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公府。
徐達房間。
徐達眼睛微紅看著徐妙云,徐妙云從五更天開始,就自己穿上鳳冠霞帔,跪在徐達面前。
某刻,徐達嘆了口氣,苦口婆心勸道:“大丫頭,你這又是何苦!”
“你不嫁,陛下不會埋怨你,而且這是陛下的圣命,天下人也不會說你,說咱家!”
“何況,爹不怕別人嚼舌根!”
徐達不討厭朱棣。
但作為父親,不想讓閨女嫁給朱棣,過種地的苦日子。
他就是泥腿子出身,知道種地多苦多累!
提著腦袋造反,滿身傷痛走到現在,為的不就是,下一代做人上人,不要重復自己小時候的苦難嗎?
可……
“爹已經看明白了,陛下是把朱棣當反面典型,是立起來的靶子,是給其他皇子殺猴看!”
“沒有大的變故,陛下永遠不可能恢復他的爵位!”
“你嫁過去,就要和他過一輩子,一眼看到頭的苦日子!”
“阿爹……”徐妙云抬頭,眼眶蓄滿淚水,哽咽道:“女兒不孝。”
徐妙云僅說了句女兒不孝,就不說了,雙手交疊按在地上,鄭重叩首。
余下的話,已經在行動中了。
徐達一咬牙,似要下狠心做些什么,卻又突然如泄氣的皮球,癱靠在椅子上,盯著徐妙云好一會兒。
重重嘆了口氣后,徐達雙手扶著椅子,掙扎起身,彎腰……
雙手伸向徐妙云……
每一個動作都十分緩慢掙扎。
雙手即將接觸徐妙云手臂時,顫抖著停頓。
好一會,這雙顫抖的手才用力握住徐妙云的胳膊,把徐妙云扶起來。
徐達哆哆嗦嗦從袖中掏出厚厚一疊大面額寶鈔,把寶鈔塞到徐妙云手中,扭頭不去看徐妙云,紅著眼看向一側,說道:“以前給你準備的嫁妝不能帶了。”
“伱皇伯父既然把四郎當做反面典型,就不會容許阿爹幫扶你們,嫁妝都不會容許。”
“你前腳攜帶嫁妝嫁過去,你皇伯父后腳就會派錦衣衛去抄家。”
“這是阿爹找熟人兌換的寶鈔,攜帶方便。”
“對方承諾,不按貶值后的價值,會一比一按寶鈔面額兌換,長期有效。”
“你帶在身上,日子艱難了,就去找對方兌換一部分,彌補家用,信封里有兌換憑證以及對方的聯絡方式。”
徐達說著,抬手扯著袖子,擦了擦眼角,“等……等你們兩有了孩子,就給爹送回來,阿爹給你們養著。”
“皇帝就算把四郎當反面典型,也不會心硬如鐵,連孫兒都難為。”
“走吧,走吧,阿爹交代了輝祖、妙錦他們送你去土橋村,阿爹就不送你了。”徐達擺著手催促,到了后來,更是直接轉身背對徐妙云。
徐達哭了……
徐妙云笑了,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串滾落,帶著鼻音輕嗯一聲。
徐妙云沒拒絕徐達的幫襯,把寶鈔裝入袖中,帶上這些寶鈔出嫁,父親才能少揪心。
“阿爹,阿娘走得早,女兒出嫁沒人給女兒蓋紅蓋頭,阿爹給女兒蓋吧。”徐妙云調整好情緒后,沖徐達背影請求道。
徐達悄悄擦拭眼淚,深吸一口氣轉身,看著徐妙云雙手捧著的紅蓋頭,眼睛頓時一酸,好懸再次落淚。
強忍著,給徐妙云認真蓋上紅蓋頭后。
徐達快步走到門口,沖等候在門外的徐輝祖,撒邪火呵斥道:“把你阿姐,順順利利送到你姐夫哪里!”
“出半點差池,回來就敲斷你們的腿!”
徐輝祖認真點頭,徐膺緒、徐增壽滿臉心安不情不愿。
徐達交代完,背著手,大步離開,避開讓人揪心難受的一幕。
“大姐,你是不是頭腦發燒,瘋了!”
“要去你們去,我可不去土橋村哪種窮鄉僻壤!就算大姐嫁過去,我也不認朱四郎是我姐夫!”
徐達剛走,徐膺緒、徐增壽就沖進去,滿嘴牢騷。
徐妙云清冷道:“你們倆不要跟著了,留在府中陪著阿爹。”
徐妙云不放心徐達一個人在府中,也不想徐膺緒二人跟去土橋村,鬧不痛快。
徐輝祖瞪了眼徐膺緒、徐增壽,然后對三個妹妹說:“妙音、妙錦、妙繡去通知外面放爆竹。”
話中,徐輝祖蹲在徐妙云面前,“阿姐,我背你出門。”
徐輝祖背著徐妙云走遠,外面響起爆竹時。
徐膺緒、徐增壽黑著臉,罵罵咧咧嘲諷道:
“不讓我們去?我們還不想去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呢!”
“沒腦子!朱棣都成了泥腿子,皇帝也下了圣命,給你另擇良配,皇帝既然要補償,肯定差不了,竟然還上趕著去下嫁泥腿子朱四郎!”
“全家人,都要跟著你丟人!”
“魏國公府響爆竹干什么?”
“快去看,快去看,徐家大丫頭,要自己把自己嫁過去!”
“什么?這丫頭不是外號女諸生嗎?怎么這么蠢?這種情況下嫁朱棣?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和徐府住在一條街的,都是大明朝的權貴,徐府的動靜,第一時間驚動了整條街。
徐妙云出嫁的馬車尚未駛出街巷。
各府家眷就齊齊涌出府,站在府門口看笑話。
“什么女諸生,徒有虛名!”
“等著吧,再過段時間,水靈靈的徐家大丫頭再回來,就是鄉野村婦了。”
“……”
寬大馬車內,年紀最小的徐妙繡甩著放下車窗簾,氣呼呼道:“這些嬸子忘本!”
“才過幾天好日子!”
大明朝第一代權貴的家眷,大多都是普通農民出身。
至少,各府的大婦,大多都是村野女子,妾室倒是因為朱元璋集團的不斷崛起,從商人女、士紳女、到前朝權貴女慢慢發生變化。
徐妙云摸索找到徐妙繡的手,拍著安撫:“別生氣了,嘴長在別人身上,想說什么就讓她們說吧,今天是阿姐大婚,高興點。”
徐妙繡重重點點頭,雙手捧著徐妙云雙手,拖著自己的香腮,眨眼看著徐妙云鳳冠霞帔的模樣,“阿姐好美,也好勇敢,我以后也要像阿姐這么勇敢!”
徐妙云被逗笑了。
徐妙音、徐妙錦伸手戳徐妙繡額頭,“古靈精怪!”
咯咯……
一時,車廂內傳出姐妹四人的嬌笑聲,引得各府看笑話的家眷,紛紛愕然側目。
“什么!”
南門,城門樓內,藍玉聽到家仆匯報的內容,拍桌子跳起,一把扯住家仆衣領,瞪眼怒問:“再說一遍!”
家仆嚇得渾身哆嗦,結結巴巴帶著哭音重復,“徐……徐……小姐,自己……要把……自己……嫁……嫁過去。”
家仆的話剛落下,就被藍玉一腳踹飛。
藍玉臉色鐵青。
徐妙云嫁過去,朱棣和徐家就有了割不斷的聯系。
常徐湯!
常遇春、徐達、湯和,大明軍中三大定海神針。
湯和退隱。
他姐夫常遇春已經病亡。
徐達是大明軍中,碩果僅存的元老。
影響力,不可謂不大!
有了這層姻親關系,朱棣就死而不僵!
其他跟來看熱鬧的年輕武將,瞧著藍玉臉色陰晴不定,全都不敢發聲。
更后悔跟來。
藍玉是出了名的膽大!
在皇帝面前都敢拔刀。
所有人都生怕,藍玉為了阻止徐妙云出嫁,做出不理智狂妄舉動,連累自己。
藍玉扭頭,眼神涼涼掃視眾人,扭頭就直奔城樓下。
徑直擋在城門洞。
藍玉的行為,引起了城外,看熱鬧百姓的注意。
“藍玉將軍堵在城門洞作甚?”
“不清楚。”
“等著吧,肯定有事,而且是大事!”
百姓觀望中,徐輝祖騎馬,后面跟著一輛,掛滿紅綢的馬車駛來。
徐輝祖遠遠看到藍玉,微微皺眉。
勒馬來到馬車旁邊,低聲道:“阿姐,藍叔攔在城門處。”
“過去,我和藍叔說。”徐妙云平靜的聲音從馬車內傳出。
馬車靠近藍玉,藍玉伸手揪住馬韁,來到車窗邊,隔著簾子,按捺著憤怒,壓聲勸說:“大丫頭,你現在回家,還是藍叔的大侄女。”
藍玉憤怒之余,也十分費解。
下嫁現在的朱棣……
得多蠢?才能做出這么不明智的決定?
“妙云無緣做藍叔的侄女,從民女踏出徐府,民女就是庶民朱四郎發妻,不敢高攀藍將軍。”平淡無波的聲音傳出,藍玉的臉色十分難看。
徐妙云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她是她,徐家是徐家。
藍玉和徐達還可以是并肩作戰的好兄弟。
但藍玉可以不認徐妙云這個侄女。
徐妙云也不會認藍玉這個長輩。
“藍將軍貴為朝廷重臣,阻攔一介民女出嫁,不光損害自己的名聲,更是給朝廷抹黑。”
“輝祖,我們走。”
徐輝祖看了眼藍玉,揮了揮手,車夫揮鞭,馬車駛出城門。
藍玉眼睛噴火盯著。
卻無法阻攔。
他敢對著皇帝咆哮,但無法在一個后生晚輩女子面前擺威風。
恫嚇不成,就黔驢技窮了。
“馬車內是徐小姐!”
“徐小姐自己把自己嫁出去了?”
“這不是往火坑跳嘛!”
“徐小姐不是被稱女諸生嗎?怎么這么傻?”
城門外看熱鬧的百姓認出徐輝祖,頓時驚呼聲接連不斷響起。
很快,徐妙云自己把自己嫁出去的消息,插上翅膀,傳遍整個金陵。
金陵再次轟動。
而此時,朱棣還一無所知,還在奮力挖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