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9月21日。
京城,魯迅文學院開學。
經過嚴格有序的招生環節之后,共有40余名學員進入預備班學習。
雖然都是從外地來的京城,也是才在研究生創作班里面成為同學,但是余樺和莫唁也早就認識,兩人的關系很好。
要直達去年莫唁在《人民文學》上發表了一篇中篇《歡樂》,寫到了一個貧困家庭的母親,因為大篇幅地描寫了跳蚤爬上母親身體的場景,遭到了外界的激烈批評。
當大部分作家同行都三緘其口的時候,余樺還專門寫了一篇文章《誰是我們共同的母親》,來為莫唁辯護,聲稱莫唁在《歡樂》里歌唱母親全部的衰落時,他其實是在歌唱母親的全部榮耀,他沒有直接去歌唱母親昔日的榮耀,是因為他不愿意在自己的歌唱里出現對母親的炫耀,他歌唱的母親是一個真實的母親,一個時間和磨難已經馴服不了的母親,一個已經山河破碎了的母親。
很顯然,這樣毫不掩飾地替莫唁辯護,余樺自然也就和莫唁的關系很好。
兩人現在又同住一個宿舍,自然關系會更進一步,也就會有聊文學,還有文壇上的一些人。
“你要是真得想見他,改天我帶你去見一下,林有成他就住在京城的興華話筒。”
聽見余樺這話,莫唁笑了笑,說道:“那倒是不用了,他這后面不也是會給我們上課,到時候也就會見到了。”
“聽說他有六個孩子?”
余樺點了點頭,說道:“是的,我也特別佩服他,一邊帶六個孩子,還要一邊寫作,也是不容易。”
就在莫唁和余樺聊著的時候,也就要到了上課的時候。
兩人自然是邊說,邊往教室走去。
雖然說創作研究生班是第一屆,但是魯迅文學院和燕京師范大學很顯然都十分重視學生們的課程,這第一學年就開設了不少課程,像《創作美學》《文學文化專題》《西方文論專題》《民俗學》《英語》《馬列文論專題研究》《文藝鑒賞初論》,當然還有少不了的《寫作》、以及《創作實踐與研討》課程。
林敬瀾和童慶丙邀請林有成講的課也就是《創作實踐與研討》這門課,倒也不用像《創作美學》和《西方文論專題》那般專業,《創作實踐與研討》這門課程自然講課的內容也就會更自由。
其實原本林敬瀾這邊是打算讓林有成為創作導師,因為一開始魯迅文學院這邊打算在《創作實踐與研討》這門課程上采用傳統的“拜師帶徒”的方式,邀請了不少文人學者,但是很顯然林有成對于這樣的“拜師帶徒”提出不同的意見,認為太過陳舊,而且也不符合文學創作的自由性。
因此,林敬瀾這邊也尊重林有成的意見,就沒有讓林有成做傳統的導師,不過也和學生們說了林有成歡迎各位學生到家中進行文學交流。
這自然就讓不少學生都很欣喜,想著后面有機會一定要去林有成家中去拜訪。
要知道現在不少人都有各自導師,后面也會去導師家中接受輔導。
既然答應來給魯迅文學院的學生上課,林有成雖然知道寫作自由,但也有做了一些準備,畢竟他是要給那些有才華的作家講課。
當他邁入教室的時候,一瞬間就受到了相當熱烈的掌聲。
很顯然,一個個都滿是興奮的目光望著林有成。
聽著教室里面那些熱烈的掌聲,林有成臉上也不禁露出一絲笑容,這里面有不少人他都是認識的,即便不認識,也是知道的。
看著那一張張還很年輕的臉,林有成內心不禁感嘆自己這個中年鰥夫也是真得年齡大了。
除了余樺這些打過交道的作家,林有成還見到了一位有些眼熟的陌生人,好像是在燕園見過。
謝舒華坐在教室里面,很是興奮地望著林有成,很顯然她看出來了,林有成還記得她,以前她還在燕京大學上學的時候,林有成來燕園做講座,她每一次都有去聽,而且還私下當面有表達過對林有成作品的喜愛。
現在她也踏上了文學這條路,知道有魯迅文學院和燕京師范大學聯合創辦的研究生班,她自然也就有報名參加這一屆的研究生班,至于知道林有成也會給他們講課,這是之后的事。
很顯然,謝舒華是非常激動能夠聽林有成講課,因為她一直以來都非常喜歡林有成寫的,喜歡林有成筆下的愛情故事,可以說每一部她都有翻閱好幾遍,當然像《風聲》、《天狗》那樣的同樣讓深受震撼,無比動容。
不得不說,謝舒華走上文學創作這條路,還是有受到林有成這位作家的影響。
當然,這些都是謝舒華一個人的故事。
林有成的目光也只是和她相識而過,林有成并不知道他對于謝舒華的影響,望著下面的年輕人,笑著說道:“你們不用喊我林老師,可以直接叫我有成,或者林大哥,我給你上課,也就是和你們交流一些寫作的事。”
“之前文學院還想著讓我做創作導師,拜師帶徒的那種,我給拒絕了,因為我覺得文學創作也就都是交流。”
“不過,你們要是有什么問題都可以來興華胡同找我,我們一起交流。”
很顯然,林有成的話十分平易近人,讓其他青年作家也都感受到了林有成是真的來和他們進行文學交流的。
“如果有人不想來教室聽課,也無妨。”
這話一出,自然也就讓余樺等人很是驚訝,沒想到林有成會直接說這話。
不過,余樺并不知道,其實這一屆的研究生班往后大多白天都沒有去教室上課,教室基本上是空的,晚上看電視、下棋反倒把教室占滿了。
很顯然,這些青年作家并沒有真正就老老實實地上課。
林有成也沒有在意余樺等人的驚訝,只是笑著說道:“關于文學創作,你們可能比我更了解,普遍的認知是線性而模塊化的,即傷痕、反思、改革、尋根、現代派、先鋒、新寫實、新歷史等文學潮流的更替,構成了線索清晰、邏輯井然的存在。”
“但是我想說的是,文學創作一直都是自由的,沒有什么流派能夠拘束你的創作。”
對于林有成說得這一點,其實余樺深有感觸,現在他就在古典的場景里徜徉,前不久發表了中篇《古典愛情》,講述了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
現在,余樺打算寫一個武俠故事,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做《鮮血梅花》。
余樺并不覺得寫作的流派應該被固定。
很顯然,林有成的話也讓其他青年作家都十分同意,因為他們也都是需要創作自由的。
“在自由的創作中,一個作家才可能會形成自己的風格……”
很顯然,林有成的講課也都是分享和交流。既然是交流自然也就會有對于文學作品的一些討論。
“林老師,你個人比較喜歡哪位作家,哪部作品?”
林有成笑了笑,說道:“有很多,這可能就是我風格不限的原因。就像我有看余樺寫得那篇《現實一種》,我就很欣賞,雖然這篇有些嚇人,我非常欣賞余樺在他寫到年僅四歲的孩子皮皮把更小的堂弟摔死前,聽到了堂弟‘如愿以償的哭聲’,就鋪墊好了輕松的殘酷,相當精彩!”
余樺沒有想到林有成居然會欣賞他的那篇《現實一種》,不過那篇“嚇著了”一眾編輯,那個時候編輯們也很驚詫于他居然微笑著寫下了一個家庭里親人之間的殘酷報復,尤其是他的敘述方式仿佛一個嗜血的殺手。
“還有我很欣賞劉振云的那一篇《一地雞毛》,不動聲色的幽默來真實地表現小人物的生活,在平庸的生活中夾雜著卑微的樂趣,潛藏著一種社會危機,形成了喜劇性與悲劇性的交織,就很精彩。”
對于林有成的話,很顯然劉振云等人都是相當意外的。
林有成并沒有提那些成名已久的大作家,也沒有提國外的那些作品,而是提了現在教室里面的這些坐著聽課的學生們的作品,實在是出乎他們的意料。
不過,很顯然林有成這樣的分享,也更讓余樺等人感受到了林有成這位前輩作家的不一樣。
一堂課的課程很快也就會結束。
林有成這邊結束課程,也就準備離開,謝舒華這邊卻是追了出來,笑著問道:“林老師,你還記得我嗎?”
林有成笑著點了點頭,說道:“你已經從燕京大學畢業了啊?”
“我早就畢業了,我現在也開始寫作了。”
聽見謝舒華的話,林有成并不意外,既然是之前燕京大學文學系的學生,畢業之后肯定會還是會從事文學相關的工作,更別說謝舒華現在還在魯迅文學院上課,那肯定是繼續文學創作。
謝舒華望著林有成,又問道:“你知道我畢業之后,工作分配到哪里了嗎?”
林有成搖了搖頭,不知道謝舒華為什么會和他說起工作分配。
“我畢業之后,工作分配到了津城,在《月報》擔任編輯。”
林有成一愣,沒想到謝舒華居然會是《月報》的編輯,那可是他第一部《山楂樹之戀》發表的雜志。
當然,后面那部《嫌疑人X的獻身》也是在《月報》上面發表的。
看見林有成驚訝的表情,謝舒華忍不住笑了,說道:“我本來就津城人,畢業以后能夠到《月報》擔任編輯我是很高興的,不過現在有機會能夠來魯迅文學院上課,我是更加開心的。”
尤其是還能在這里聽林有成講課,這是謝舒華之前也沒有想到的驚喜。
林有成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后面你要是再回津城《月報》,一定要替我向董副主編問好。”
“他現在可不是副主編,現在已經是《月報》的主編了!”
林有車工聽見謝舒華,有些意外,不過意外過后又覺得是理所當然,之前他就知道董照已經升副主編了,現在擔任主編也不算意外,畢竟從董照負責他的那篇《山楂樹之戀》已經有五年了。
謝舒華笑著說道:“《月報》那邊一直都還有你的故事,時不時都還有討論你的那篇《山楂樹之戀》,還有你后面的那部《嫌疑人X的獻身》,都說是董主編發掘了你這位大作家。”
“是的,也是當初董主編和《月報》讓我有機會發表作品。”
更重要的是,那個時候他剛來,也是因為《月報》的稿費才能讓他帶著那幾個小蘿卜頭活下去。
謝舒華笑著說道:“《月報》可是一直都期待著還能夠發表你的。”
聽見謝舒華這話,林有成不禁覺得有些好笑,果然現在成了編輯,還是少不了替自己所在的雜志社約稿,說道:“有機會一定會再投給《月報》的,就希望不要被你這位編輯給拒稿了。”
“怎么會!”
謝舒華連忙說道:“我可是一直都非常喜歡林老師你的作品,你最新發表的那部《觸不到的戀人》我真得非常喜歡,看了好幾遍,這里面寫得愛情實在是太動人了。”
這話是謝舒華的真心話,她真得非常喜歡《觸不到的戀人》里面林茵和周賢的愛情故事,即便是沒有真正見面,但是那樣的書信交流,在不同的時空認識彼此,然后愛上彼此,也讓謝舒華感動不已。
林有成能夠感受到謝舒華真摯的目光,是發自內心地喜歡他寫的,笑著說道:“我也期待你后面發表的。”
謝舒華認真地點了點頭,說道:“我會認真寫的,認真寫出動人的愛情。”
林有成笑了笑,也沒有問為什么一定是愛情,只是表示期待,也沒有再和謝舒華這位學生多聊,也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