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維盤坐在一座高約九米,寬十二米的四柱石質牌坊下。
牌坊上刻三清浮雕和祥云瑞獸,楹聯上寫著“仙山無恙有道氣名龍虎,名勝有籟無氛穢稱道都”。
這里是龍虎山的禮儀門戶,進龍虎山燒香的信眾,都會經過這里。
人來人往之下,留下了數不清的痕跡,所以,這段時間張之維都盤坐在這里感悟古今,見證著道教的誕生和興衰。
他看到過裹著赭色頭巾太平道,高舉著木幡,以熾熱信仰吶喊著“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那是一個民生雕敝與天道信仰崩塌的時代,神權與王權在饑民的尸骨上掰手腕。
他看到了兩晉的王謝子弟,穿著寬袍,喝著小酒,彈著《廣陵散》,服著五石散……
這是一個玄學清談與生命短促碰撞的時代。
他看到南北朝時,道教與佛教爭著香火,流民穿著草鞋在結冰的淮河上跋涉。
每個時代的精神烙印中,都充斥著著現實和虛幻的拉扯。
這些經歷,雖然看起來很虛幻,好像和內景中出現場景差不多,但其實有著本質的區別。
內景是自身精神的投射,你在里面所經歷過的,永遠都超不過自身的認知,就跟一場讓人印象深刻的夢差不多。
想要靠內景來歷練,提升自己的見識,磨練自己的內心,無疑是不現實的。
不過,這種方法卻可以,雖然他并沒有深入的進行探索,但他的精神卻如天上的流星般劃過了那片時空,雖然短暫,卻留下了獨屬于自己的痕跡,把自己的精神印記烙印在了一個又一個年代之中。
這一刻,他的命運線貫通古今,他本就極重的權重,正在成倍的增加。
上溯千年,一直到現在,他的精神烙印像足跡一樣布滿每個時代,但同時,每個時代的烙印,也都在他心間。
在這一剎那,他似乎穿越了時空的間隔,成了一個千歲的人,每個年代,都和他有關系。
這是一種全新的修行。
如果只是靠游歷,靠經歷,去打磨自己的主觀,力度太輕,也太不效率,很難真正錘煉出超脫客觀的強大主觀,需要大量的用時間堆積,可能要幾十年,甚至是上百年,才會有所成。
而他現在的方法,可謂是反其道而行之。
順為凡,逆為仙。
如果這個客觀世界上,有一條貫通古今的時間軸,普通的修行方法,就是順著這條時間軸向前,而他的方法,則是逆著時間軸往后。
當然,他其實也在向前,這與他感悟古今并不沖突。
而隨著他的感悟越深,張之維周身的炁息也越來越虛無縹緲起來。
這種虛無縹緲并不是指別人用炁察覺不到他的炁息。
這種虛無縹緲之感是來自肉眼,因為如果有善于觀察的人出現,就會發現,張之維的靈魂,似乎和他年輕的身體并不對稱。
他身上有一股亙古長存的縹緲感。
其實,以前的左門長,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這種感覺,青年的身軀,滄桑的靈魂,所以,他才有了大盈仙人的外號。
而此刻,張之維身上的這種感覺,遠勝左門長。
而這種神奇的改變,不僅僅只是體現在他主觀思維的強韌上,也體現在他的性命上,畢竟主觀思維是依托于性命而存在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主觀思維的強大,性命自然也會跟著進步。
同時,也體現在他的術法上,畢竟術法也蘊含著施法人的氣勢和神意。
張之維的主觀進步了那么多,他術法中的神意自然也是變得更加的高不見頂了。
甚至,張之維已經算是看到了“道”的境界。
“道”的境界,其實就是丹功修行境界返虛合“道”中的“道”。
對于這個境界,張之維并沒有過多思考,他從牌坊下起身,足足一米九的身形,讓他在這個年代異常的顯眼。
也正是在這時,周圍來往的香客才注意到了他,心里不禁疑惑,這個大塊頭道士是什么時候在這里的?怎么先前沒注意。
張之維雖是個大嘴巴,但也沒大到隨便找幾個不認識的人就開說,他轉身離開牌坊,返回天師府。
途徑正一觀的時候,他發現正一觀的門口,盤坐著一群小道士,一個青年道士站在他們面前,在指導他們修行。
小道士們正在閉目打坐,沒有注意到張之維。
負責教學的青年道士,看見張之維,頓時大吃一驚,連忙說道:
“之……之維師兄……您……您怎么來這了。”
龍虎山的弟子,不全都是張靜清的弟子,也有親疏之分,面前這個道士,張之維只是覺得眼熟,但記不起名字,他點了點頭:
“隨意走走。這是新來的箓生?”
箓生指的是還沒有達到受箓標準的道士。
這和三一門收弟子的時候,會把安排在下院考驗一番的舉動差不多,是一個選拔的過程。
箓生們的來歷各異,有些是分觀舉薦來的。
有些是慕名前來拜師的,還有些是天師府的道士游歷的時候,見到資質好的少年,直接帶回來的,像張之維和田晉中便是這樣拜入天師府的。
別看田晉中有些不太起眼,但這要看和誰比。
在龍虎山,有張之維和張懷義,他只能是小田。
出了龍虎山,一般的修士遇到他,得叫田爺。
“之維師兄,都是剛入山的,我還在教他們怎么吐納龍虎內丹術!”青年道士說道。
龍虎內丹術也是天師府的基礎功法,只不過沒有任何的特效,只能單純的修性命。
剛進入龍虎山的箓生們,基本最先接觸的就是這個。
至于金光咒……那是入門功法,只有入了山門,授予了法箓的道士才有資格修行。
閉目打坐的箓生們,聽到張之維和青年道士的對話,紛紛睜眼看來。
能成為箓生,就等于半只腳踏入了異人圈子里,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都聽聞過小天師張之維的大名。
甚至有些箓生就是沖著張之維的名頭才來龍虎山當道士的,見到張之維自然是激動的不行,一個個連忙起身來打招呼。
張之維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擺架子的人,況且在場的箓生里,有相當一部分都會加入天師府,成為他的晚輩,他自然不會無視他們,便與他們打了招呼。
能和偶像近距離接觸,還談上了話,一群箓生激動的不能自己,把教導他們的青年道士給晾在了一邊。
張之維看向青年道士:“你先去休息,今天這節修行課,就由我來上吧!”
之所以有這個想法,是因為張之維先前錘煉主觀的時候,所“觀”的最后一個畫面,是他和幾個師兄弟小時候當箓生時的場景。
如今又見到了新的箓生,觸景生情,他便心血來潮的停了下來,想看看這批箓生的天賦如何。
青年道士連忙應下,但卻沒有離開,而是退至一旁,有些好奇張之維要怎么指導?
而箓生們聽到小天師竟然要親自指點他們,頓時一個個跟打了雞血一般,誰不知道小天師外號人形機緣?能得到他指點的人,絕對是一場造化。
甚至有些箓生之所以想來當道士,就是沖著能離小天師近乎一些,好趁機請教一下,卻沒想到,還沒正式拜入天師府就要得到指點了。
當然,也有少數箓生以前不在異人這個圈內,他們不知道張之維,或者只是從其他人的嘴里聽到了一點只言片語,此刻紛紛好奇的打量著張之維。
不過,以他們的眼力勁,除了能看出張之維的身形異常高大外,也看不出其他的神異之處。
“好了,坐好,接下來,開始講課了。”張之維說道。
箓生們連忙退回先前的位置,盤腿靜坐。
隨后,張之維又給他們講述了一遍龍虎內丹術的各種要點。
他講的其實和青年道士講的差別不大,只不過在一些關鍵地方做了修改,更加通俗易懂一些,就是一些文化程度很低,識字不多的人都能理解其中含義。
講完了修行重點之后,他便讓箓生們各自打坐修行。
一眾箓生連忙進入修行狀態。
他們修行的時候,張之維也在打量著他們。
龍虎內丹術沒有什么特效,是最為簡單的修行法門,簡單往往也代表著安全。
這些箓生里,有幾個或許原本就是圈里人,已經提前得了炁,所以修行起龍虎內丹術來進展頗快,但大部分箓生都還處在感悟炁的階段。
得炁嘛,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
要是先天足滿,根本不需要講什么道理,一修行就能沖破。
要是先天不足滿,但是靜功好,也能很容易得炁。
要是先天一般,心里還浮躁,靜不下來,那就比較難了,可能需要一些外力的刺激。
像授箓儀式上的種種磨煉,譬如七天七夜不睡覺的奔跑,就有這個效果。
當然,天賦一般,心還浮躁,如果沒有特別突出的閃光點,一般是堅持不到那一關的。
張之維掃視了一遍,張之維的目光依次從箓生身上掃過。
以他現在的觀法境界,能很直觀的看出這些小家伙們體內先天一炁的多寡,也能看出他們的精神波動。
精神波動越劇烈,靜的程度越低,心也就越浮躁。
那幾個已經提前得炁的小家伙,體內的先天一炁還算湊合。
至于靜功嘛……只能說差強人意。
而且,看他們修行時的表現,是專門修行過靜功的。
修行過還這樣,要么說明靜功的修行不認真,要么是本身靜下來的能力就比較差,或者都不行。
倒是其中一個沒得炁的小家伙,體內的先天一炁是這群箓生里最充沛的,甚至在天師府里授箓弟子里都算優秀。
最難得的是,這小子靜功境界雖然很低,但精神波動卻異常的平緩。
這說明,他靜的起點比較高,只不過沒有經過專門的修行,所以靜功的境界不高。
而且,從他的呼吸來看,也不像以前接觸過煉炁,應該是初學者。
張之維說道:“別緊張,放輕松些,把心靜下來。雜念就像風,會把你體內的炁吹散。”
“你們閉上眼睛,感受自己的身體,千萬不要急,不要把注意力放在修行本身,也不要去想該怎么才能感悟到炁。”
“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呼吸上,不要去試著控制呼吸,只是注意它。”
“想要靜下來,其實非常的簡單,不需要過多的動作,只要你看著呼吸,什么都不用做,就只是看著呼吸,自己就會慢慢靜下來,這就叫觀法,也叫呼吸法。”
“它就好像水面一樣,你想要去擺弄它,它就會被你弄的波濤洶涌。”
“你把自己的意識收束住,就那么看著它,任它浪來浪去的都不去回應它。”
“它最終會因為對你無可奈何而歸于平靜,這時候的你,就是清靜的,是無為的。”
“以清靜無為面對紛繁的妄念終獲得自在。”
“自在的你絕不是枯木一段,自在的你無不為。”
張之維的聲音像是有種魔力,聽到的人只覺得周圍嘈雜的環境陡然平靜下來,浮躁的內心瞬間安定。
他們開始按照張之維說的去做。
很快,他們的呼吸變的越來越均勻,特別是在吸氣的時候,像是有什么東西從外界順著空氣吸進來肚子里。
而在他們呼氣的時候,剛吸進來的東西,開始往下沉,一直沉到了肚子最下面的那個地方。
這個過程中,他們全程都只是觀察者,并沒有一絲一毫的干預。
而在這一呼一吸之間,他們的注意力,也隨之來到了肚子的最下面。
他們感受到了里面晃蕩著很多像水一樣的東西。
這是……很快有人反應過來,這個地方是下丹田,那像水一樣的東西,其實就是炁。
當意識到這一點后,他只覺得的一股活潑生發,下丹田的炁開始化作一股暖流涌動起來。
“炁……炁……我感受到炁了。”一個少年驚呼出聲。
張之維點了點頭,剛才沒有判斷錯誤,他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方乾鶴。”箓生連忙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