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羅酒店頂樓的行政酒廊,身著一襲淡青色襯衣的安如松,安靜地站在落地窗前,視線透過沾滿雨水的窗玻璃,俯瞰著下方燈火通明的城市。
一道粗碩的閃電在左前方的夜空中裂過,緊接著,轟隆隆的雷聲接踵而至,隱隱的,安如松感覺身前的落地窗似乎都被震得嗡嗡作響了。
夾在右手指縫間的香煙,還剩一截煙蒂,捏在拇指與無名指之間的報紙上,也沾了一抹煙灰。
隨著雷聲滾過,一陣錯落的腳步聲從酒廊入口的方向傳過來,安如松將發散的思緒收回來,稍稍整理情緒,這才轉身朝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幾乎就在他轉過身的那一瞬間,一道略顯矮小的身影從影墻的外面轉過來。這道身影屬于一個女人,一個身材微微發福,外貌上有著明顯拉美人特征的女人,她留著一頭長發,盡管身材不好,容貌也堪憂,但渾身上下那種幾乎溢出來的自信,卻似乎是給她加了一層光環似的,使得她即便是站在那兒微笑不語,別人也不可能忽視她的存在。
“蘇珊女士,晚上好,”看到女人的一瞬間,安如松的臉上便浮現出滿滿的笑容,他迎著對方走過去,在經過長桌的時候,順手將手里的報紙放在桌上,又將香煙掐滅掉,這才招呼道。
“晚上好,安如松會長,”女人正是貝萊德談判團隊的帶隊人蘇珊,同時,也是現今貝萊德為數不多的幾名高層決策者之一。
今晚是安如松第一次與對方見面,在此之前,他特意調查了一番對方的個人信息,但很遺憾,他能從網絡上找到的東西并不多,都是一些流于表面的東西。倒是在那個“投機小伙伴”群里,他或多或少的得到了一些稍微有用點的東西,知道這女人正在主導貝萊德對“兩房”資產的清算工作。
僅從這一點,也能看出貝萊德對投資NGN這件事有多么的重視了,若非如此的話,對方也不會將談判的標準定的這么高了。
在蘇珊的身后,還跟著四五個人,有男有女,估計都是談判團隊的成員亦或是她的助理之類的,不過,今晚并不是雙方正式的談判,而是建立初步的接觸,所以,安如松這邊并沒有安排相應的談判人員,他甚至連律師都沒有帶。
在簡單的問候之后,蘇珊又向安如松介紹了一下她身后跟著的幾個人,隨后,雙方便在長桌前各自落座。
之前,安如松放在桌上的那份報紙離著蘇珊的位置不遠,這女人朝著報紙瞟了一眼,隨即竟然伸手將它拿了過去,就那么當著安如松的面翻看起來。
報紙是今日份的《中央日報》,完全的韓文版報紙,可看這女人看的津津有味的樣子,她顯然是真的懂韓語的,而且她剛才與安如松寒暄時同樣也是用的韓語,而且還挺流利的。
說起來,在當今國際上,韓語可算不上是什么使用人群廣泛的語言,它充其量就是一個小語種,而眼前這個女人竟然能懂得韓語,這或許也是她此次帶隊前來談判的原因之一了。
“你們韓國人的政治斗爭很殘酷,”將報紙的頭版粗略的看了一遍,蘇珊將報紙折迭起來,隨手放在一邊,這才看著安如松,笑道,“之前那位金總統使盡全力,想要置他的兩位前任于死地,而其后的盧總統,又牟足了勁的要將金總統送進監獄。至于現在,這位在任的李總統,又將清算的矛頭對準了盧總統。”
語氣一頓,她搖頭笑道:“繼任者清算前任,這是青瓦臺的夢魘嗎?”
安如松抿嘴笑了笑,沒有回應對方的這個問題。
在今天《中央日報》的頭版頭條上,報道的一則新聞正是檢方對泰光實業這家企業展開調查的消息,按照不明渠道透露出來的消息,泰光實業的負責人樸淵次,在過去幾年中,陸陸續續為一系列政府官員輸送了巨額的賄賂,并由此獲得了大量商業上的不正當利益。
按照報紙上的說法,檢方對樸淵次的調查目前還沒有正式的結果,但根據可靠消息,前盧大總統及其妻子、侄女婿等人,都在收受賄賂之列,在這其中,樸淵次曾在兩年前盧大總統過壽誕的時候,贈送給他兩款價格超過18萬美元的情侶款手表,這對手表中的男款,盧大總統曾經佩戴過。
為了證實這一說法,報紙上還刊登了一張圖片,其中盧大總統的手腕上的確佩戴了一塊手表,至于說是不是那塊價格昂貴的手表,因為圖片較為模糊的緣故,反正安如松是看不出來的。
其實,除了報紙上刊登的這些消息之外,今天一整天,電視、廣播乃至于網絡上,到處都是有關這則消息的新聞,安如松本人都接到了白金俊的委托,要求他利用NGN的新聞彈窗,將這則消息傳播出去。
所以,樸淵次向盧大總統行賄的消息是否準確,是否真有其事,現在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李民薄就是擺明車馬的要對自己這位前任動手了。
有趣的是,這種對盧大總統極其不利的新聞,已經喧囂了一整天了,可不管是盧大總統曾經隸屬的新千年民主黨,還是他自己后來一手創辦,最終又宣布退出的開放國民黨,都沒有人站出來為他發聲。這一現實,凸顯出了背刺自己所屬政黨的人,最終會落個怎么樣的下場,說他是眾叛親離都是輕的。
今天上午,NGN在新聞彈窗中搞了一個民意調查,大體的意思就是請網民投票,選擇是否支持對盧大總統展開調查,是否支持暫時將其拘捕。安如松之所以搞這樣一個調查,也是為了給創辦隸屬于NGN的民調機構做嘗試。
結果顯示,今天一整天下來,參與投票的有27萬人,其中支持對盧大總統展開調查的人,占據了百分之七十,但與此同時,也有百分之七十的人反對暫時拘捕盧大總統。
這樣的結果顯示,盧大總統的清廉形象,在民眾的心目中還是存在著的,但這場風波也對民眾的心理產生了影響,至少他的清廉形象已經不像過去那般的牢固了。
作為一個同時代,且距離韓國政治核心比較近的人,安如松總算是明白在他前世的時候,盧大總統明明罪不至死,卻偏偏要選擇以自殺來為自己的一生做潦草收場了。
一個冷酷的現實是,在如今的韓國政壇,不管是進步派還是保守派,都很不待見這位前總統。進步派之所以不待見他,是因為他蠢,做事情緒化,喜歡背刺隊友,當初不顧臉面,逼著金大忠公開道歉就是一個明證。
保守派針對他,是因為他雖然被視為進步派的領軍人物,但卻處在一種眾叛親離的境地中,因此,搞掉他不僅會很輕松,而且還能刷出很大很大的“經驗包”來,何樂而不為?
所以,現在盧大總統面對的處境,就是韓左、韓右兩方都想弄死他,如果他不做點什么的話,那么一旦他被保守派一方搞掉,不僅是他自己,他的家人、部屬,甚至是親戚朋友,說不定都要跟著倒霉。
那么,綜合來看,對于目前盧大總統來說,還有什么選擇會比一死了之更合適的嗎?
盡管這種事說起來很殘酷,但現實便是,只要他死了,那些原本不待見他的進步派們,便會第一時間圍上來,將他送上神壇,打造成被保守派迫害致死的清廉平民總統,他們會竭盡所能的阻止檢察機關對盧大總統展開的任何形式的調查。
不為別的,就因為只要他盧某人在神壇上待一天,進步派就能借助他的影響力,攻訐保守派一天。而且,逼死前總統這種事,本身就會將現任的青瓦臺主人李民薄,推進一場麻煩的旋渦里,而且還是一場他有罪也說不清的麻煩。
什么叫政治智慧?說真的,在安如松看來,盧大總統可以說是蠢了一輩子了,就最后做的這個選擇才是真正富有政治智慧的,說他的縱身一躍影響了韓國今后十多年的政治走向,真是一點都不夸張。
“你們韓國的這種政治生態,對新興企業的發展是很不利的,”見安如松沉默不語,蘇珊聳聳肩,繼續說道,“執政一方與在野一方的對立太嚴重了,你可以游說這一方,但必然就會錯失另一方,而這就意味著你可以得到獲利的五年,同時,還要做好接受五年后被清算的準備。”
搖搖頭,她咋舌道:“這太殘酷了。”
“所以.”安如松笑著說道。
“所以,安會長,你很有必要考慮將NGN公司的核心業務,以及你本人的長期居留地,搬到美利堅合眾國去了,”蘇珊笑著說道,“你要知道,對于你我這樣的富豪來說,美利堅合眾國才是真正的天堂,在那里,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