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李龍有些意外的是，劉山民不是一個人來的，跟著他一起來的有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人，和他長的有點像。
而帶著他們過來的是縣里的一名干部，負責招商引資的，李龍隱約記得他姓夏，曾經在縣里開會的時候見過。
“李龍同志你好，這位劉同志說要來拜訪你，有事找你幫忙，我們就把人帶過來了。劉先生的身份就不用我提了吧，我不好介紹，但絕對是咱們自己人。”
那個夏干事這么一說，李龍就明白了。
劉山民是怕自己不相信他的身份，特意請官面上的人過來給自己作證了。
李龍是在會客室里見的他們，那個夏干事介紹完之后，劉山民示意了一下，他就離開了，還說已經在縣賓館準備好的午飯，等會兒會過來接他們一起去吃，到時常務副縣長也會出席。
等夏干事離開后，孫家強給幾個人倒了水，李龍讓他也離開，隨后說道：
“老劉，你這陣仗搞得挺大啊。”
“沒辦法，要求人辦事，得先把身份亮明了，打消了你的疑慮，我這邊才好說事嘛。”劉山民解釋了一句，然后指了指邊上的那個人說道：
“這是我侄子，劉高樓……”
“你們家這名字……起得真有特色。”李龍想笑，忍住了。
“沒辦法，老一輩沒啥文化，跟著紅軍走的，回來的時候給留下來的字輩就比較隨意，起名也就是隨口起的。”劉山民估計解釋過許多回，所以并不在意。
“李龍同志，我能信任的人不多，你算一個。你也別覺得我在說什么漂亮話。在山里的時候，如果不是你，說不定我也就沒命了。
你這個人呢，我也從側面打聽了一下，是個好的合伙人。和你做生意呢，不擔心會被騙，誠信沒問題，和我最開始的印象一致。”
李龍沒說話，繼續聽他在那里說，他心里想著，反正我這邊一定把關把好，隨你說吧。
不過聽別人夸自己，還是挺爽的，暗爽。
“現在就我們三個人，我也和你明說，我實際上做的事情，是對國家有利的。咱們國家現在科技水平相對比較低，一些重工業原料、零件甚至工藝都比蘇聯那邊差太多。
我所做的，就是利用以前的關系，從那邊進來這些東西。以前這些東西過來是有限制的，這兩年那邊有點亂，所以這些東西花些錢也就進來了。
但是呢，明面上我是個商人，類似于紅頂，具體的我不能給你說，但是你知道我做的事情是對國家有利的就行了。”
他這么一說，李龍就有點肅然起敬的意思了。那邊的確已經開始亂了，不然的話也不可能再過兩三年直接倒掉。
但是這時候做這種事情，其實也是擔著很大風險的，甚至可能還會有罵名。
能做這些事情的人真都不是一般人。
“當然，也別想那么多，我這個人沒那么純粹，做這件事情之前也是被害過的，所以我有私心。”劉山民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兩口茶說道：
“我買回來的東西，有重要用途。那邊我也有關系，所以可以搭配著運一些其他東西過來，你想要的甘草、黃芪等等，包括那些牛羊的下水我也能運回來，而且價格很便宜……”
李龍看了劉高樓一眼，明白了劉山民的意思。
算是另外一種以權謀私。
但并不一樣。劉山民在隔壁國家搞那些東西，說不好聽的話，可能是提著腦袋在干活。
所以這個時候他兼顧一些私利，可能不合法，但合情。
甚至于本身他就用著不合法的手段在做一些有益于國家科研或者工業發展的事情。
畢竟那么大一頭熊倒下來，圍上去吃的，可不止這邊一家。
李龍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對劉山民的態度有了變化。
“高樓在家里做小買賣，不過沒搞大，經驗也不足。我帶他過來，其實就是讓他在口岸那邊等著，我把貨發過來，他帶著貨到你這里交接，然后買我需要的貨發過去就行了。”
劉山民感慨的說道：“在咱們國內，特別是北疆這一片，運輸安全總體上還是有保障的。這時候不像國內其他地方，有些地方那車匪路霸……唉。”
李龍聽說過沒見過，他知道口里這時候運輸方面的確挺亂的，特別是汽車。當然，貨運火車聽說也有搶的，學的是鐵道游擊隊的手法，扒火車。
北疆這邊好一些，一來人少，二來資源相對豐富，勤快一些都能吃飽穿暖，對法律有敬畏，不至于想干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所以說封閉有些時候也有封閉的好處。
當然，哪里都有作奸犯科的人，只是數量相對少而已。
劉山民的意思李龍也明白了。他往國內運那些特殊東西的時候，夾帶著把甘草、黃芪等東西運過來，當然手續是合法的，這也是帶著夏干事過來的原因，有官方背書。
運過來的藥草價格很便宜，哪怕就是按李龍的收購價賣掉，劉高樓肯定也能賺不少。
其實從那收的時候就很便宜，貴的是關稅。
至于虧的那部份，可能就用那些特殊件的差價彌補掉了，所以劉山民說自己不是純粹的人，純粹有信仰的人做不出來這種事情。
“我這樣的人，指不定哪一年就進了局子，說不定一輩子都出不來了。我沒事，反正大起大落，該經歷了也經歷了，該享受的也享受了，但是家里……因為我的原因前幾年受了連累，所以我得給家里補償。”
“你沒結婚？”李龍心說這個劉高樓是你侄子，你咋不讓你孩子來呢？
“結了，但不在這邊，在那邊。”劉山民指了指西邊，苦笑，“不然你以為人家憑啥讓我搞這些東西？”
行吧，知道了。
犧牲挺大的。
“藥材送過來我收，但是得有合法的手續。”李龍說道，“價格不能太高，我接受不了。”
“這些都沒問題，我本身要求也不高。我也算看明白了，這人就不能太有本事，也不能太有錢。沒權沒勢的，太有本事太有錢都會被人盯上。”
“你算紅二代吧？難道還算沒錢沒勢？”李龍不信。
“老爺子從部隊里回來，隱姓埋名，解放后他戰友找來我們才知道……根本就沒給我們帶來多少好處。”
劉山民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很淡，應該是并不在意。
這樣的人，在后來越來越多的被發現，他們是真覺得自己能活著已經是莫大的幸運了，干脆就不要安排，回鄉里種地。
是他們一代人打了三代人的仗，還不求名利，是真正值得敬佩的人。
劉山民給李龍解釋完，又對劉高樓說道：
“高樓啊，知道我什么帶你來不帶高地來嗎？”
“不知道。”劉高樓搖了搖頭，看著有點憨。
“因為高地太聰明了，而且喜歡耍小聰明。”劉山民解釋了一句，“我給你安排的這條路，不需要聰明，只要踏踏實實的把我交代的事情做了就行。
你能做到這些，高地做不到。高地喜歡瞎琢磨，這件事情一琢磨就容易出事，所以你行，高地不行。”
李龍心說這個劉山民還挺謹慎，這種事情，還真不能太聰明，大智若愚可以，小聰明就不行。
“另外，你也別看李龍同志和你年齡差不多，就覺得他一般。李龍同志在山里打狼打野豬，從身上沒幾個錢短短幾年時間里打拼出一個這么大的收購站，本事大得很。
重要的是，他有誠信，和這樣的人做生意，你不擔心被他出賣，知道嗎？”
“知道了。”劉高樓說道。
雖然明知道這劉山民是夸自己，把自己捧高一些，好照應一下他的老實侄子，但李龍心里還是挺受用的。
誰不喜歡這種實實在在的夸獎呢？
“李龍同志，高樓人比較本分。以后就他代表我和你做這個生意。放心，他也搞不出什么花來，就是定期把那邊的東西拉過來，你按時價給錢就行。”
李龍點頭說道：“只要東西正規，那我肯定收，這點沒問題。”
“好好好，承你的情，等我從那邊回來，碰到好東西也給你帶過來。說實話，那邊的好東西也不少，老毛子女孩也漂亮，就是……哈哈哈哈。”劉山民看事情順利，便開起了玩笑。
兩邊聊的挺開心，李龍就多問關于那邊特產的事情，劉山民也從李龍這里打問關于一些輕工業產品的事情，說那邊尤其缺糖這樣的調料品。
另外那邊的野生動物制品也很多。許多人說北疆地廣人稀，其實真正地廣人稀的是那邊，而且那邊草原廣闊，野生動物成群成群的存在，在這邊打獵都被卡緊的時候，那邊照常。
“甘草、黃芪這些那邊草原上成片的，都是野生的，犁出來直接就能賣。”劉山民說道，“盤羊角、黃羊皮那邊也很多。其實我可以往更北的地方去，但那邊咱們生活不習慣……”
“這邊就有糖廠，要是白砂糖的話，從這里買了往那邊運其實應該挺方便的。”李龍說道，“雖然這邊是甜菜制糖，但東西都差不多。”
“沒路子啊。”劉山民搖了搖頭，“糖廠現在都是國營，生產銷售都是上面指定，哪那么容易買到呢，我手里也沒配額什么的，就只能從口里那邊，別人手里買來配額再運過來……”
李龍想說，但沒說。
他可以找胡科長問問，但這種事情不保證，就沒開口。
劉山民大約知道他的想法，也沒直接提。
夏干事在一點多過來接幾個人去縣賓館吃飯，連帶著請李龍一起過去，說是常務副縣長專門叮囑的。
李龍也就沒客氣，跟著一起過去了。他知道自己能過去是因為劉山民，不過和劉山民聊得挺投機，而且以后可能還要合作，所以去捧個場。
縣里對劉山民很重視，話里話外都是希望劉山民經常過來，劉山民是老油條了，說話嘻嘻哈哈，就不落在實處，于是縣里幾個領導就分開轉向了劉高樓和李龍。
喝酒李龍是不怕的，他是本地人，不至于找他要好處，而且這些領導信息也很靈通，知道李龍修路還打算建橋，都是捧著他說話。
李龍自己很清楚，雖然拿了全國的民族團結先進個人，也有李向前、錢主任的關系，但和這些人相比，自己屬于絕對的弱勢。
人家捧著自己必然有所圖，今天也就是為了劉山民，但自己和劉山民一共見了也就三面，雖然談了合作，但其他的他啥也不能說。
好在頭一回，本身也就是拉近關系，落個臉熟，所以最后是盡歡而散。
劉山民和劉高樓住在縣賓館，李龍則自己回了家里。
劉山民他們第二天就離開了，離開前還到李龍這里來告別，劉山民給李龍送了一個勛章，說是從那邊一個老兵那里得來的，金質，純金還是鍍金不好說，反正個頭不大。
李龍給他們兩個人一個人送了一個玉的小雕件，學徒工的那種。劉山民看了這玉器，說道：“那邊也產這個，那邊的人對這個不感興趣，當石頭玩。”
“你要能運過來，大塊的應該能值一些錢。”李龍是知道那邊有玉礦的。玉和翡翠這兩樣，從以前到現在，也只有大中華區在玩，哪怕再過幾十年有人把翡翠號稱國際飾品，其實玩的也就是華人。
“以后再說吧，”劉山民搖了搖頭，“高樓頭一回干這個，不敢太大意，保險一點。”
李龍覺得他說的是對的。好高騖遠的確不是現在能搞的，還是踏踏實實先把第一筆錢賺到再說。
劉山民和劉高樓走后，李龍繼續他的咸魚生活，不過沒多久他就迎來了哈里木和玉山江他們。
山里的牧民們，下山來打草了。
他們的拖拉機在李龍這里放著，兩人一騎過來開拖拉機，同時要把馬拉回去。
見到哈里木他們，李龍非常高興，哈里木他們也是。
“沒想到路你們修到河那里了，這已經差不多一半了。”玉山江感慨著，“你知道嗎？我們騎著馬過來，到河那里看到了路，真的高興得很！”
“照你們這樣修路的速度，兩年，我們就能開著拖拉機去夏牧場了，太好了！”哈里木也很激動，“到時就不用走這么慢了……路寬了，牛羊都能走得快一些！”
路寬不光是走的快一些，有什么情況，缺什么物資，特別是在夏牧場里如果人病了，是可以快速的送回來的，而不像以前，病了就只能吃帶著藥，然后硬扛著。
所以哈里木和玉山江才這么激動。反倒是年輕的塔利哈爾沒那么激動，他還沒感受過那種絕望時候的感覺。
“明天你進山的時候開拖拉機，我們這回帶回來不少東西。”哈里木又笑著說，“我們沒辦法修路，但從山里弄了一些東西出來，讓你賣掉換錢，然后再修路也是好的。那些東西嘛，山里很容易就能找到，等冬天轉場回來，我們還能再找到一批。”
很容易是不可能的。大山那么大，不可能到處都是資源，只是比其他地方略多一些而已。想來哈里木他們在山里應該也是一直在找各種能換錢的資源。
李龍和干活的人很辛苦，山里的人也很辛苦。
李龍請他們去國營飯店吃了飯，然后目送他們開著拖拉機回去了，不能在縣里呆太久，他們回去還要把冬窩子收拾一下。
盡管是兩個人騎一匹馬過來的，一共來了四個人，但馬背上還是給李龍帶來了禮物。
兩個熊膽。
李龍想起來給哈里木他們說過，熊皮能賣錢，熊膽也能賣錢。熊膽怎么搞，他也給哈里木他們說了，所以這回，他們就帶了兩個熊膽回來。
至于熊皮，太大，不好拿，明天李龍過去能拿回來。
想來賈天龍要看到這熊膽，會很開心。
畢竟高等級的中藥材，對于他來說，就跟高級毛皮對趙輝一樣，很容易賺得更多。
當然如果真能開辟出從哈國那邊到這邊的商路，那可能會有更多的好東西過來，畢竟這些東西在那邊更便宜。
關稅很高，但劉山民的存在完美的解決了這一問題。
事情肯定不是他說的那么簡單，但李龍對通關的事情不懂，也沒想去了解——瑪縣沒有海關，想了解也沒渠道。
況且他就是個坐地戶，只要賣過來的東西合法，能賺的錢為什么不賺呢？
明天要進山，李龍得準備一些東西過去。畢竟哈里木他們匆匆開著拖拉機回去收拾冬窩子，應該是沒在縣里停。
物資補給什么的，還是得李龍來。
想想楊大姐那邊做的肉干，李龍覺得可以帶一些，當然明天一早克尤木送過來的肉也可以帶一些。打草雖然現在有收割機，但摟草捆草是個體力活，得吃肉！
當天下午李龍就開著吉普車在縣里轉了一圈，從百貨大樓、食品公司和五交化商店買了不少東西，打算明天帶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