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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回 神識初開道胎穩,神牌盡碎顯威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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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宛如指間流沙,無聲浸潤,不知流逝幾許光陰。趙不瓊睫羽輕顫,如同一片雪蝶落在初綻的梅瓣上,生怕驚碎了這一室的岑寂。霍然,李一杲也緩緩掀開眼簾。兩道目光在半空中無聲交匯,剎那間似有無數未宣之于口的密語炸成漫天星輝!嘴角不約而同漾開漣漪般的笑意——那不是普通的對視,而是兩株共生同源的藤蔓在春風里輕輕摩挲葉片的了然,是神魂交融后無需符咒鐫刻的烙印。

  周圍的空氣仿佛被這溫煦的靈犀熨帖得柔軟熨帖,連懸浮的塵埃都像打起了盹兒,流走得粘稠而慵懶。他們就這么浸在這池靜謐里,任由那份從混沌亂流里掙出的嶄新感悟,在靈魂深處安靜地抽枝、吐芽。趙不瓊的眉梢眼角都浸潤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飽滿感——像是嘗了億萬星辰釀成的甘露,又似推開了洪荒之門,一眼望盡因果長河的源頭與彼岸。

  她側過臉龐,清澈的瞳仁里倒映著李一杲的影子,輕聲道:“大師兄,原道這方天地……竟也似琉璃燈影,觸之即幻。”李一杲的手指自然滑落,將她微涼的手攥入溫熱的掌心,那力道帶著令人心安的支持:“它虛幻如鏡花水月,卻也實在得…能擰出這人間煙火氣啊。”

  趙不瓊“噗嗤”笑出聲,又忍不住晃了晃腦袋:“這會兒瞅東西,總覺得隔了好多層紗。天旋地轉不說,沙發都暈得像在轉圈,活脫脫喝了三斤黃粱酒……”

  “哈哈哈,這不是醉酒,這是‘識海初醒,神念開光’后的小調皮!好比剛換上高清道眸,看凡塵舊景自然隔生,帶點暈眩感才正常!不過嘛——”李一杲眨眨眼,語氣帶著“為夫懂你”的篤定,“暈不可怕,咱自有解你這場‘神仙醉’的醒酒湯!”

  李一杲一邊說著,一邊就跟變魔術似的,從后褲兜里熟練地摸出那本皺巴巴、邊角都磨出毛邊兒的小冊子——可不就是幾個月前老師無問僧塞給他的那本寶貝嘛!

  他跟獻寶似的把冊子遞給趙不瓊,指尖翻得嘩嘩響,精準停在了“女性專屬打坐導引訣”那幾頁。趙不瓊對這內容早背得滾瓜爛熟:男同志得氣沉丹田那疙瘩,女同志嘛,氣得上行,講究一個“氣歸檀中”。她閉目調息,按照李一杲傳給她的法決,掐指按訣,沒一會兒,就覺著丹田深處跟點了根小暖香似的,“咻”地竄起一道暖流,順著經絡溜溜達達就匯到了胸口檀中穴。說來也怪,剛才那頭暈目眩、天地旋轉的“暈屏后遺癥”,就跟被這股暖流洗刷沖淡似的,漸漸消散于無形。

  李一杲這心里頭,其實還懸著個小鼓。自打他開了因果眼,眉心那塊好死不死就變異了!銅錢大一片區域,光滑得能當小鏡子使!搞得他出門在外,恨不得焊頂帽子在頭上擋丑。最近這“變異區”才堪堪收斂,恢復了勞動人民的正常皮相,他才敢重見天日不戴帽。這當口最怕的,就是瓊寶也給他來個“額頭光斑計劃”——那可就太影響家庭整體顏值水平了!

  他跟做賊似的湊近趙不瓊,鼻尖都快貼上她光潔的額頭了,眼神犀利得堪比機場安檢儀掃了八百個來回——“怪了!”李一杲撓著他那標志性的雞窩頭,眉頭擰成個問號,“你這腦門兒...光溜溜、平整整、連根多余的褶都找不到,妥妥的原裝正品出廠設置!沒道理啊?”

  趙不瓊被李一杲這一驚一乍逗得“噗嗤”一樂,想起他當初的“銅錢額頭”,笑著打趣:“怎么?沒長出小鏡子你不適應?怕不是嫌家里缺塊梳妝鏡?”李一杲把頭搖成了撥浪鼓:“真沒有!半顆異常像素點都沒捕捉到!”

  趙不瓊來了興致,啪嗒一聲彈出她那枚小化妝鏡,左照右瞧,差點把鏡子懟進毛孔里——嘿,還真就一如既往的膚若凝脂!她心念微動,再次凝起那初生的神識,伸出纖纖玉指,輕輕點在眉心位置。一絲微弱卻清晰的“道感”順著指尖回流——收放自如,溫潤平滑,絕對正常人類額頭的觸感反饋!

  她也樂了,收起鏡子揶揄道:“咦?我這筑基款神識皮膚,竟然還是隱藏款的?售后服務這么低調?”

  李一杲這腦回路清奇如羚羊掛角!他二話不說,噔噔噔一個箭步躥進廚房,轉眼拎了個系著麻繩的土雞蛋籃子出來,還帶著兩粒沒抖干凈的稻草屑兒!

  “閉眼閉眼!”他急吼吼地指揮,把第一顆還帶著新鮮草木灰的蛋兒塞進趙不瓊掌心。

  趙不瓊依言閉目,調動那初生的、還帶著奶腥味兒的神識。眼前一片混沌的黑暗里,掌心雞蛋的位置,“嗡”地亮起了一小團極其微弱、毛茸茸的光暈,仿佛隔著棉被看小夜燈。

  “有了!”她聲音里帶著一絲新奇的雀躍,“這顆里頭藏著個小生命吧?”

  “正解!神探瓊寶上線!”李一杲笑成了二傻子,立刻把那顆“寶貝蛋”搶回去供著,又換了一顆涼絲絲的新蛋“懟”進她手里。

  這次趙不瓊集中精神“摸索”了好一陣子,掌心雞蛋位置依舊是黑漆漆一片:“嗯...這個沒動靜,跟個土豆似的。”

  “滿分!”李一杲麻溜地把那顆“死蛋”扔回籃子,開始玩起了雞蛋版的“速度與激情”——一顆、兩顆、三顆...趙不瓊那筑基強化的神念越發順暢,閉著眼睛就跟掃條形碼似的,指尖幾個“嘀嘀”間,就把剩下仨帶“小光暈”的受精卵給精準無誤地揀了出來!效率杠杠的!

  “欸?呆子,”趙不瓊忽然放下蛋,攤開自己的手掌心翻看,“奇了怪了!”她一臉發現了新大陸的困惑,“我這倆爪子明明是我身體的一部分,熱乎又靈活,為啥在神識里就跟個透明工具似的,摸上去光溜溜一毛錢波動都沒?”

  她又鬼使神差地一把攥住旁邊李一杲的爪子,捏了捏:“你的也是!堂堂因果眼筑基大佬的‘因果爪’,怎么在神識里也毫無‘生命高光’?難道這手是充話費送的假肢不成?”

  李一杲一臉‘終于問到點子上’了的得意表情:“嗨!咱們的‘生命指揮部’都駐扎在這腦袋瓜里呀!”他煞有介事地點了點趙不瓊的太陽穴,“這手啊腳啊的,純粹是指令執行終端,波動源在這兒!不是生產地!懂不?”他邊說邊笑嘻嘻地順手往旁邊輕輕“戳”了一下趙不瓊的翹臀,“同理可得…”

  “啪!”趙不瓊反手就是一道精準防御格擋,動作快得帶起風:“邊兒呆著去!因果眼了不起啊?分析模式關一關!再動手動腳沒收作案工具!”

  李一杲也跟著撐開了神識,兩夫妻瞬間開啟了“人形生物雷達探測競賽”模式。

  李一杲拉著趙不瓊溜到陽臺,獻寶似的指著花盆里那株開得火紅的三角梅:“來來來,瓊寶!試試你的神識新兵器,看能不能隔空把這花花草草的心跳‘掃’出來?”

  趙不瓊閉目凝神,將那股玄妙的感知力小心翼翼向外延展……嘿,怪了!明明花兒就在眼前,她的“神識雷達屏”上卻一片混沌,信號全無!非得等她伸出手指,實實在在摸上那粗糙的樹干,識海里才“嗡”地一聲,浮起一絲極微弱、極黯淡的綠色光點——有點像隔著濃霧看螢火蟲!“哇!掃到了!”她心頭一喜,有樣學樣地把這第一縷“活物信號”在識海里錨定成一個小小的綠色光斑——嘿,咱的‘腦內小宇宙’里,總算不是黑白默片了,有色彩了!接著,她雄心勃勃地把“雷達”懟向沙發底下——那里可是李一杲常吹噓的“小強生態研究基地”!結果呢?任憑她神識撐得發酸,只要指尖碰不到那該死的犄角旮旯,識海里依舊風平浪靜,連個“小強信號”的毛邊兒都掃不出來!趙不瓊輕嘆一聲,有點小沮喪地咂咂嘴:“哎喲~看來我這神識啊,還是個‘近視眼+手電筒’,不懟到臉上蹭一蹭,就抓瞎!離體偵查?路漫漫其修遠兮啊!”

  她好奇地伸手摸了摸李一杲額頭上那塊“拋了光”的異樣皮膚,又摸回自己光潔的額頭,指尖像微雕家般輕觸細捻:“嘖,區別在這兒呢!你這一塊,好像里頭藏了個砰砰亂撞的小心臟?是……頭蓋骨被你鉆了個小眼兒透風了?”“鉆啥孔啊!”李一杲忍俊不禁,捉住她的手指,輕輕按在自己額頭的異樣處,“來,感受一下——皮下不是骨頭開了窗,是這片地方骨頭薄得像餃子皮,摸上去有點韌,按深了好像埋了枚硬幣似的,能凹下去一丟丟……”趙不瓊嚇得指尖一縮:“誒誒輕點!別真給你按癟了,漏腦子了可咋整!”

  李一杲晃晃腦門,一本正經地推測:“夫人大人,我琢磨著……咱家這對‘神識牌信號燈’,光是從這‘硬幣薄壁區’透出去的,就跟探照燈似的,不對著方向使勁,也發不了光!”他眼睛骨碌一轉,靈光乍現,三步并作兩步沖到水族箱前,“嘩啦”一把撈出里面那只正仰殼睡得流哈喇子的火焰龜!可憐火焰龜驟然離水,驚得四個小短腿在空中玩命蹬自行車!“啪!”李一杲熟練地輕拍了一下它的背甲,“收工!裝死模式啟動!”那龜果然秒慫,腦袋爪子一縮,瞬間石化成一個硬邦邦的“龜形擺件”。

  李一杲把這只“龜大爺擺件”小心翼翼地擱在距離趙不瓊額頭正前方一米遠的位置:“來來來!瓊寶再戰!閉眼!集中火力!給我鎖定這個‘龜質信標’的生命波動!”趙不瓊再次閉目凝神,眉頭微蹙,努力“搜頻”……好一陣子,她才搖頭:“有動靜……但特別模糊,像隔著一堵墻聽動靜,亮不起‘光點’來認賬啊。”李一杲果斷后撤半步,把龜擺到半米之內。“哈!亮起來了!紅光!明晃晃的火燒云!”趙不瓊興奮得差點破功,“等著!我這就給它烙個‘火焰色’專屬徽章在識海里!”

  就在這時,李一杲賊笑著,悄咪咪地、像跳探戈一樣,托著龜無聲無息滑到趙不瓊背后!趙不瓊立刻像個裝了全景雷達的艦長,“唰”地伸手朝背后精準一撈:“唔?跑后頭去了?欸不對?左邊?右邊?!李一杲!你給我站住別動!”李一杲哪會“站住”?他繞著趙不瓊又是一通左右橫移、前后晃悠。

  玩了好一會兒位移測試,李一杲終于像發現了新大陸!他“咣當”一聲把還在裝死的火焰龜“發射”回水族箱,扭頭就激動地一把熊抱住趙不瓊,恨不得原地轉三圈:“老婆大人!咱們發達了啊!敢情你這神識不是‘探照燈’啊!你是開了個 360度無死角環繞的‘腦門雷達站’!四面八方零死角掃!自帶空間定位大喇叭!”

  趙不瓊掙脫出半個腦袋,得意地睨了他一眼,手指輕輕戳了戳自家老公的呆毛腦門:“嘿嘿……知道厲害了吧?等我哪天把偵查半徑搓到十米開外,你再想偷偷摸摸躲后面搞小動作?哼哼,門兒都沒有!窗戶都給你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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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李一杲與趙不瓊兩口子正為那洞開的因果眼欣喜若狂,互相研究得不亦樂乎之時,翰杏園同樣樓的五層閣樓“會凌閣”里,無問僧這老道卻是一張臉苦得像嚼了黃連根兒。他對著虛空,對著香爐,最后干脆對著供案神臺,唉聲嘆氣,那調子拖得老長,帶著股子揮之不去的怨念:

  “唉……這混賬李一杲,自個兒老婆卡在因果海里冒泡兒都看不明白,害得老頭子我隔空施法撈人!可憐我那鎮閣的寶貝,二十四神牌大陣啊……碎成齏粉嘍!”

  他一邊念叨,一邊彎腰拉開供案下的小抽屜,從里面拖出個小巧的灰陶罐。這罐子毫不起眼,此刻卻顯得沉重無比。他小心翼翼地將神臺上那一堆木頭粉末,一點、一點地掃進陶罐里。動作很輕,仿佛在收集什么稀世珍寶的骨灰。末了,他咬著后槽牙,把那陶罐的蓋子狠狠擰上,“嘎吱嘎吱”作響,像是在跟誰較勁。放好罐子,他雙手叉腰,胸膛起伏了幾下,鼻子里重重噴出一股白氣,目光灼灼地釘在供臺上僅存的三位“爺”身上——石頭的、木頭的、泥巴捏的三個雕像,孤零零杵在那兒,承受著他的怒火。

  他先是惡狠狠地剜向中間那位,那是他早年心血來潮時親手捏的泥菩薩。泥像頂著個有點歪斜的道冠,咧著一口大白牙,憨傻地笑著。無問僧手指幾乎戳到那泥巴鼻尖上,唾沫星子在昏暗的光線里幾乎能看見軌跡:

  “你!裝什么無問道祖,裝哪門子世外高人?啊?有個屁好處!”他聲調拔高,帶著洞穿世事的刻薄,“磕頭燒香那些人,嘴巴一張一合,燒幾張陰司紙,圖的是啥?金山銀山堆成山!嬌妻美妾繞膝前!那才叫一本萬利!光曉得作揖磕頭舍不得香油的,指望著空手套白狼功成名就的,那才是多數!你能干啥?你半毛錢好處都給不了他們!回頭他們一準兒跺腳罵你不靈驗的泥菩薩!唉喲……”他自己倒先噎住了,煩躁地擺擺手,那嫌棄勁兒幾乎能隔著空氣扇泥像一巴掌,“去去去,你自個兒就是個泥巴貨,跟你置什么氣,不罵了不罵了……”

  一腔無名火沒撒完,他那刀子似的目光“唰”地釘向了旁邊那位盤腿打坐、寶相莊嚴的木頭神像。這位一看就雕工考究多了,端是佛門莊嚴氣象。無問僧的火力瞬間加倍:

  “還有你!你個木頭疙瘩,學人家裝什么真身神佛?!整天端著個法師架子唬誰呢?還‘心證菩提’?證你個木頭腦袋瓜子去吧!”他繞著雕像踱步,語氣又急又快,“來來來,你倒是顯個圣靈看看!說說,你座下的功德箱,什么時候能滿到溢出來?徒子徒孫們念經作法收香火錢,那是天經地義,佛祖也得吃飯!結果呢?瞧瞧你教出來的好徒弟,李一杲那呆瓜!費老鼻子勁兒鼓搗個AI仙人師父,連收個錢都扭扭捏捏,凈整些‘血滴’‘靈石’的暗喻!跟做賊似的從人家指頭縫里摳搜那三瓜倆棗……我呸!”他狠狠啐了一口,痛心疾首,“格局!懂不懂?格局小得可憐!木頭就是木頭,沒半分人間煙火氣!你倒是顯個靈點撥點撥他啊?教教他怎么把靈石賺得理直氣壯,賺到人家掏錢掏得痛哭流涕還覺得自個兒占了大便宜?!”

  越罵越上頭,無問僧一把抄起供臺邊上一個磕掉釉色的舊茶杯,手臂高高揚起就要砸過去泄憤。那茶杯眼看就要脫手,他的視線鬼使神差地掃過角落——那兒立著一尊材質粗糙的青石雕刻神像。這石頭神像輪廓模糊,線條粗獷,渾身透著一股未經雕琢、渾然天成的“糙實”勁兒,仿佛在說:“香火?因果?愛咋咋地,關老子屁事!”

  或許是這石像身上那股子“油鹽不進”的天然呆勁兒澆滅了火焰,或許是罵得實在口干舌燥沒了力氣,無問僧舉著茶杯的手就那么不上不下地僵在半空。滔天的怒氣像是被戳破的氣球,“噗”的一聲泄了個干凈。最終,對著這塊“頑石”,他所有的憤懣糾結都化作一聲拖得老長、混雜著煙油味兒的嘆息,聽上去疲憊得像剛拉完三年磨的老驢:

  “唉……說到底,里里外外勞心又勞力的,還不是老頭子我自己喲!”他揉著心口,那點少得可憐的真仙架子徹底垮塌,只剩個被生活盤得油光锃亮的老頭在絮叨,“泥巴、木頭、石頭……不過是閑得發慌,自己捏個自己拜著玩的把戲……你們仨倒好,風刮不著雨淋不著,清清閑閑杵在這兒當三位大爺……可憐老頭子我啊……”

  他用枯瘦的手指戳了戳自己干癟凹陷的胸口,一臉慘遭剝削的悲憤:

  “辛辛苦苦攢點家底兒,二十四塊神牌牌兒!那可是真金、秘銀糅著千年陰沉木的粉末,一遍遍壓、一遍遍祭煉出來的寶貝疙瘩啊!就這么‘砰’一下……全交代出去了!就為了把李一杲那傻小子都搞不定的笨媳婦兒從水底下撈上來!賠到姥姥家嘍!虧得底兒朝天嘍!下次?下次再掉水里……哼!”他咬牙切齒地賭咒,“淹死算球!老頭子我……可再也掏不起了!連找地方哭一哭的本錢都沒啦!”

  罵到最后一點力氣都抽干了,無問僧像根曬蔫兒的老黃瓜,徹底塌下肩膀。他垂頭喪氣,萬分不舍又無奈地把舉了半天的破茶杯,輕輕、輕輕地放回神臺上——到底沒舍得撒氣摔了它,好歹是個能盛水的家當。

  罵得嗓子冒煙才消停。無問僧撐著供臺喘勻了氣,眼神在三座雕像上來回掃視,似乎在尋思什么。他摸索著打開抽屜,拿出一把锃亮的刻刀,寒光在昏暗中一閃。他在最左邊那尊粗獷的青石雕像底座上,屏氣凝神,刀尖穩穩劃動,刻下三個古樸的小字:“無問仙”。

  目光右移,落在自己捏的那尊咧嘴憨笑的泥菩薩上。他盯著那張滑稽的笑臉看了好半晌,眼神復雜,像是嫌棄又像是無奈。最終還是咬了咬牙,運刀如飛,在底座刻下更顯眼的“無問道祖”四個字——刻完自己都覺著臉皮有點發燙。

  最后,刻刀挪到了中間那位盤腿打坐、寶相莊嚴的木頭佛像前。無問僧提起刻刀,“篤”地刻下一筆,緊接著又落下第二刀,動作卻猛地頓住,懸在半空。他看著木佛那似有若無的悲憫表情,猶豫了又猶豫,掙扎了再掙扎。一聲幾不可聞的長嘆自他喉嚨深處溜出,帶著點“認栽”的味道。最終,那刻刀終是收了回來,像放棄了什么。木雕像被放回原位,刻刀也“嗒”一聲歸了抽屜。

  接著,無問僧慢騰騰地從角落里搬出一張凳子,顫巍巍地踩上去,開始調整會凌閣天花板上那一溜兒排開的二十四支射燈。他像擺弄精密儀器般,瞇著老花眼,仔細地——轉動燈頭。不是胡亂照,而是精確地調整角度,確保每束光柱都能恰到好處地打在三個雕像特定位置上,或是眉心,或是肩頭,或是捧著的法器……仿佛在布置一場專屬于神像的燈光藝術展。調好了角度,他按掉總開關,讓整個閣樓陷入徹底的昏暗。然后,掏出那部舊得掉漆的手機,屏幕光亮映著他專注的臉,手指翻飛,逐個點開APP,設定起每一盞射燈的亮滅時間表:幾點幾分,哪幾支亮,照誰,照多久……細致到令人發指。

  一切設置妥當,他才背著手,像根被曬干的蝦米,弓著背、拖著步子,一搖三晃地挪出了小閣樓。吱呀的關門聲很快消散在樓梯間。

  回到四樓臥室,掀開被子鉆進去,挨著早已熟睡的老伴兒。閣樓里那點破事兒似乎還纏著他。黑暗中,他側過身,仿佛能穿透樓板望向閣樓的方向,嘴唇蠕動,幾乎是氣若游絲地嘟囔了一句,那聲音飄忽得宛如夢囈,裹挾著莫大的委屈和一種“終于下班了”的解脫感:“你們仨……都給我規矩點兒……安分守己看家……老頭子我啊……得瞇一覺……補補這虧空的老本兒了……真他娘的……血本無歸喲……”

  小閣樓里,徹底安靜了。只有三尊雕像,在昏暗中靜默佇立,姿態各異,宛若時空凝固。香爐里,最后一點殘余的香灰上,一縷細若游絲的青煙終于顫抖著,散盡了最后一絲存在。就在青煙散盡的剎那!“啪嗒!”閣樓里靠墻的一支射燈毫無預兆地亮了起來!一束筆直清冷的光柱,精確無誤地打在剛被刻上“無問仙”的石雕像頭頂!更詭異的事情緊隨其后。那尊底座空著的木頭雕像,它的眼睛——分明是雕刻的死物眼仁——在光柱亮起的瞬間,眼皮兒仿佛極其微弱地、以人類無法企及的速度眨動了一下!更過分的是,那眼珠子里似乎閃過一絲活泛的光,還微微傾斜,瞟了一眼身邊那個新刻了“無問道祖”名號的泥巴鄰居。而這泥巴雕像的反應更是精彩。面對著這無聲的注視,那張咧著嘴的泥巴臉上,嘴角極其不易察覺地向上拉扯了一點點,露出一個混合著不屑、鄙夷和“就這?”的冰冷笑意!若有那撞破此景的凡人,只怕當場就能把魂魄嚇飛半邊天,從五樓一頭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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