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此時也進入房中。
聽到王道玄的話,沙里飛撓了撓大光頭,“城中盯得太緊,要不出城?”
“沒時間了。”
王道玄眉頭緊鎖,抬眼掃過眾人,目光最終落在依舊神情呆滯、時而咿咿呀呀的孔掌柜身上,沉聲道:“孔掌柜被抽離的人魂,游離在外界早已過了最佳時辰。若時間太久,即便能將魂魄強行尋回,拘魂歸體,識海也必遭重創,靈智蒙昧,與癡傻無異,再難復原。”
“想讓他清醒,唯有搶在子時之前,魂魄未離散之際,布下‘三陰返魂壇’,借天地交泰的陰極生陽之力,護住他一線殘識。”
所以,必須今晚動手!”
王道玄的話斬釘截鐵,“拖過子時,萬事皆休。”
孔尚昭一聽,頓時臉色蒼白。
此刻官府的人雖然已經離開商會,卻仍在外面包圍,透過緊閉的院門和高墻,依然能看到影影綽綽的火光,聽到那些壓抑的腳步聲與呵斥聲。
離開濟南城?
此刻全城戒嚴,孔家、官府、明德書院三方勢力交織如網,別說帶著孔掌柜這等“要犯”,就是一只飛鳥想悄無聲息地飛出城去,也難如登天。
更何況,時間!
最要命的就是時間!
即便僥幸沖出,擺脫追兵,城外荒郊野嶺,又去哪里尋那些特殊靈材?
“娘的,看來是沒得選了。”
沙里飛啐了一口,眼中兇光閃動,“只能是硬碰硬,在這濟南城里,在這江浙商會里,擺開架勢和他們干一票大的!”
一時間,房間內空氣仿佛凝固的鉛塊。
孔尚昭看著父親茫然的表情,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李衍眼神沉靜得可怕,緩緩起身沉聲道:“就這樣吧。”
“咱們守著商會,不讓任何人進來,法事照常舉行!”
說罷,便來到前院,開門而出。
“趙前輩!”
看著遠處的趙夫子,李衍面色平靜,誠懇道:“有些事不必說得太明,我等不會離開,且事后必有交代,可否寬限個一兩日?”
“哼!”
趙夫子方才吃了癟,此刻還在氣頭上,一甩袖袍冷聲道:“休得胡言!”
“爾等劫掠重犯,藐視國法,當立刻將人犯交出,聽候府衙、孔府及明德書院共同審訊發落!其余事,待審清罪責后再議不遲!”
“此乃綱常法紀,焉能討價還價!”
“綱常法紀?!”
李衍眼中的最后一絲耐心也徹底消散。
他可從來不是什么好性子,以前就被稱為“鬼見愁”,只不過隨著年紀和道行增長,有些小事懶得計較,也清楚有些事迂回點更好解決。
但碰到這種情況,冷硬霸道的倔勁又冒了起來。
“呵呵”
他一聲冷笑,莫名的煞氣從身上彌漫開來,倉啷一聲抽出斷塵刀,往前踏了一步,冷冷盯著趙夫子,聲音如刀鋒刮過所有人的耳膜:
“好!那我李衍今日便撂下話來!”
“兩日之內,這江浙商會,就是我李衍暫時劃下的禁地!”
他環視四周明晃晃的刀槍與敵視的面孔。
“無論官兵、衙役、孔府供奉,或是你明德書院門下!”
“膽敢踏進一步者……”
“殺!”
此話一出,不少人頓時目瞪口呆。
如此猖狂之人,他們還是第一回見!
趙夫子臉色鐵青,額頭青筋暴跳。
身為明德書院宗師親傳,踏入罡勁多年,受世人敬重,何曾被人如此威脅?
他怒發沖冠,周身浩然正氣蒸騰鼓蕩,威嚴的氣勢狠狠撞向李衍:
“豎子狂妄!以為自己是什么人!”
這便是罡勁的強橫之處。
修成罡勁,有一個必要前提,便是武道真意極度凝聚。
唯有如此,才能引動罡煞之氣加持。
同樣,每一位修成罡勁者,都能依靠武道真意傷人。
就如當初的程劍仙,只是看一眼,便能讓人心神遭受重創。
然而面對這浩然森冷的氣勢,李衍卻半步未退。
他身姿如淵渟岳峙,腳下不動分毫,同樣有一股冷冽的殺意升騰,死死注視著趙夫子,好似一頭隨時準備撲殺的兇獸。
兩股無形真意在院門前激烈碰撞,竟掀起一陣小旋風,吹得火把明滅不定。
周圍那些普通衙役和武師,更是被這氣勢逼得連連后退,臉色發白。
這小子…
看著面無表情的李衍,趙夫子心中凜然。
他沒想到,對方小小年紀,竟也已經凝聚武道真意。
要知道,很多高手千錘百煉,也不曾有此機緣。
他想起了方才看到的李衍資料。
成都府和洛陽城的事,還有與大宋鬼教,建木妖人的爭斗,在他看來還好說,要么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要么是被逼上絕路奮起反擊。
但情報最后卻有個分析:
李衍有宗師潛力!
他原本不在意,畢竟神州天才眾多,有此評價的不止一個。
但事到如今,也不由得他心中犯嘀咕。
察覺到對方猶豫,李衍更是冷笑一聲,從懷中取出勾牒,“可認識此物?”
“惹惱了我,跟你明德書院沒完!”
“你…”
感覺到李衍那種毫無顧忌、動輒玉石俱焚的兇悍,趙夫子頓時語塞。
他才想起,李衍還有個活陰差的身份。
萬一這瘋子真跑到書院放出陰兵…
“好!好個十二元辰!”
趙夫子強壓怒火,聲音從牙縫里擠出,“老夫看你如何收場!”
放完狠話,他終歸沒敢下令強攻,氣急敗壞拂袖退回陣中。
“哼!不勞你操心…”
李衍翻了個白眼,持刀守在商會大門外。
與此同時,沙里飛和呂三,以及蒯大有、林胖子,則從商會后方密道偷偷溜了出去,準備前往城中采購靈材。
然而,他們還是低估了孔家的影響力。
很快便有人傳信,偷偷向這邊告密。
“呵呵,天真!”
趙桐今日三番兩次丟臉,多年名聲威望折損,心中升起邪火,故意斗氣道:“傳令下去,濟南府所有涉及玄門雜貨、珍奇靈木之店鋪坊市,必須嚴加監管!”
“膽敢與逆賊交易者,同罪論處!”
“等府衙海捕公文簽押,我看你還能橫到幾時!”
李衍瞳孔一縮,握緊了刀柄。
商會門口弄有這么大的事,自然早已驚動不少人。
周圍所有街口,都已被濟南府衙門設卡,百姓不清楚里面發生了什么,只能以訛傳訛,說些不著調的猜測。
但濟南城中大小勢力,卻都已得到消息。
李衍于江浙商會門前亮刀立威,一句“擅入者死”猶如驚雷,瞬間炸開了濟南府緊繃的局勢。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飛速傳遍了大街小巷、官衙府邸。
都尉司衙內,掌印千戶眉頭緊鎖,背著手在堂內踱步。
案幾上擺著兩份急報:一份是知府衙門轉來的孔家告狀文書,言辭激烈,要求立刻派兵圍剿“膽大包天、劫獄傷官”的李衍一伙。
另一份則是線人密報,詳述了江浙商會事情經過。
“麻煩了……真弄擰了!”
這掌印千戶嘆口氣,看向一旁同樣神色凝重的執法堂道人許蒼松。
“這李衍……果然是個惹禍精啊。”
“早先在書院工坊,逼得宗師霍出面,牽扯出趙清虛那等妖魔,差點把天捅破了。如今剛到濟南,又和孔家還有明德書院對上,還敢拔刀亮身份威脅……”
老道許蒼松眼中,也是陰晴不定,“棘手之處,就在于我們沒插手此事。”
“孔家求援,我們以‘家事’‘不便干涉’推了,想著讓孔家自己擺平,誰料這李衍悍勇如斯,直接把事頂到了明處,更掀了桌子!”
“孔家雖勢大卻一時拿他無法,現在這燙手山芋又丟回我們手里了。”
“若真派兵強攻,死傷必巨,一個活陰差、外加得罪林胖子和江浙商會,后面還有青城武當的面子,聽說他們還很受陛下關注……想想就頭疼。”
“可若坐視不理,孔家那邊如何交代?”
“朝廷問責下來,我們脫不了干系。”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苦澀與猶豫。
此刻,他們只希望此事別弄得收不了場……
相比于官府的焦慮,濟南城江湖,卻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消息傳到城西、城南的青魚會等中小幫派耳中,激起了陣陣興奮漣漪。
酒肆茶館里,議論聲嗡嗡作響。
“嘿!聽說了嗎?孔家那位鼻孔朝天的趙夫子,在江浙商會門口吃了癟!被人用刀指著罵回來了!”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猛灌了一口酒,聲音洪亮。
“真的假的?什么人這么大膽,敢跟孔家叫板?”同桌的人瞪大了眼。
“還能有誰?就是前陣子道上瘋傳的那位‘李閻王’——李衍!”
旁邊一個消息靈通的瘦子湊過來,眉飛色舞地講著,“那可是個狠人!從咸陽到鄂州,從川蜀到洛陽還有京城,許多大事都有他的份!”
“對對對!聽北邊跑江湖的說,這李衍不僅武藝高強,已達丹勁宗師,還精通術法!成都妖王,北邙鬼帝,都是他給平掉的!”
不時有人補充著李衍流傳在江湖上的“戰績”。
“嘖,這下有好戲看了!”
“就是,孔家仗著圣裔身份,壟斷了多少買賣?平日里沒少給我們下絆子。這下踢到鐵板了吧?活該!”
言語之中,帶著幸災樂禍。
雖然此事與他們無關,但看大人物吃癟,免不了讓人心情愉悅。
就在濟南城因一扇商會大門而暗流洶涌、議論鼎沸之際,位于城北的德王府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德王府占據小半個濟南府,府邸氣派非凡,朱門高墻,金釘獸首。
巨大的漢白玉石階,通向正殿“承恩殿”。
殿內正在舉行一場規模盛大的宴會。
紅毯鋪地,彩燈高懸,精致的宮燈散發出柔和而明亮的光芒。
殿內主位自然是本代德王蕭宏,他身著常服蟒袍,雖面帶微笑,眼神深處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倦與深沉。
下首左右兩列長案,坐滿了本省的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使等高官,以及孔家地位最為尊崇的長老孔貞元、幾位與王府關系密切的大儒名士和富商巨賈。
案上珍饈美饌羅列,金杯玉盞閃耀。
絲竹管弦之聲悠揚悅耳,身著羽衣霓裳的舞姬翩翩起舞,水袖翻飛。
觥籌交錯間,官員們說著恭維話,富商們小心翼翼地應和,氣氛一片融融。
盧孝武也在其中,已經喝得有些微醺。
望著這奢靡宴會,他面色如常,心中卻滿是激動。
雖說耗費巨大代價,但卻終于擠進了這個地方。
只要經營得當,便是徹底站穩了腳跟。
就在此時,一名王府長史悄無聲息走到德王蕭宏身邊,俯身低語了幾句。
長史稟報,正是發生在江浙商會門前的沖突。
德王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手指在瑪瑙酒杯的杯沿上無意識地摩挲。
與此同時,孔貞元也收到了信,面色陡然陰沉。
他猛然起身離席,憤然道:“王爺,城中有妖人悍然劫獄、打傷官差、私設禁地,已是公然對抗朝廷的叛逆,力請德王下令調動濟南衛所官兵圍剿江浙商會,以正國法!”
此話一出,大殿內頓時一片死寂。
德王蕭宏端著金樽的手微微一滯,沉默不語。
“王爺?”
孔貞元有些遺憾,但也沒多想,仍憤慨請求出兵圍剿。
但漸漸的,他卻發現不對。
德王只是皺眉猶豫,沒有搭話,其他官員則垂首看胸,好像根本沒聽見。
而坐在末位的盧孝武,眼中卻閃過一絲精芒。
正所謂當局者迷,這孔貞元只顧著爭衍圣公之位,卻不知城中局勢。
一來,德王蕭宏與江浙商會、開海派關系莫逆,齊魯開海后的商稅大半仰賴于此,雙方還決定共同成立船隊出海。
二來,這李衍可非尋常草莽。
其江湖頗有威名,是書院供奉,被京城諸多要員看重,不可亂來。
更重要的是,他收集到消息,德王因坐鎮藩地錯過了蒸汽機頭啖羹,心中很是不甘,這次宴會正是要與江浙商會合作,聯合濟南城其他勢力,爭取此事。
而眼下,江浙商會被圍,李衍和孔家斗氣。
德王不想丟了機會,也不想得罪孔家,因此為難。
這是個機會!
盧孝武一咬牙,當即越眾而出,躬身長揖:
“王爺容稟!此事牽涉甚廣,需小心處置,在下不才,愿前往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