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溫泉回來,李龍回屋休息,上午抓魚是真的又累又凍,但泡了溫泉之后,感覺舒服很多。
晚上就在賓館里吃的飯,也沒出去逛,李龍感覺已經不虛此行了。
第二天吃過早飯,劉高樓和別克提著不少的東西裝進了車里,然后就叫著李龍坐車離開。
“不用叫吳永波了?”李龍開著車子往東走,邊開邊問道。
“先不用了。”劉高樓說道,“這次去別克這邊的親戚家里過節,吳永波有他的事情,咱們不用管他。”
左右都是劉高樓的朋友,李龍也不去多想,順著別克指的路往前開去。
他感覺到車子開的方向是往鞏留,但也不是很確定。這時候的路和四十年后區別太大,只有大致方向不好辨別。
好在去的地方不算很遠,三四十公里的樣子。當然也就是他的六九車,普通轎車在這樣的環境下開過去,還真就容易陷著。
有些路是直接從草原上生生壓出來的,這時候也沒那么多講究,畢竟本身車子就不多。草皮子已經綠了,嫩嫩的草芽子才長出來,車子壓過去,直接碾碎了,散發出青草汁子的味道,不是很濃。
有些地方已經開起了黃花,是貼地的蒲公英,還有些其他的不認識的野花,點綴在綠草之中,還挺漂亮的。
當然,這些風景在別克和劉高樓眼里都是尋常,車輪無情碾壓過去,將風景破壞掉,卻也離目標地點越來越近。
這是一處村莊,和李龍想像的一大片氈房不一樣,這里的人們算是半定居生活,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哈里木他們的牧業隊定居點相似。
車子開到一處院子跟前,李龍發現院門口已經站了不少人,這些人穿的衣服雖然相子比較老,但都挺整齊。
老人們穿著恰袢,頭上戴著民族氈帽,年輕人有些穿著西裝,有些穿著夾克衫,和縣城里的年輕人差不多,只不過大多數頭上都戴著帽子,有些是鴨舌帽,個別的還有戴著老式綠軍帽的。
下車后,有人迎了過來,開口問著好,主動伸出手來要握手。
別克率先打頭,一邊握手一邊介紹,李龍嘴里也說著“朵森,佳克斯嘛!”
劉高樓有樣學樣,這些過來打招呼的年輕人一個個都很高興,嘴里的話很多,李龍能聽懂,無非就是歡迎,他也回應著,劉高樓就會那么一句,就只能笑著。
李龍明顯能感覺到這些年輕人臉上的笑容真誠了不少。
想想也很正常,就跟后世老外到國內來,嘴里如果能說一句漢語你好,那肯定會讓不少人覺得親切一些,如果他還能多說兩句“吃了嗎”、“我很高興認識你”之類的話,那必然會贏得許多的掌聲和贊賞。
不光是和年輕人,李龍和劉高樓還主動和老年人一起握手問候,這也贏得了附近來過節人們的好感。
“不錯啊,李老板,你這哈語說得很順嘛。”等介紹問候完,把車里的東西卸下來交給主家,兩個人被安置到屋子里喝奶茶的時候,劉高樓小聲說道,“看看這些人看你的目光都不一樣了。”
李龍笑笑說道:“你也知道,我在那邊也有一幫子哈族朋友呢。”
他能聽得出來,外面別克正給別人介紹著他的身份,畢竟有些人很好奇他怎么能說哈語說得這么順。
其實也就是會一些普通的對話,要說更精深的,還真不會。
那些人知道李龍是天山北面過來的,那邊也有哈族朋友之后,一個個都更加好奇起來。
別克對李龍的情況也不是很清楚,所以說的不多,有些人就想著是不是能自己過來問問。
說是這么說,一會兒功夫李龍也只是看到有女人端奶茶過來,并沒有人進來打擾他們。
然后就聽著外面有一陣子壓著嗓子的爭吵聲。
李龍豎著耳朵聽了聽,感覺這是人家的家事,真是不好評說。
劉高樓就比較好奇,問道:
“李老板,外面這是出啥事了?要不要咱們出去看看?”
“不用不用。”李龍急忙搖頭,“主家的家事,咱們還是不要管的好,也管不了。”
“家事?你能聽得懂?”
李龍沒想到劉高樓比自己大這么多,好奇心還這么強。
“你別拿那種眼光看我。這是別克賓親戚家里,確切的說,是別克的大伯家。他家里要有啥麻煩的話,咱們要能幫忙的話還是要幫一下的。
別克和木拉提在那邊幫我二叔不少,要不是他們兩個,我二叔最開始的時候在那邊還真不好站穩。平時他們家里的事情也不給我說,你現在能聽懂,有啥麻煩你說一說,我們能解決的那自然要幫一把的。”
“這個不是錢的問題,真幫不了。”李龍知道劉高樓的意思。現在他有錢,如果是家庭困難之類的事情,順手幫一把真不算什么。
“那是啥?”劉高樓更好奇了。
“這家戶主,應該就是你說的別克的大伯有個兒子在鎮上工作,算是干部。他們夫妻兩個結婚好幾年沒生孩子,也不知道是哪一方有問題。
他們就想著不生就不生吧,看著能不能領養一個也行。這個消息才放出去沒幾天,昨天晚上這夫妻兩個家院子門口就讓人放著一個嬰兒,應該是剛出生不久的。”
“這是好事啊!”劉高樓說道,“這不是想啥來啥嗎?”
“嗯,這干部,應該是別克的堂兄吧,覺得這事挺好的,就回來和父母商量,要把這個孩子領養了。”現在領養手續應該比較好辦,李龍心說。
“那他父母應該同意啊,外面吵什么?”劉高樓有些不解。
“他父親不愿意,說這件事情有問題。”
“能有啥問題?那孩子有病嗎?”
“聽著說是沒病。”李龍自己也聽個大概,有些內容是他猜出來的。
“那因為是女兒?這邊也重男輕女?”
“沒有,沒有說孩子的性別。”
“那是因為啥?”
“老人的意思說這事情有蹊蹺。他們想要收養個孩子才沒幾天,就有人專門把孩子抱著放他們家門口,說明這事情肯定是身邊人漏出去的。
他們收養孩子是為了以后成為自己的家人,這樣把孩子放在他們家門口的,肯定就是附近的人。這樣以后會比較麻煩,孩子要養大了,突然出來親生父母要認回去怎么辦?
說不定人家就在暗中默默看著孩子長大呢。”
李龍這么一翻譯解釋,劉高樓也明白了。
“是這么個道理。雖然說這樣揣測人心有點陰暗,但人心是真的經不起推敲。”
劉高樓自己不是深有同感嗎?
“那最后怎么辦?”劉高樓只是感慨一下,立刻又問道。
李龍看了他一眼,沒想到這位八卦心思還挺重。
外面的爭吵聲已經停了,李龍繼續說道:
“老人的意思是把孩子交給福利院去。他們真要想著領養,明面上就去伊犁的福利院領養。
如果擔心福利院的孩子有什么問題,就直接去醫院,托人找關系,找那種剛出生父母卻不要的孩子,直接給些營養費,把孩子要過來,兩邊不見面那種。”
“嘿,這老人還可以嘛,這里面的彎彎繞都懂啊?”劉高樓笑了笑,他突然想起來什么,對李龍說道:
“你家玉石!你家那塊玉石不是有那啥作用嗎?直接讓別克的堂兄帶著媳婦過去拜一拜,說不定不用領養直接就生了呢?”
“那就是說著玩的,賈老板相信是巧合,你還真覺得可以啊?”李龍有些無語。
劉高樓知道這件事情,也是因為某一次往院子里卸羚羊角的時候,他看到了那塊玉石邊上擺著香爐和貢品,就好奇的問了一下,李龍就半開玩笑的說了出來。
沒想到他還記得!
“誰知道呢?多試試又沒壞處!”劉高樓說完便大聲喊著:“別克,別克!”
李龍剛想阻止,那邊別克已經匆匆趕了過來。
“劉老板,什么事?”別克說話很簡潔。
“你堂哥是不是不能生孩子?”劉高樓和別克說話一向很直,“李龍家有塊玉石你知道吧?有個內地的老板也是夫妻兩個生不出孩子,然后就拜那個像胖娃娃的玉石,先是生了個女兒,后來又生了個兒子。
所以你看是不是讓你堂兄有空過去到他們家里拜一拜?”
別克愣了一下,轉頭看向李龍。
李龍苦笑著說道:“應該是巧合。玉石也有,那個老板拜了也是真拜了,然后孩子也是真的生了,但和拜玉石有沒有關系,我就不知道了。”
他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你哥是國家干部吧?應該不信這個吧?”
“是我堂哥和他老婆一起拜,還是就一個人?”
別克這話直接就把李龍最后那句話給過濾掉了,讓李龍有些無語,不過他還是解釋了一下說道:“是兩個一起拜。”
“好,我給他們說一聲。”
說完別克匆匆跑了出去。
李龍能聽得出來,別克先是去給他的大伯說了,他大伯問了具體的情況,比如別克見過那玉石沒有,李龍家在哪里,人品怎么樣之類的。
當別克說出來李龍是真有一幫子哈族朋友在山里面,還幫著他們修路的時候,他大伯突然有些激動,跑屋子里取了一張報紙出來,然后和別克一起拿著過來找李龍了。
“就是他。”別克看了看報紙上的人物介紹,又看著李龍,對他大伯說道:“就是他,他叫李龍,就是這個朵森。”
“你去找你哥,讓他過來!”別克的大伯這回是用命令的語氣說話呢。
別克走后,他大伯很鄭重的對李龍說道:
“朋友,感謝你為哈薩克族人所做的一切!今天真心的歡迎你!”
他說的是哈語,李龍能聽出來,然后立刻站了起來說道:“我是為我的朵森們做的,他們也給了我許多幫助,我們都是朋友。”
“對對對,真誠的朋友!”別克的大伯開心的笑了,“你是真的朋友!”
一會兒別克把他堂哥拉了過來,給李龍介紹著:
“這是我的堂哥,在鄉里當武裝干事,他叫革命別克。”
我去!
一個叫別克,一個叫革命別克,還是武裝干事!
革命別克有點不情愿。這種事情李龍也能理解,畢竟誰也不想把這個難言之隱公之于眾。
不過當他知道李龍是那個受全國表彰的在瑪縣有一幫哈薩克朋友的民族團結先進個人后,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李龍只好又把他的玉石情況給解釋了一下,并且明說,這些應該是巧合。革命別克是國家干部,這方面應該是不信的。
“那,我和我妻子兩個請個假,去你那邊看看那塊玉石吧。你們那邊方便嗎?”
“我當然方便了。劉總時不時的就會帶車過去,你們隨時可以過去。”李龍說道,“不影響你的工作吧?”
“不影響不影響。五月份民兵整組,這之前我都有空。所以……”
看得出來,這個革命別克還挺好奇且期待的。
外面傳來了小伙子們的聲音,別克便說道:“走吧,出去看看,有不少人又過來了。”
來的大都是別克一家的親戚,沾親帶故的。這里院子大,別克的大伯家里又出一個國家干部,妻子也是鄉里的教師,算是這一片比較有威望,也德高望重的。
所以不少人都是到這里來一起過節。
院子里已經堆起了幾堆木柴,看樣子是晚上要點火的,無論男女,都是身著這個時代的盛裝,他們對節日是真的很重視。
孩子們也都穿著新衣服,在人群中穿梭頑耍著,過節了最高興的自然是他們。
別克介紹了不少人給李龍和劉高樓認識,這些人也很鄭重,握手、問候,在知道李龍的“真實身份”后,那臉上的笑容都燦爛了幾分。
院子里一堆松柏樹枝子已經燃了起來,別克的大伯舉著燃著的枝子,在年輕人和孩子們的頭頂上舉過,然后又去牲畜棚子那里繞了一圈,最后把松柏枝子放到了火堆里。
人們圍在不同的圈子里聊著天,更多的圍著李龍打聽著河谷外面的事情。
李龍也借想了解一下這邊牲口市場的行情,他驚訝的發現,這邊的牛羊肉比瑪縣要便宜的多。
如果能在這邊搞個肉干加工廠,成本都能降下來一大截。
隨后就笑了一下,自己什么時候也變得這么商人化了?怎么談到什么,都會想到賺錢、做買賣?
今天是不適合說這個的。
廚房里一口大鍋,外面臨時架起來的一口大鍋正在熬著粥,這“納吾肉孜飯”,是用頭一年剩下的糧食加上佐料一起熬的,糧食是各家一起湊過來的,粥很稠,大家都要吃。
等著吃飯的人們這時候也在分散做著各種事情,除了和李龍聊天的,還有的開始抓起了髀石,有的則找了塊平整的地方,劃出線來下方。
李龍從和他聊天的這些年輕人這里能感受得出來,年輕人們都挺羨慕別克的,他能跟著劉高樓出河谷有更多的見識,甚至還能出國去見見新世界。
不過也因為有別克的存在,他們也知道了隔壁那個國家,有些人現在飯都吃不飽,算是提前對那個國家祛魅了。
這些年輕人想出去闖闖,想要致富,但大多數只讀了小學,生活的范圍就在草原,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有些人覺得逛巴扎就算是非常幸福的事情了。
所以對于能去更遠地方的別克,他們是真的羨慕。
這么多人圍聚在別克大伯家里過節,一方面是因為革命別克是他們這個小村子里出去的唯一的鄉里的干部,還是管武裝工作的,征兵什么的都管,威信很高。
第二個方面也是因為別克被帶出去,已經算是“有出息”了。
李龍能理解這些年輕人的心情,或者說這些年輕人覺得能走出去,一個就是當干部,一個就是當兵,現在別克給他們打了個樣,有了第三個方式。
只可惜無論是劉高樓還是劉山民,目前暫時都不打算再招人。
很快粥就熬好了,每個人分一碗,大家或坐或蹲或站,就那么圍著吃著,感覺很香。吃完后,碗一交,人也不散,就形成小圈子在聊天。
正聊天的時候,革命別克帶著一個年輕女人走了過來,把她介紹給李龍。
“這是我的妻子米婭,在鄉中學當老師。”革命別克說道。
革命別克個頭不算高,略有點禿頂,挺壯實。他的妻子米婭長得很漂亮,李龍猜測是不是因為革命別克這個武裝干部的身份,才娶了這么個漂亮的媳婦。
米婭有些害羞,又有些期待的和李龍問好。李龍猜測革命別克應該是給她講了玉石的事情,她估計也在被這件事情困擾著,如果能正常解決,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李龍便只好又給解釋了一遍,米婭幾乎都沒考慮,然后就說要跟著革命別克一起過去。
李龍猜測估計這一家子應該試過不少辦法,都沒啥效果,所以現在算是撈著最后根救命稻草吧。
李龍就說過完節他們就要回去,會帶著車,如果他們兩個能請上假,就跟著一起回去,到時跟車一起回來就好了。
這兩個人自然樂意,因為有別克跟著,有李龍的名聲擔保,還有來回的順風車,怎么能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