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
大軍距三峽口六十里。
諸皇子騎馬陪在徐達身邊。
徐達給眾人講述著三峽口的地形地貌,“三峽口,處于陰山東麓,蒙古高原南部中間,剛好形成一道長約十數米,寬約五六米的口子,西邊陰山方向,地形陡峭,又有灌木、樹林為阻,防守方只要派遣少量兵力就能控制三峽口陰山一側……”
“東邊的蒙古高原南麓,地形雖然沒有陰山那般陡峭,不過山包連綿起伏,步軍、騎兵雖然可以在這種地形中勉強前進,可隨軍的輜重、大炮卻無法伴隨大軍前進。”
“另外,這種連綿起伏的地形,還十分適合北元精銳騎兵打阻擊,對方一定會搶先占據一個個起伏的制高點,我們派兵,從下而上,付出慘重代價,沖垮北元一道阻擊,翻入山坳,等待我們的就是北元精騎,占據又一個制高點,從高處猛沖下來的打擊,這種地形很麻煩,如果硬啃,往往要付出極大代價!”
朱橚、朱梓等人認真聽著。
朱桂詢問:“泰山,如果咱們就在山腳,用火炮猛轟行嗎?”
他的藩王衛留在后面修建大營,看守帶不走的糧草。
他則跟來了。
這樣的學習機會,豈能放過。
“不行。”譚淵搖頭。
朱橚等人齊齊看向譚淵。
徐達笑著點頭,讓譚淵給眾人講解。
譚淵比劃著說道:“我們的火炮是直射,北元騎兵只要躲藏在山頭北面的坡面,就能躲避火炮,派遣少量觀察哨,一旦我們的騎兵發起沖鋒,他們也可以迅速占領制高點,王爺把這種戰術,命名為反斜面戰術,王爺說,對付這種反斜面戰術,最好的辦法,就是發明創造一種,能夠曲射的火炮……”
“就像這樣……”
譚淵的手,先挑高后落下,“只有火炮發射炮彈的彈道,是這種形式的,才能把炮彈打到反斜面,如果有這種火炮,遇到敵方使用這種戰術,倒是好打了,炮營排炮打擊反斜面時,騎兵就跟著炮彈往前沖,沖到山包制高點時,炮營停止排炮,騎兵或者步軍猛沖……”
反斜面戰術?
徐達品咂著。
這個名字起得十分生動形象,就算是大字不識一個的低級將領,只要比劃一下,也能理解。
“譚淵,四郎又編寫了新的戰術兵書?”譚淵話落,徐達迫不及待追問。
譚淵含笑搖頭,“魏國公,這是王爺帶著我們回朝途中,在戰船上閑來無事給我們講的。”
“平日里,在雞籠嶼大營訓練,閑暇時間,王爺也會把軍中排棚以上將領叫到一起,零零散散給大家講一些戰術,主要集中在,新式軍隊的一些戰術,以及如何與騎兵配合,如何與海軍戰船配合,發起登陸等等……”
“就比如,王爺提出,火銃、火炮的運用,未來守城,絕不能只守城墻,應該結合周圍地形地貌,在城外進行防守,迫使攻城方的火炮,無法威脅到城墻,就像此番攻打張北城,一旦女墻墻垛被火炮轟開缺口,對于進攻方登城陷陣來說,太有利了……”
徐達和諸皇子認真聽著。
聽聞譚淵一番話,所有人都明白。
陸軍第一鎮的戰爭思維,絕對早已經把大明軍隊遠遠甩在后面了。
丘福好奇問:“譚淵,剛才你說的那種,騎兵或步軍伴隨炮彈往前沖,你們練習過嗎?”
朱老三臭不要臉。
把他扔下領兵,自己厚顏無恥,跟著老四去奔襲了。
徐達看了眼丘福。
丘福在軍事方面的天賦很高。
一眼就看出,這一戰術,在兩軍贏戰于野的價值。
徐達也看向譚淵。
譚淵被所有人目視著,不由有點發飄,努力壓著,搖頭笑道:“王爺把這種戰術稱之為騎炮、步炮協同,也是在回來途中提出來的,暫時還沒有訓練過,王爺說,這種戰術,在大規模兵力野戰中最合適。”
“而且火炮還得足夠多。”
“最好,成立一支,專門的火炮軍,至少得有兩三百門。”
“火炮也排成三段……”
“我琢磨著,等打完北征這一仗,我們回到雞籠嶼后,就會訓練這種戰術,將來進攻呂宋時使用……”
眾人聽聞后,唇角狠狠抽搐。
欺人太甚了!
呂宋一個小國,能湊出十萬兵馬嗎?
即便能湊出十萬兵馬。
東番陸軍第一鎮、第一混成協,光憑現在的戰術,兩萬多人,恐怕就能碾壓呂宋的十萬兵馬。
譚淵這群人,竟然還想在人家身上,使用步炮協同?
不過……
不知為何……
每個人心中,竟然躍躍欲試。
好喜歡,這種欺人太甚的打法。
恨不得能去,彼時能在場,即便不親身參與,旁觀一下也好啊!
‘該死的鬼老四!’
丘福聽的,氣的心中罵罵咧咧。
他是恨不得,馬上直接掛印丟下朝廷的官職,去跟著鬼老四。
可這樣不能。
這樣做,會破壞朝廷和老四之間的關系。
同樣,也是對大遼河衛,跟隨他的那群老兄弟不負責任。
徐達深深看了眼,滿眼自信的譚淵。
若是讓四郎編練五六鎮陸軍第一鎮這樣的新軍。
再配合幾個混成協。
恐怕,老四真的對大明有什么想法,依托他們這些層出不群的新戰爭理念,都能把朝廷逼得抓襟見肘。
怪不得,此番,四郎帶著陸軍第一鎮回來后。
太子對待四郎的隱晦態度,變化如此明顯。
試想一下。
六個鎮新軍,配合幾個混成協。
集齊十萬精銳。
數百門火炮。
步炮協同,和朝廷擺開陣仗贏戰于野。
朝廷現在的兵馬能打贏嗎?
“譚淵,聽說呂宋的疆域也不小,加上父皇答應,此戰俘虜全都給四哥,一旦打下呂宋,四哥肯定要建國了吧?”
“有沒有聽四哥說,要用什么國號?”
諸皇子聽聞譚淵提及打呂宋,紛紛迫不及待打聽。
在張北大營時。
四哥和陸軍第一鎮兄弟的功勞,被大哥系統的人刻意壓著。
他們去安慰四哥時。
就在四哥帥帳外,隱約聽到了立國之事。
只是一直沒好意思問。
一時間,眾人全都在打聽朱棣呂宋立國方面的事情。
三峽口。
“報!報!報!”
馬哈木正帶著納哈出等人,沿著陰山山梁,講解著他的排兵布陣時。
派出去的斥候返回,手腳并用,沿著山坡來到山梁。
“稟王爺,明四皇子偏師已抵達六十里外!”
“來的好快嘛!”太平笑著打趣一聲。
眾人全都笑了。
納哈出笑的十分保守,擺了擺手,遣退斥候后,道:“馬哈木,繼續說你的想法。”
馬哈木點點頭,繼續道:“三峽口陰山一側,我們放一支步軍精銳即可,有一萬人就行……”
納哈出見馬哈木看向自己。
知道馬哈木,想要他提供這支精銳步軍。
張北之戰,三萬人守城。
戰敗后,兩萬多人逃了出來。
大約損失了七八千。
損失倒也不算大。
他原本,打算把三萬人全都填進去的。
原以為,會打成一場焦灼的添油戰。
沒想到,朱四郎陸軍第一鎮破城速度那么快。
“這支步軍精銳我來出,火銃兵五千,弓箭兵三千,再配屬兩千刀盾兵,不過火炮運不上來,而且,僅剩的二十門火炮,我還要留著守和林。”
張北一戰。
三十幾門火炮,全都丟給大明了。
如今,他十幾萬軍中,也只剩二十幾門火炮了。
還沒陸軍第一鎮炮營多。
退守草原后,鐵就成了稀缺品。
而且他們的鑄炮法子也十分落后。
使用的還是朝廷統治中原時留下的法子。
盡可能放大火炮罷了。
又加,從遼東撤退,搜羅到草原的工匠不多。
就現在使用這種笨重火炮,鑄造速度也十分慢。
“多謝王爺。”馬哈木笑著抱拳感謝,繼續介紹:“不用火炮,我已經想到,讓明四皇子火炮,無法發揮威力的辦法……”
納哈出挑眉。
其他人也紛紛看向馬哈木。
馬哈木指著背陰面,自信笑道:“火炮是直射,只要我們的將士,爬在背陰的坡面,就沒事,等明軍步軍發起攻擊,抵達半山腰時,我們迅速從山頂沖下去,從地形上,予以雷霆一擊同時,雙方迅速絞殺在一起,陸軍第一鎮的火炮就配不上用場了,除非,明四皇子連己方將士的性命,也不顧!”
納哈出等人眼睛不由一亮。
納哈出深深看了看馬哈木,抬手拍了拍馬哈木肩膀,又看向眾人,“伱們都是我們草原,新生代年輕的狼崽子,你們野心勃勃,你們充滿血勇,齜牙咧嘴,鷹視狼顧四周,饑餓的想要吞食一切能壯大你們的東西……”
馬哈木等人微微愣怔。
沒想到,納哈出竟然當眾挑破這層薄紙。
“整個草原,現在能聚集的披甲精銳,只剩此戰搜搜撿撿,集中湊起來的六十萬了,你們應當很清楚,這些精銳底子,都是撤退時,從中原帶到草原的……”
若是失去這六十萬精銳。
草原再也別想湊起這般雄厚的精兵了。
“此戰若是失敗,你們即便還能保留部眾,通過向明朝稱臣茍延殘喘,但再也別想,每人擁披甲精銳五六萬了,就憑你們的部落產出,養活兩三萬精銳,已經是極限了!”
“所有,我希望,此戰,你們暫且放下所有的野心算計,擊垮明軍!五十萬明軍精銳,一旦在咱們草原深處垮了,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明軍的火炮、火銃、隨軍匠人、盔甲,這筆財富足夠你們壯大……”
他很清楚。
此番,擊敗五十萬明軍精銳后。
草原絕對迎不來輝煌。
一定是,這些年輕狼崽子們,相互攻殲,王庭徹底失去威嚴的時候。
但他還是希望。
此戰,所有人團結一心,全力以赴擊敗大明。
大明損失五十萬精銳后。
十數年內,都無力再次北征了。
草原憑借十數年的內亂,也應該能抉擇出,取代黃金家族,新的雄主了。
馬哈木一群年輕人相互對視后,撫胸鄭重道:“遼陽王放心,此戰,我們定不存半點私心!”
“好!”
哈哈……
納哈出頓時仰頭,爽朗大笑。
不枉他這只暮年老狼,做表率付出。
明四皇子呢?
他帶著陸軍第一鎮,一群沒有實戰經驗的新兵,首戰便打張北這種攻防戰。
也是在做表率。
他的表率,起到作用了嗎?
他不知道。
但他了解中原的精英。
他當初,見過中原出身的武將、讀書人。
中原精英層滿肚子彎彎繞繞,私欲心十分重。
他們能為了自身利益。
做任何違背道義信仰的事情。
‘明四皇子,本王猜,你的表率沒起作用!’
納哈出唇角笑意更濃。
此戰,大明朝來勢洶洶。
可天時地利人和。
他們都占據一定優勢。
朱四郎一個人肯付出,有什么用?
相反,朱四郎這股‘傻勁兒’,還會把自己拖死!
三峽口以西,陰山以南,兩百里外。
一支大軍,一半將士坐著馬車,在前面狂奔,一半將士跟隨各級將領,在積雪消融后,略微有些泥濘的枯黃草地上默默奔跑。
“加把勁兒!”
“堅持不住的兄弟,也不要怕丟人,主動匯報,去前面坐馬車休息!”
朱棣和各級將領,在隊列側面,跑前跑后給兄弟們加油鼓勵。
將領們每個人的臉色都比將士們蒼白。
一路上這么跑前跑后,他們奔跑的路程,是普通將士的數倍。
在陸軍第一鎮。
如果各項技能,連普通將士都不如。
就絕不可能成為將領。
隊官只需要管好自己的隊列,在自己管轄隊列前后奔跑,查看每一個兄弟的狀況,做出最合適的判斷。
管帶則要在管轄的四個隊前后奔跑。
體力消耗是隊官的數倍。
以此類推。
越高級的軍官,奔跑的路程越多,體力消耗越大。
自身素質要求越高!
嗒嗒嗒……
呼喊聲中。
急促馬蹄聲傳來。
朱棣停下腳步,循著聲音看去。
斥候快馬奔沖而來。
相隔三十步,松開馬韁,一躍跳下戰馬,小跑來到朱棣面前,“稟王爺,前方三十里處,有一處能通往陰山背面的通道,不過,有一個小部落就駐扎在這個通道附近。”
朱棣轉身吩咐張武,“傳令將士們就地休整,晚上我們一鼓作氣,先控制前面的小部落,然后北上!”
張武領命后,從親兵手中接過馬韁,翻身上馬去傳令。
很快,迅速行進中的陣列停下來。
將士們就地休整。
草草吃了點冷硬的餅子,三三五五靠在一起,裹著軍被休息。
很快,鼾聲響成一片。
朱棣、徐輝祖、張武、朱能幾人,以及幾個管帶湊在一起。
地圖鋪開。
徐輝祖作為參謀人員。
迅速拿著一把木尺,根據斥候的匯報,在圖上量出前方有通往北方道路的位置。
苦笑搖頭:“朝廷這幅草原全圖,實在太粗糙了。”
他見過,陸軍第一鎮參謀人員,收集呂宋、占城等國,繪制的地圖。
那才叫軍事地圖。
不但標記著河流。
就連村莊、部落、水井,乃至,哪些地方盛產椰子,可以為大軍提供水源都有標注!
反觀朝廷這張草原全圖。
三峽口以西兩百多里,接近三百里處。
有一處勉強可供大軍北上通行的道路,竟然都沒有標注。
朱棣拍了拍徐輝祖肩膀,“等你調回朝中后,可以把全面繪制更為詳細的軍事地圖抓起來。”
話罷,便結束這個話題。
指著圖上標記的通道,說道:“今晚,咱們就要北上,一旦北上后,速度還要再快……”
這兩百多里,接近三百里路程。
兄弟們奔襲跑了四天。
每天也就是六七十里路程。
一旦北上就不能了。
北元把陰山以南的部落,基本全都撤往陰山以北。
一旦北上。
他們就極有可能暴露行蹤。
即便不被北面的部落直接發現大軍。
部落的牧民,肯定也能從大軍行進過后,留下的馬蹄、車轍察覺出端倪。
所以,一旦北上后,必須快!快!快!
在這些小部落反應過來時。
一口氣沖到三峽口背面。
而且,還要第一時間發起進攻!
“往西走,我們耗時四天,北上陰山后,往東折返,最好在兩天之內完成,越短越好,當然,要預留出,兄弟們作戰的體力……”
朱棣看著眾人。
周先覺拍著胸脯自信笑道:“王爺,每天奔襲一百多里,并不算太難,何況還有馬車,末將看,我們可以限定在一天半之內,留下半天,靠近三峽口后,短暫隱藏起來,給兄弟們留出一段時間進行休整……”
朱棣默默聽著。
陸軍第一鎮的腳底板功力,他清楚。
數年如一日,天天二十里拉練,別說還有馬車,即便是全靠步行奔沖,兩天時間也肯定能完成奔襲。
當夜。
第一協攻破小部落。
將部落幸存的百姓全部捆綁,留下三十個斥候看著,又把部落內所有馬匹搜刮一空后,順利從崎嶇不平,勉強能通行的狹窄通道,北上。
來到陰山背面。
已經是子時。
朱棣站在路旁,看著將士們披星戴月,開始響動奔沖折返。
抬頭……
翌日。
三峽口南邊。
徐達率領大軍抵達。
朱棣的帥旗下。
譚淵佩戴著朱棣的四星肩章,假扮朱棣。
眾人簇擁在譚淵身邊。
譚淵看向身側徐達,“魏國公,下令吧。”
徐達盯著前方地形看著。
東邊是連綿起伏的山包山坳。
西邊是陡峭,且密布灌木和樹木的陰山。
山坡本來陡峭。
樹木、灌木又平添障礙。
還有一片片沒有消融的積雪。
從北面吹來的風,順著三峽口通道,撲面而來,哪怕相隔五里,都能感覺風如刀子。
若是從正面強攻。
想要攻下三峽口。
恐怕至少得付出萬余人,乃至更多犧牲。
斥候匯報,東邊三十里外,六萬北元騎兵駐扎。
擺明了,就是想等他們進攻的精疲力竭時,妄圖撈一票大的!
在三峽口,擊潰、乃至全殲這路偏師。
若非四郎提出,繞到三峽口后面迅猛奔襲。
這一仗,不好打啊。
“譚統制,現在就打,不等四哥抵達三峽口背面嗎?”
朱桂不解詢問,打斷徐達思緒。
徐達無奈搖頭。
這些皇子們沒有領兵經驗,從女婿這句話中,就暴露無遺。
譚淵笑著解釋:“代王,首先,咱們得吸引對面元軍的注意力,如果咱們來到三峽口,卻不進攻,對面難免懷疑,若是對方謹慎,派出騎兵,萬一發現王爺奔襲的蹤跡,王爺就十分兇險,我們不光要打,還要真打,猛打,迫使對方把所有精力,都用在關注我們這邊……”
“最后,此戰也剛好讓各位王爺的藩王衛,輪流打幾場,你們也都或多或少,按照王爺最初的兵法操典,在軍中配置了大量火銃,武器配置的不同,新戰術的運用,都需要實戰來熟悉……”
代王不但是王爺的兄弟。
還是王爺的連襟呢。
這些皇子,雖然領兵經驗欠缺了點。
可大明掌握兵權的將領中。
恐怕,也只有這些皇子,對王爺沒有抵觸。
他不介意多教一點,給王爺、東番結一份善緣。
何況,此番王爺領偏師,除了吸引北元兵力。
還有教導諸皇子的目的。
這樣的實戰機會,當然要利用起來。
等譚淵話落。
徐達轉向朱橚等人,“丘福大遼河衛作為總預備,各衛騎兵全都集結起來,由丘福統帥,協同陸軍第一鎮,去東邊防守北元騎兵可能的突襲。”
“其他各藩王衛步軍,每一衛進攻兩個時辰,以周王為主,你們商量著攻打,我、譚淵為你們參謀!”
朱橚、朱梓、朱桂等人頓時精神一震。
都明白,徐達這是鍛煉他們。
“是!”
眾人齊聲領命后,就開始行動。
很快,丘福率領大遼河衛、陸軍第一鎮第二協、騎兵標,以及各藩王衛騎兵,在三峽口東邊列陣而立。
民夫開始搭建大營。
藩王衛在三峽口西邊,正對陰山集合。
大戰一觸即發。
朱橚的藩王衛率先進攻。
朱橚為了感受更加清晰,直接跟隨進攻的一個千戶兵馬,發起進攻。
整個陰山南山麓。
一整天都喊殺聲不絕。
當晚。
山腳五里外大營。
帥帳內。
朱橚兄弟等人,圍在數張桌子,拼湊起來的長條桌旁,垂頭喪氣。
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掛了點彩。
有人臉被劃傷。
朱橚更是手臂纏著白布,掛在脖子上。
臨近天黑。
兄弟們集中藩王衛中,最能打的精銳,又眾兄弟親自帶隊,整整一萬五千人。
把進攻的正寬面拉寬到極致。
這么做,是因為,白天的輪番進攻,他們已經摸清楚,守陰山的只有一萬北元步軍。
正寬面拉寬,就是想攤薄對方兵力。
而他們,有一萬五千人。
在幾個點上,集中兵力。
試圖通過這種方式。
一口氣,沖到山頂。
占據三四個點,然后趁著夜色,擴大戰果。
這回的確起到一些效果。
沖到了山腰三分之二處。
可最終還是失敗了。
朱橚碰上了馬哈木。
胳膊被馬哈木砍傷同時,還在撤退時,被雪滑倒,狼狽滾落,把受傷的胳膊給弄骨折了。
“其實,諸位王爺,今天打的已經很不錯了。”
丘福突然開口,打破沉默。
譚淵也點了點頭。
他也沒想到,這群養尊處優的皇子,這么勇。
而且還能想出,拉寬正寬面,攤薄北元兵力,憑借進攻兵力一萬五千人的優勢,在某幾路,集中優勢兵力,試圖突破。
雖然,是在他和魏國公引導下,想出來的。
可即便如此,也很難得了。
不是誰都有王爺那等敏銳的領兵天賦。
朱橚兄弟等人,抬頭看著丘福、譚淵,想看看,這些家伙,是不是因為他們的身份,所以才安慰他們。
朱桂沒有看出異樣,小聲詢問:“我們真的打的可圈可點?你們沒有為了安慰我們,故意說好聽話吧,要是說好聽話,你們演的也太像了……”
徐達被氣笑,瞪視而去。
朱桂忙縮頭。
這可是他泰山!
他是皇子。
可如果他在泰山面前不老實。
都不用父皇。
四哥就得教訓他!
徐達沒理會這個不著調的女婿。
他這個女婿,怎么說呢。
資質中平,喜歡玩鬧。
沒野心。
也沒脾氣。
將來,如果有一天朝廷削藩,或者打壓藩王。
其他皇子或許敢反抗。
他這女婿絕不敢。
屬于那種逆來順受的性格。
這樣其實也好。
妙音丫頭嫁給朱桂,至少平安有保障。
即便太子將來,因為四郎的緣故,容不下四郎這個連襟加兄弟。
朱桂不反抗。
性命至少無憂。
他可以十分肯定。
太子將來若削藩。
肯定先從朱桂開始。
原因很簡單。
代王朱桂是四郎的連襟。
只這一條,太子就可以利用朝中敵視四郎的人,對朱桂的藩王地位,發起猛烈攻訐。
徐達收斂這些埋藏在心底,對未來的憂慮,笑道:“譚淵、丘福說的不錯,臨近傍晚這一戰,你們打的可圈可點,今天進步十分明顯,與其自怨自艾,不如想一想,此戰中,你們感受到的困難。”
朱橚看向徐達幾人,“三叔,今晚我們真的差點就攻上去了,可當時對面元軍突然加勁兒猛沖,他們把預留的少量兵力,突然投入,從上面猛沖下來,我們就站不穩腳跟了,陣線就開始坍塌,然后無論怎么努力,地形原因,都堅持不住!”
大軍剛抵達時。
陰山的山坡雖然陡峭。
可他觀摩覺得,逆勢向上奔沖也不難。
真正交戰后。
才真正感受到,對方從山坡沖下來,站的比他們稍微高一點,產生的優勢有多大。
“對,三叔,我也有這種感覺。”
“要是當時,我們能堅持住,哪怕后退一些,守住,打成僵持戰,全軍也可以慢慢緩一口氣,然后慢慢反撲,可元軍少量增援一個猛沖,整個陣線穩不住后,越往后退,越穩不住!”
諸皇子紛紛開口。
大家的感覺都一樣。
在元軍少量增援投入后,猛沖猛打撲下來,根本穩不住!
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丘福、譚淵相視一笑。
丘福引導道:“諸位王爺,你們遇到的困難就是穩不住,諸位王爺可以想一想,用什么辦法,能提供短暫喘息機會,讓你們穩住!”
朱橚幾人皺眉,相互對視。
然后湊在一起,交頭接耳低聲議論。
片刻后。
朱橚把兄弟們的想法總結道:“三叔,我們是這樣想的,明天,繼續輪番進攻,等臨近天黑時,今天各衛集中起來的精銳,按照今天的戰術,再發起猛攻,等我們攻上去的時候,派遣數千兄弟,帶著事先制作好的木板,沖上半山腰,在樹與樹之間,迅速修建一些,可以容納十幾人的掩體,如此,我們敗退下來,分出一部分兵力,藏身其中,就能擋住猛沖撲下來的元兵,這些掩體牽制部分元兵,或許可以為我們喘口氣,爭取時間……”
徐達、譚淵、丘福幾人相互對視。
滿意點頭。
譚淵笑道:“你們這個想法很好,不過也不要太保守,只想著掩體內的兄弟,牽制部分元軍,幫你們減輕壓力,喘口氣。”
“你們可以引著元軍沖下掩體,然后掩體內的兄弟,別管被他們牽制的元軍,沖出掩體,殺出一條通道后,直接攆著率先沖下來的元軍,往下沖,形成火力倒打……”
火力倒打?
朱橚等人喃呢著。
腦海中描繪著譚淵描述的景象。
一個掩體十個將士。
在半山腰,造一百個掩體。
當攆著己方潰兵沖下山腰的元軍,正在繼續進攻時,己方一千精銳,沖殺出來,從高處往下沖。
一千人,或許能發揮出難以想象的作用。
今天傍晚最后一波進攻。
馬哈木只投入了五百增援。
就把他們的陣線給徹底動搖了!
徐達看了眼譚淵,以及陸軍第一鎮將領。
從這些將領,很平靜的神色。
他就能判斷,火力倒打這種戰術,肯定不是譚淵臨時提出。
陸軍第一鎮肯定早有鉆研琢磨。
不接觸不知道。
越接觸。
才能越發發現,陸軍第一鎮的戰爭思維,十分靈活,十分超前。
鉆研琢磨方向,遠超朝廷這邊。
朝廷這邊,經驗豐富的將領很多。
但戰爭思維,還停留在以前。
徐達感慨時。
朱橚等人越琢磨,眼睛越發明亮。
朱橚猛地起身,“三叔,明天最后一波進攻,我們就按照這個法子來,把譚淵的倒打火力也用上,或許,這一戰,不靠四哥,我們就能把陰山上的元軍吃了!”
徐達含笑點頭,“可以。”
得到徐達首肯后。
朱橚帶著兄弟們就去安排。
一群兄弟走出帥帳,就開始激動議論。
“五哥,咱們今晚把各自麾下,最能打的精銳挑出來,這一千人,必須是絕對的精銳!”
“五哥,大哥肯定想不到,咱們會有這么出色的表現吧?”
“老八,咱們明天這一戰打好了,大哥都得震驚!”
“二哥、三哥肯定要羨慕咱們了,這回跟著四哥偏師一路,四哥那種不要命的奔襲就不說了,光是今天學到的,明天要運用的,都是以前朝廷軍隊都不曾使用的,火力倒打!我敢肯定,這肯定是四哥提出來的!”
當夜。
張北城。
主力四十萬大軍,湯和、藍玉、沐英統帥十五萬前鋒已經出發。
朱標暫時還留在張北臨時帥府。
書房。
胡惟庸陪著朱標下棋。
朱標邊下,邊隨意詢問:“你的商行,搞雇工身股制如何?”
胡惟庸心中竊喜,落子后,含蓄說道:“太子,臣當初對雇工身股制也頗為抵觸,畢竟,拿出三成,乃至四五成的股本給一些花費稠傭雇傭的雇工,任何一個商人,心里都憋屈難受……”
他能掙錢。
那是他的本事!
憑什么要分給那些無能的弱者!
他能雇傭他們,給他們一口飯吃,已經是恩賜了!
當然,這話不能和太子說。
至于將來,搞垮雇工身股制的法子,他都琢磨出來了。
即便朝廷全面搞雇工身股制,也不怕!
他可以把雇員和商行進行切割。
雇工轉移到牙行,牙行搞雇工身股制。
牙行派遣雇工替他的商行做事。
他和牙行有合作關系。
他和牙行雇工身股制的派遣雇工沒有任何關系!
如此,就能把最大利益,留在他手中。
他把這種法子,稱為派遣制!
等太子登基后。
他就攛掇福建這樣搞!
毀掉朱四郎的心血!
促使,朱四郎對大明產生憤怒!
當然朱皇帝一朝,他是不會這樣做的。
朱標認真聽著,眼皮微抬,看了眼胡惟庸,“方希直等人勸說孤,小范圍扶持皇商搞雇工身股制,以避免阻力太大,反撲太大,以皇商雇工身股制的方式,把雇工身股之風,引入大明內陸,你認為這個法子如何?”
‘法子當然是好法子,可任何事,終究都要看做事,執行的人。’
胡惟庸腹語著,笑道:“臣支持這個法子,太子,朝廷這邊即便慢,也要有序的釋放一些態度,給百姓希望……”
愚民就是牲口。
要在他們的腦袋前面,掛上一根蘿卜。
給不給他們吃,要看情況。
但絕不能讓牲口沒有希望。
當然,他這種百姓就是牲口論,也不能對太子說。
無論這位太子怎么變。
和朱四郎的兄弟情,如何發展。
其肯定無法接受他這套,百姓就是牲口的論調。
想要在這位身邊得到重用。
這些不符合這位太子的想法,就絕不能表露。
朱標一邊落子,一邊點頭。
片刻后,落子笑道:“你輸了!”
“太子運籌帷幄,臣不及!”
朱標笑笑。
他知道,胡惟庸放水了。
這種馬屁沒必要戳穿。
君臣相宜。
這中間,總需要有些潤滑的東西。
起身,走到窗前。
吱呀!
推開窗戶。
清涼的風,撲面而來,整個人瞬間清明。
默默復盤著。
今晚試探胡惟庸,胡惟庸說的話。
胡惟庸跟著來到身后。
看著朱標背影,‘這也是個不好糊弄的啊!朱皇帝一個泥腿子,真是走了狗屎運,有這么一個優秀的兒子,竟然還出了朱四郎那樣一個妖孽!’
其實,他的野心很大。
他不光想利用倒燕聯盟扶持朱允炆。
若倒燕聯盟成功。
他的權柄,都有機會,品嘗九五至尊的滋味。
可這種想法,他不敢有。
首先太子朱標就不是一個愚蠢昏聵之人。
其次,朱四郎!
朱四郎不死。
只要他敢竊據神器。
朱四郎的新軍、海軍必然會鋪天蓋地涌向中原!
以朱四郎在中原的影響力。
他胡家,必定要九族皆亡!
即便朱四郎彼時已經死了。
可只要朱四郎一脈的勢力還存在。
朱雍鳴都可以豎起這桿旗幟!
憑借朱四郎的影響力,反攻中原!
中原百姓念朱四郎的好。
就會贏糧影從朱雍鳴!
不得不說。
朱皇帝,一個泥腿子出身,能力著實厲害!
朱四郎這一脈出海,建立基業。
只要朱四郎這一脈不反大明。
中原朱家皇族的皇位,任何野心家都不敢竊據神器!
這就是朱皇帝的算計!
某刻。
朱標突然開口,“你說,老四能打下三峽口嗎?皇弟們和孤一樣,都從未領過兵,他們不會拖老四的后腿吧?”
‘太子是希望敗呢,還是擔心敗?’
胡惟庸琢磨著。
應該是擔心敗。
擔心周王等藩王表現不好。
畢竟,此番北征的勝負,直接關系太子的威望。
太子縱容常茂,在軍中壓朱四郎的聲望。
但也絕不希望,因為周王等人拖朱四郎后腿,導致偏師戰敗,無法吸引北元主力。
朝廷主力,想打到捕魚兒海就更加困難了。
胡惟庸一時間有些猶豫,“太子,臣對諸皇子了解不多,無法為太子提供建議。”
太子帶著主力沒有動身。
如今看來,應該是在等三峽口的消息。
擔心周王等人不行!
給朱四郎拖后腿!
朱標拍了拍窗沿,默默嘆了口氣,“那就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