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阮,我顏雄飛。”電話一接通,顏雄飛的嗓門就高了起來。
“你們學院有位好學生啊,跑我這想給學院爭取些過冬的煤。”顏雄飛沒提唐植桐,但三方都知道這是在說唐植桐。
“我很想幫忙,但也確實無能為力。整個四九城煤炭缺口太大了,很多單位甚至說大學那部分可以放放,畢竟放寒假嘛,學生可以不在學校,還能節省一部分。”
顏雄飛一棒子揮過去,差點連桌子掀了,話剛說完,阮巖那邊就開始駁斥這種說法,說學生如何如何不容易云云。
“對,對,我了解,我沒同意。都是按照比例分的,我們物資局不會有側重。”顏雄飛聽完后,又給了個甜棗,保證不會這么做。
顏雄飛聲音大,阮巖嗓門也不小,唐植桐坐旁邊都能聽見阮巖在以自己剛找了個大廚為理由,邀請顏雄飛過去坐坐。
“好,有機會我一定過去。我這邊還有事,先掛了。”
“老阮說你們學院請到位大廚,讓我過去嘗嘗手藝,說是你請到的。瞎胡鬧,這不是讓你夾在中間難做嗎?”顏雄飛掛了電話,跟唐植桐表達著自己對阮巖的不滿。
若不是顧忌唐植桐在中間難做人,顏雄飛甚至會直接開口批評阮巖,把自己當成什么人了?
“嘿,病急亂投醫。顏處這應對絕了,我得好好學習。”唐植桐沒想到阮巖還拿自己說事,即便再有不滿也得憋著,沒有跟顏雄飛一起吐槽,反倒是給顏雄飛豎了個大拇指。
顏雄飛打電話不避著自己,這代表著信任。
他嘴里說自己想替學院爭取煤炭,沒說是自己主動,還是受阮巖委托。
這些都不重要,誰都不是傻子,這么說只是為了給阮巖留三分顏面。
“這些不用學,等你走上領導崗位,自然就學會了。不過下半年的煤炭供應確實很緊張,比往年同期都要少。雖然我沒法給你們學院開后門,但照顧你一下還是可以的。你拿著我的條子,隨時都可以去煤站。”顏雄飛朝唐植桐擺擺手,說著謙虛的話,手里已經擰開鋼筆唰唰唰在紙上寫。
顏雄飛已經分管煤炭供應好幾年,對這一行知之甚深,從去年秋天開始,從外地調動煤炭就發生了困難,不過經協調還是穩住了四九城冬季的需求。
雖然今年門頭溝那邊煤炭產量還算正常,但缺口依舊很大,外地已經很難如往年般及時響應了。
可以預見,今年冬天不好過,他現在焦頭爛額,天天跟外地兄弟單位磨嘴皮子調煤。
顏雄飛不敢等到最后再催,現在能多囤下些,冬天的壓力就會小一點。
現在煤場那邊煤炭充足,給唐植桐批個條子沒有壓力,這么做不太符合規矩,但顏雄飛一點不情愿都沒有,因為唐植桐不光救了他兒子,還幫著外侄搞了赤腳醫生的名額,這都是大恩。
更何況即便有條子,煤也不是白給的,得給錢,賣給誰不是賣?
“謝謝顏處,我家暫時不缺煤。”唐植桐連連擺手,自己硬著頭皮過來已經是給顏雄飛添麻煩了,不能再讓他給自己開后門,對他影響不好。
“今年冬天供應肯定會緊張,馬上就按戶定量供應了。現在夏天,居民用的少,供應還能跟上。你提了煤先存著,以備不時之需。”顏雄飛沒聽唐植桐的,寫完條子撕下來硬塞給他。
“那……那就謝謝顏處了。”唐植桐看著手里的批條,盛情難卻。
“喊職務多生分,你不嫌棄的話,喊我一聲哥。”
“好嘞,飛哥。算了,還是叫顏哥吧,飛哥聽著跟自行車牌子似的。”唐植桐叫完后撓了撓頭,改了主意。
“哈哈哈,都行!”顏雄飛爽朗的笑了……
兩人聊了一會,已經是下班的點兒,顏雄飛邀請唐植桐去家里坐坐,唐植桐沒答應。
回家的路上,唐植桐心里有些沉,顏雄飛給批的條子可以買一噸煤。
唐植桐知道顏雄飛是為自己考慮,這一噸煤再加上定量,足夠自家今年冬天過個富足年了,但也容易影響顏雄飛在物資局的風評。
唐植桐暫時沒想好這煤到底提不提,打算先等等再說。
快到家的時候,唐植桐往挎包里塞了二十個雞蛋,最近母親給小王同學加餐有所消耗,得及時補充。
進了家門,小王同學已經回來,正跟婆婆忙活著把貝貝給拴起來。
“拴起來干啥?見過拴狗的,沒見過拴貓的。”唐植桐看貝貝一副不情不愿想恢復自由身的模樣,正躺在地上咬脖子里的繩子。
“你還記得前幾天上班路上聽到貓慘叫嗎?”小王同學露出小酒窩,拍拍手上的貓毛,接過丈夫摘下來的挎包。
“昂,記得。小心點,里面有雞蛋。”唐植桐點頭,能不記得嘛,那是自己的杰作。
“給我吧,我拿出來。”一聽有雞蛋,張桂芳立馬接手,生怕兒媳婦一個不小心給捧破了。
“今天有讀者去我們那借書,說南城的貓成片成片的叫,叫的可凄慘了,就跟被捅了刀子似的。”小王同學將挎包遞給婆婆,跟丈夫說著拴貓的緣由。
“不就叫兩聲嗎?挺正常的。”唐植桐走到洗臉盆前,捧起水洗臉,再不捂住臉,他怕自己笑出聲來。
“不正常,那人養了很多年的貓,也養了好幾只,頭一回見這種情況,懷疑有人撒藥毒貓。”小王同學說了那人跟別人討論時說的猜測。
“毒貓?不至于,得撒多少藥才能讓南城的貓成片叫?再說了,咱那天出門就聽到貓叫,也沒聽說咱附近誰家貓被毒死啊?”唐植桐揉揉臉,用毛巾擦擦,找到漏洞,當個笑話聽,笑笑應該不要緊吧?
“好像也對,要不就是傳染病?”小王同學皺起眉頭來,她想不通貓為什么跟大合唱似的,一嗓子接著一嗓子的叫個不停。
“保不齊是貓在聊天呢。就跟咱見了老熟人隔著老遠就吆喝著問吃了么似的。”唐植桐佩服小王同學的腦洞,但真不是這么回事,那些之所以貓喵喵叫只是單純因為被薅了蛋太疼導致的。
“早不叫晚不叫,以前也沒聽見過,偏偏就那一陣子?”小王同學不相信丈夫的說法,貓怎么會跟人似的打招呼呢?
“也許以前也叫過,只是咱沒聽見。別琢磨這事了,累腦子。”唐植桐都快編不下去了,這也就得虧沒人發現喵喵喵的全是公貓,若是知道了真相,還不傳出“薅蛋大盜”的名頭?
要不先暫停給貓絕育的大業?總不能讓四九城謠言四起吧?
“哦,對了,悅悅生了。”小王同學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轉了話題。
“喜事啊,男孩女孩?啥時候的事?”唐植桐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小王同學的肚子,自己結婚比顧勇早,生孩子這事卻落后了。
“男孩。昨天晚上生的。前天去找的呂大夫,呂大夫今天打電話告訴我的。”小王同學留意到了丈夫的目光,手下意識的就放在了肚子上。
“這孩子是個有福的,我今天正好帶回了雞蛋,明天要是去的話,我高低得給他取個蛋蛋的小名。”唐植桐說完自己先笑了,自己今天不僅帶回了雞蛋,還薅了很多“蛋”,顧勇的孩子跟蛋有緣啊!
“去,沒個正形,小心勇哥打你。”小王同學白了丈夫一眼,這主意忒不靠譜了。
“嘿嘿,怎么著?明天星期天,要去探望一下嗎?”唐植桐當然是開玩笑,方圓喜歡給孩子以“蛋”命名,但顧勇的家庭肯定不會這么做。
“行啊,正好有空,去看看吧。”小王同學答應了丈夫的提議,這種事情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已經知曉,還是過去探望一下更合適。
“我買了兩盒肉罐頭,你們去的話,要不要帶上?”張桂芳在一旁聽到小兩口要去探望朋友,立馬開口問道。
去探望肯定不能空著手,與雞蛋比起來,她更樂意先把肉罐頭送出去。
“您這是想通了?”聽到母親說買了肉罐頭,唐植桐不減反增,前陣子就勸過母親把肉票買成罐頭,她老覺得罐頭里面會有長尾巴兔子,愣是想堅持等生肉。
“我看文文說的對,你不光沒個正行,還欠揍。”被兒子取笑,張桂芳有些惱羞。
昨天街道發下個 據的時候,很多人都在說以后不會有生肉供應了,張桂芳就有些恐慌,生怕大家都去買,最后連肉罐頭也買不著,所以今天一大早就去排了隊,還別說,隊伍挺長。
之所以選擇買肉罐頭,是因為兒媳婦聞到下水味會吐,所以排除下水。
至于熟肉嘛,兒子說了,正經的好肉是不會做熟了再賣的,因為會縮水,那些熟肉大概率是病死豬經過高溫消殺后拿到了柜臺上。
最后只剩肉罐頭可以選,不過肉罐頭也有好處,只要不打開,能放很長時間。
“嘿嘿,都是好東西,拿什么都行,您選一樣留下,其他的帶著。”唐植桐不犟嘴,理智的選擇了慫。
鳳芝在一旁失望的搖了搖頭,母親不打哥哥,沒好戲看了。
貝貝很有解線團的潛力,愣是蹬著繩子將脖子里套索拽了出來。
出來后,貝貝跑到唐植桐腳邊喵喵喵的告狀,見鏟屎官沒有給自己主持公道的意思,一溜煙似的又跑了出去。
唐植桐將這一切看在眼里,與其委屈自家貝貝,不如讓其他貓以“大橘”為重,絕育的大業還得進行。
不過是不是改變一下策略?得換種方式,不能再生拉硬拽了,得溫柔一點,要不試試結扎?
結扎最多會有點不適感,應該不會比生拉硬拽疼,可結扎用什么手術線來著?
畢竟不是正兒八經學醫出身的,唐植桐想不起來了。
吃完飯,回到廂房,唐植桐跟小王同學說了一下自己今天去物資局的事。
“你們那個阮處做事真不厚道,顏處都給他留面子,還揪著你不放,這是想搞招待嗎?”小王同學聽后發了一通牢騷。
“他估計也是被逼的沒辦法了,反正也不是為了他個人,都是為了學院。”雖然阮巖做的不地道,但唐植桐能理解他,這跟打工的牛馬跑單似的,你永遠不知道銷售為了促成一單付出了什么樣的努力,或奉獻了什么。
“你倒是好心。”小王同學輕推了丈夫一把,嘟囔了一句,但沒有生氣,自己當初看上他也離不開他這份好心呀!
“嘿,我想問你這張條子怎么處理,咱提不提?提了會不會對顏處那邊影響不太好?讓鄰居看到了似乎也不太好。”外事不決問谷歌,內事不決問小王,唐植桐彈了一下批條,“嘣”的一聲清脆悅耳。
一噸煤不是一只雞、一只兔,也不是百十斤糧食,這些自己都能用自行車馱回來,甚至扔進空間遮人耳目,但煤不行,自己隱瞞不了行蹤,只能讓煤站給送,就算是送煤師傅把板車裝滿,恐怕也要跑個四五趟。
大夏天的,街道情報中心的編外人員大多在外面乘涼,免不了被看到,眾口鑠金,唐植桐擔心到時候不太好解釋。
“顏處敢給你批條子,就說明他有把握。你忘了去年你買煤了?既然供應馬上按戶劃定量了,肯定是要買的。買的時候跟煤站商量一下,分好幾次送唄,顏處在煤站總該有這點面子吧?”小王同學答的很利索。
“成,那就買!”唐植桐點點頭,啞然失笑。
來這邊滿打滿算兩年了,雖然自己膽子大了些,但也就大了芝麻粒那么一點點,距離小王同學還有段距離。
至于這么做合不合規矩嘛……
唐植桐以前看到過一句話,說世上的事情可以簡單的劃分為三種:
第一種是對的,即合法合規,誰都挑不出毛病;
第二種是真實的,即不那么合規;
第三種是錯的,這個錯指的是大是大非。
大部分人都是做第一種事,在框架內生活,優點是踏實,缺點也很明顯,老是覺得手頭的錢不夠花。
少部分人敢做第二種事,第一批富起來的人大部分都是這種人。
第三種不必說,都在局子里蹲著,甚至排隊等著喝紫菜蛋花湯呢。
唐植桐努力想成為做第一種事的人,但現在有成為做第二種事的趨勢。
這勉強能接受,但堅決不能成為做第三種事的人,唐植桐暗自在心里給自己劃了一條紅線。
就是不知道這條紅線會不會隨著時間的變化逐步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