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殿內,蘇亶低著頭像是有所思量,臉上又多了為難之色,其實這么多年也習慣了尤其是陛下與太上皇之間,總是很難左右,很難勸說的。
不管年歲如何長,眼前的皇帝父子從來沒有變過,若真要說有變化,大概也就是陛下更強大了,太上皇更老了一些,該是如此的……
眼看,太上皇拿著的茶碗久久沒有放下,蘇亶暗暗一聲嘆息,將心里要說的話又咽下了去。
李承乾道:“太子的老師兒臣會安排的,父皇不用擔心。”
李世民道:“以往朕給你安排老師,選的都是當世名仕。”
李承乾頷首道:“那是父皇有心了。”
得知孫兒何時會回到長安的消息,李世民便拉著蘇亶一起去看雪了。
當這位老丈人被父皇帶走的時候,李承乾看到了丈人臉上的不情愿,但父皇根本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
其實丈人想說的也很簡單,無非就是崇文館的事,或許也會讓太子去崇文館讀書。
看完眼前的奏章,李承乾問道:“松贊干布到了嗎?”
“回陛下,人到承天門前了,火鍋也準備好了。”
李承乾這才站起身離開新殿,一路前往承天門。
跟在一旁的內侍忙帶著外衣與暖爐,還有一個裝有熱水掛著繩子的杯子。
李承乾就這么揣著手走著,身后的一群內侍有端著的,有捧著的各種東西。
他們形成一個十余人的隊伍,每個人手中帶著的都是陛下隨時需要的物件。
比如說陛下冷了,要增添外衣,陛下渴了要喝水,陛下要吃點核桃又或者是要用筆墨,都要隨時準備著。
倒也不是陛下有多奢靡,其實陛下這么多年以來一直都很樸素,但若陛下需要寫字,哪怕是要喝水,卻拿不出茶水與筆墨,他們這些內侍真該一頭撞死在陛下面前。
當走過太極殿的時候,正巧見到太上皇與蘇國丈正在下棋,只見陛下的腳步稍停,大抵多看了兩眼,又加快腳步走向了承天門。
皇宮內的生活一直很寧靜,偶爾過節時會熱鬧一些。
承天門下,這里放著一張桌子松贊干布見到天可汗來了,躬身行禮。
李承乾在桌邊坐下,才有內侍端來湯水倒入鍋中,而后放入一些羊肉。
湯水是羊湯,還有一些菠菜,李承乾道:“這深秋時節,打過霜的菠菜味道很不錯,也就這個時節的菠菜最好吃。”
“謝陛下。”
李承乾又盛了一碗湯遞給他,問道:“祿東贊沒來嗎?”
松贊干布道:“前兩天送來的消息,欽陵與唐軍去遠征了,茹來杰也過世了,祿東贊要去吐蕃祭拜他。”
看著對方頭發也已白了大半,李承乾道:“你只比朕年長兩歲,卻已是一頭白發了。”
松贊干布神色倒沒顯得多么蒼老,還是中年人的面容,可須發都已白了大半。
他從火鍋中撈起一棵菠菜,吃了咽下,才回道:“總覺得我的命是在大唐借來的,我現在多活一天都很慶幸,謝陛下。”
聽到松贊干布如同人生感悟一般的話語,李承乾又道:“那就讓祿東贊回吐蕃吧。”
“謝陛下。”
松贊干布心知,想要用自己的可憐來打動這個皇帝是不可能的,這位皇帝在處置政事時從來不會考慮人情,能讓祿東贊回去也絕不是看在自己這個贊普可憐的份上,而是讓自己這個贊普繼續留在長安為代價。
李承乾繼續聽著松贊干布的話語,祿東贊也年近六十了,松贊干布說祿東贊講過,他希望吐蕃的孩子將來能夠自在地去大哭,去大笑,去大怒。
明明兩人年紀相仿,李承乾總覺得松贊干布的一生已結束了。
松贊干布道:“來時見到許敬宗與褚遂良又在打架了。”
“這兩個老家伙總是為了一點小事吵架,朕也很煩他們。”
“陛下的朝堂總有老人離開,也有新人不斷走入朝堂,陛下在各縣增設了上百個官吏,是為了讓學子們入仕有官做,有俸祿可得。”
李承乾又給他盛了一碗湯。
松贊干布接過湯碗又道:“如今的大唐依舊是從郡縣制而來的道州縣制度,大唐的道州縣看似還是郡縣制,可陛下夯實了各縣的建設,權力自上而下,從未有過從底層開始搭建的,而陛下恰恰是這么做的。”
“這樣很好,我看過中原的很多史書,以前的史書說如果地方豪強多了廟堂就會難以周旋……”
松贊干布一直在學著大唐制度,難得的是他也算是個見證大唐一路走來的人。
“桑布扎說吐蕃不能學大唐,大唐的治理方式在吐蕃不一定有用,桑布扎還說如今的吐蕃追趕不上大唐。”
話說了很多,李承乾讓人給松贊干布倒上酒水,他喝了不少。
太極殿前,李世民看到承天門前對坐的承乾與松贊干布。
見陛下遲遲不落子,又看向了別處,蘇亶盤腿而坐,心中念想的還是大外孫的事,也沒了心思繼續下棋。
其實在新殿時就想說了,想讓大外孫去崇文館讀書,而且崇文館擁有最好的夫子。
可太上皇似乎是想讓朝中的重臣給太子授課。
“有心事?”
聽到話語,蘇亶道:“陛下,臣覺得太子也該學一些崇文館的學識。”
李世民頷首道:“他的確該學一些。”
聽太上皇不輕不重地回了一句,蘇亶就覺得此事多半不太容易,於菟雖是太上皇的孫子,可也是自己的大外孫呀,蘇亶一想到這里,又覺得心頭沉重。
李世民披著大氅盤腿而坐,見到承乾送別了松贊干布,而后他正在朝著太極殿走來,本以為他走到近前說話,只是遠遠地站了片刻,就離開了。
李世民道:“與朕接著下棋。”
蘇亶收起先前的心思,拿出專注的神色開始落子。
翌日,在祿東贊要離開的時候,李承乾召見了他,當年兩人在殿前分別還是二十年前,那時候祿東贊送了一壺青稞酒,李承乾送給他一塊肥皂。
兩人的立場,就決定了當年的友誼是多么地脆弱。
祿東贊送來的青稞酒,李承乾從未喝過一口,而送出去的肥皂祿東贊也從未提起過。
直到這一次分別,兩人也沒有說起當年的事。
李承乾讓許敬宗派禮部的人護送祿東贊出關,他這一去多半是再也不會相見了。
唐人加入了吐蕃的治理,派遣去吐蕃的官吏何其多,就算祿東贊現在去吐蕃也改變不了什么。
再者說,吐蕃的茹來杰過世了,吐蕃的桑布扎又來了長安城,如今的吐蕃需要祿東贊去支持。
而且是皇帝派他主持吐蕃事宜,有了這個旨意就足夠了,李承乾也不想多做什么,會顯得皇帝很刻意,又覺得自然一點會更好。
乾慶十一年,深秋過去之后,關中如期迎來了一場大雪。
關中的大雪只比吐蕃晚了半個月,到了冬至這天,雪花如約而至地來到了長安城。
從隴西而來的官道上,一支兵馬正在緩緩前行,這支兵馬人數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
有各縣的縣官去詢問了,才得知這支兵馬是護送當今太子的。
當兵馬進入了涇陽地界的時候,三個文官擋在了路上,為首的正是上官儀。
站在原地的上官儀心中有些忐忑,且說陛下也沒給太子定下太子師,卻給自己定下了太子舍人,依舊身兼御史臺的諫議大夫。
往后要陪著太子學政,還要指導太子,不過成了太子舍人對上官家來說也是莫大的榮耀了。
因太子舍人雖不是具體官職,但其意義比一個御史更大。
正因如此,在前來迎接太子之前,上官儀在長安城的城門前,他匆匆一眼見到了許敬宗那滿是惱怒的神色,那張臭臉到現在……閉上眼就能浮現。
上官儀放低了態度,見隊伍走到面前,朗聲道:“臣上官儀,前來恭迎太子。”
李景恒翻身下馬,拿過上官儀雙手捧著的旨意,走入隊伍中遞給太子。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傳 上官儀還站在雪中等候著回話。
片刻后,李景恒又快步而來,道:“太子請你去車駕內議事。”
“多謝。”
見對方又行禮,李景恒也跟著行禮。
上官儀一路走入隊伍中,拍去衣裳的積雪,又扶了扶自己的官帽,這才走上太子的車駕。
車駕內,於菟拿著一卷書道:“爺爺的宴席在什么時候?”
上官儀回道:“冬至時節。”
於菟又道:“我回去之后就要學政?”
上官儀又遞上一卷紙,道:“這是陛下的安排。”
於菟先是遲疑了片刻,接過紙張一雙眼蹙眉看著,好半晌說不出話。
直到紙張緩緩放下,露出了太子那張欲哭無淚的眼神,上官儀笑道:“這是陛下與太上皇,乃至中書省眾人的決議。”
於菟道:“一天只有十二個時辰。”
上官儀笑著點頭。
於菟語調高了幾分,道:“我一天有八個時辰都要學政?上午地理文翰,下午治商治農,還要看卷宗一個時辰,溫習寫總結,這些尚且不說一早還要早朝聽政,翌日還要跟著英公學衛府治理……”
“正是。”
太子即便抱怨,上官儀還是一臉的微笑,為了大唐社稷嘛,苦點累點也無妨。
西征的大軍還未回來,護送太子的兵馬先回來了,這位太子神色沮喪地走入皇宮,去見父皇與母后,還要去見爺爺與奶奶。
小鵲兒快步而來,道:“皇兄。”
兄妹兩年不見,小鵲兒也長高了不少。
於菟道:“鵲兒我都比我高了。”
她笑著道:“母妃說女孩子長得快,皇兄還能再長兩年就比鵲兒高了。”
見皇兄低著頭,鵲兒低聲道:“皇兄有心事?”
“每天學政八個時辰……”
“皇兄是太子嘛,聽說父皇當年在中書省一坐就是一整天,那時候朝臣忙碌,父皇多數時候都是自學。”
迎接太子的不是什么熱烈的歡慶,而是已經準備好的繁重學業,而且是強度很高的學習任務,滿滿當當,方方面面一應俱全。
李承乾坐在上首,見兒子走到面前,他長高了些,不過也消瘦了許多,吩咐道:“明天一早,你去拜訪長安城的諸位長輩,讓上官儀陪著你。”
“兒臣領命。”
“去陪陪你爺爺吧。”
“嗯。”
李世民看到離家兩年的孫子回來,笑得合不攏嘴。
李承乾注意到婉兒悄悄抹了抹淚水,又道:“有什么話,以后可以慢慢叮囑他。”
“嗯。”
乾慶十一年,立冬時節,今天早朝商議著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太上皇的六十大壽還需要準備,第二件事就是西征大軍的封賞。
如今西征大軍還未回來,距離長安最近,也就是最快能到這里的大軍,就是張大安所領的其中一支。
這里還涉及京兆府尹的人選問題,顏勤禮推舉狄仁杰,劉仁軌又推舉張大安。
直到下了早朝,許敬宗與褚遂良都沒有聽陛下說起太子師的事,不免有些失落。
上官儀是個很熱心的人,身兼諫議大夫又是太子舍人,他早早就給太子安排好了行程,今天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訪告老的來濟。
許敬宗在承天門前停下腳步,看著上官儀送著太子離開。
褚遂良也停下腳步,問道:“陛下怎么會選了上官儀?”
跟在許敬宗身邊的禮部侍郎盧照鄰,他回道:“多半是他在朝中沒有派系,且人脈最少。”
褚遂良道:“盧侍郎所言在理,上官儀在朝中沒什么好友,此人執掌御史臺朝中官吏巴不得避著他,怕被彈劾,獨來獨往又不經營羽翼,的確是上好人選。”
許敬宗冷哼道:“褚老狗,你想錯了,你未免將這件事想得太復雜。”
盧照鄰低頭閉眼,裝作沒聽到。
褚遂良深吸一口氣,倒沒有當場發作,而是反問道:“老賊,你有何高見?”
許敬宗雙手負背,神色了然道:“這上官儀,是個能為社稷累死累活的人。”
往前走了兩步,許敬宗又道:“如此,足矣。”
褚遂良揮袖離開了,許敬宗也心滿意足,而盧照鄰走路時始終低著頭,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自從跟著許敬宗做事心里無數次浮現要辭官的念頭,自小出身幽州名門大族的盧照鄰,跟著大儒讀過書,跟著經史大家讀過史書,為人方面盧照鄰想要維持高尚的品德,但跟著許敬宗之后,其行事方式一次次刷新了盧照鄰對一個人的下限的認知。
就在前幾天,褚遂良把許敬宗家的門踹壞了,他許敬宗就把褚遂良家的馬廄點了,這世上怎么會有這種人?這種事?(記住本站網址,XS52info,方便下次閱讀,或且百度輸入“xs52”,就能進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