喊‘媽’,潮州話也喊‘媽’,普通話還是‘媽’,難不成這‘媽’字兒,是全地球人類語言的接頭暗號?”
“貌似是這么個理兒……”李一杲努力在記憶宮殿里翻箱倒柜,無數知識碎片打著旋兒涌入腦海——確實有些方言區不直呼“媽”,可方才那番失語返祖的經歷又涌上心頭。對語言源頭的頓悟、從牙牙學語到精準發音的蛻變感,如同甘泉般清冽流淌。“語言學里這招叫‘嬰兒指向語’,”他一本正經地開腔,腮幫子卻滑稽地學著嬰兒嘬奶般鼓脹起來,“噗~么~媽!看到沒?人類硬件出廠設定就這樣,發m這雙唇鼻音最省力,配個a元音,組成‘媽’音就跟喝水似的,基因里寫好的開機密碼!”
“可別當成宇宙鐵律!”他話鋒一轉,帶點考古學家的調皮,“西非約魯巴語說‘Iyá’,匈牙利講‘Anya’,蒙古包里的娃兒喊‘ээж’(eej)……各有各的門道!不過嘛……”他眼神倏地飄遠,似回瀚杏園那一刻,“要是回到那大字不識一個的蒙昧狀態,隨便誰對著我嚎一嗓子‘媽!’,”他語氣篤定得像是抓住了世界的把手,“我腦子里鐵定立馬印出我媽那張臉!這聲呼喚可不止是音節,那是自帶心跳節拍、體溫氣息、奶香味的親情識別碼,比牛津大詞典都好使!”
趙不瓊窮追不舍:“那‘爸’呢?要是在瀚杏園門口接你的不是咱媽,是你家老爺子杵那兒,這稱呼也能‘語通萬界’,自帶人臉識別不?”
李一杲仿佛瞬間連上了語言的Wi-Fi,靈魂都“叮咚”響了一聲:“‘爸’啊?那可是方言展覽館!粵語‘老豆’,透著街巷里的煙火親昵;波蘭語‘Tata’,舌尖打卷像撒嬌;瑞典‘Pappa’,憨厚得讓人想摸頭……”他忽然壓低嗓門,湊近妻子,如同分享驚天秘密:“跨文化研究講,‘爸’音呢,暗藏玄機!爆破音/p//b//d/那是主打音色,模擬的是咱小時候吐泡泡的‘噗噗’交響曲——”
“可要說那種靈魂出竅的本能感應嘛?”他兩手一攤,笨拙地模仿著瀚杏園里指手畫腳的囧態,“要是我爸那會兒站在門口?我估計得急成個指路機器人,對著他腦門兒光會‘啊啊啊’!為啥?我爹的帥臉可沒我媽那份自帶‘甜奶香硬核加密’的記憶底片啊!”
趙不瓊的驚奇指數瞬間滿格,纖纖玉手探上丈夫前額:“打住!老公,這滿嘴專業詞匯快溢出墨水味了!你丫不是碼農界扛把子嗎?啥時候偷偷跨界成了語言學客座教授了?這一手開壇講學的本事,比你家娃娃蹬腿還利索!”
“這些知識點啊,像是沉在腦瓜子角落的老照片,早蒙塵了。”李一杲眼神發直,像在執行某種本能程序,“你一戳這問題,它就‘哐當’一聲,自己跳出來了,跟裝了個語言知識彈窗似的。”
“彈窗?條件反射?”趙不瓊戳戳自己太陽穴,滿臉無辜,“同是碳基生物,我這內存咋不蹦詞兒呢?”她靈光一閃,“哦對了!你一進門就嚷嚷‘成了真人’,咋地,碼農修為暴漲成仙了?”
“真人?!”李一杲腦中似有靈光擊穿迷霧,猛然醒悟,一臉“發現新大陸”的興奮勁兒,“老婆!想起來了!不就是師父整天神神叨叨的‘上古天真論’么?他老人家說哇,混沌初開那陣子,老祖宗還沒發明文字呢,全是靠‘感應’跟天地萬物嘮嗑的‘真人’!”他雙目放光,仿佛重新觸摸到那種無羈狀態,“在翰杏園被師父那神之一掌格式化掉語言文字時,我的感官啊……噌!一下就貼近了天地萬物的呼吸節奏!”
“那感受啊,沒法用框住的詞匯形容,非得鉆回記憶里去:翰杏園那叢蔸竹,當時瞧著哪里是什么“簕竹屬單子葉植物”?陽光穿透高墻吝嗇的縫隙,灑在竹節上,像是給它們披了件搖晃的金紗衣。竹桿在風里扭著腰肢,窸窸窣窣,連葉尖兒都抖著俏,像在沖你甩小辮子!池里那只老龜慢悠悠劃拉,不是‘龜’的概念,而是背甲上歲月沉淀的古銅光澤、脖頸間如銅錢刻痕般的紋路,每一片鱗甲都涼沁沁的,貼著你脈搏呼吸。錦鯉甩尾滑過水痕,紅彤彤的霞彩浮光掠影,扭動的勁道撓著你的心尖兒癢癢。甚至那淙淙水流聲,濾掉了‘泉水’‘溪流’的文字標簽,純純是一曲叮咚作響、帶著青苔土腥氣的天然背景樂!整個世界沒了說明書,只剩觸手可及的、鮮活濕漉的、帶著溫度韻律的‘存在’本身。竹子的青澀味兒、龜甲的老錢味兒、池水的生腥味兒、石板的苔蘚潮氣——那是萬物赤裸裸的原始體香,比任何標簽都震撼人心!”
李一杲越說越興奮,“對了!”他一拍大腿,眼里的光幾乎要實體化噴涌出來,“文字是包裝盒,標簽是說明書!扒拉干凈這些,直接去感受那根竹子本身‘竹之味’,那團活水本身‘水之韻’,那才叫返璞歸真——原來真人就是‘活成了感覺本身’的老祖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