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
朱元璋站在窗口。
宮女太監們看看窗口,又看看御座方向。
雄英、高熾兩人站在御座前,看著一道道折子。
小聲議論后,兄弟二人執筆在折子上寫下批注。
宮女、太監們看著暗暗嘖舌。
皇爺讓太孫御批奏章也就罷了。
竟然讓燕世子也參與御批奏章。
也就是皇爺給大伙兒下了封口令。
若是傳到朝堂,定然會引起軒然大波。
不過,御書房人來人往,這種事又能瞞得過幾時?
皇爺對燕世子雍鳴,真的好的有些過分了,對待燕世子,完全如同對待太孫。
太孫是大明第三代繼承人。
按照民間傳統,就是長房嫡枝長孫,怎么對待都不為過。
燕世子呢?
皇爺為何如此?
恐怕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燕王。
燕世子能得到皇爺如此寵愛,除了燕世子本身優秀,更大原因,應該是燕王這位父親,給燕世子掙下的吧?
也不知,燕世子如今小小年紀。
能不能明白,他父親到底給他,掙下了多么大的殊榮。
腳步聲從御書房外傳來。
站在兩側的宮女思緒被打斷,循著聲音,扭頭看去……
劉伯溫拄著拐杖來到殿門外。
下意識順著殿門向里瞟了眼。
瞬間愣怔。
忙低頭,“臣劉伯溫求見陛下。”
正在幫朱元璋批示奏折的朱雄英、朱高熾聞聲抬頭。
朱高熾忙從蹬著的小凳子上下來,站到一旁。
朱雄英拉了一把。
高熾縮了縮手,笑著回復雄英。
劉伯溫雖然低著頭,卻在偷偷觀察。
視力有些不好。
可高熾第一時間站到御案旁邊的動作,還是看到了,不由微不可察點點頭。
兩小家伙的整個反應過程,都在極短時間內發生。
朱元璋轉身,恰巧看到高熾乖巧站在一旁,雄英伸手拉,高熾笑著回應同時,縮手的動作。
朱元璋唇角笑意一閃而逝。
‘老四和妙云,把高熾教的很好!’
他也只能管三代人的事情了。
恐怕,是看不到,雄英和高熾生兒育女,教導不了老四這一脈,和標兒這一脈的第四代孩子了。
兩脈后代的路如何走。
只能靠他們自己的智慧了。
想到這里,朱元璋收斂思緒,“進來。”
劉伯溫提步入內,看了眼兩個小家伙,轉身來到朱元璋身側,微微躬身,拿出一道折子:“陛下,這是這幾日,六部官員遞上來,關于北征勝利之后,如何對待草原建議的匯總……”
朱元璋微哼,打斷劉伯溫的話,“北征才剛剛開始,他們就想著,戰后如何對待草原?是不是太狂妄了點?”
樂觀、有自信是好事。
可官員們表現出的狂妄,讓他十分不安。
老四擔任督辦檢校時,就對朝堂、軍中、民間表現出的盲目樂觀、過頭自信,導致的散漫懈怠很不滿。
為此,借著倒賣軍糧的契機。
不惜以鐵血手腕,狠辣殺了好幾家,數百顆血淋淋的腦袋。
才遏制住這種風氣。
老四才離開多久?
才剛剛和草原在張北進行兵力接觸,這群人就搞出一個,戰后對待草原,好大喜功的條陳?
萬一達不到他們現在夸夸其談的預期。
到時朝廷如何收場?
什么時候,大明上上下下竟然如此浮躁了!
“陛下,大家預測張北之戰的捷報,很快就會傳回金陵了,所以情緒高漲……”
劉伯溫的聲音傳入耳中。
朱元璋先是微微皺眉。
下一秒,眼睛寒冷一閃而逝,驟然轉身看著劉伯溫。
劉伯溫輕輕點頭,然后低頭避開朱元璋冰冷視線,不語。
陛下很明顯,意識到了。
朝中很多人,一方面不看好燕王與北元的張北約戰。
甚至,在默默祈禱,恨不得燕王戰死于張北。
可這些人又怕燕王率領從未有過實戰經驗的陸軍第一鎮,真的一戰打下張北。
捷報傳回金陵,燕王的聲望必然高漲。
所以才緊急炮制出這樣一份,夸夸其談,戰后如何對待草原的折子。
目的嘛。
很簡單。
一旦陸軍第一鎮在張北大勝的捷報傳回來,就把這份折子中內容拋出去。
吸引百姓注意力轉移。
盡可能削弱燕王張北大勝的聲望。
曾今,有一段時間,朝中上下,默契抬高燕王聲望,試圖捧殺燕王。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
這群人感到害怕。
如今,開始想盡辦法,限制燕王在大明的聲望。
這算不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其實捧殺計之所以失敗。
來源于兩方面。
其一、太子的戰略定力,換作歷史上的儲君,恐怕早失去戰略定力了。
這方面的例子比比皆是。
漢朝最賢良的太子劉據。
唐朝的隱太子李建成。
以及太宗立的太子李承乾。
當然,也有表現好的。
比如曹魏政權的曹丕。
本朝太子,戰略定力方面,做的比曹丕還要優秀。
其二、也是最主要的。
燕王的聲望,都來自于實打實的功績。
沒有半分水分。
沒有水分的功績,形成的聲望,根基扎實,就很難倒塌。
捧可以。
殺卻難。
即便是太子,沒有戰略定力,想要攻訐這樣的燕王,其實也很難找到突破口。
朱元璋經劉伯溫提醒,意識到群臣的小算盤后,臉色更加難堪。
朝堂如此?
前線大軍中呢?
“雄英、雍鳴。”朱元璋含笑招了招手。
朱雄英帶著朱高熾,小跑來到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伸手揉了揉兩小家伙腦袋,笑道:“你們出去玩吧。”
到底是孩子。
得到奉旨去玩的命令后,兩孩子高興請安,一溜煙小跑消失。
朱元璋含笑看著,直到兩小家伙消失在視線中,臉上笑容漸漸變冷,擺了擺手。
宮女太監得到示意,忙退下。
朱元璋轉身往御座走去,邊走邊說:“你剛才看到咱讓雄英和雍鳴一起御批折子,一定很吃驚對吧?”
“咱就是想培養他們兄弟親親相愛,同時,雍鳴也需要掌握這些能力,老四將來在外的基業,肯定小不了,以外來力量,統御一群異域之民,雍鳴需要更優秀的能力!”
話中,朱元璋落座,拿起御案上,兄弟二人商量后,批示的折子,看著上面朱筆留下的字跡。
笑笑。
放下折子。
話鋒一轉,冷冷道:“咱想讓老四一脈和標兒一脈能把這份手足之情傳承下去,老四現在在前線,為了團結人心,做表率,帶領第一鎮,一群從未有過實戰經驗的將士,冒險攻打張北城……”
如果有可能的話。
他相信。
老四更愿意,讓陸軍第一鎮慢慢熟悉實戰,從小規模的戰斗開始,不斷歷練進步。
而非現在這種,第一次大規模實戰。
就是戰爭中最難的攻城戰!
野戰,對于陸軍第一鎮這支沒有實戰經驗的新軍而言,都比攻城戰更好!
可老四沒得選!
張北約戰的消息剛傳回來時。
他還沒有意識到。
直到剛才,他才意識到。
恐怕前線人心也不齊。
老四接下脫古思帖木兒的約戰,就是給前方各軍做表率。
有人想削弱老四的陸軍第一鎮。
老四就告訴他們,此戰,他不怕吃虧!
朱元璋說著,猛地拍打御案,“前線和朝堂這些人,厚顏無恥!陸軍第一鎮不是大明的軍隊!是老四的私兵!幾乎沒花朝廷一個銅錢!”
劉伯溫看著朱元璋盛怒。
默默嘆了口氣。
待朱元璋宣泄憤怒后,拱手委婉諫言,“陛下,前線有太子為主帥,燕王為副帥,臣相信,以兩位殿下的智慧,一定能妥善解決問題……”
朱元璋看了眼劉伯溫。
他知道,劉伯溫是諫言。
大戰已經開始。
現在不宜對前線做些什么。
“這道折子中,建言獻策的官員……”朱元璋拿起劉伯溫剛才帶來的折子,點了點,冷冷道:“你回去后,把這些人的官服給咱扒了,趕出六部!朝廷不需要這種,只會夸夸其談的蠢貨!”
“另外,嚴告所有官員,大戰期間,一切消息,以前方為準,任何人擅自發表有關戰爭的言論,嚴懲不貸!”
“臣遵旨!”
劉伯溫領命后。
匆匆離開。
朱元璋目視劉伯溫離去背影。
起身,再次踱步來到窗口,盯著北方,眼中蓄滿憂慮之色,輕聲嘀咕:“老四,或許……”
或許他就不應該讓老四回來。
他想著讓老四,幫扶他大哥,漂漂亮亮打好這一仗。
想著,讓老四帶帶兄弟們。
可似乎,唯獨忽略了替老四考慮!
不同于標兒。
他自己都很清楚。
對標兒的愛。
是因為,一個父親對長子的愛。
這種父愛,沒有任何緣由。
是人與生俱來的舔犢之情。
孩子這么多,他這么忙。
這份父愛,也只能給最寄予厚望的長子。
對老四他們,他更多只是盡一個父親的責任和義務。
老四在他心中地位不斷變重要。
首先是因為,他看明白,老四對儲君之位真的沒任何想法。
內疚,再加老四的能力。
讓他越來越重視這個兒子。
哪怕外人私下都在議論。
老四在他心中的位置,和標兒已經等同。
這話也沒說錯。
不過,其實一直以來,還是有一些區別的。
老四因能力等同。
標兒是因喜愛而等同。
他對標兒,是一種數十年,傾注一生心血的喜愛。
就好像,他為之奮斗的大明江山事業一樣。
傾注了他一生心血。
“伱想飛就飛吧,只要你這次平平安安回來,爹再也不會阻攔你飛了!”
遠在張北的朱棣。
并不知,朱元璋此時此刻的變化。
嗚嗚嗚……
號角聲,綿延不絕響徹天地間。
整齊的步點聲,相隔四五里,城頭的元兵仿佛已經清晰可聞。
“快!”
“把火燒旺,準備金汁!”
“滾石、圓木都準備好!”
城頭到處都是跑動的人影,以及呼喊聲。
脫古思帖木兒帶著眾人旁觀納哈出指揮守城。
馬哈木等年輕雄主,全都默默學習著。
整個草原。
最善中原守城、攻城戰的一批老人,基本已經死絕了。
即便有幸存者,也分散在各軍中。
他們麾下,更擅長野戰。
至少,這類守城戰。
整個草原,恐怕也就納哈出從遼東撤出來的兵馬,還可以系統性完成。
“炮兵!陸軍第一鎮的炮兵!”
有人突然高呼,打斷馬哈木等人觀摩學習,視線轉移,往城外看去。
明四皇子陸軍第一鎮炮營士卒,牽引著戰馬,拖拽著炮車,從陣列后方有序沖出來。
抵近三里左右。
戰馬排列成一排。
將士們卸馬后,牽著戰馬快速離開。
四十八門管身纖細且長,相比黑粗壯的鐵炮,宛若一個個苗條青春少女,爬在炮車上。
在炮兵營將士眼中。
這四十八門銅炮,就是美麗的少女。
每門炮六個人。
兩人固定炮車。
兩人準備彈丸。
兩人準備火藥。
迅速且有條不紊,節奏嫻熟做著炮擊前準備。
“一、二、三……嘶!四十八門!”
“和咱們的火炮不一樣!”
昨天,炮兵營在步軍和騎兵陣列后方,北元方面,并未見到陸軍第一鎮的火炮。
此刻,陽光映照下。
城頭脫古思帖木兒等人,都看清了雙方火炮的區別。
他們的火炮,十分笨重,根本無法架在車上使用。
張玉小聲道:“看顏色,像是銅鑄。”
眾人聞聲,余光看向張玉。
下一秒,再次聚精會神看向遠處。
東旭和兩個炮營管帶站在一起。
第一鎮炮營管帶聞奇,笑著拍了拍東旭肩膀,“別緊張,之前演練時,你做的標尺很好使用,實戰應該也差不了。”
“聞叔,謝謝你們這一年內,支持我胡亂瞎搞。”東旭扭頭,笑道。
“臭小子!”
第一混成協炮營管帶笑罵一句。
就在此時,一名隊官跑來,立正捶胸敬禮,“稟聞管帶,四十八門火炮,四十八個棚,全都準備完畢!”
聞奇看向東旭,笑著鼓勵,“去吧!”
東旭點點頭,快步來到附近邊上一門火炮前。
觀察著張北城。
拿著一把斜邊能活動,一條直角邊,標記著刻度的木質三角尺,放在火炮前段比劃測量。
一邊認真測量,一邊吩咐:“拿二號楔子!”
棚正拿著兩個標準楔子走來。
兩名士卒抬著炮口。
東旭和棚正迅速把兩個標準楔子,卡入支撐炮管的橫梁上,專門設計的溝槽中。
東旭轉頭看向棚正,“開始試射。”
話罷,向后退了兩步。
一聲悶響過后。
一顆彈丸呼嘯著,砸向張北城。
東旭緊張盯著,看著彈丸略高于城墻墻垛砸入城內,抿了抿唇,當即命令:“換三號標準楔子!”
后方,步軍陣列前。
第二協、第一標、第二標已經前往東西兩門。
朱棣正看著第一標、第二標行動。
耿瑄扭頭,好奇詢問:“姐夫,東旭在做什么?”
炮營抵近火炮射程后,已經很長時間了。
朱棣回神,笑道:“東旭在半年前,研究火銃、火炮彈道,搞出了一種火炮射擊標尺,這段時間,一直在和炮營驗證。”
這標尺,不是經他提醒,誕生的。
完全是東旭自己鉆研彈道想出來的。
說實話。
他知道火炮發展,后面出現過標尺這玩意兒。
可以增加射擊精度。
可以讓炮營將士,更容易操弄火炮。
可他覺得,現在的火炮太落后,也就沒搞。
沒想到,東旭竟然在琢磨彈道過程中,想到了這一點。
對此,他當然予以支持了。
有了標尺后。
現在使用標尺的程序復雜。
耗時長。
調整過程很麻煩。
可只要有麻煩,匠人們肯定就會去想辦法簡化流程,讓調整火炮仰角更簡單。
麻煩永遠是技術進步的動力。
有需求,就有人會嘗試著去想辦法解決。
反正,這種攻城戰中,也不怕麻煩。
無非就是耗時多點罷了。
“燕王他們在干什么?”
“怎么炮營抵近射程這么長時間都沒有展開炮擊?”
“北元在干什么?難道不懂火炮對射嗎?”
后方,朱標身后,諸將看的面面相覷,有人忍不住開始小聲嘀咕。
藍玉聞聲轉身。
狠狠瞪了眼牢騷聲最大的常茂和李景隆,“若是沒有陸軍第一鎮的操練細綱,你們懂什么是火炮對射嗎?你們能想到火炮對射嗎?”
火炮對射,是朱老四新軍操典中提出的一種前瞻性設想。
就是未來,火炮普及。
兩軍交戰,一定要第一時間,盡可能敲掉對方的火炮。
這種想法,若不是朱老四寫入新軍操典中。
誰能想到?
畢竟以往火炮的運用本來也就不多。
也沒個準頭,最多就是打一打沖鋒的步軍。
誰能想到搞什么火炮對射。
就在此時,轟鳴聲再度響起。
聞聲,所有人顧不得其他,紛紛向前方看去。
一枚彈丸呼嘯砸向張北城。
重重砸在墻垛上。
單薄的墻垛在彈丸砸中的瞬間,出現一個大洞。
碎石飛濺。
擊中附近元兵,慘叫聲隨即響起。
脫古思帖木兒眼角劇烈跳動,看著遠處,倒地哀嚎的己方士卒,以及出現的大洞。
剛才,陸軍第一鎮的炮擊,飛入城中,他們還笑話。
沒想到,這么快就讓人笑不出來。
納哈出小聲道:“可汗,您應該離開張北城了。”
脫古思帖木兒搖頭,“不,本汗就在這里看著你們,擊敗陸軍第一鎮!瞎貓碰到死耗子,不足為懼!”
火炮他們也有。
除了射程比投石車遠外。
其實威力,未必有五十斤巨石,砸中城墻的威力大。
張北城雖然不是什么堅城。
但憑明四皇子四十八門火炮,就算把炮管打紅,也塌不了!
“三號楔子!”
“使用三號楔子!”
城外,炮營陣地前,東旭高興大喊。
“好樣的!”
聞奇拍了拍東旭肩膀,大踏步從炮車后面經過,大聲命令道:“每三個棚為一組,瞄著一段城墻,給老子轟!把墻垛轟塌了,給步軍兄弟們登城陷陣,打開一條通道!”
聞奇大喊著。
炮營兄弟集體更換三號楔子。
裝填火藥、彈丸……
片刻后,炮擊聲陸陸續續響起。
三分之二的炮彈,打在墻垛下方,厚實的城墻上。
可依舊有十幾顆彈丸,打在墻垛上。
有一組三個棚,三顆炮彈,運氣奇佳,相隔不遠,齊齊擊中一段墻垛。
轟隆一聲。
一段大約一米的墻垛轟然倒塌。
元兵慘叫中,跌落城頭。
“哈哈哈……好!好樣的,就這樣打!”
兩個炮營管帶,看到這一幕,激動大笑。
第三輪炮擊響起,濃煙已經籠罩了整個炮營陣地。
所有人,只能隱約看到煙霧籠罩中,忙碌的人影。
所有人的目光,緊接著,更為迅速落在張北城頭。
驚的微微張嘴。
三輪炮擊過后,又有一段長約兩米的墻垛坍塌。
有好幾處墻垛,肉眼可見,到處都是坑坑洼洼以及空洞,搖搖欲墜,距離坍塌已經不遠了。
尤其有一段城墻后面,元軍布置了一門火炮,彈丸穿透墻垛,竟然打在火炮上,火炮傾倒。
附近元兵有人痛苦哀嚎,更多元兵,慌亂搬動火炮。
后方。
常茂、李景隆等人,全都瞪眼驚訝看著。
李景隆小聲道:“陸軍第一鎮的炮擊瞄準率是不是有些過高了?他們是不是掌握了什么,提高命準率的法子,沒有告訴我們?”
大家都是領兵之人。
很清楚,陸軍第一鎮炮營在干什么。
用火炮敲掉墻垛后。
不但登城的將士更容易沖上城頭。
同時沒有墻垛遮擋。
附近的元兵,也更容易被攻城方砍殺。
但想要敲掉墻垛可不容易。
陸軍第一鎮的炮營這么準確的命中率,明顯是掌握了什么先進的法子!
藍玉微哼,低聲道:“太子,我和沐英知道,應該是楊東旭搞出的炮擊標尺發揮的作用……”
陸軍第一鎮回來后。
他們帶著朝廷將領。
尤其是朝廷新軍將領,沒少找機會去陸軍第一鎮觀摩。
這群人去了,也不知道眼睛長在哪里!
陸軍第一鎮炮車上,明顯有別于朝廷,設計的卡楔子凹槽,這種細節,竟然都沒有發現!
還是他和沐英發現,詢問朱老四,朱老四才告訴他們原由。
“楊東旭正在試驗中,燕王擔心失敗,風言風語打擊楊東旭的自信,所以一直沒有對外宣揚,不過告訴了臣和沐英。”
“楊東旭?”
“朱四郎的學生?”
“他竟然能提高炮擊命中率?”
朱標聽著身后竊竊私語議論,扭頭看了眼,沖藍玉、沐英點了點頭。
朱標看向前方陸軍第一鎮步軍陣列左側,朱棣立于馬背的背影,眼中羨慕一閃而逝。
老四一個剛剛束冠成婚的學生。
都已經能對戰爭進程,發揮如此大作用。
而楊東旭這樣的學生。
老四還有數十個!
楊東旭被老四任命為兵備官,年紀輕輕,已經取得這樣的成就。
另一個學生,劉民豐,據悉被老四安排到軍中,跟隨陸軍第一鎮郎中實踐。
未來,恐怕也會很快嶄露頭角吧?
轟鳴的炮擊聲,還在繼續。
許多人如朱標一般,都在琢磨,朱棣這些學生。
徐輝祖騎馬陪同在朱棣身邊,看著煙霧中,楊東旭的身影,笑道:“姐夫,東旭有鉆研的潛力……”
他真的替姐夫高興。
也替東旭高興。
朱棣笑笑。
轟轟轟!
就當朱棣唇角動動,準備說話時,城頭北元的火炮轟鳴聲傳來。
數十顆彈丸。
沖著炮兵陣地砸去。
炮車距離拉得遠,比較分散。
北元第一輪炮擊,除了漸起的飛石,讓幾個炮營兄弟發生擦傷,并未出現嚴重損傷。
“快!快!”
“瞄準元軍布置火炮的城墻段!”
“記住,五輪射擊后,給火炮澆水降溫!”
聞奇為首的兩個管帶開始催令。
元軍并沒有火炮對射的概念,但陸軍第一鎮火炮予以的威脅,讓元軍本能產生了,必須打掉陸軍第一鎮炮營的需求沖動。
于是,人類歷史上。
第一次火炮對轟。
就此展開。
雖然準頭差,可依舊十分壯觀。
除了朱棣,所有人都被這宛若天罰,轟鳴聲不絕的火炮對轟,驚的目瞪口呆。
腦海不約而同生出一個念頭:這就是將來的戰爭嗎?
城頭忽然一聲詭異巨響傳出。
“啊!”
慘叫聲響起。
納哈出等人轉身,就見一門火炮炸膛了,周圍士兵被火炮炸膛沖擊,頓時倒下一片。
一時間,正在射擊的其余二十幾門火炮炮手,都膽戰心驚不敢射擊了。
納哈出氣的咬牙,沖過去,咆哮道:“繼續射擊!潑水給火炮降溫!”
多輪射擊后,給火炮降溫,這種經驗早有了。
可麾下的炮手,明顯慌亂緊張中忘記了。
城頭元兵短暫慌亂后,炮擊再次展開。
一枚炮彈,運氣極佳,擊中了一輛炮車。
火炮高高彈飛,木屑飛濺,周圍將士應聲倒下,生死不知。
后方,劉民豐帶著十幾名將士,抬著擔架沖上去,在元軍飛射而來的彈丸中,迅速前進。
朱棣微微皺眉,扭頭沖耿瑄命令:“去,等民豐回來后,給我看住他!”
話罷,轉頭命令身邊親兵:“傳令楊東旭回來向我復命!”
保護這兩孩子,并非單純因為他們是他的學生。
孩子們長大了,想要成才,總要經歷風浪。
他們已經做得夠好了。
更主要,他們的才干,相比沖在最前面,更應該留在后面,發揮更大作用。
耿瑄和親兵領命后離開。
片刻后。
親兵一人策馬狂奔折返,見到朱棣后,苦笑:“殿下,東旭這個小崽子說,師傅都要親自登城陷陣,學生在三里外操炮,有何不可!”
“好樣的!”
朱棣瞪了眼大聲稱贊的徐輝祖、譚淵、張武等人。
然后唇角抽抽。
無奈搖搖頭,“算了!”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他能給建議,但不能阻止孩子們自己的選擇。
就好像,他同樣也不喜歡老頭子給他安排人生。
三十輪炮擊后。
炮擊聲漸漸停下。
陸軍第一鎮這邊,損失了兩門火炮,兩個棚將士受傷,情況不知,被軍中救護隊抬下去。
寂靜無聲中,城頭硝煙漸漸散去。
倒吸涼氣聲響起。
目視所及。
張北城頭一片狼藉。
炮擊前。
炮營戰前計劃標定的十六個炮擊點,出現了十三段墻垛坍塌。
坍塌長度,最短的兩米左右。
最長一處,目測,至少五六米。
標定的十六處城墻,有八處是北元安置火炮的位置。
北元八門火炮被擊毀。
陸軍第一鎮這邊,炮兵陣地前,也一片狼藉。
雙方都被人類歷史上,第一次火炮對轟產生的威力驚呆了。
朱棣見過后世的火炮威力。
此刻,也為眼前狼藉景象驚訝。
原本,這樣的場景,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時期。
因他,卻出現了。
“未來的戰爭,咱們這些老家伙,恐怕是適應不了了。”后方,湯和目視城頭,忍不住感慨。
扭頭看向身后將領,“你們雖然年輕,可如果不知道學習,不知道變通,你們也會被淘汰!”
他們這些老家伙,雖然有戰爭經驗。
可畢竟年紀大了。
腦子比不得年輕時候靈活了。
無法探索,適合全部火器化戰爭的戰術了。
朝廷這些年輕將領,如果故步自封,也注定會被淘汰。
這就是他為什么,極力想留住丘福、朱能的原因。
四郎的軍事天賦,已經展露無疑。
現在的新軍戰爭模式,都是他在引領。
朝廷只能亦步亦趨跟隨。
如果丘福、朱能這些善于學習,對老四沒有抵觸的將領都跑去跟著老四。
朝廷學習的步伐,都會十分緩慢!
朱標默默點頭。
炮擊煙霧中,楊東旭的身影。
劉民豐迎著炮擊,帶著救護隊,沖出去救援身影。
給人沖擊太大了。
嗚嗚嗚……
號角聲突然響起,打斷朱標思緒。
朱標看向朱棣帥旗方向。
只見朱棣猛地揮手。
步點聲響起。
一個協兩個標六個營,五千多人,踩著整齊步點,開始從側面,越過炮兵陣地,向城墻方向靠近。
炮營的炮擊聲,在此時,再次響起。
余下的四十六門火炮,分組瞄準了城頭北元火炮射擊。
觀望的所有人,均都不約而同精神一震。
重頭戲開始了。
陸軍第一鎮最大的考驗開始了。
‘多死點,讓朱四郎的陸軍第一鎮多死點!’
‘朱四郎的陸軍第一鎮沒有實戰經驗,城頭的箭雨射下來后,肯定就會瞬間炸營!’
‘陸軍第一鎮必敗,然后我們太子衛率代替陸軍第一鎮拿下張北城,為太子揚威!’
許多如呂本、胡惟庸,仇視、抵觸朱棣的人,看著陸軍第一鎮將士向城墻靠近,紛紛攥緊馬韁,默默腹誹。
徐達這些關心朱棣的,則緊張關注著。
“快!”
“調整炮口!對準明軍步軍!”
城頭元軍炮兵指揮官,大聲催促時,一顆顆彈丸從遠處砸來,狠狠砸在附近城墻上。
元兵戰戰兢兢,恐慌中,吃力挪動炮口。
朱棣騎馬伴隨在步軍旁側最前面。
一直都盯著城頭元軍。
看到元軍不顧炮營炮擊,開始調轉炮口時。
喝令:“各營散開陣型!”
“各營散開陣型!”
“散開陣型!”
命令傳遞中,步點略微雜亂,可陣型卻有序散開。
原本厚重的陣型,在前進中,快速變成三個橫隊。
如此,炮彈即便擊中。
彈丸沖撞,隊形前后單薄,直線沖擊的彈丸,也不可能給陸軍第一鎮造成太大損傷。
第一顆彈丸落在陣列前方。
從最前面兩個橫隊將士中間沖過,掃中后方一名將士的身體。
這名將士疼痛傳來,訓練形成的條件反射,下意識悶哼一聲,身體被撕裂。
鮮血噴濺。
彈丸繼續向后滾動。
身邊將士臉上沾染著袍澤滾燙的鮮血,繼續堅定前進。
王爺都站在兄弟們前方,兄弟們還比王爺金貴!?
王爺說過,戰爭,只有不怕死,才能贏!
王爺說過,身邊袍澤倒下,只有繼續前進,才能為袍澤在疆場報仇!
軍人,若是不能在戰爭進行中為袍澤報仇。
一旦戰爭結束,再發泄仇恨,行所謂的報仇。
那是懦弱的可恥行為!
越來越多的彈丸,彈跳中,在地上犁出一條深深的土壕,帶走一條條鮮活生命。
可陸軍第一鎮整個陣型,卻沒有絲毫混亂。
后方,一群朝廷將領,看著一條條鮮活生命被彈丸撕碎,不但整體陣型不亂。
就連戰死將士周圍士卒,都沒有慌亂,紛紛驚訝議論。
“這是一群新兵?”
“這不可能!”
“朱四郎到底怎么訓練的!”
朱標微微抿唇。
藍玉轉身瞥了眼震驚議論的將領,平靜說道:“沒什么好奇怪……”
朱老四陪著將士們天天走石子路。
朱老四此刻,又騎著馬,走在陣列側面最前列,讓所有將士都能看到時。
陸軍第一鎮這點傷亡,看似血腥,但也不會因此失去膽氣。
相反,只要朱老四繼續呆在最前面。
陸軍第一鎮的氣勢會越來越強勁!
一支軍隊,在編練時,注入的軍魂太重要了。
雖然太子叮囑朱老四不要冒險沖在最前面。
但他十分肯定,陸軍第一鎮第一次大規模實戰攻城,朱老四肯定會親自登城陷陣的。
朱老四要以此戰,徹底將編練陸軍第一鎮,零零散散注入的軍魂,凝聚成形。
此戰,陸軍第一鎮若是能一鼓作氣,蕩平張北城。
就一定會成為一支猛虎之師!
從昨晚來到張北,朱老四領兵迫近張北城,打擊元軍、振奮陸軍第一鎮士氣。
再到今天,他預判,朱老四會親自登城陷陣。
朱老四所求,就是要一戰,一鼓作氣,定乾坤!
為陸軍第一鎮凝聚軍魂!
成了的話。
恐怕,朝廷沒有任何一支軍隊,能與陸軍第一鎮相匹敵。
最可怕的是。
朱老四把陸軍第一鎮的軍魂,通過傳幫帶,擴散到第一混成協。
往后的第二鎮、第二混成協……
后方朝廷將領震驚。
城頭。
脫古思帖木兒等人更加震驚。
馬哈木臉色凝重,觀察著陸軍第一鎮,咬牙道:“遼陽王,明四皇子妄圖一戰定乾坤,絕不能讓他得逞,若是讓他得逞,今后,陸軍第一鎮可就真的是天下第一強軍了!”
納哈出點點頭。
明四皇子朱棣妄圖用這一戰,凝聚陸軍第一鎮軍魂兵魄,他領兵這么多年,當然看的明白。
冷聲喝令:“弓箭手上城頭!”
他準備了五千弓箭手。
全都調集到南門。
陸軍第一鎮只有一萬三千人,而他在張北城塞了三萬人!
比原本計劃的兩萬人還多。
整個南門,就聚集了一萬人。
兵力是明四皇子主攻方向,兩個標五千人的兩倍。
他還是防守一方。
他絕不會給明四皇子凝聚軍魂兵魄的機會!
這支新軍已經很強了。
若是讓其首次大規模實戰,還是攻城戰都打贏。
今后,這支新軍極有可能強無敵!
步點聲中。
炮聲中。
死亡中。
抵近三百步。
朱棣翻身下馬,拍了拍小黑。
小黑仰頭嘶鳴,不舍看了眼朱棣,卻又在朱棣眼神示意中,轉身狂奔向后方。
朱棣從徐輝祖手中,接過一桿火銃。
和將士們,一起踩著步點,迫近張北城百步之內。
“射!”
城頭,早已張弓等待的元軍弓箭手,在納哈出的命令下,松開弓弦。
嗖嗖嗖……
黑壓壓,宛若蝗蟲的密集箭雨,攢射而下。
將士們下意識縮脖子。
只要不是特別倒霉,被射中面部,飛碟軍帽和里面的紙甲,完全可以擋住箭雨的致命傷害。
密集的箭雨,一波一波傾斜而下。
不時有將士悶哼倒下。
剩下的將士,不顧棉服插著的箭矢,繼續前進。
‘這就是戰爭嗎?老四縱橫草原凱旋時,也是冒著這般生死嗎?’
朱標緊盯著,朱棣籠罩在箭雨中的背影,臉微微泛白。
他有這樣的膽魄嗎?
他不清楚。
但他知道。
沒人會讓他如此冒險。
嗚嗚嗚……
突然響起的號角聲,打斷朱標思緒。
目視中。
朱棣高舉左手,左臂插著一根箭矢。
三個陣列,在密集箭雨攢射中停下。
藍玉微微松了口氣,小聲道:“太子,陸軍第一鎮登城前的排槍射擊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