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音呆立在原地,仰望著天空中那令人絕望的異象。
隆隆的閃電轟鳴聲音震人心魄,沉悶巨大的聲音在天地間回蕩。
那遮天蔽日的黑色手掌緩緩落下,動作雖慢,在洪音眼中,卻快得讓他連眨眼都趕不及。
一股無形的威壓攥住了他的心臟,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絕望包裹了他,他甚至沒了撥動四盤,施展術法的勇氣。
因為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空間,時間,四盤的生克吉兇?九宮術法……一切的一切,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都如刻舟求劍般荒謬可笑。
天上的滅世雷霆還沒完全降下,僅被邊緣余威波及,他以香檀功德化作的千手神像就已土崩瓦解。
整個過程,就像燭火遇見狂風,連閃爍一下的資格都沒有。
恐懼當頭籠罩下來,他絕望的看向周圍,除了張天師之外,他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張天師!”
他嘴里無意識地喃喃著,目光投向身前那道高大的身影。
這位在這終極的絕望面前,被他潛意識強行推至神壇的強者,竟出人意料地選擇了迎擊。
他不退反進,手握東風大劍,沖天而起,口中怒吼:
“我有一劍,可斬神魔!”
他手中那柄名為“東風”的大劍驟然爆發出沖天神光!
一道烏金色的凌厲劍芒撕裂長空,悍然刺向那遮天蔽日的巨掌!
一劍破空,天地變色。
“張天師……張……張師兄……”
他喉結滾動,不覺間竟喊出了那聲幾十年不曾喊出的稱呼。
他想起了當年在東北,初見張師兄時的情形。
那年十七,站如嘍啰。
今年七十,依舊嘍啰。
恍惚間,他覺得這一切是如此的虛幻,又是如此的真實。
虛幻的是學會天通奇門的自己,是平定天下的自己,是加冕國師、天師的自己……
真實的是站如嘍啰的自己,是高大如抵天之神的張師兄……
“什么是真的,究竟什么是真的?”
他的腦袋像是炸開了一樣。
緊接著,他看到沖向域外魔神的張天師,那道能劈開云天的鋒铓被魔神的雷光磨滅。
不僅如此,東風大劍的劍身上爬滿裂紋,黯淡得如同廢鐵。
而在他心里宛如抵天之神的張師兄,沖入了那域外天魔的巨掌之中。
然后……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鳴,沒有壯烈的光華,無聲無息間就被磨滅了。
整個場景……就好像一粒蜉蝣撼青天那樣悲壯無力。
“怎……怎會如此……”洪音的聲音干澀而微弱。
他心中最后的依靠,抵天之神般的張師兄沒了。
現在,這片天地間,只剩下那抵天之神般的域外魔神,以及……他自己!
他也想像張師兄那樣沖上去,即便是螳臂當車,蜉蝣撼樹。
但他卻做不到,那股威壓太強大了,他現在連動一下手指都難。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遮天蔽日的巨掌轟然落下。
僅僅是指掌邊緣逸散的電蛇掃過大地,便已引發足以遮蔽山河的恐怖塵爆和吞噬萬物的沖天烈焰!
森林化為焦土,河流蒸騰斷流,房屋田舍在瞬間化為烏有,大地上無數的生靈在絕望逃竄,卻又在接踵而至的災厄中迅速消逝……
而黑隆隆的天空上,巨大的黑色身軀若隱若現。
洪音呆呆的看著這一幕,掌心全是冷汗,心中涌起絕望,有些東西,不是拼盡全力就能擋住的。
原來真正的絕望,不是歇斯底里的吶喊,是連掙扎的念頭都生不出來的麻木。
黑色的大手已經壓到頭頂,帶著足以碾碎魂魄的雷霆。
在這只大手下,他引以為傲、覆蓋整個武當的龐大奇門格局,如同脆弱的蛋殼,自行崩裂出無數細密的裂痕!
這不是被攻擊所致,而是純粹被那無上威壓生生擠壓、碾碎!
他這個“局中王”,此刻像被捏在掌心的螞蟻,連局本身都碎了。
碎的不僅僅只是奇門格局,還有他的心境,他那昂揚向上,渴求學會天通奇門的道心。
黑色大手越來越近,他已經看不到大手的輪廓了,只能看到無數奔騰的閃電,眼前一片熾亮,火熱熾烈。
漫天閃電流淌而下,將他包裹在藍白色光芒中,熾熱的電光瞬間燒毀了他的身體,將他化為一團火。
但奇怪的是,他偏偏能看到滅世般的雷光,以及雷光后比天地還大的黑色巨影。
那黑色巨影矗立在漆黑的宇宙中,在他望過去時,也朝他看來。
對視間,洪音發現黑色巨影的臉,竟完全變成了張天師的模樣。
下一瞬間,那只遮天蔽日的大手,仿佛穿越了時空,無視了毀滅的雷光,輕輕……卻又是無比沉重地……按在了他的頭頂!
一個威嚴的聲音在他腦中響徹:“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這句話,世俗解讀常誤以為是囂張無比的權力宣言。
但實際上,此非標榜個人,而是勸導一切眾生,放下對虛幻自我的執著,回歸本自具足的本性,方為真實的“獨尊”。
這是為了徹底讓洪音從內景中解脫出去。
這句話在腦海中激蕩轟鳴,洪音的膝蓋已經發軟,幾乎要跪下去,他完全被那股威嚴壓服,那不是帝王的威嚴,而是神的威嚴。
但他跪不下去,他的腦袋被那只大手提著,懸在半空,他想跪都跪不下去。
洪音甚至能清晰感受到,構成這片內景幻象的最深層次的念頭,正像冰雪般無聲消融,似乎連這個世界存在的基石,都在瓦解。
在這個過程中,他似乎忘記了一些事情,一些東西。
那個東西是什么?他努力去想。
但這個念頭剛一升起,他似乎就看到了一個抵天之神的黑色身影出現在腦海之中。
那身影朝他緩緩伸出一只手來。
那手遮天蔽日,橫亙天地,掌心醞釀著無盡的風暴和閃電。
洪音心膽俱裂,抱頭痛呼:“不敢了,不敢了,不管是什么,我都不敢再去想了,啊啊啊啊……”
另一邊,張之維點了點頭,剛才,他只刪除了洪音對天通奇門的記憶。
然后,他試探了一下,洪音在明知丟失記憶的情況下,去努力回想記憶,會遭遇什么情況,又會有怎樣的反應。
試探的結果讓他很滿意 剛才那種情況,以洪音的境界,顯然不敢僭越這份恐懼。
而如果他真能克服自己留下的陰影,強行回憶丟失的記憶……
那他的境界想必已經非常高了。
而這么高的境界,區區天通奇門的入門,那簡直就是不值一提。
一念至此,張之維心念一動,便把洪音給喚醒了。
隨后,洪音精神一振,好像穿透了某種極其玄妙的界限,周圍的景象漸漸清晰。
可還沒等他弄明白狀況,就感到身體虛弱,全身毛孔張開、冷汗如雨下,整個人崩潰般栽倒下去。
有人扶住了他,他坐在一個明亮的山洞里,面前是他的師兄周圣和師弟周蒙,旁邊還有一個龐大的陰影。
他順著陰影朝上看去,那身影極其的魁梧,比他高了一頭都不止,繼續往上,看清楚他的面容的那一刻,他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張天師!”
說話,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張之維他自然是認得,可剛才為何會叫他張天師呢?明明當代天師正值春秋鼎盛,小天師還沒當上天師了。
“小洪你沒事吧!?”
“有沒有感覺哪里不舒服?”
周圣和周蒙一前一后關切的詢問道。
“奇怪?”洪音大口喘著氣,有些虛弱的說道:“大猴子不是讓我們來他修行的洞府,要教我們天通奇門嗎?”
他看向周圣,一臉疑惑道:“你都還沒教,我只是打了個坐,怎么感覺這么累啊,腦袋脹痛的很啊!”
“張師兄,這……”周圣看向張之維,不知該如何回答。
張之維張口就來:“修行這個是需要門檻的,剛大猴子給你們做了一下測試,你們資質不夠,不僅修行不了,還走火入魔了,得虧我來你們武當參加孫門長的升仙儀式,不然你可就慘了。”
出于一些考量,他并沒有完全刪除這一事件,只是做出了某些合理的修改。
“是嗎?我的資質竟然不夠?!”洪音低聲呢喃,如此手段,他竟然無緣,他的情緒難免有些低落。
但同時,又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慶幸感,有種悲喜交加的感覺,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下意識的沒去細究。
他扭頭看向左右兩側,他的左側是小盧,右側是小方。
小方低垂著頭,眼睛閉著,昏昏欲睡。
小盧倒是昂著腦袋,睜著眼睛,只不過一只眼睛的瞳孔向上,一只眼睛的瞳孔向下,看起來有些癡呆病態。
“張……張師兄……小……盧和……小……小方這……是怎么了?”洪音結結巴巴的問。
“先前不是說了嗎?”張之維說道:“資質不夠,走火入魔了。”
洪音一聽,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連忙說道:“還請張師兄救救他們!”
“自然!”張之維點頭,旋即又把手放在了小方的腦袋上。
洪音和小方的“治療”是同步進行的,洪音結束了,小方那里自然也結束了。
他依法炮制,對小方的記憶進行了一些修改,然后一拍腦袋,把小方叫醒。
“啊啊……”
小方慘叫一聲,仰面倒下,周圣和周蒙兩人連忙把他扶起來,關切的詢問,并拿出了張之維剛才的那套說辭。
小方嘆息了一聲,也接受了自己沒資質,學不會的事實。
隨后,他們所有人都看向了小盧。
“張師兄,小盧什么時候能好?”周圣問。
張之維心念一動,溝通了一下“國師”,道:“再有半刻鐘就好!”
“那很快了!”周圣道。
隨后,眾人緊張地看著小盧。
相比較先前的小方和洪音,小盧的反應尤為的激烈一些。
他癱坐在那里,身體像是被無形的重擔壓垮,一雙眼珠詭異的上下跳動著。
透著這對眼珠,周圣周蒙等人仿佛“看到”一片吞噬神魂的內景深淵,里面虛幻的光影扭曲成毒蛇,死死纏住了小盧的魂靈。
小盧在里面沖他們傻笑、嘶嚎、梟叫、手舞足蹈。
他們齊齊打了一個寒噤,想起張之維先前說的,會在這件事上,給他們留下無法磨滅的恐懼印象,讓他們以后都不愿想起,不敢回憶,甚至想主動忘卻……
他們不禁在想,小盧在里面究竟經歷了什么可怕場景?
其實不僅是他們,就連張之維也在想。
他只負責處理了洪音和小方,小盧是“國師”操刀的。
他的處理方式簡單直接,就是以碾壓性的力量,摧枯拉朽的擊潰他的一切心理防線。
有時候,任何天衣無縫,環環相扣的精妙謀劃,都是蒼白無力的。
唯有至高至德的力量,最能簡單直接的觸及心靈深處。
如果不能的話,那只能說明這股力量還不夠高。
而張之維在內景中植入的力量,對于洪音和小方來說,無疑是超出規格的。
至于“國師”……
其實,它脫胎于張之維,這些年它的實力也在隨著張之維水漲船高。
如果只是對小盧而言,它的力量也算得上至高,也能像張之維那樣摧枯拉朽的結束“治療”。
但“國師”并不是一個喜歡簡單直接的人。
作為一個陰蝕詭譎的心魔,落到它的手里,自然得好好炮制一番。
看著小盧痛苦彷徨的模樣,張之維不禁想起當年和“國師”在內景中初次交鋒時的場景,還真是老母豬帶那啥,一套又一套。
論簡單直接的心靈震撼,這自然不及他的那種簡單直接的方式,但后勁更大。
就好像是在童年看了一部深入骨髓的恐怖電影。
也許等到后來去看,這電影劇情老套,妝造粗略,邏輯不清,各種各樣的問題。
但它就是嚇得你從此怕黑,走起夜路來疑神疑鬼,淋浴的時候不敢一直閉眼……
它依舊能到達張之維一樣的效果,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效果會更好。
終于,“國師”的“治療”結束了。
小盧山下不對稱的眼珠子瞬間扶正,猛的縮小,隨后,他倏地站起,雙手死死攥住,臉色惶恐,發出凄厲的嘶嚎。
周圣等人瞬間緊張,張之維卻是不慌不忙,一把掌按在他的腦門上,把他按回去坐下,然后把該刪除的刪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