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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刑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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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帕卡特的神情變得格外嚴肅,但又格外困惑——赫斯塔想從她這里得到什么呢?

  她有一種預感,不論接下來自己說什么,似乎都會不可避免刺傷眼前的年輕人,然而赫斯塔畢竟來到了這里,要求她開口。

  “你想從我這……聽到什么呢?”帕卡特問道。

  沉默。

  帕卡特聽見了赫斯塔與自己的呼吸聲,良久,赫斯塔再度開口。

  “一個人的生命……”她稍一停頓,“當一個人的生命,被另一個人,以某種惡行奪走,你覺得,你有資格剝奪那人至親、乃至摯友為之復仇的權力嗎?”

  “我沒有。”帕卡特同樣平靜地回答,“我從不覺得我有任何資格,去對旁人的人生選擇指手畫腳。但如果我們是在討論一個制度問題,那么在這個問題上,你和我都有表達觀點的權利。”

  赫斯塔輕哼了一聲,聽起來就像是一聲無由來的淺笑。

  她忽然覺得自己今天到這里來與帕卡特交談也許是個錯誤——帕卡特的回應是如此滴水不漏,避重就輕,她甚至無法從帕卡特那里感受到哪怕一丁點深入討論的誠意。

  赫斯塔兩手按在腿上,準備起身:“那么——”

  “你有重要的人死于惡性案件,是嗎。”帕卡特問。

  原本一直在看房間踢腳線的赫斯塔終于回過頭來。

  “是啊,羅杰案,”赫斯塔輕聲道,“你應該知道,這個案子在第三區挺有名的。”

  “有印象。”帕卡特淡淡道。

  “你知道他服刑時住的監獄長什么樣嗎?”赫斯塔又問。

  帕卡特搖了搖頭。

  赫斯塔又笑:“我知道,因為我也在那兒住過。一個大單間,帶花園,每天有固定時間外出散步,他甚至在那兒開始讀函授大學。

  “他本來應該在那兒待上21年,結果呢?短短13個月他就得到保釋外出度假,29年夏天起他更名改姓四處旅行,就連最基本的二十一年刑期都……”

  赫斯塔的聲音忽地截斷,但她的聲音始終平靜,就像是在談論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我想,在他被判處21年監禁之前,那些被羅杰奪走過摯友、至親的人,都曾寄希望于法律能為她們伸張正義,但現實總是不盡人意,這些人最終還是發現,除了依靠自己親手拿起刀捅進仇人的肚子,她們根本就沒有第二種讓對方血債血還的可能——第三區的宜居地壓根兒連死刑都沒有啊。”

  “我問你一個問題,簡,”帕卡特用極輕的聲音截斷了赫斯塔的話,“即便第三區仍保有死刑,你覺得,羅杰真的會得到那樣的判決嗎?”

  “……什么?”

  “像羅杰那樣的人,請得起最好的律師,”帕卡特道,“會有數不清的人為他營造輿論——你也看到了,那段時間集中出現了很多跟他有關的報道,他的照片在各種地方傳播——”

  “這種事我永遠都不會忘記。”赫斯塔輕聲道。

  “即便坐實了他的犯罪行徑,”帕卡特道,“他也還有大量的資源讓他去做創傷評估,進行減刑方面的證據挖掘……辯護耗時耗力耗錢,他耗得起。

  “到最后,就算羅杰真的站上了死刑法庭,陪審團也絕對公正,最后的結果也很難說。”帕卡特道,“懂敘事的辯護團隊最知道怎么往‘人性之復雜’靠攏。死刑早就是一個排除了達官顯貴、專供平民的極刑——”

  “你真奇怪,”赫斯塔搖了搖頭,從容地打斷了帕卡特的話,“就因為羅杰這樣的人能夠輕易從死刑的判罰中逃脫,所以死刑就應當被整個廢除?因為一小撮達官顯貴造成了不公,你就要所有人共同承擔這個不公的苦果——這就是你所謂的公平嗎。”

  “不。”帕卡特望著赫斯塔的眼睛,聲音很低,“我想說的是……宜居地里的司法天平從一開始就不是平等的。在這一點上,水銀針和普通人無異——你的朋友沒能從司法中得到她的正義,并不是死刑存在與否的問題。”

  赫斯塔眨了眨眼睛,她忽然意識到帕卡特也許清楚自己是在講莉茲的事。她只是提到了羅杰案,帕卡特就精準地意識到她在談論的受害者是水銀針。

  她站起身,緩緩走到帕卡特的床頭。

  “那我們不談羅杰,我也有一個問題問你,帕卡特,”赫斯塔凝視著老人的臉,“你就直白地回答我,廢死到底有什么好處,或者至少,它可以避免什么壞處。

  “你前面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我也都聽懂了。你說,一種刑罰如果只對平民乃至貧民成立,是不公平的——我同意。但接下來要討論的,難道不應當是為什么它只對平民成立,要怎么才能讓它變得對所有人一視同仁?

  “還是你覺得平民就不配享有這種正義,平民就……不該妄想司法會站在自己這邊?”

  帕卡特的眼睛半睜著,目光垂落在自己腳邊。

  在僅有的幾次目光交匯里,她仍然從赫斯塔平靜的表情中感受到了憤怒,或者說某種痛苦……盡管她并不希望如此,但此刻她已經意識到了眼前人的決心——要么她直白地拒絕這場討論,否則,在談話觸及實質性內容之前,赫斯塔不會離開。

  “我想,”帕卡特輕聲道,“你所談的并非正義,而是一種報復性的情緒,因為感受到了制度失靈,所以就寄希望于最極端的方式來表達憤怒……也是一種人之常情。

  “但這種敘事,對人類追求正義沒有太大益處,甚至還是阻礙——它阻礙了相互遷怒乃至仇恨的各方走向和解。死刑無法兌現真正的正義,也無法實現真正的安全。”

  “一個高貴的道德理想,”赫斯塔道,“我可以這么理解嗎。”

  帕卡特沒有回答,她感受到了某種輕微的嘲諷。

  “但我不明白,帕卡特,”赫斯塔輕聲道,“為什么正義一定得‘和解’,為什么不能實現‘真正的安全’死刑就沒有價值。一個人得到何種待遇,難道不應該和他的所作所為相稱嗎。

  “要犯罪者得到報應,它分明就是正義的一部分……它就是正義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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