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兩個方向,也傳來喊殺聲,火銃鳴響聲。
但整個張北前線,十數萬雙眼睛,卻緊盯南門。
北元軍鋪天蓋地的箭雨還在繼續。
突入距城七十步范圍的陸軍第一鎮第一協,在朱棣抬手號令下,瞬間停下。
“舉銃!”
“舉銃!”
“準備射擊!”
“準備射擊!”
三個長長橫隊前,管帶冒著密集箭雨,大聲呼喊。
嘩啦!
第一橫隊將士下蹲舉銃。
第二橫隊……
第三橫隊……
將士們手臂伸張開,箭雨攢射而下,有將士手臂中箭,悶哼一聲,雙手顫抖,咬牙,繼續傾斜向上,瞄準城頭舉著火銃,點燃火繩。
“放!”
“放!”
隨著號令下達,炒豆子般聲音隨即響起,濃煙瞬間從第一橫隊升騰而起。
“第二橫隊,前進!放!”
第二橫隊,從第一橫隊人與人的間隙間,從硝煙中沖出。
在第二橫隊射擊聲響起時。
蹲著的第一橫隊,已經在前方袍澤站立的身形掩護下,努力保持鎮定,裝填彈藥。
“第三橫隊,推進!繼續推進!”
第三橫隊在各級隊官命令下,迅速越過原本的一二橫隊,頂到最前方。
原本的第二橫隊,已經開始半蹲藏在袍澤身后,繼續裝填火藥和彈丸。
原來的第一橫隊,如今變成第三橫隊,將士們雖然緊張,可也陸陸續續,又一次裝填完彈藥。
“推進!”
“繼續推進!”
“繼續推進!”
呼喊聲在連續的炒豆子聲中,不絕于耳響起。
城頭。
元軍的火炮,隨著陸軍第一鎮靠近,仰角緣故,已經無法對陸軍第一鎮步軍形成威脅,慌亂中,再次對準遠處炮營陣地轟鳴。
“盾兵!”
“盾兵!”
納哈出藏身在親兵形成的盾陣后,瞪大眼,聲嘶竭力大喊。
損失太大了!
損失太大了!
在陸軍第一鎮從一百步至七十步,以及舉槍期間,他布置的五千弓箭手,的確予以陸軍第一鎮很大傷害性。
他目測觀察了一下。
短短瞬間。
城下陸軍第一鎮至少倒下四五百人!
或是受傷,或是戰死。
總之,這短短三十步內,陸軍第一鎮至少戰損了四五百人。
這還是陸軍第一鎮的三橫隊陣型太單薄了。
弓箭手攢射,只能攢射到一個大致的范圍。
陣型太單薄,導致每一輪攢射,至少有一半箭矢,要么落在三橫隊前方,要么落在三橫隊后方。
但城下的陸軍第一鎮,總共也就五千多人。
幾輪攢射,就讓其戰損了一成。
整個城頭,所有人都十分亢奮。
甚至,很多人都開始笑話陸軍第一鎮呆板。
明四皇子不過如此。
排隊送死蕓蕓。
可這種高興并未持續太久,隨著陸軍第一鎮第一橫隊排槍射擊開始后。
一切都改變了。
密集的彈丸,一浪接著一浪,鋪天蓋地射擊而來。
己方守軍的慘叫聲不絕于耳響起,守城的刀盾兵、火銃兵、弓箭兵成片成片倒下。
整個城頭,云集了一萬人。
太密集了。
明四皇子的陸軍第一鎮,只要抬高火銃閉著眼射擊,仿佛都能建功。
后方。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
有人臉色微微發白。
小聲嘀咕。
“七十步射擊前,排隊送死,陸軍第一鎮是怎么堅持下來的!”
“原來,咱們以為這部分操典就是個笑話,可陸軍第一鎮竟然真的能夠做到!”
新軍操典中。
有關于純火器新軍,如何攻城方面的戰術安排。
從一百步開始,冒著敵軍箭雨,一直抵近七十步之內。
然后三段射擊方式,交替推進。
靠近城墻三十步范圍后。
攻堅營抬著云梯撲上去登城陷陣,火力支援營,繼續在城下,為攻堅營提供火力支援。
朱四郎在新軍操典中,對這一戰術描述的十分清楚。
甚至還配有形象生動的圖文。
可這種攻城戰術。
從傳回朝廷后,就被大家當成一個笑話。
在大家看來。
一百步至七十步之內,處于敵軍射擊范圍,保持隊形向前,太影響速度了,簡直就是排隊送死。
所以,從拿到新軍操典后。
這一攻城戰術,就成為大家私下笑話朱四郎紙上談兵的談資。
也沒有真正重視。
當初對抗演練。
也無法演練這一攻城戰術。
沒想到,朱四郎竟然率領陸軍第一鎮,完全復刻了這一攻城戰術。
陸軍第一鎮竟然真的承受住,一百步至七十步,排隊送死的壓力。
扛住了?!
其實,這個過程中。
通過觀察,陸軍第一鎮的戰損其實并不大。
真正損失大的,是停止前進,舉火銃的短短瞬間。
可元軍也只有短短一瞬間占據優勢上風。
隨著陸軍第一鎮第一橫隊的排槍響起后,元軍的節奏就被打亂了。
弓箭手瞬間遭受大量損失,交替射擊推進中,城頭元軍雖然也在反擊,可明顯反擊力度弱了。
一排排,連續不斷的排槍射擊,造成元軍不斷死傷的同時。
連續不斷射擊,也給元軍造成很大心理壓力。
弓箭手、火銃手射擊,在混亂中,也更加沒有準頭了。
盾兵舉盾搭在女墻上,又影響了弓箭手射界。
朱標看著射擊聲響起,煙霧中,交替推進的三個橫隊。
臉更加蒼白。
直到現在,他能聽到城頭元軍的慘叫聲,吶喊聲。
竟然聽不到,陸軍第一鎮,除號令之外的其他聲音!
仿佛一個個將士,都不知害怕,不知疼痛一般。
一個個人影倒下。
但更多人則繼續保持節奏,射擊推進。
無比兇險的生死環境中。
煙霧中,無聲、有序的推進。
視覺、聽覺帶來的沖擊震撼,實在太強烈了!
不知元軍看到這樣的陸軍第一鎮,生出什么情緒?
但他很清楚,此刻自己的內心情緒。
除震驚之外。
更多是恐懼!
朱標低語問:“朝廷三支新軍做不到吧?”
藍玉、沐英微微愣怔。
藍玉不假思索搖頭,“太子,朝廷新軍做不到,除了要有膽氣,這種交替射擊推進,還十分考慮紀律性,以及裝填彈藥的速度,我仔細觀察了,陸軍第一鎮總能在二十息內,完成彈藥的重新裝填,如此,才能形成綿密連續的射擊……”
不實戰。
根本發現不了,朝廷新軍和陸軍第一鎮的差距有多大!
朱老四新軍操典上,要求士卒做到三十息內完成裝填就算合格。
朝廷新軍勉強能做到這一點時。
陸軍第一鎮已經把裝填速度,壓到二十息之內。
這還是在實戰的恐慌環境中。
士卒恐慌下,會發錯。
他可以十分肯定,平日操練中,陸軍第一鎮裝填彈藥的速度一定更快!
其實,裝填彈藥這個動作,想要做到快,并不難。
熟能生巧罷了。
大量無數的訓練。
讓士卒形成應急條件反射。
這樣的訓練,陸軍第一鎮恐怕不止訓練過十萬、數十萬次了吧?
“云梯隊動了!”
就在此時,耿炳文突然大喊一聲,打斷藍玉等人思緒。
所有人視線回撤。
就見沒有跟隨陣列前進,站在后方的云梯隊,在前面三個橫隊,距城四十步左右時,扛著云梯,不顧一切往前沖。
眨眼功夫,越過正在推進的三個橫隊,沖向城墻。
啪啪啪啪……
云梯重重砸在城墻的聲音響起。
“攻堅營,上銃劍!”
周先覺、董靖為首的四個攻堅營管帶,大吼一聲,率先插上銃劍,以身作則,端著火銃,撲向云梯。
“臨陣!將不顧軍先退者,立斬!”
“臨陣!軍不顧將先退者,后隊斬前隊!”
“陸軍第一鎮,必勝!”
“殺!”
四個攻堅營將士,尚有戰斗力的將士,終于發出吶喊高呼。
舉著火銃。
宛若一群出籠猛虎,跟著管帶、隊官沖向搭在城墻的數十架云梯。
之前保持節奏,壓著打,所有人都有種被束縛住的感覺。
這一刻,隨著節奏徹底放開。
四個攻堅營將士,氣勢陡然暴增。
與陸軍第一鎮交手的元軍,感受十分清晰。
后方觀戰的大明軍將也清晰感受到了。
瞿能微微點頭,沖身邊丘福、朱能低語,“我現在明白,為什么前面七十步至四十步內,要保持有節奏的交替推進,除了予以城頭守軍最大殺傷,同時,還在壓將士們!”
“壓得越久越厲害,真正發起登城陷陣時,將士們反彈釋放的血勇、氣勢就越發強烈。”
“燕王的操典中,深諳對士氣的運用!”
常茂、李景隆瞥了眼瞿能。
湯和、徐達聽聞,相互對視,不約而同點點頭。
朝廷這邊,也有幾個善于發現的好苗子。
有人不屑,有人聽聞后默默琢磨,有人贊賞。
所有人,眼睛都一眨不眨,盯著前方。
氣勢、血勇在這一剎那,暴增釋放。
陸軍第一鎮能不能一鼓作氣,沖上城頭,第一波沖鋒最有機會!
若是第一波沖不上去。
接下來可就難了!
‘失敗!’
‘失敗!一定要失敗!’
‘好,殺得好!’
許多仇視、抵觸朱棣的人,緊攥馬韁,默默緊張腹誹。
當一名蟻附云梯,從倒塌墻垛豁口沖上去的隊官,被十幾根長槍突然刺出,挑下城頭,生死不知時。
“啊!”
呂本忍不住驚呼。
眾人紛紛轉頭。
就見呂本臉色潮紅。
徐達微微皺眉。
呂本這樣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害怕,或為陸軍第一鎮將士緊張。
更像是激動!
目視所及。
好些人如呂本,瞬間面色潮紅。
徐達頓時感覺渾身冰冷。
這一刻,心寒透了!
緊緊握拳!
四郎為什么要接下戰書,帶著陸軍第一鎮這支從未有過實戰的軍隊,首戰,就打大規模攻城戰!
要知道,陸軍第一鎮是四郎的心頭肉!
四郎就是想要用表率作用,團結人心。
可很明顯。
四郎失敗了。
那些對他有成見的,一樣有成見。
呂本假意拍著胸口,一副后怕模樣,忽略落在身上的視線,目光再次投射到城墻方向。
他剛才差點激動之下,大喊一聲好。
孫元楚帶著一個隊,百余名支援營將士,跟著周先覺沖到距云梯十步的距離。
“放!”
當元軍沖出來,刺槍阻擋周先覺時,孫元楚大喊一聲。
五十名將士冒著城頭落下的箭雨,排槍射擊。
慘叫聲中,沖到豁口處阻攔的元兵瞬間倒下一片。
“放!快放!阻攔元軍倒金汁!”孫元楚看著元軍端著一鍋冒著熱氣的東西靠近豁口,緊張大喊,不顧左臂插著一根箭的疼痛,拼命揮舞手臂,不如此,無法發泄此刻,心中極端緊張。
密集炒豆子爆炸聲再次響起。
“王爺威武!”
就當靠近豁口的元兵在密集彈丸掃射中慘叫倒地,鐵鍋當啷落地,金汁在城頭四濺時。
右側某處,突然爆發激昂歡呼。
孫元楚下意識循聲看去,蒼白的嘴唇,頓時露出激動笑容。
目視所及中,朱棣、張武、徐輝祖三人已經登上城頭,站穩腳跟,后面的將士,沿著云梯,蜂擁涌入朱棣三人擴大的登城點。
“老周,王爺……”
孫元楚回頭,激動大喊時,就見周先覺也已經登城,和一名將士背靠背,拼刺阻擋從左右兩側擠壓沖過來的元軍。
孫元楚緊張大喊:“后退,向左右兩側火力支援!”
城下十步距離,如果不射擊豁口,城頭元軍有墻垛遮擋,射界緣故,已經無法射擊城頭元軍。
孫元楚領著一百多兄弟,后退至距城二十步左右,五十人為一組,向周先覺登城點左右兩側進行射擊。
火銃的密度雖然不夠。
但距離近,射擊精準度提高了不少。
射擊有效延緩阻止了左右兩側元軍增援。
周先覺身邊的將士越來越多,三三五五為一組,嫻熟配合,鋒利的銃劍,刺中一個個元兵。
登城點空間越來越大。
如此一幕幕,發生在十幾處登城點。
越來越多陸軍第一鎮將士,借助前鋒開辟出的登城點,涌上城頭。
登城點不斷擴大。
一段段空曠城墻出現后,更多將士順利涌上城頭。
孫元楚為首的兩個支援營,不顧城頭元兵反擊,在距城二三十步距離,選擇一段段元兵密集的城墻段,排槍射擊。
后方,觀摩的大軍,鴉雀無聲。
沐英長長吐了口濁氣,輕松笑道:“此戰,穩了!”
藍玉看著城頭,帶著將士們猛打猛沖,不斷擴張登城點的朱棣,默默點點頭。
這般悍勇。
他自認,絕不會輸于朱老四。
但這一戰,若是換成他率領太子衛率。
絕對打不出朱老四率領陸軍第一鎮這般進攻節奏。
這一戰,十分精彩!
火炮對射。
忍受著火炮轟擊,列陣抵近一百步。
一百步至七十步,排隊尋死般,號令不止,步伐不止。
七十步至四十步,射擊交替推進、推進!
登城命令下達。
攻堅營壓抑已久,如同猛虎出籠蟻附登城,支援營的一組組火銃兵,冒著城頭敵軍箭雨火力掩護。
朱老四就像一個神機妙算者。
把每一步進攻的節奏,都計算規劃的清清楚楚。
雖然在局部有混亂。
但并不影響整個大局的節奏。
這等進攻節奏感。
只有為將者,才能領略其中之美!
朱老四用數年訓練,向所有武將,展現了這短短半個時辰的絕美戰爭畫卷。
“從今而后,陸軍第一鎮塑軍魂、凝兵魄,就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強軍,強無敵!”
壓抑著激動的感慨聲響起。
眾人紛紛看向藍玉。
常茂站在后面,小聲嘀咕,“好像陸軍第一鎮是你的,高興激動個什么勁!”
瞿能就在常茂旁側。
聽到了。
微微皺眉。
暗暗搖頭。
常茂根本不算一個合格為將者。
凡是有常茂這等想法的,都不算一個合格為將者。
合格為將者。
看到如此精美絕倫的戰爭場景,即便不是自己的兵。
哪怕是敵人、對手。
也會由衷激動。
因為陸軍第一鎮為所有為將者,展現了未來戰爭,指明了未來戰爭的方向!
無論敵友。
真正的為將者,都會因窺探到未來戰爭的一角,而激動!
“守住!”
“給本汗把陸軍第一鎮趕下去!”
城頭,脫古思帖木兒聲色俱厲咆哮,元軍在脫古思帖木兒為首上層的鼓舞下,還頑強抵抗著。
城下。
劉民豐帶著救護隊,抬著擔架,已經沖出去。
楊東旭跟著往前跑。
兩個同村,同窗的師兄弟,脫掉了厚重的棉服,穿著陸軍第一鎮筆挺的軍服,結伴往前沖。
劉民豐沒好氣大喊:“東旭哥,你又不是我們救護隊的,你裹什么亂!”
“我幫伱抬擔架,多個人,多分力。”楊東旭笑著大喊。
很快,救護隊就沖到七十步射擊開始時,傷亡最為慘重的位置。
劉民豐在倒下的袍澤中翻找查看。
“這里!快來人!”
后方,朱標看著救護隊,來來回回抬人。
看著劉民豐、楊東旭兩個年輕身影在一遍遍翻找查看。
抬手吩咐道:“命令朝廷四支新軍救護隊去幫忙。”
命令下達,朝廷新軍的救護隊沖出去……
“快看,脫古思帖木兒是不是要跑了!”
朱標聞聲,循著聲音看去。
脫古思帖木兒的穿著很好認。
只見,在一群元兵護衛下,脫古思帖木兒消失在城頭。
隨著脫古思帖木兒為首的北元上層撤離,城頭元軍士氣頓時跌落,更為混亂,敗退速度更快。
“報!東西兩城登城成功!”
片刻后,斥候帶回來的消息,讓朱標等人明白,脫古思帖木兒為首的北元上層為何會突然撤退。
原來是第二協一二兩個標,在東西兩城也建功登城了。
脫古思帖木兒離開半柱香后。
整個城頭,成建制抵抗的元軍已經沒有了。
又過了半柱香后。
喊殺聲完全停止。
一面大明龍旗,被插在城頭。
“贏了!”
“王爺威武!”
“我們贏了!王爺威武!”
“陸軍第一鎮,強無敵!”
零星的對天鳴銃聲中,城上、城下,陸軍第一鎮爆發出激烈歡呼。
后方十數萬雙眼睛目睹著,陸軍第一鎮歡呼勝利。
普通的士卒對朱棣沒那么多抵觸。
相反,還十分敬重朱棣。
“燕王千歲!”
“燕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呼喊聲起初很輕微從陣列中響起。
很快,就凝聚成一道聲浪,沖霄而起。
朱樉、丘福、朱能等人,扭頭看著十數萬將士為朱棣齊呼,忍不住笑了。
不過,也有些人,臉色十分難看。
城頭。
陸軍第一鎮將士,被城外山呼海嘯般聲浪驚動,歡呼聲漸漸息落,短暫愣怔后,目光崇拜看向朱棣。
劉民豐在山呼千歲聲中。
登上城頭。
小跑來到朱棣身邊。
看著朱棣左臂的半截箭,忙沖上去查看,看到箭矢洞穿了胳膊,松了口氣。
能洞穿胳膊,就意味著,箭沒有傷了骨頭。
這種肌肉貫穿傷并不嚴重。
“師傅,我幫你處理一下。”
朱棣聞聲回神,笑著直接用左手揉了揉臭小子的腦袋,“師傅這點傷勢不打緊,等會兒再處理也不遲,先去救助將士們。”
為將者,這種傷免不了。
之前在草原轉進期間。
他受過比現在更嚴重的傷。
沒有傷筋動骨。
不影響戰斗,作戰期間,個把月傷口不感染就能愈合。
疼是真疼。
可不致命。
劉民豐拗不過朱棣,只能帶著救護隊匆匆離開。
盡快救治將士們,師傅才能安心讓他處理傷勢。
朱棣目視劉民豐離開背影,收回視線,吩咐:“張武,還有沒有力氣了?”
張武憨厚笑笑。
這小子運氣好,沒被流矢擊中,除了臉上被擦傷,渾身上下好好地,拍著胸脯,憨厚笑道:“王爺,我還沒用力呢!”
朱棣笑道:“那帶人去東西兩門傳令,盡快統計傷亡。”
他迫切想知道,具體的傷亡數字。
陸軍第一鎮是他耗費無數心血,打造的東番新軍樣板。
是他的心頭肉。
戰爭進行時,每一個將士傷亡。
他都心疼的難受。
可為將者,他也很清楚,慈不掌兵。
若是因為傷亡,情緒不理智。
沒有按照既定的作戰計劃往前沖。
沒有贏得戰爭勝利。
犧牲的將士,就是白白犧牲。
而且還會造成更多將士犧牲。
為將者。
戰爭打響后。
只要沒有撞得頭破血流,只要有贏得勝利的希望,無論傷亡多么大,都要往前沖,直到戰爭勝利。
后退半步,都不配為將!
朱棣在城樓內,不安等著統計結果。
后方。
朱標扭頭,看向眾人,“咱們先去陸軍第一鎮的救護隊看看,然后入城如何?”
今天,老四陸軍第一鎮實戰的細節,大多他們都看到了。
唯獨陸軍第一鎮救護隊,救治傷兵的細節,只觀察了一半。
“遵命!”
諸將紛紛附同。
他們也想看看。
戰場上,朱四郎學生,劉民豐帶人奔跑穿梭,也給他們留下了深刻印象。
片刻后。
朱標帶著眾人來到救護隊搭建起的五座營帳。
第一座營帳內,都是傷勢較輕的士卒。
將士們已經忍著疼痛,在開玩笑了。
第二座、第三座營帳內,是已經處理完傷勢的將士,或是傷勢嚴重,需要躺著休息。
或是處于昏迷中。
有救護隊的學徒正在煎藥。
第四座營帳則是一群尚未處理,昏迷的傷兵……
朱標一直來到第五座營帳。
撩起簾子入內。
濃濃血腥味撲鼻而來。
所有人都在忙碌。
“彈丸卡在腿骨了,很深,需要剔骨!”
朱標聽到左側大喊聲,帶著眾人快步走過去。
就見劉民豐給一名掛著一杠四顆金星,紅底肩章的郎中打下手。
這名郎中的級別。
按照新軍軍銜,相當于一名管帶!
郎中手中拿著一把,造型奇特的小刀,吩咐:“剔骨需要最高劑量麻服散!”
劉民豐嫻熟擰開水囊,倒出一大碗黑乎乎的湯汁。
朱標等人注視中,傷兵喝完后,昏昏沉沉失去知覺。
管帶級郎中,用小刀謹慎割開傷口,邊割邊為劉民豐,以及周圍幾名郎中講解,“這個地方很要命,一定要小心,有一根十分重要的血管,一旦割斷這根血管……”
朱標等人看著血呼啦呲的場景。
就連藍玉、沐英、徐達這些久經戰陣,不知道殺過多少敵軍的將領,都不由微微皺眉。
這和戰場殺敵不一樣。
小刀子,小心翼翼,一點點割開腿上的肉,鮮血滲出。
受傷將士,昏迷中,臉蒼白,滲出豆大汗珠。
怎么看,都有些滲人。
說實話。
以往軍中受傷,沒有這么干的!
不,即便是現在,朝廷新軍救護隊,也沒有這么干的!
在眾人關注中,郎中認真給劉民豐等人講述著,他對人體構造的研究。
這名郎中,是陸軍第一鎮中,最好的郎中。
在朱棣的秘密命令下,強制性給數十個傷勢十分嚴重,必死無疑的海盜進行過外科手術。
只僥幸治活一個。
不過在救治中,這名郎中對人體構造已經十分了解了。
片刻后。
朱標等人看到了鮮血染紅的腿骨。
一顆彈丸,幾乎完全卡入腿骨中。
數十雙眼睛注視下。
只見郎中用一塊,像極刨刃的光亮厚實刀片,一點點將彈丸周圍的骨頭剔掉。
取出卡在腿骨中的彈丸。
當啷!
染血的彈丸,落在旁邊一名郎中端著的鐵盒里。
發出的清脆聲。
讓所有人心頭都不由一緊。
“撒三七粉、蒲公英粉,拿針線,劉民豐你來縫合傷口!”
郎中命令中。
一些白色粉末被灑在傷口內,劉民豐拿著一根彎針,穿線縫合。
郎中邊擦手邊解釋,“傷口縫合,更有利于愈合,化膿的幾率就會降低,接下來,每隔半天,就必須給將士換新的棉布包裹傷口,每次都要撒三七粉、蒲公英粉,其實,蒲公英的汁水更能有效抑制傷口化膿,可惜,這里不是咱們東番,無法找到隨處可見的鮮嫩蒲公英,只能用蒲公英粉湊合了,接下來,除了外服,還要內服清熱解毒的湯藥,劉民豐,這個重傷兄弟,由你來親自看護監督……”
隨后。
營帳內,一群郎中又開始忙碌。
朱標也沒繼續待著打擾。
帶著眾人從營帳內出來。
常茂小聲嘀咕,“太子爺親自來看,這群郎中瞎了嗎?竟然都不請安……”
“你閉嘴!”
藍玉怒叱一聲,其他想附和的人,話到嘴邊,緊緊抿唇,看向藍玉。
藍玉轉身向朱標,“太子,這是新軍操典中,救護隊的規章,燕王規定,凡是救護隊施救期間,無論是任何人視察,救護隊都不許分神行禮,要抓緊時間,全力搶救……”
這些條條框框的細則,新軍操典中都有。
可惜,照搬回朝廷后。
尊卑貴賤的舊習太嚴重。
根本無法完全不折不扣執行。
之前,訓練中受傷,太子視察。
郎中行禮。
他也不敢直接制止郎中。
說到底,他和沐英也拘泥于傳統,不敢、不愿、不想駁了太子的面子。
朱標點點頭,吩咐:“今后,朝廷救護隊也必須,一絲不茍執行新軍操典制定的規則。”
他也疏忽了。
他傳統的認為,一支軍隊的戰斗力,主要在于訓練。
新軍操典,圖文結合,厚厚一本。
他時間也忙。
只專著看了訓練方面的內容。
救護隊這種邊角內容,只是粗略看了眼。
如今看來,真是忽略了很多啊!
朱標收斂思緒,說道:“走吧,我們去城頭看看。”
藍玉、沐英、徐達、湯和等人迅速跟上。
常茂再次被訓,和李景隆跟在后面,小聲嘀咕,“他朱四郎架子好大,還得讓太子爺親自去看他!”
就當朱標帶著一群將領趕往城頭時。
張北城東北方向,五里外。
狼狽棄城而去的脫古思帖木兒,率領一群驚弓之鳥停住。
下令派兵去收攏逃出城的潰兵后。
脫古思帖木兒找借口把張玉支走。
帶著納哈出等人,來到一條小溪邊。
篝火燃起。
脫古思帖木兒臉色蒼白,目光環視馬哈木等人,“陸軍第一鎮如何?”
所有人都低頭,盯著中間的火堆,沉默不語。
片刻后。
馬哈木抬頭,苦澀道:“盡管不愿承認,但如果明軍全都是陸軍第一鎮這種精銳,我就會建議可汗,避開明軍鋒芒,向漠北,哪怕是追尋先祖足跡,向西擴張都好過與陸軍第一鎮這等精銳交手。”
馬哈木不懂‘戰爭機器’這個詞。
但陸軍第一鎮那種宛若精妙計算的進攻節奏,還是讓馬哈木看的心驚膽戰。
現在回想,都覺,那不是在打仗!
更像是一場精美算計好的殺戮!
為將者。
都很清楚。
打仗其實打的就是軍隊的組織力。
對等條件,哪一方兵馬的組織力更強,哪一方的勝算就更大。
他沒少打仗。
但第一次,見到,有人能把軍隊進攻,組織到數千人,宛若一人的程度。
阿魯臺小聲道:“攻城戰,咱們蒙古人騎兵優勢沒有發揮出來,或許,野戰,明四皇子的陸軍第一鎮全是步軍,就只能任人收割……”
眾人瞥了眼阿魯臺。
從所有人眼神中,都能看出,大伙兒信心不足。
那等組織力。
草原上的騎兵與之贏戰于野,真就能隨意收割?
咳咳……
脫古思帖木兒輕咳幾聲,“現在,本汗來說說,我的想法,此戰,朱四郎不是我的主要對手,我要明太子朱標的腦袋,或者將其擒獲!”
馬哈木等人。
乃至納哈出,全都驚愕看著脫古思帖木兒。
這位可汗,之前滿世界嚷嚷奪妻之恨。
給明四皇子的戰書中,還搞了一個七大恨出來。
現在卻說,此戰主要目標是明太子朱標?
脫古思帖木兒豪爽一笑,“一個女人算什么,本汗此前那樣做,只是想讓明軍上上下下,認定本汗會把主要兵力,集中用于打擊朱四郎,明太子若是相信,為了攻克本汗王庭,就極有可能讓明四皇子與他分兵。”
“初期,我也會調動你們這些精銳,看似緊盯著明四皇子,然后偷偷抽兵回捕魚兒海……”
脫古思帖木兒將全盤計劃說完后。
猛地握拳,“此戰,我們要圍殲朱標統帥的大明精銳,若是活捉朱標,我們就以朱標為人質,沖入中原!”
馬哈木等人,不由驚訝看著脫古思帖木兒。
他們小看這位可汗了。
這計劃,有點意思啊!
據說,大明上至皇帝朱元璋,下至百官都十分重視這位明太子。
朱四郎明明很優秀,竟然被朱元璋以及群臣,放逐到海外。
若是擒獲明太子朱標。
或許還真可以,以其為人質,沖入中原。
即便無法在中原立足。
狠狠搶一把,總可以吧?
“聽說明皇十分重視朱標。”
“據說,大明文武也十分支持朱標,為了朱標,連明四皇子這種雄杰都容不下。”
“若是咱們擒獲朱標,大明愿意付出什么代價呢?”
“哈哈……”
朱標、朱棣并不知,脫古思帖木兒已經和草原諸部首領達成一致意見。
偽裝重兵,吸引朱棣。
暗中秘密調兵,伏擊朱標!
此時。
朱標正在城樓內,聽取譚淵向朱棣匯報傷亡。
“王爺,綜述,此戰,戰死三百多兄弟,無法參加接下來戰斗的輕重傷兄弟三百余人,總計,戰損七百二十三人,損失兩門火炮,一門火炮徹底報廢,一門火炮修理好炮車后,還能繼續使用……”
譚淵還在繼續匯報。
朱標身后的大明將領,驚訝小聲議論。
“損傷并不大啊!”
“是啊,那等排隊送死,原以為損傷會很大,沒想到只有七百多人,戰死者,更是只有三百余人。”
“我問過了,陸軍第一鎮那種紙甲發揮了很大作用,登城過程中,很多被槍挑中、刀劈砍,摔下城頭的將士,只要沒被戳中面門,傷勢并不嚴重,我也查看了受損的紙甲,近距離劈砍,只能砍斷十幾層絲絹,這種紙甲的防護性,比咱們將士的鐵甲,似乎都好。”
“損失小的原因,不止這些,看似排隊送死,可其實,七十步開始后,交替射擊推進,城頭元兵的節奏被打亂,射出的箭雨看似密密麻麻,可攻擊力度并不大……”
朱標一邊聽著譚淵匯報,一邊聽著身后,將領們反思討論。
片刻后。
譚淵停下來,笑道:“王爺,咱們光是殺傷的元兵,就四千多人,加上一千多俘虜,以及拿下張北城,這個戰損比,很漂亮了!”
朱棣笑笑。
是很漂亮。
要知道,這是陸軍第一鎮第一次實戰。
能打出這么漂亮的戰損比。
原因來自于很多方面。
一、數年如一日,緊抓不放的艱苦訓練。
二、新興的戰爭模式中,元兵不適應,甚至根本沒有有效的應對辦法。
無論如何。
陸軍第一鎮,經此一戰,軍魂、兵魄算是真正塑造成形了!
朱棣點頭,吩咐道:“把戰死兄弟就地火化,咱們將來要帶著兄弟們回東番。”
在座陸軍第一鎮將士,臉上笑容瞬間消失。
嘩啦!
所有人驟然起身,抬頭挺胸,肅穆道:“是!”
朝廷這邊將領被陸軍第一鎮將校突然的行為,嚇了一跳。
待將士們重新落座后。
朱標含笑開口,“老四,已經統計清楚,是不是可以派人給父皇傳捷報了,父皇恐怕還在盼著你的捷報。”
朱標身后,好些人聽聞后,神色略顯沉凝。
余光看向朱棣。
大伙兒,不希望這份捷報太過高調。
朱四郎懂事點最好。
比如修改一下。
說成,在太子爺指揮下,朝廷新軍,協助陸軍第一鎮,奪取張北城。
陸軍第一鎮應該述功。
但不該不懂事,獨吞功勞!
“那就有勞大哥了。”
朱棣話一出,許多人臉色變黑。
朱棣注意到了。
卻沒有理會。
他愿意領著陸軍第一鎮打首戰,給所有人做表率。
但將士們犧牲換來的榮耀。
就該屬于將士們!
他沒有權力,為了和大哥的兄弟關系,就完全抹殺將士們的榮耀。
他帶著將士們回朝助戰。
替大哥效死力。
已經是他這個弟弟,能做的最大限度。
他絕不會為了兄弟情誼,抹殺掉,本該屬于將士們的榮耀!
幫大哥是幫大哥。
即便是大哥,也應該明白他的底線!
若是有朝一日,大哥明知他的底線,還踩踏。
那么,兄弟翻臉,他也在所不惜!
當天,數十騎傳令兵,快馬加鞭,八百里加急,沖向萬全都司、沖向北平、沖向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