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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4章岱宗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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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甫出城時,尚且還是萬里無云。

  但趕路不過半日,便下起了毛毛細雨,隨后越下越大。

嘎吱吱  馬車輪壓過官道濁泥,留下長長車轍印。

  兩架桐油蓬車,五騎駿馬,一行人在鉛灰天穹下朝泰安迤行。

  李衍彈了一下斗笠帽檐雨水,扭頭觀望。

  身后濟南城早已隱沒于山川雨水中。

  但他看的并不是濟南城,而是在回想當初與陸鴻淵的對話……

  “殺人?陸前輩不妨明說。”

  “李小友可知,明德書院昔日‘君子劍’周炤?”

  “聽說過,是您得意弟子。”

  “說起來也是丑事,三年前他夜闖書院禁地,偷盜一本禁書,還將同門殺害。”

  “前輩為何不親自出手?”

  “他已改頭換面,不知藏身何處,只是年前在江湖上露過一面,如今自號‘朱筆判官’,竟得了活陰差勾牒,還放出話來,若我殺他,拼死也要拉書院數百弟子一起死。”

  “為何選我?”

  “宗師爭奪戰估計快開始了…”

  “這一爭,至少數年,小友如今聲名遠播,即便功夫尚淺,到時也會有人找上門,只要阻你一下,機會可能就是別人的。我那不肖弟子平生夙愿,便是成為宗師,必然會找上你。”

  “這…”

  “孔尚昭老少三代,今后由明德書院庇護。”

  “若殺此獠,老夫可點撥你們武道真意。”

  “成交!”

  殺人這種事,對李衍來說并不是問題。

  何況是個殘殺同門,還會必然會找他麻煩的家伙。

  有陸鴻淵庇護,孔尚昭也能安心跟他們上路。

  當然更關鍵的,還是宗師爭奪戰!

  他之前便聽說過很多次,但外人只是霧里看花,京城碰到的宗師霍,也高高在上,很少與他交流,這次從陸鴻淵口中,終于知道了宗師爭奪戰內幕。

  宗師既是名號,也隱約成了某種規則。

  十為圓滿之數,神州歷代宗師也只有十個,從無例外。

  只要上一屆宗師死亡或退下的,超過半數,新的宗師戰便會開啟。

  每一次,都要歷經數年,在一次次戰斗中脫穎而出。

  最后并不是打贏了誰,而是打服了所有爭奪者。

  那是種絕望,自認不如人,道心受損,今后也難以更進一步。

  總之,成王敗寇,不是在爭斗中崛起,便是落寞。

  李衍自是沒心思上門挑戰,就是不知誰會找上門來。

  想到這兒,他調轉馬頭,一抖韁繩,跟上了眾人……

  漸南行,天更低垂,遠山浸在青灰霧瘴里,輪廓像泡脹的紙。

  風自岱岳方向卷來,帶著土腥與腐葉氣。

  官道兩側的野栗子樹狂擺枝椏,篩下更密的雨簾。

  雨水在車轍溝里匯成小流,又倏忽被后蹄踏碎。

  武巴體型太大,沒什么戰馬能馱著他走遠路,加上要保護行李,所以駕著馬車,后方行李箱全部用油布遮蓋,那門虎蹲炮裹了厚氈綁在鞍后,炮管在雨霧里凝著冷光。

  身子較弱的孔尚昭、林胖子,王道玄和龍妍兒,都在第二輛馬車內。

  “渤海虬木…”

  林胖子翻閱著《山海圖考》,皺眉道:“‘渤海虬木通九淵’,滿本書就這么一句話,孔兄弟,你可曾找到其他線索?”

  他并未和孔尚昭、蒯大有一樣,想著加入十二元辰,而是一門心思,都放在了幫家族尋找靈木之上。

  “只知道最后一次出現,是在金陵。”

  孔尚昭如實回道:“當年有海外異人到來,上供渤海虬木,聽聞長逾五丈,樹皮如龍鱗,堅硬如鐵,漂浮于海上數年,不腐不朽,和那最上等的龍涎香一般,機緣巧合才能找到。”

  “至于此樹長于何地,無人知曉,叫‘渤海虬木’,也是因為那異人自稱來自渤海,用此物換走了皇室秘藏的一本古籍。隨后這‘渤海虬木’便再沒出現。”

  “是否被大宣皇家得了?”

  “不像,這寶貝太大,運往京城必人盡皆知,應該還在金陵…”

  聽著二人討論,王道玄開口道:“林公子,林家現在情況不好?”

  “不瞞道長。”

  林胖子苦澀道:“林家產業并非獨屬我一家,因倭寇作亂,家中大半好手在海上全部遇難,如果不能重造寶船,出海獲利,便壓不住人心。”

  “我不在乎這些,但家中長輩老少,怕是要遭殃。”

  “安心,事情總會解決的。”

  王道玄也不知該怎么辦,只能言語安慰。

  說罷,看向車棚外,轉移話題道:“老夫也是看走了眼,本以為只會連日陰天,沒想到雨下這么大,天象之變,確實越發難以預料。”

  而就在這時,李衍也策馬過來,側身道:“道長,今天怕是趕不到泰安了,天色將黑,隨后找個地方避雨,你不是對這地方很熟么?”

  王道玄當年江湖流浪,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冀州與齊魯大地。

  有段時間,甚至在泰安城中擺攤算卦數月。

  “我想想…”

  王道玄探出頭來,看了看周圍。

  “繼續往前,我記得有座破廟荒祠…”

  天色向晚如潑墨,雨勢稍歇,卻成濛濛濕霧,黏在衣裳上甩不脫。

  前路官道左側,忽見岔出一條淹草小徑,半隱在歪斜槐木后。

  隊伍按照王道玄指點,左轉進入這荒野小道。

  很快,便看到一座低矮廟門坍了半邊,嵌在頹壁之間。

  門匾早朽成半截,只余一個斑駁的“泰”字殘跡。

  “就這里了!好歹是片瓦!”沙里飛朝后高喊。

  這座荒祠面積不大,正堂只容得兩三輛車馬,只得將馬車停在外面。

  走入其中,但見正中神龕供的不知是山神還是土地,泥胎剝落大半,露出朽木骨骼。

  神案傾頹,殘燭凝淚,積塵厚得能埋腳。

  墻邊散落些亂草蒲團,早被潮氣浸成青黑。

  最扎眼是屋頂幾個窟窿,天光裹著細密雨絲,斜斜鉆入堂內,在土磚地上蝕出深暗水洼。

  檐溜滴答,打在斷磚上,聲如更漏。

  沙里飛與呂三急急搬下干糧桶,武巴抽刀劈開散落供桌做柴禾。

  火鐮擦燃,一道橘紅光暈猛然漲破堂內昏翳,映得四壁神怪壁畫殘片忽明忽暗。

  那壁上是半條斑駁蟠龍,龍目剜落處留下黑洞,龍身鱗片卻似在煙氣里游動。

  火舌舔舐濕柴,白煙便絲絲縷縷卷起。

  李衍抱臂倚在廟門內檻,查看神像。

  他們露宿荒野,自然不怕什么鬼怪,而且也沒發現什么異象。

  只是讓他奇怪,什么神像會建的如此偏僻。

  “這是碧霞元君祠。”

  王道玄見狀解釋道:“原本附近有個村莊,常年供奉,但因為一場大疫,整個村子無一存活,沒了香火,這里也漸漸荒廢。”

  李衍笑道:“神仙也離不開人啊…”

  碧霞元君,又稱泰山玉女、泰山娘娘、泰山奶奶,道經稱為“天仙玉女碧霞護世弘濟真人”,《岱史》中被稱為“玉青大帝”,因坐鎮泰山,尊稱泰山圣母碧霞元君。

  其道場,自然是五岳之尊的東岳泰山。

  這位也是國家祭祀的神靈,號稱“庇佑眾生,靈應九州”“統攝岳府神兵,照察人間善惡”,民間有“北元君,南媽祖”的說法,可見其影響力。

  這次來泰山,是要調查東岳神位變動之事。

  碰到泰山娘娘的廟,李衍自然忍不住要多看兩眼。

  隨即,他就被那些壁畫上描述的事,所吸引。

  上面除了龍,還有眾多小人,跟在龍身后,向著碧霞元君叩拜。

  “這說的是北宋年間的事。”

  王道玄微笑解釋道:“當年宋真宗東封泰山,還次御帳,在玉女池中洗手,一石人浮出水面,此乃玉女,于是宋真宗于是下令疏浚該池,以白玉重雕玉女神像,建祠并更名為昭真祠,遣使致祭,號為‘圣帝之女’,封‘天仙玉女碧霞元君’。”

  “哦?”

  李衍一聽,便發現問題,“那時才轉為國祭?”

  王道玄自然知道他的意思,點頭道:“沒錯,之前皆是民間祭祀,后來因為此事,加上玄門推波助瀾,才讓碧霞元君享國祭,且列入神仙譜。”

  “不過年代卻很久,曾稱泰山玉女,黃帝時始見,漢明帝時再見。”

  李衍聽罷,若有所思。

  這碧霞元君的經歷,倒是和二郎真君有些相似。

  按二郎真君所言,能在大羅法界獨自開辟區域,庇護仙神者,通常大部分時間都不會露面,也不知這位如今是什么道行。

  泰山府君之位變動,是否與其有關……

  一夜雨歇,次日竟是朗朗乾坤。

  碧霞元君祠外,洗刷過的山林青翠欲滴。

  李衍一行人車馬并進,沿著官道往泰安城行去。

  晌午時分,一座巍峨的城池輪廓出現在視野盡頭。

  青灰色的城墻沿著山勢蜿蜒,猶如巨蟒蟠踞泰山腳下。

  正是泰安州城。

  車馬穿過甕城,駛入泰安東門。

  甫一入城,喧囂聲與濃郁的香火氣便撲面而來。

  街道雖不寬闊,卻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石板路被經年累月的足跡磨得光滑發亮,兩旁店鋪林立,多以售賣香燭紙馬、神佛塑像、泰山石敢當為主。

  旅店、酒肆、茶館的招幡在微風中輕擺,門口小二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空氣中彌漫著炊煙、檀香、油炸點心的混合氣味,還有那些來自四方、操著不同口音、背負著沉重香袋準備登岱頂香的善男信女。

  自古上泰山祭拜者,便絡繹不絕。

  泰安城的小半繁榮,也是因這些香客而來。

  “總算到了,尋家好些的客棧,吃頓熱乎的,明日一早……”沙里飛邊說邊摘掉身上蓑衣,但話音未落,就被前方一陣騷動打斷。

  只見城門口里側不遠,通往岱廟和登山盤道方向的告示欄前,圍攏了黑壓壓一大群人,議論聲嗡嗡作響,透著一股焦灼氣氛。

  更有數十名手持水火棍的差役和身著號衣的士兵,神情嚴肅地守在登山的各條主要路口,將一些試圖靠近的香客和背著行囊的旅人強硬地驅散開來。

  李衍眉頭微皺,示意車隊暫停。

  沙里飛已先一步滑下馬背,擠進人群。

  片刻后,他面色略顯凝重地返了回來,手里赫然拿著一張剛揭下來的告示。

  “衍小哥,諸位,出事了。”

  沙里飛砸吧著嘴,將告示遞向李衍,“泰山,封山了!”

  空氣驟然一靜。

  李衍接過告示展開,只見黃紙黑字,蓋著鮮紅的泰安州知州大印。

泰安州衙暨岱岳鎮守使司聯署禁令  茲因泰山神廟修葺,亟需清整肅靜,安奉神道。

  奉上諭及玄門大宗聯牒,即日起,泰岳全境,含紅門、中天門、南天門等諸盤道,岱頂、后石塢諸峰,以及岱廟內院,一律封禁!

  嚴禁任何非敕令人員登山、入廟上香、踏勘游覽。

  凡有擅闖者,無論僧俗官民,一律以悖逆神道、滋擾圣地論處,枷拿入獄!

  此令如山,違者嚴懲不貸!

  “這消息何時傳開的?怎的如此突然?”蒯大有問道。

  “告示是今晨貼出的。”

  沙里飛答道,“我聽圍觀的人說,昨夜起就有大量兵馬自山下開拔上山,盤道沿途設卡。今早城門剛開不久,這道禁令就貼出來了,所有正在上山的香客都被強行勸返,山上的人也不知怎地都被趕了下來。現在消息剛傳開,城里都炸了鍋。”

  “怎么辦?”林胖子有些頭疼。

  他本以為李衍上個山,很快就能解決事,沒想到又出波折。

  “先找個地方住下。”

  李衍沒有多說,帶著眾人來到一間客棧住下,隨后將所有人召集,開口道:“在大明湖時,我便從燕門那邊得到消息,泰山有異動,不少在外修士都已被召回。”

  “如今看來,情況恐怕更嚴重了。”

  “衍小哥。”

  沙里飛好奇道:“如今你該說,咱們到底來干啥了吧?”

  李衍無奈道:“天機不可泄露。”

  眾人面面相覷,李衍還是頭一次對他們如此隱瞞。

  但事關大羅法界隱秘,還有二郎真君謀劃,泄露說不定就會引來麻煩。

  “衍小哥不說,自然有原因。”

  王道玄撫須沉聲道:“無論要干什么,總得先查清出了什么事。”

  “我去!”

  沙里飛二話不說,出門去找本地聽風的江湖客棧。

  沒過多久,他便趕了回來,臉色有些古怪。

  “確實發生了怪事。”

  “泰山之上,鬧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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