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綽號‘珠寶商’的尤里安德羅波夫，在卸任克格勃主席以后地位更進一步，站在蘇聯權力頂點。
同年的委員會議上，尤里首次提出‘要加速經濟發展，必須在當前國家物資匱乏的情況下，調動所有勞動資源，用最短時間趕上并超越西方發達國家’這一觀點。
緊隨其后，克格勃集團興風作浪到了頂點，不僅在全國各個地區設立分局，特權更超過內務部和軍隊，
無數克格勃成員走上街頭，進入電影院、歌劇院和賓館酒吧等娛樂場所，嚴查每一位市民的身份證，一旦發現對方是在工作時間內跑出來偷懶，便可以將之當場逮捕并判刑，若身為機關干部則罪加一等。
在尤里為期兩年半的統治時間里，蘇聯有據可考被判刑的人數高達兩百四十余萬，
1984年，尤里安德羅波夫因腎衰竭而身故。
“翟先生，尤里同志的勞動改革失敗，恰恰說明了行政手段的介入，會導致危機的愈發加劇，只有讓市場自行修復方才是真正的經濟改革。”
列寧娜大街69號，伊斯涅特賓館。
作為今晚出席宴會的貴賓，第七炮兵師師長亞歷山大波普拉夫斯基坐在一張圓桌前，正侃侃而談。
同為軍人出身，亞歷山大較之奧爾洛夫多了幾分斯文氣質，身材也不似大只佬那么夸張。
“不同于戈巴契夫同志在莫斯科的那套推進式改革，我們葉卡捷琳堡的實權代表，如今俄聯邦最高蘇維埃主席葉立青同志，一向奉行在最短時間內將國家經濟轉向市場軌道，也就是民眾口中的激進式改革。”
亞歷山大說話間，用叉子叉起面前餐盤里的水餃，在酸奶油里攪拌一下，放進嘴里露出美味表情。
頓了頓，他再度沖翟遠露出微笑，語氣輕松道：“所以無論從什么角度來看，您的遠東銀行都十分符合葉立青同志的施政理念。不瞞您說，在今晚來赴宴之前，我就接到了葉立青同志從莫斯科打來的電話，吩咐我務必要將您這樣優秀的企業家留在葉卡捷琳堡，若非要在莫斯科頻繁出席聯邦會議，他一定會在家鄉的官邸親自接見您。”
翟遠在聽完葉志明在旁邊全程翻譯過后，笑著對他說一句：“幫我告訴他，能為葉卡捷琳堡的經濟改革做出貢獻，我感到非常榮幸。”
亞歷山大聞言哈哈一笑，岔開話題，熱情招呼翟遠和葉志明用餐。
一碟腌西紅柿，一碟腌黃瓜，水餃配酸奶油和紅菜頭沙拉，硬菜是一大盤基輔雞排，酒水是伏特加和格瓦斯。
雖然談的是斥資百萬的遠東銀行分行生意，但這份慶功宴未免顯得有些寒酸。
勉強對付了兩口，翟遠放下刀叉，看一眼大快朵頤的亞歷山大，以及其身邊另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
兩人均一副專心用餐的模樣，在對遠東銀行做出肯定以后，再未挑起這個話題。
“撲街蘇聯佬故意吊胃口。”
翟遠扭過臉沖葉志明笑瞇瞇說了句，講廣府話也不怕被對方聽去，笑容依舊和煦：“明哥，幫我問問這兩個王八蛋，究竟怎樣才能填飽他們的肚子。”
葉志明面露笑容，主動打開話題：“亞歷山大將軍，恕我冒昧問一句，不知需要多長時間，我們可以拿到遠東銀行的落地批文？”
亞歷山大這才慢悠悠抬起頭，用毛巾擦擦嘴，笑道：“批文？翟先生，葉卡捷琳堡不是莫斯科，這里的人情味更濃，我們講究效率，尤其是對朋友，如果有幸可以能跟翟先生成為朋友，就算沒有批文，您的遠東銀行也能夠順利開業。”
“哦？”翟遠望向對方，語調輕松道：“當然，我們很愿意跟將軍交朋友。”
“不止是我啊，翟先生。”
亞歷山大聞言嘴角上揚，他望向一旁的中年男人，向翟遠介紹道：“您要經營一家銀行，少不了要聘請經濟學方面的專業人才，恰恰我們的餐桌上就有這樣一位經濟學博士，斯坦尼斯拉夫謝爾蓋耶維奇沙塔林，蘇聯科學院經濟部主任，亦是葉立青同志競選俄聯邦主席時的競選顧問。”
亞歷山大繼續說道：“沙塔林同志現在是國家經濟改革委員會任職，比起我這個粗人，他對遠東銀行的幫助顯然更大。”
當葉志明把餐桌對面，那個伴隨亞歷山大介紹結束，抬頭沖自己露出微笑西裝男人的名字復述一遍。
翟遠輕挑了下眉：“斯坦尼斯拉夫謝爾蓋耶維奇沙塔林？”
葉志明點頭表示沒錯。
翟遠的目光不自覺在對面西裝男人的身上多停留幾秒，輕輕嗯了一聲。
如果沒記錯的話，我好像知道這位沙塔林是什么來頭了。
與此同時，對面那個頭頂荒蕪、兩鬢茂盛的經濟學博士也將目光望了過來，
沙塔林向翟遠微笑點頭，輕輕放下刀叉，身體微微前傾，
他的眼神里透著幾分精明算計，語調平穩說道：“翟先生，您好。在繼續遠東銀行這個話題之前，我希望借此機會，能向您介紹一下我們葉卡捷琳堡，當然同樣也是將來葉立青同志對整個蘇聯的經濟改革藍圖，一個名為‘500天’的計劃。”
果然，大的來了！
翟遠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長長出了口氣。
沙塔林，這個戈巴契夫一手提拔起來的經濟顧問，如今已全面倒戈葉立青，
500天計劃，后世又稱作沙塔林計劃，將成為壓垮蘇聯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沙塔林不疾不徐的講述聲中，翟遠印象中那個500天計劃逐漸清晰浮現在眼前。
細分起來，四項舉措，
私有化國家財產、經濟去中心化管理、市場轉向自由定價、向外資企業提供有利發展條件。
歸結起來，一句話就可以講清楚，即是在這500天內，政府不干預市場，任由經濟全面開放向私有化過渡。
“翟先生，這份方案不僅由蘇聯高層提出，更得到了西方新自由主義經濟學者，以及美利堅情報部門的共同參與制定，他們將之稱為休克療法，效仿八十年代拉美國家的債務危機，短時間內犧牲一部分市場秩序與社會穩定，換取快速的經濟改革，玻利維亞已經憑此克服了嚴重的債務危機，我們相信蘇聯在經過500天短暫‘休克’以后，同樣可以重獲新生。”
沙塔林的語氣中不自覺帶出幾許興奮，盯著翟遠說道：“翟先生，500天計劃是葉立青同志在俄聯邦建立政治資本的關鍵時機，我們非常需要像您這樣，具有國際視野和渾厚資金實力的企業家參與進來。”
翟遠在聽完葉志明的翻譯后，與他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閃動的神采。
俄聯邦最高蘇維埃主席，派出手下兩名得力干將，今晚主動向自己拋來橄欖枝？
“挑那媽！今次真的變成葉立青的契兄弟。”
葉志明笑容不減的罵了句，低聲對翟遠說道：“連蘇維埃主席都找上門，你那個乜鬼俱樂部還有冇必要成立呀！”
翟遠用力搓了搓下巴，沒搭理葉志明。
思緒飛快轉動，很快便猜到葉氏集團今晚拋這根橄欖枝出來的目的。
自己有且僅有能被對方看中的地方，大概只剩下錢了。
葉立青當然是缺錢的，在競選俄聯邦最高蘇維埃主席時，他就讓猶太資本拿出數十萬美金買通各大國內媒體，將自己在西班牙遭遇克格勃刺殺時的新聞爆出來，另外兩大候選人原本的票數皆領先葉立青，但隨著真真假假的傳聞甚囂塵上，葉立青票數迅速反超回去，成功當選上位。
如今他做了俄聯邦話事人，想更進一步，本地猶太人那點兒家底已經不夠用。
除了繼續壓榨猶太人，眼前的翟遠無疑更是可以合作的同志。
從蘇維埃最高主席，到蘇維埃總統，再到取代戈巴契夫……葉立青要用錢的地方果然不少啊。
所有念頭在翟遠腦海中捋了一遍，他抬起頭來，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
望向禿頂的沙塔林，翟遠面帶微笑詢問：“沙塔林主任，我好奇的一點在于，您或者葉氏集團是否已經變相承認了資本主義的路線？”
沙塔林聞言愣了下，沉吟片刻過后，終究點了點頭：“讓市民享受更好更體面的生活，無論什么方法都可以嘗試。在此之前，亞夫林斯基同志提出來向東洋的經濟制度學習，而他的導師阿巴爾金院士，更傾向于向中國的改革開放靠攏，但那些都見效太慢……”
葉志明望著沙塔林，忽然察覺到這個蘇聯鬼佬的眼神非常熟悉，很像是自然選擇號上那些急于翻本的賭徒。
“翟先生，不妨再向您多透露些消息。”
沙塔林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帶出蠱惑：“這次葉立青同志訪美歸來，美利堅方面已經同意只要我們肯實施500天計劃，對方會向蘇聯持續提供上千億美元的經濟援助，蘇聯的明天一定會變得更好，而您，一個利用遠東銀行吸納國有資產的聰明商人，到時候可以得到更大庇護。在此之前，僅僅需要付出一小部分的投資。”
遠東銀行即便包裝的再好，本質上其收割蘇聯國有資產的操作，依舊瞞不過高層。
這是心照不宣的做法，翟遠并不擔心對方借機發難。
但如果講到投資，
在此時所謂的七大寡頭尚處于真空期，財力勢力遠不及自己渾厚的階段，
投資一個葉立青，是否有機會成為日后寡頭們的幕后大股東？
這個念頭在翟遠腦海中一閃而過，他緩緩端起面前的伏特加，喝下了今晚第一口烈酒。
借著辛辣的酒精頂上顱腔，翟遠呼出口酒氣，開口問道：“作為一個商人，我一向不做賠本生意。亞歷山大將軍，沙塔林主任，你們大可以先提出要求，不過這不是投資，是生意，對我來說生意得四個字，討價還價而已。”
葉志明多看了翟遠一眼，略作遲疑，方才將這句話翻譯過去。
亞歷山大與沙塔林兩人聽罷，對視一眼。
“只做生意，不碰政治，翟先生果然是聰明人。”
沙塔林臉上露出燦爛笑容，先贊了一句，接著緩緩開口說道：“那就從生意講起，我們希望翟先生可以為葉立青同志在接下來的500天計劃當中，提供充足的資金支持，以確保計劃順利落地，無論政策經費或者宣傳費用，以及與地方官員和企業的協調，我們都需要有可靠的資本來源……”
亞歷山大灌了口伏特加，不等沙塔林說完，將酒杯往桌上一頓。
他直截了當報出個數目字：“7000萬美元，現金。”
整個包間忽然安靜了幾秒，
葉志明心頭一跳，第一時間望向翟遠向他轉述。
七千萬美元，足夠在公海再開起十艘豪華賭船，換成港幣五億幾，能在香江買下小半條銅鑼灣地皮，在紐約收購一間掛牌的投資銀行……
翟遠聽完神情卻依舊悠閑，只一下下用刀叉將餐盤里的餃子切碎，仿佛根本沒聽見那串天文數字。
七千萬，相較于后來寡頭們花費十數億美金，硬生生將葉立青捧上連任的位置，
眼下這筆錢并不算多。
但白花花的銀子顯然不能憑對方空口白牙，便上趕著雙手奉上，哪怕是葉立青也不行。
“那我也簡單的還兩口價”
翟遠將切碎的餃子餡攏成個小堆，隨手扔掉刀叉，笑著拍拍手：“七千萬美金，比起葉主席接下來要做的事，這筆錢絕對稱不上多，我亦都相信戈巴契夫的時代很快就會過去，將來葉主席一定會入住克里姆林宮……”
話音未落，亞歷山大猛地挑起眉梢，雙眼緊盯著翟遠不放。
沙塔林見狀輕咳一聲，旋即又朝翟遠露出個笑容，眼皮微垂：“翟先生，您對蘇聯的判斷實在大膽，但這種玩笑話還是要少講，容易惹來麻煩。”
翟遠滿不在乎聳下肩：“好啊”
既然對方不肯挑破窗戶紙，自己也無謂把話說的太明白。
但可以肯定的一點在于，如果僅僅是推動500天計劃，絕對用不著花費七千萬美金之巨，因為這一計劃本身得到了戈巴契夫的默許，亦是戈巴契夫與葉立青兩人聯手，對保守派發動的最后一次反擊。
“那我換個話題。”
翟遠往椅背上一靠，望著對面兩個俄國鬼佬，笑瞇瞇說道：“我和那些猶太窮鬼們不一樣，七千萬美金而已，我分分鐘就能拿出來，再多都沒問題。但相比起葉氏集團的空口承諾，我更希望見到能源、金融和傳媒這些實際層面的抵押物……但請盡管放心，所有抵押物遠東銀行只是暫時持有，等500天計劃結束，蘇聯的經濟好轉，這些資產你們隨時都可以贖回去。”
前提是蘇聯還能撐500天，前提是葉立青將來還贖得起這些抵押物。
不去看亞歷山大與沙塔林相互交換眼神的小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