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太陽初升。
驅散一夜寒冷。
整個金陵城瞬間蘇醒。
百姓紛紛走出小屋、小院,開始為一天生計忙碌。
途中,遇到相熟者,總要聊上幾句,有關北征的話題。
“燕王陸軍第一鎮攻克張北后,再沒消息傳回嗎?”
“你不知道?昨天剛傳回了新消息。”
“什么,快給俺說說?”
“燕王和太子分兵了,燕王統帥十三萬兵馬,為偏師,進攻北元以前的王庭,就和咱們的陪都,差不多一個意思吧……”
“燕王帶走了所有皇子的藩王衛?”
“不是所有,秦王、晉王跟隨太子爺的主力大軍。”
“即便這樣,燕王這一路偏師也太弱小了,諸皇子從未領過兵,會不會拖燕王的后腿?”
“聽說,諸皇子就是跟隨燕王去學習領兵打仗的。”
“希望別出事吧……”
朱棣、朱標分兵消息傳回金陵,傳播開后,百姓議論紛紛。
朱府。
徐妙音站在鏡子前,幫徐妙云梳頭。
春曉他們走后。
她擔心阿姐太忙,就從代王府搬到了朱府。
“阿姐,你有沒有發現,你出嫁這些年,孩子都生了三個,怎么好像越來越年輕了?”
徐妙音低頭,審視看著徐妙云臉頰,含笑道。
徐妙云伸手摸了摸臉頰,臉有些微紅,“有嗎?我怎么沒有發現!”
哼哼!
發現了,也不能承認啊!
徐妙音把徐妙云好看眉宇間那點小傲嬌全都看在眼里。
低頭,抿唇,極力忍笑,取笑道:“阿姐,現在不在外人面前,伱比出嫁前都不穩重,更像個被慣壞、寵壞的小姑娘!”
這么明顯嗎?
徐妙云晶瑩耳尖都瞬間通紅了。
都怪四郎!
臉微紅,扭頭,努力做出嚴肅模樣,含笑瞪了眼,“少拿我尋開心!”
雖然這些都是事實。
可妙音這幾天,經常拿這些事情逗她開心。
說白了,就是怕她擔憂四郎在前方的情況。
昨天才傳來,四郎帶著藩王衛出發,進一步的消息都未傳回。
朝中李善長、劉伯溫等知兵之人。
已經根據四郎進攻和林的目標,預測出,三峽口必然有一番惡戰。
預測出來后,滿朝文武都眼巴巴等著新的信報回來。
有人當然希望四郎狠狠栽跟頭。
乃至戰死。
可很多人也關心四郎。
還有大哥太子系統內,部分理智的人,也眼巴巴盼著。
理智的人都明白。
四郎這一路偏師,能不能承擔起重任,關乎著大哥主力一路能否直搗黃龍,攻克北元王庭。
而三峽口一戰。
則是檢驗,從未領過兵的五弟等人,在四郎率領、教導下,能不能配合四郎,擔負起偏師吸引兵力的重任。
這部分人還不少呢!
方孝孺、練子寧這些人就不說了。
禮部尚書趙翥兼任大本堂先生,昨天還借口雍鳴、祈婳學業問題,親自登門,代表大哥系統很多人,表達了對她們母子的善意。
這倒讓她對雍鳴和祈婳在宮內,放心很多。
雖說,有父皇、母后眼巴巴看著,護著。
可皇宮的爾虞我詐。
她在無數書籍上讀過。
有些陰暗處射出來的利箭,父皇、母后也未必能防得住。
不過,這種可能應該很小。
畢竟,父皇的兇名,滿朝文武都知道。
總之,趙翥為首,大哥系統內理智派釋放的善意,是四郎給他們母子掙下的。
只要戰場局勢不發生變化。
只要大哥一路順順利利,不斷大捷的消息傳來。
他們母子在金陵,倒是十分安穩。
“阿姐,朱桂他們,不會拖累姐夫吧?”徐妙音擔憂詢問。
她就是感覺十分虧欠阿姐和姐夫。
自家丈夫是個什么人,她太清楚了。
不惹事。
但也沒什么抱負。
除了規規矩矩,辦好父皇交代的事情,從不敢擅自做主做任何事情。
就連藩王衛,平日里都不管。
全都交給朝廷指配給他的指揮使操練統領。
要不是姐夫的新軍特別拉風。
他也想把自己的藩王衛搞成陸軍第一鎮那樣。
才決定向姐夫求助指導團。
以前,但凡他們夫妻聊起藩王衛。
他都連連擺手,壓著聲,小聲道:‘兵權這東西還是別碰了,保不齊,將來大哥或者雄英削藩,現在過分插手藩王衛,將來就是麻煩事!’
“阿姐,你說他就這樣一個人,跟著姐夫,會不會給姐夫拖后腿?”
她十分肯定。
姐夫的性格,如果遇到危險,肯定會自己留下來斷后。
給丈夫以及其他皇子們創造脫困機會。
太子大哥怎么能,把一群從未領兵的藩王,全都塞給姐夫呢?
徐妙云抬頭,見徐妙音滿臉擔憂,握住徐妙音的手,輕輕拍了拍,笑著安慰:“你不要內疚,行軍打仗不是兒戲,你姐夫既然敢帶著老十三他們,肯定就有把握……”
話中,徐妙云眼底憂慮一閃而逝。
前線到底什么情況。
她不清楚。
可傳回來的消息,抽絲剝繭。
總能讓她嗅到一股不安隱憂。
陸軍第一鎮在四郎心中,多么重要,她很清楚。
沒有任何實戰經驗。
首戰,四郎就帶著兄弟們,打了張北攻防戰!
還有此番,四郎主動提出分兵,率領偏師吸引北元兵力。
為何,信報中,沒有提及,大哥對此事的態度?
這類晦暗不明,讓人總覺不安、不對勁兒的細節,充斥著傳回來的每一條消息中。
徐妙音見徐妙云怔怔出神,伸手悄悄拍了拍自己的嘴,笑道:“阿姐,往后,如果我們不想在大明待了,出海去投奔你和姐夫,你和姐夫,可得收留我們。”
她雖然是逗阿姐開心。
可也是真有這種打算。
他們夫妻私下里討論過。
將來,大哥削藩的可能性不少。
因為當武勛問題解決后。
藩王問題,必然成為新的主要矛盾。
加上朝中有一批不喜歡藩王分封的文臣。
這些人在父皇一朝,害怕父皇,不敢說什么。
可大哥一朝就未必了。
大哥削藩的可能性還是很高的。
而到時,他們夫妻可能就是首先拿來開刀的。
因為她姐夫是在海外自己開創基業,立國的朱棣!
大明境內,恐懼、害怕、又仇視姐夫的人很多,太子大哥只要有削藩念頭,他們會首先把矛頭對準他們夫婦。
對于削藩。
他們夫婦不在乎。
反正他們都不是什么權力欲極強的人。
可就怕到時候。
想離開大明,都走不了!
這是他們夫妻私下里議論,得出的結論之一。
大哥削藩,但不代表,愿意放兄弟們離開大明,去投靠姐夫!
總之,一旦削藩開始。
定然少不了麻煩和波折。
只希望大哥能放他們夫妻離開大明吧。
徐妙云并不知,徐妙音、朱桂私底下討論了這么多,頓時笑了,“好啊!”
金陵這邊,議論紛紛。
三峽口外。
喊殺聲震天。
諸王藩王衛,輪流對陰山發起進攻,通過車輪戰,消耗防守元軍的兵力以及體力。
為天黑前的總攻做戰前準備。
外面喊殺聲震天,挑選出的一萬五千精銳,被勒令在營中休息。
隨軍行動的工匠,則在抓緊時間制作營建堡壘的木板。
陸軍第一鎮的工匠參與,臨時打造一些簡易卡扣。
臨近中午。
陰山背面。
三峽口以西五十里外。
陰山山坡下,一個避風隱蔽地。
一群滿臉風霜的將士,迅速進食后,在各自棚正監督下,每人喝了一口烈酒暖身后,一個棚的袍澤兄弟,相互靠在一起,裹著行軍被開始休息。
鼾聲中。
朱棣為首的將領們,則爬上陰山山梁,實地考察。
徐輝祖跟在身邊,“姐夫,我們參謀團派人往前面走了十幾里,山梁道路雖然困難,可也能行走,咱們除了隨身攜帶的火藥、彈丸,干糧輜重也剩不了多少了,休息后,出發時,完全可以讓將士們,把剩下的干糧全都吃了,把馬車暫時扔在這里,從陰山山梁向三峽口挺近……”
咯吱、咯吱……
朱棣邊聽,邊沿著山梁,腳踩著山梁上的枯枝、落葉、積雪行走,試著行進中的困難……
山梁上,開始消融的積雪,反復踩幾遍就變得堅硬,十分容易造成腳下打滑。
可斥候已經探明。
前方云集的大小部落很多。
他們這樣一支大軍行進,若是繼續這么堂而皇之奔襲,已經無法做到隱蔽性了。
“咱們軍中都是福建兒郎,福建多山地,兄弟們其實對山地中行走,并不陌生,要說困難,其實也就是尚未融化這層積雪……”
朱棣聞言,不可置否點點頭,扭頭,詢問隨行的參謀成員,“你們有沒有從山梁奔襲挺進的全部預案?”
“有!”
一名參謀人員立刻站出來,把一道折子交給朱棣。
同時解釋道:“徐參軍帶著我們制定了一份完整預案,我們參謀團,馬上派人跟隨斥候,沿著山梁出發,率先探明沿途的道路,同時,參謀團抽調了斥候隊,五十個善工兵科的兄弟,組成預備隊,一旦前方傳回問題,就馬上派出工兵隊兄弟,跟著我們參謀團去修路……”
“總之,我們參謀團可以下軍令狀,保證在大軍行進前,掃除奔襲道路上的障礙。”
朱棣邊聽邊看著折子上的計劃內容。
計劃十分完善。
可能出現的各種情況,都有考慮。
朱棣認真看完后,合上折子,交給徐輝祖,“就按照你們這個計劃去做,你們參謀團辛苦一點,現在就行動吧。”
徐輝祖笑笑。
領命后,領著參謀團,以及工兵隊沿著山梁,率先出發。
朱棣遣走其他人。
只剩下朱能。
笑道:“三哥,以往你嘴特別賤,可這一路而來,你都十分沉默,是不是有什么話想和我說?”
朱能氣的瞪了眼。
抬腿就想踢人。
朱棣笑著躲開。
氣氛一下活躍起來。
朱能擰開隨身攜帶御寒的酒囊,痛飲一口后,笑道:“還別說,喂牲口吃的玉米秸稈,釀造出來的酒,也挺好喝。”
話中,把酒囊扔給朱棣。
這批酒。
都是劉家村贈予的。
朱棣喝了口,靴子在地上的雪上左右擺動,很快,掃出一塊干凈土地,席地而坐。
朱能學著,坐下后。
看向朱棣。
朱棣又喝了口酒,把酒囊遞給朱能,“未來,百姓還會創造出更多東西的……”
第一次工業革命。
是工匠科技。
和后面,在研究所支撐下,發生的科技革命不同。
第一次工業革命,不需要那么多基礎學科支撐。
本質上,是根據需求,在有經驗工匠鉆研琢磨,衍生發展的科技文明。
就好比蒸汽機。
其實一些技術條件已經滿足了。
往復式風箱的機括構造原理,就是蒸汽機最重要的一環。
可這一環。
早在千年前的冶鐵,需要更充足的風力時,就被發明出來了。
海軍戰艦,發明了螺旋槳。
發明了蓄力提供動力的機械構造。
其實,當海軍不滿足于蓄力的各種麻煩時,需求催動下,蒸汽機革命必然到來。
不需要他去指手畫腳,都能完成。
“百姓的積極性被調動,當無數百姓,沒有了溫飽之憂時,必然會發動所有的聰明才智,去創造更多經濟效益,土橋村能發明玉米秸稈釀酒,就是溫飽解決后,有余力去想其他……”
若是沒有解決溫飽。
八叔他們,怎么可能只是聞到鍘碎的秸稈,堆積了幾天,散發出一股酒味,就想著用玉米秸稈釀酒。
他和妙云回村后,專門詳細問過。
為了尋找適合的酒曲。
八叔他們就跑遍了周圍數個縣府。
托人、花錢、厚著臉皮請教。
然后又經歷了一年的試驗。
最終才培養出,最適合玉米秸稈釀酒的酒曲。
沒有解決溫飽的百姓,哪有這種條件和精力。
可一旦百姓的溫飽問題解決后。
百姓的聰明才智,必然會出現一個爆發期。
各種發明,在需求促使下,會沿著事物發展規律,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
“咱們歷朝歷代的上層精英們,富裕了,就去追求滿足精神需求的各種東西,所以,我們能看到,唐朝天寶年間盛行的馬球、能看到,宋朝汴京,每逢節日,耗費無數錢財的燈火,能看到,歷史發展出,各種各樣的戲曲類型……”
“可咱們的百姓,只要吃飽飯后,有了微薄的本錢后,沒資格向精英層,搞這些東西,他們一定會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想方設法,創造更多,能創造財富價值的東西……”
“只要朝廷能這么堅定不移搞下去,我可以十分肯定的預言,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一定是庶民的時代!”
無數普通人,會因自己的聰明才智,做出或大或小的發明。
成為歷史的弄潮兒。
第一次工業革命結束后。
個人的聰明才智,個體的力量,就會越來越弱。
企業設立的研究所,會取代個人。
當文明和科技向更高級發展時。
難度也會成倍增加。
個人徹底退出。
企業也無力承擔。
只有國家機器,才能做到。
小國都沒有這個資格!
只有龐大的國家機器才能。
朱能聽著朱棣意氣風發,闡述庶民的時代,喝了一口,品咂著酒水刺激舌尖味蕾的感覺,突然開口:“老四,從咱們一起去遼東,剛見面時,你就挺樂觀的,沒想到,現在還是如此,你就沒有察覺,太子變了嗎?”
以前,他聽聞的太子,是多么多么仁厚。
可這回近距離觀察。
他發現,太子的城府不淺。
他很擔心。
老四的不設防。
將來會狠狠栽跟頭。
朱棣笑笑,伸手把一團雪捏成球狀,猛地投擲扔出,視線盯著雪球劃過一道弧線落下,出神道:“我知道,也有準備,你們不用替我擔心,等你們混不下去的時候,記得來找我,別的不敢說,到時候,我怎么也是一國之主了,給你們編練幾支精銳,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朱能被逗笑。
把酒囊扔給朱棣,“那可說好了!”
午后。
將士們吃光隨身攜帶的干糧,登上山梁,在樹木掩護下,開始向著三峽口挺近。
臨近傍晚時分。
距離三峽口戰場,只剩十幾里地時。
徐輝祖帶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元軍回來,見面后,便笑道:“姐夫,抓了個舌頭!”
隨即朱棣就開始審問抓回來的舌頭。
審問結束后。
命人把舌頭帶下去。
將領們全都被朱棣召集來。
朱棣把審問的內容,轉述給將領們后,詢問:“你們從中看出了什么,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說。”
“王爺,皇子們的進步很明顯,昨晚那種拉寬寬正面的打法就很好,可惜,最后沒能堅持住。”
“末將覺得,今天白天的車輪戰,諸位皇子是在消耗元軍的兵力和體力,今天晚上,肯定還會復制昨晚拉寬寬正面的打法!”
“若只是如此,恐怕不可能成功,元軍的統帥,也不是傻子,這么明顯的消耗戰術,一眼就能看穿。”
朱能站在朱棣身邊,看著張武為首,一群管帶、隊官、參謀熱鬧討論。
看了眼朱棣。
他現在知道,老四如何培養將領了。
“王爺。”張武突然看向朱棣,“諸皇子若是用王爺在回金陵途中,教我們的火力倒打,有沒有可能擊潰元軍?”
“協統,這種情況,不能埋伏,怎么使用火力倒打?”
“火力倒打未必就一定要埋伏……”
隨即,眾人又開始爭論。
時間還比較充足。
左右也就剩下十幾里地。
朱棣沒有阻撓張武等人討論。
等眾人討論的差不多。
最終,討論出,類似譚淵、朱橚等人提出的辦法后。
朱棣笑了。
火力倒打,未必能一舉攻克元軍駐守的三峽口陰山段。
但絕對能給元軍造成很大傷亡。
不過,此刻朱棣也并未意識到,在譚淵的引導下。
朱橚等人正在為實施這一戰術,緊鑼密鼓準備。
“火力倒打的辦法很不錯,至少可以有效打擊敵軍有生力量,現在討論結束,既然確定,很快,還有一場激戰,那么,奪取三峽口,就在今晚!”
只要拿下陰山一側。
他不信元軍不撤。
不撤他也不怕。
讓將士們,把炮營的大炮,運送到山梁上,直接對著東側猛轟,配合步騎沖鋒即可。
炮營的大炮,不是海軍用的那些粗壯黑的笨重玩意兒。
通過滑輪組固定在山坡的樹干上,一段一段,費力點,但能弄上來。
朱棣一聲令下。
將士們再次趁著光線還充足,開始急行軍。
三峽口。
天色已黑。
馬哈木陪著納哈出站在山梁上。
居高臨下,觀察著山腳遠處,火光映照中,開始集結的明軍。
馬哈木笑道:“看樣子,諸皇子聯軍還要搞昨天那一套。”
昨天的確十分兇險。
若非他這個人做事喜歡留一手。
留了五百預備。
多半還真有可能,被明王朝,這群初出茅廬的皇子,一舉攻克陰山。
別說攻克陰山了。
這群皇子,有人率軍登上山梁。
哪怕最終被趕下去。
都是他的恥辱!
納哈出看了眼馬哈木,笑道:“這群皇子背后站著明四皇子,少不了明四皇子的言傳身教,甚至,昨天真正與你交手的,其實就是明四皇子,所以,你還是贏了的。”
馬哈木笑笑。
他認為,明四皇子一直在鍛煉諸皇子。
還未拿出真本事。
明四皇子面對陰山這個戰場,若只有這點本事。
三峽口就是明四皇子領兵以來的首次兵敗之地!
山腳下。
“兄弟們!休息好了嗎!”
“好了!”
“吃好了嗎!”
“好了!”
“這一戰,我們準備了一天,兄弟們有信心嗎!”
“有!有!有!”
朱橚為首的皇子們,站在自己藩王衛抽調集中起的精銳前,左右走動,大聲呼喊。
將士們齊聲回答。
片刻后。
朱橚帶著兄弟們,快步來到徐達、譚淵面前,“三叔,我們請求開始!”
徐達看著朱橚幾人滿臉的躍躍欲試、意氣風發,笑笑,看了眼朱橚吊著的左臂,“還要繼續參加進攻?”
朱橚點點頭。
當初進攻張北城時。
他可是親眼目睹四哥,手臂中箭后,都率先登城陷陣。
他肯定沒四哥的勇武。
可只要他還陪著將士們往山上沖,士氣肯定就足夠旺盛。
徐達點點頭,“開始吧!”
“遵命!”
朱橚等人領命后,轉身來到各自陣列前。
兄弟等人相互對視。
猛地同時拔刀。
扔掉刀鞘?,悍然舉刀:“殺!”
“殺!”
將士們昂揚的喊殺聲沖霄而起。
一支支精銳,跟在朱橚等人身后,散開陣型,拉寬整個正寬面,靠向陰山。
后方。
陸軍第一鎮的炮營,三十六門火炮,在戰馬牽引下,迅速跟進。
距離山腳三里左右停下。
短暫忙碌后。
“一棚裝填完畢!”
“二棚……”
匯報聲接連不斷響起。
“放!”
炮營管帶聞奇猛地揮手。
砰砰砰……
轟鳴聲,打破了傍晚的寧靜。
黑洞洞冰冷的炮口,猛地噴吐出一股股火焰。
一顆顆彈丸呼嘯沖出,沿著炮口高高昂起的角度,有的砸在靠近山梁的位置,有的飛躍山梁,直接落在陰山背面。
山梁上。
馬哈木轉身,視線跟隨一枚飛躍山梁,砸斷一顆樹的炮彈,轉移到山背面。
看著爬在山梁后面,聽到炮聲就明顯慌張的己方士卒,生氣喝道:“怕什么!都轉頭看看!明軍的火炮,都掉到你們身后半山腰了!”
這群步軍精銳。
很多都見識過,陸軍第一鎮如何用火炮轟塌女墻。
沒見過的,被見過的以訛傳訛,更加神化明軍火炮。
所以才會聽到炮聲就恐慌。
士兵恐慌漸漸消除,納哈出低語,“明軍投入火炮嚇唬咱們,看來今晚這一戰,明軍對陰山是勢在必得。”
話中,納哈出抬腳踩了踩腳下土地。
馬哈木點點頭,笑道:“那倒要看看,明四皇子還有什么高招,他明四皇子有準備,我也有準備!”
昨天臨近傍晚,明軍拉寬寬正面一戰后。
他也做了準備。
“殺!”
“沖啊!”
就在納哈出、馬哈木說話期間,朱橚兄弟們率領各自精銳,已經抵近山腳,沿著山腳開始往上沖。
后方。
數千將士,借著朦朧天色,抬著一塊塊,手腕粗細木頭拼湊而成的木板,緊隨其后,艱難沿著山坡向上攀登。
納哈出看著明軍已經影影綽綽出現在半山腰林間時,征詢:“是不是能進攻了?”
馬哈木透過密林,盯著山腳,陸軍第一鎮火把映照通明的炮營陣地,搖頭,抬手指向炮營陣地,“明四皇子的炮營,不光是想恫嚇我們的士氣,恐怕還準備,在我們沖殺明軍撤退時,炮擊我們……”
“今晚想要多殺些明軍,就要盡可能把明軍放上來,不能追到山腳了,追到山腰以下,打垮明軍,就馬上收兵,用最快的速度沖回來。”
只要不跑到山腳附近灌木林地帶。
分散往回跑。
炮擊也損傷不了幾個人。
眼看著朱橚等人,率兵越過山腰,在密林間,排成一條松散的陣線。
陣線中間,有些地方的兵力明顯更為厚重。
這些點就是攻堅突擊點。
昨天,他們就見識了。
馬哈木唇角笑意一閃而逝,扭頭吩咐令兵:“吹號!”
號角聲突兀響起。
“殺!”
長約兩里的山梁后面,元軍突然沖出來,從高處,猛地倒卷撲下來。
“殺!”
朱橚為首的諸皇子猛地舉刀,大喊一聲,加快步伐,往上沖!
砰砰砰……
雙方的火銃兵、弓箭手在靠近時,率先發起攻擊。
慘叫聲隨即而起。
然后,一上一下,兩支兵馬便轟然碰撞在一起。
“快!快!快!”
后方,帶著木板的將士,在各級將領的催令中,抓住滿是荊棘的灌木,開始玩命往上沖。
借著朦朧夜色,以及樹木遮擋。
沖到半山腰后,就開始根據周圍樹木,依托樹干,將一塊塊木板,或是用釘子,或是用陸軍第一鎮工匠臨時制作的卡扣連接起來。
很快,一個個開口向著山腳,三面被木板圍住,能夠容納十幾人的小型營壘出現。
搬運木板上來的將士,慌亂緊張中,開始裝填火銃。
點燃火繩……
整個過程,大約一炷香時間。
準備好一切后,躲藏在營壘中。
耳聞上面傳來的喊殺聲,緊握火銃,相互對視,屏息凝神,靜靜等待著。
上面僵持的喊殺聲,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還在繼續。
噗嗤!
一根流矢射入腳下泥土中。
納哈出看著擺動的箭尾,扭頭看向馬哈木。
馬哈木笑道:“王爺,今天他們輪戰,進攻了一天,消耗我們的兵力、體力,現在我們也要消耗他們的體力,我們占據地形優勢,明軍頂著壓力,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數倍體力和戰損……”
納哈出扭頭看了眼身后,已經勉強列陣的五千牧民兵。
這就是馬哈木,今天除五百預備隊,準備的后手。
有這五千生力軍。
倒也不怕明軍真的沖上來。
等明軍體力消耗到極致。
然后把這支生力軍投進去。
必然能更多殺傷明軍!
他就不相信。
明四皇子的偏師一路,如果在這里,丟下兩三萬尸體。
還能有多少戰斗力!
若是后續,明四皇子的陸軍第一鎮投入進攻,損失慘重。
東邊三十里外的騎兵,未必沒可能沖垮明四皇子這路偏師。
這支明軍中。
他們最忌憚明四皇子的陸軍第一鎮。
大遼河衛。
以及,全軍集結起來,將近四萬的騎兵。
現在,這幾支王牌,明四皇子一直沒有打出來。
“吹號!”
馬哈木的命令聲,突然響起,打斷納哈出思緒。
“殺!”
山梁背后,五千牧民兵,在號角聲響起,雜亂嘶喊,高舉手中彎刀,亂糟糟沖上來,越過馬哈木、納哈出,沖下去。
“王八蛋!”
朱橚一刀砍殺一個元軍,看到密密麻麻,連皮甲都沒有,穿著羊皮袍子的牧民兵,忍不住氣的大罵一聲。
這個時候。
他哪里不知,今天比昨天堅持的都久。
是馬哈木故意放水。
故意消耗他們的體力、戰斗力。
他們在算計時。
馬哈木也沒閑著!
這戰場,真是變化多端。
“撤!”
在牧民兵沖下來,碰撞在一起前,朱橚大喊一聲。
既然明白上當了,他才不會傻等著,讓五千生力軍,直接碰撞在一起。
這一碰撞。
可能就得交代一千多兄弟。
朱橚身邊的親兵一邊保護朱橚,一邊吹響號角。
“撤!”
“撤!”
朱梓、朱桂紛紛下令。
馬哈木微微愣怔。
對于朱橚等人,沒有如昨天那般堅持,感到有些奇怪。
可又想不出,到底有什么奇怪之處。
砰砰砰……
就在元軍攆著朱橚等人,沖下山腰時。
密集火銃聲突然響起。
借著火光,馬哈木隱約看到一個個營壘。
微微皺眉,立刻扭頭,吩咐令兵:“派人去查看,怎么回事!”
片刻后,派出去的斥候折返,“稟將軍,明軍在下面用木板修建了一些堡壘,十幾個明軍,躲藏在其中,先放火銃,然后牽制了我們不少兵力……”
天色已經很暗了。
五米之外,看到人影都十分模糊。
馬哈木凝神看著,唇角浮現笑意,“沒什么,營壘也只能牽制部分兵力,雙方都是一萬五千人,兵力對等,我們從上往下攆著他們打,即便被牽制部分兵力也不怕,折返時,捎帶手,把這伙藏身營壘中的明軍也收割了。”
“去,傳令,派兵圍住一個個營壘,其他人,按照計劃,繼續往下沖!”
“殺!”
“殺!”
就當傳令兵離開不久后,突然,半山腰處,爆發出激烈喊殺聲。
納哈出、馬哈木狐疑對視。
就當二人費解時,剛剛離開的傳令兵氣喘吁吁折返,慌張道:“稟王爺,將軍,營壘內的千余明軍沖出來,不管我們圍攻他們的人馬,直接向山下撲下去……”
納哈出、馬哈木臉色瞬變。
他們一直居高臨下打明軍。
太清楚,突然有一千明軍精銳,不管圍攻他們的兵馬,撲向下面,產生的威力。
一千人看似不多。
可這一千人從上面撲下去,他們這一方,本來壓著明軍往下攆的沖勢可能被攪亂。
一旦失去地形上,居高臨下的優勢。
被打亂,形成犬牙交錯的林中混戰。
可就十分危險了。
明軍能不能打上來不說。
至少,傷亡比例會迅速拉平!
甚至,明軍憑借盔甲裝備的優勢,還能占據上風!
而且,他們這邊,還有五千沒有經過正規步軍訓練,連皮甲都沒有的牧民兵!
“好個明四皇子!”馬哈木咬牙喃呢。
這一回合,他輸了!
這種戰術很高明!
“傳令,剩下的五百精銳,下去支援……”
就在此時,沉悶的號角聲突然從西邊遠處山梁響起。
馬哈木、納哈出驟然轉身……
目視所及。
點點火把亮光突然從三里外的山梁上亮起來。
“殺!”
“殺!”
喊殺聲沸反盈天,火光從山梁直接向山坡的戰場方向,斜插沖去。
納哈出喃喃道:“這股明軍是哪里來的?我們的斥候,不是一直監視著明四皇子的大營嗎?”
他們當然想到了,明軍可能從陰山遠處繞行登山的可能。
一直就派兵盯著明軍大營。
納哈出怎么也不可能想到。
從張北出發一天后。
就在他們動身趕往三峽口時。
朱棣已經分兵了。
并且,直接向西奔襲兩百多里,將近三百里后,才借道北上。
馬哈木看著一路明軍,沿著山梁,直沖而來,隨著距離接近,火光映照中,隱約可見,陸軍第一鎮軍服影影綽綽閃現。
痛苦閉上眼。
“王爺,走吧,我們敗了!”
下面絞殺在一起,已經來不及收兵了。
現在不想做明四皇子的俘虜。
唯一的辦法,就是馬上跑!
納哈出唇角狠狠抽搐。
張北也才損失了七八千人。
這一戰,加上五千牧民兵。
丟掉一萬五千人?
“東邊的山地也撤?”
馬哈木痛苦點點頭,“明四皇子的火炮,比我們的火炮輕便,能用木頭做的炮車拖拽牽引,就一定能搬到陰山山梁上,他們在這邊,修筑炮兵陣地,居高臨下往對面轟,對面我們也守不住!”
納哈出咬了咬牙,倒也不拖泥帶水,“那就撤吧!”
隨即,納哈出、馬哈木在五百精銳預備隊護衛下,匆匆沿著陰山背陰面,丟下一萬五千將士,逃離戰場。
“四哥來了!”
“陸軍第一鎮奔襲殺來了!”
山腰下方,犬牙交錯的密林間,朱橚等人聽聞號角聲、喊殺聲,抬頭循聲看去,看著點點火光,沿著山林靠近,頓時激動大喊。
山腳下。
徐達默默松了口氣,唇角露出笑容,爽朗道:“此戰,勝!三峽口突破,前往和林的路上,元軍除了和我們打野戰,就再也沒有險要地形可守了!”
丘福笑道:“魏國公,恐怕誰也沒有想到,咱們兩天就突破三峽口,并且諸位皇子還表現這般優秀!”
若沒有諸皇子今天打亂元軍節奏,雙方犬牙交錯糾纏在一起。
想要全殲這股元軍步軍,恐怕很難!
喊殺聲持續了半個時辰。
最后,當進攻的陸軍將士,藩王衛將士喊出‘燕王萬勝’時。
抵抗的元軍紛紛放下武器。
必敗無疑,沒有援軍,向強者投降,在草原人心中,不恥辱!
最終,有將近一萬元軍投降。
幾名千夫長,來到朱棣面前,恭敬行禮,“四皇子殿下,我們代表將士,愿意投降四皇子。”
朱棣微微皺眉,糾正道:“你們是投降大明!”
其中一名千夫長抬頭,鼓足勇氣看著朱棣,“不,四皇子殿下,我們是投降你,若不是你,我們會趁著戰場局勢混亂,以及天色,從林中逃……”
若非明四皇子。
他們萬余人,不會這般放下武器投降。
朱橚激動道:“四哥,管他們投降誰,只要咱們贏了就行!反正,父皇都答應了,所有俘虜都是你的,將來讓你帶著出海,追隨你,做你的子民……”
幾名千夫長聽聞這話,齊齊抬頭。
剛才說話的千夫長,鼓足勇氣道:“四皇子,是真的嗎?我們投誠四皇子,將來就是四皇子的部眾??”
朱棣錯愕看著幾個千夫長。
他竟然從這些失敗家伙眼中,看到了高興。
沒病吧!
你們戰敗了!
幾個千夫長相互對視。
噗通!
突然單膝跪地,舉著手,“我等愿以長生天之名起誓,做四皇子部眾,追隨四皇子!”
這回,就連朱橚這些,根本不在乎元軍到底向誰投降的皇子,都傻眼了。
“以長生天之名起誓,追隨四皇子,做四皇子部眾!”
被陸軍第一鎮將士喝令抱頭蹲著的元軍,在朱橚等人愣怔時,紛紛匍匐跪倒。
朱橚等人看著滿山跪著的元軍,又看看朱棣。
林中,所有明軍將士,全都如朱橚等人。
視線,最終齊齊落在朱棣身上。
徐達等人從山下上來,剛好看到這一幕。
朱棣看著匍匐的元軍,哭笑不得。
大明百姓,都未必如此尊崇他吧?
很多精英層,更是對他恨之入骨。
一群草原人,竟……
回神后,吩咐道:“都起來吧,跟著我方將士,老老實實的下山!”
“是!”
幾個千夫長領命后,起身,呼喊自己麾下將領,開始主動約束士卒,跟著大明將士下山。
朱棣和徐達說了幾句話。
眾人結伴下山。
“我姐夫在草原上的威名這么大?”朱桂和兄長們跟在后面,看著朱棣背影小聲嘀咕。
朱橚幾人氣的咬牙,兇巴巴扭頭,瞪視朱桂。
朱桂看到后,絲毫不怕,拍了拍胸脯,得意說道:“四哥就是我姐夫啊!不對嗎?”
“姐夫等等我!”
這種時候,叫姐夫,才能顯示出,他在兄弟們中間,獨一無二!
沒辦法!
誰讓他和四哥是連襟呢!
“臭不要臉!”
“老十三這個臭不要臉的東西!”
朱橚幾人大罵追上。
朱棣、徐達扭頭看了眼,被朱橚等人追上教訓,連連求饒的朱桂。
徐達搖了搖頭,看向朱棣,“在你們抵達時,我已經派人去報捷了,這次咱們自己派人。”
太子系統那些人,那么做,站在他們的立場沒什么。
可這些人的目光眼界太狹窄了。
一次次讓陸軍第一鎮將士失望。
將來,大明有求于四郎時。
如何張口?
朱棣含笑點頭。
兩天后。
張北。
帥府。
留守張北的朱標、諸將目視報捷令兵,匆匆離開。
全都陷入沉寂。
“兩天?”
有人輕聲喃呢,隨即,整個議事廳內,瞬間嘈雜沸騰。
“兩天就打下了三峽口?”
“來回將近六百里奔襲,從張北出發第一天,燕王就展開奔襲?”
“元軍一萬五千人,有一萬人投誠了燕王?真的假的?”
所有人都滿臉難以置信。
兩天攻下三峽口!
損傷不過兩千余人。
卻俘虜了一萬元軍?
不,這伙元軍直接戰場投誠燕王了!
最主要。
那群從未打過仗的皇子們,跟隨在朱四郎身邊,竟然表現十分出色。
此番北征,太子還沒有什么建樹。
這群皇子倒是先立功了?
傳回朝中……
這回,人家偏師一路,直接派出報捷令兵。
他們即便想做點什么,也做不成了!
‘不是諸皇子過分優秀,是朱四郎優秀!’
北征兩場大捷,都是朱四郎打出來的。
如今,太子有沒有壓力?
胡惟庸余光隱晦看向朱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