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都冷靜點!”
儲大師猛地一拍座椅扶手,聲如洪鐘,壓下了殿內的嘈雜,道:“真相是怎樣的,還說不一定呢,我問過豐平,他一口咬定,說張麻子絕對是張之維,不可能是全性的掌門無根生,我相信豐平的判斷,我也相信我們這次的選擇沒有錯。”
“宗主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小天師自導自演的?”一個長老問。
儲大師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全性本就是個垃圾桶,什么腌臜事都可以往里裝。這種事情,江湖上又有哪個門派敢說自己從來沒有做過?”
長老們頓時默然,他們雖是名門正派,行事光明磊落,但誰又敢說自己從沒有過什么陰暗的想法?
“宗主,我想聽聽豐平是怎么說的,您把豐平叫進來一下。”一個長老說道。
儲大師說道:“豐平這小畜生已經離開宗門了,離開的時候,他給我留下一封信,說要徹底查明此事的真相。”
“其實,我倒不覺得此事的真相有多重要,是全性掌門也好,是小天師也罷,都不要再談論了,事情已經隨著張麻子的死而結束了,繼續刨根問底,只會搞的一片狼籍。”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我們需要討論一下門派里的資金問題。”
“再去找幾個金主?”有人說。
火德宗管財務的長老說道:“金主也不是傻子,這次豐平和炎陽他們幾個,沒有護住羅西年不說,他們幾個臭小子還把羅西年的土地分給了那些佃戶,咱們已經失信了,除非是想張麻子一樣去搶,不然是弄不來錢了。”
“這正合我意。”儲大師說道:“這件事給我提了一個醒,這種錢收的越多,牽扯的因果也就越多,這也讓我們在某些時候,成為了助紂為虐的工具,這有違我們火德宗的教義。”
“所以,我在這以宗主名義提醒你們,有些錢,在收之前,有些事,在做之前,需要慎重考慮其來源,免得墮了我們火德宗的名聲。”
“以前,這種事我沒有多過問,你們收了,用了,我也不好說不作數,但現在,既然已經和這些金主斷絕了關系,那就不要再沾染上了。”
儲大師的聲音陡然嚴肅起來:“作為一個修士,如果連自己和自己宗門的生活用度都不能保證,需要他人的施舍,那還修個屁行?!”
“就是因為這種錢太多了,讓宗門里的弟子缺少一些必要的歷練,過得有些飄飄然了,帶壞了宗門內的風氣,從現在開始,我對整個宗門進行一番整頓。”
與此同時,張之維在教徒弟。
在去渝城之前,他心血來潮,給來天師府授箓的小箓生們講了幾節課,讓他們得了炁,還傳來他們一手八卦掌。
他還告訴這些箓生們,自己會收授箓大會的第一名為徒。
而那次授箓大會的第一名叫方乾鶴,方乾鶴自然而然被分配到了他的名下,成為了他的徒弟。
不過,因為那段時間張之維一直忙于“張麻子”計劃的收尾工作,以及渝城防空洞的建設,并沒有立刻開始教導方乾鶴。
以至于天師府的其他新晉弟子都已跟著各自的師父修行了一段時間,方乾鶴卻還在日復一日地練習著張之維最初教給他的那套八卦掌。
這次張之維暫時把手上的事情弄完了,如今,張之維終于得了清閑,自然要將教導徒弟這件事提上日程。
師徒之禮不可廢。在一個晴朗的清晨,天師府大殿之內,當著天師張靜清和一眾師叔師伯的面,方乾鶴身著嶄新的道袍,恭恭敬敬地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奉上了拜師茶。
張之維坐在太師椅上,坦然受了這一禮,喝了那杯茶。自此,名分已定。
為了能更好地因材施教,張之維將方乾鶴單獨叫到了龍虎山的后山。
后山清幽,古木參天,只有鳥鳴與風聲。
“師父!”方乾鶴恭敬地站在張之維面前,神情略帶緊張與期待。
“把你這半年練的八卦掌,打一遍給我看看。”張之維負手而立,語氣平淡。
“是!”
方乾鶴深吸一口氣,屏息凝神,隨即身形一動,一套八卦掌便施展開來。
只見他步法輕盈如趟泥,卻又沉穩如山岳,雙掌交替翻飛,如游龍穿云,掌風呼嘯間,帶動周身氣流,衣袂飄飄。
他的動作圓融連貫,陰陽轉換自如,一招一式不僅形似,更得其神韻,尤其是那單換掌、雙換掌的銜接,如行云流水,顯然已深得八卦掌“走轉擰翻”的精髓。
一套掌法打下來,行云流水,剛柔并濟,收勢之時,氣息沉穩,面不改色。
張之維滿意地點了點頭,心中暗道:不愧是授箓大典的第一名,這天賦確實不錯。這套八卦掌,他前后也就教了不到十天,這小子半年不見,竟已打得爐火純青,不談肉體的錘煉,單論八卦掌,已經不遜色于那種修行了多年的武師了。
“不錯。”張之維開口贊了一句,“不過,今日不講八卦掌,講的是修行性命的根本。你坐下,聽我講課。”
方乾鶴聞言,立刻收斂心神,乖乖地在張之維面前的草地上盤膝坐好,豎起了耳朵。
張之維說道:“道家講身體有前三關后三關,前三關是從上到下,眉毛中間的印堂,兩乳房中間的膻中,肚臍下面的下丹田,這樣是前三關。”
“而后三關,背上尾閭是一關,還有兩關是夾脊和玉枕。”
“在你還沒有授箓之前,我曾經給你們講過幾堂課,讓你得了炁,你應該明白我在說什么,得炁的關鍵就是過后三關。”
“當時,為了讓你們得炁,我給你們用了兩種方法。”
“一種是先天足滿,心猿堅定的,一使勁,一個激靈就能沖開。”
“另一種是先天不夠足滿的,無法一個激靈通關,就只能一關關的過,就像是動物拽著氣血爬坡;這種我給的方法是三車力。”
“運氣從尾閭穴到夾脊穴,須細步慢行,如羊駕車之輕柔,故叫羊車。”
“從夾脊穴到玉枕穴,須巨步急奔,如鹿駕車之迅捷,故叫鹿車。”
“從玉枕穴到泥丸宮,必須用力猛沖,如牛駕車之勇猛,故叫牛車。”
張之維看向方乾鶴:“我記得,你是前者。”
方乾鶴點頭如小雞啄米:“是的,師父你一拍我的背,我猛地一激靈,就好像抖尿一樣,然后就得炁了。”
“抖尿?”張之維頓了頓,笑道:“你這個比喻不錯,就是抖尿的感覺。”
方乾鶴說道:“但是師父,我走通了三關,得了炁,這段時間,也一直在炁運三關,但我感覺自己的提升并不大,甚至我有一種感覺,僅有的一點提升……是通過修行八卦掌而來的。”
張之維說道:“你先天足滿,這三關只要有方法,一個激靈就能通,對你的提升自然較小。其實,這三關只是一個入門,甚至有些人天生就是通的,這沒什么了不起,如果不修行其他手段的話。只能說是一個強身健體的效果,甚至都不能算入圈,也不能算異人。”
“這三關的提升雖然低,但它是修行的基礎,非常的重要,你仔細想一下,三關中的夾脊關在哪里?”張之維問。
方乾鶴思忖片刻,指著自己的身體說:“從肛門這里上來,這個骨結像算盤子一樣,一個一個的,第七個骨節的上面的地方。”
張之維點頭道:“這個地方是背脊骨,人的五臟六腑就掛在背脊骨的這里。所以這個后三關雖然說是三關,但其實并不只是三關,他關聯到了后續的每一關。”
“所以你不能只知道炁過了這三關,還要明白,這三關之下的潛藏的隱藏關卡,也就是還隱藏的穴位。”
“只有對自己足夠了解的情況下,在性命的修行上,才能從從容容,游刃有余。如果你是稀里糊涂的得炁,稀里糊涂的修行,那就會匆匆忙忙,連滾帶爬。”
方乾鶴連忙問:“怎么才能感受到三關之下的穴道呢。”
“最簡單直接的方法肯定是內視。”張之維說道。
方乾鶴神色一滯,訕訕道,“這只怕是只有修為極其高深的人才能達到的境界呀!”
“是的。”張之維點頭道:“只有打破人體虛空的人才能見到,而到達這一境界的,整個龍虎山都不多,你以后或許可以做到,但現在還為時過早。”
方乾鶴聽到張之維的話,心里非常的意外,師父竟然覺得我能達到這種境界?
張之維沒去看方乾鶴的神色,他繼續說道,“最討巧的方法,肯定是看醫書,上面有很多人體大穴的位置,但這個東西不一定準,葉子都沒有兩片完全一樣的,更別說人了,穴道之間亦有差距。”
“所以這只能作為一個參考,不能照搬,要想真正摸清自身性命里的各種細節,沒有取巧的方法,只能自己用最笨的方法去感受。”
“師父,雖然我這個人不算聰明,沒什么太值得稱道的地方,但我有一個優點,那就是會把一件事情,持之以恒的做下去。”方乾鶴連忙說道。
張之維點頭道:“我看出來了,我出山這么長的時間,你竟然耐得性子,只修行我當初教給你的八卦掌,沒有去修行其他法門,這很難得。”
龍虎山的道士教徒弟,不是很私密,如果不是一些保密內容,有時候也會有一些小道士在旁邊聽。
這段時間,方乾鶴一直待在龍虎山,肯定也旁聽過,如果他想學的話,不管是金光咒,還是龍虎內丹術等其他法門,他都能接觸到。
但他沒有,他一直在修行著八卦掌,等待著張之維回來教他,不管怎么說,這份定力都是值得稱贊的。
“其實很簡單。”
張之維說道:“我琢磨了一些東西,你去看烏龜鶴白鶴,它們都是長壽的動物,而它們的脖子都很長。”
“白鶴睡覺的時候把脖子卷起來,鼻子插到屁股這樣睡覺的,它的呼吸在自己內部通的。”
“烏龜會深呼吸,我曾親自抓烏龜觀察過,大的烏龜次數少,小烏龜多一點,它會慢慢把頭腳都伸出來,如果旁邊非常的靜,你就可以聽得到它吸氣的聲音。吸進來以后它把頭向里頭縮,過了兩個鐘頭都不動,這口氣保持在那里,這個功夫就叫做‘服氣’。”
“所以我們效仿一下龜鶴,放輕松,我來指導你的動作。”
說著,張之維起身,走到方乾鶴面前,輕輕按住他的背,讓他緩緩俯身,脊柱彎曲,努力做出類似龜鶴蜷縮的姿勢,引導他調整呼吸。
一邊指導他的動作,張之維一邊說道:
“試著讓氣息深沉綿長,意想體內氣息流轉,細細體會每一處關節、肌肉乃至更深處的細微感受。”
“《史書》中記載張三豐大耳圓目,須髯如戟,龜形鶴背,就和這個動作有關,合乎道法之間也,你感覺怎么樣?”
“師父……我……我感覺有一點難受。”方乾鶴只覺得這姿勢別扭無比,腰背酸脹,呼吸也難以順暢。
“難受就對了,弱者道之反也,這就是老子在《道德經》上說的,弱者道之用,通俗點講,就是黎明以前的黑暗。”
“性命修行時,感到身體不適,并不一定是走火入魔,是身體內部本來已經有問題,在幫你恢復。”
“但這要學會辨別,是真的修行到位了,還是走火入魔了。”
“有些人遇到這種情況,分辨不清,就被嚇得不敢再修行了,躊躇起來,這就是《參同契》上所謂‘引驗見效,校度神明’。’
“這些修行的基礎道理,為師只能提點你,以后遇到具體的情況,你要自己學會辨別,當然,如果你辨別不了,可以來請教為師,不要莽撞修行,要是練岔了氣,走火入魔,可是會壞了性命的。”
張之維這話,可不是危言聳聽,三一門的修為,為什么有那么大的風險?為什么需要左門長手把手的教?
就是因為三一門弟子的整體基礎打得不牢,在這一關上,除了左門長外,其他人都無法判斷遇到這種情況,是修行到位了,還是走火入魔了,所以動不動就把自己給練廢了。
甚至就是左門長,當年也練出來岔子。
這就是修行路上,師父最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