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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章 瓊林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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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祐三年六月乙酉(初十)。

  瓊林苑中,百官齊聚,鼓樂齊鳴。

  趙煦坐在上首,靠著坐褥,看向在這殿中的群臣。

  在京元老、兩府、兩制大臣、館閣學士盡皆在場。

  除了正旦大朝外,少有能湊齊這么多重臣的場合。

  看著大臣在這庭上,交頭接耳的互相說著話。

  趙煦忽然想起了一個事情,與身邊的童貫暗示了一下,后者立刻上前附耳。

  趙煦輕聲問道:“童貫啊,可知今年的探花郎都是誰?”

  探花,在如今還不是科舉考試第三名的專屬稱號。

  只是新科進士約定俗成的推選出來的門面代表。

  過程甚至相當民主——由新科進士在期集局中,一人一票選出來。

  一般是兩人,按慣例通常是以年輕、容貌佳、好風姿者充任。

  正如唐人所言:進士杏園初宴,謂之探花宴。差少俊二人為探花使,遍游名園,若他人先折花,二使者被罰!

  唐代的進士們,對于能當選探花郎,也是非常興奮,與有榮焉。

  畢竟,這可是少有的,能光明正大的證明自己是大帥比的機會!

  所以,哪怕到了晚唐時節,天下文人,依舊對探花郎的頭銜,趨之若鶩。

  比如昭宗時的進士翁承贊,在被推選為探花郎后,就興奮的寫下了:洪崖差遣探花來,檢點芳叢飲數杯。深紫濃香三百朵,明朝為我一時開。

  但到了大宋朝,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一切向錢看。

  進士們連自己的婚姻大事,都能明碼標價了。

  自然,這探花郎的選舉,也就烏煙瘴氣起來。

  孔方兄的力量,開始深刻介入每年期集局內的探花郎選舉。

  于是,種種怪事開始出現。

  當然,明著的賄選,沒有傻子會做。

  不然,一旦傳出去,名聲立刻就要臭大街,同時所有人都要遭殃。

  但,各種雅賄、暗賂之事,從來不缺。

  士大夫們固然捶胸頓足,哀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痛斥年輕人沒有道德,為銅臭所污。

  但沒什么卵用。

  因為,汴京城不似長安,沒有大量的‘杏園’。

  探花郎們不再需要出去拋頭露面,采摘花卉。

  這樣,探花郎們的美丑、年齡、風姿,外人就難以知曉。

  而期集局又是一個相當封閉,且只屬于新科進士的小圈子,外部力量難以監督。

  只要注意一點吃相,別把又老又丑的老登選成探花郎,還讓外人知道了就行。

  所以,后來的趙佶,才會忍不了,干脆將探花郎變成了科舉名次——探花成為第三名的傳統,由此而來。

  但趙煦對此卻看得很開。

  期集局內的探花郎選舉,不過是進士們自娛自樂的事情而已。

  他并不打算干涉。

  相反,趙煦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觀察窗口。

  可以從中窺探出,新科進士們的素質。

  也能從中知曉,這一批進士里,誰最有錢或者誰的社交水平最牛!

  童貫能在歷史上,作為六賊之一,遺臭萬年,這記性自然是一等一的。

  只是略一沉吟,便稟報道:“大家,臣聽說今年期集局中推選的探花郎,一為進士第三名謝潛,一為……”

  他猶豫了一下,才報告:“進士第七百零三名,熙州進士包誠……”

  “包誠?!”趙煦樂了。

  謝潛能當選,趙煦不意外。

  這位成都路的進士,很是年輕——今年未滿三十,且姿態儀容,皆是上上之選。

  同時還是省元(貢試第一),家庭跟腳也好。

  乃父謝公望,乃是蜀地大儒,在成都講學十余年。

  其與兄長謝湜,十幾歲的時候,就前往伊川書院,拜在二程門下。

  程顥去世后,奉程顥遺命進京‘報效君父’。

  這兩兄弟是第一批公考吏員。

  也是公考吏員里的佼佼者!

  先后在街道司、店宅務任職,后來又去了開封府下面的縣鎮辦差。

  清正廉潔,為人質樸,在開封府上下,廣受贊譽。

  無論是過去的蔡京,還是現在的錢勰,都曾褒揚過這對兄弟。

  只能說,不愧是程顥高徒!趙煦甚至都聽說過他們的名聲——這對兄弟的珠算技術,在整個開封府都是頂尖的!

  連劉惟簡,都曾借調過他們去對賬!

  但……

  包誠是什么情況?

  熙河路的蕃官們,進化的這么快?

  這就跑步進入了封建士紳社會?打入了地主士紳集團內部?

  趙煦怎么感覺有些科幻呢!

  自古文人相輕,大宋的文人,尤其如此!

  以趙煦所知,大宋的士大夫們,別說對屬于夷狄的吐蕃人、羌人、黨項人、契丹人極為鄙夷,極盡歧視了。

  他們就連自己內部,都要分個三六九等。

  北方人排斥南方人,南方人又看不起嶺南人。

  在這些鄙視鏈中,又細分出一個個按照地域排序的鄙視鏈……

  舊黨之中的洛黨、朔黨、蜀黨,就帶著濃厚的地域色彩。

  新黨內部,也有這樣的派系。

  比如說李清臣周圍,基本都是大名府、安陽籍的新黨官員。

  蔡確身邊,圍著一群福建人。

  這些大大小小的圈子,互相傾軋,也互相鄙視、看不起其他人。

  可以說,除非機緣巧合,氣運逆天,不然外人很難融入某個特定的圈子。

  所以,趙煦很好奇,這個包誠是怎么當選的探花郎?

  光靠鈔能力,肯定是不夠的!

  于是,他看向童貫。

  童貫低著頭,將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對趙煦報告起來:“奏知大家,臣聽說,這位熙州進士,自入了期集局后,便時常呼朋喚友,邀請諸位進士,游覽汴京,一應開銷、花費,皆由其承擔……同時,其為人慷慨、豪爽,傳說,無論是誰,只要有難處,尋到他……都能迎刃而解……故此,在期集局中有‘熙州及時雨’的諢號……”

  “只是這樣?”趙煦不信。

  雖然,新科進士們身上的地域歧視色彩,較之那些已融入了各個圈子的家伙要淡上許多。

  但,想要讓他們接受一個‘吐蕃人’,堂而皇之的與他們坐而論道,甚至稱兄道弟……

  這是不可能的!

  何況,包誠的這個進士身份,水分大的很——他能中進士,完全是趙煦抬起來的。

  若論文章,他早被黜落了!

  但,因為他是熙州貢生,而熙州在過去,從未有過進士!

  同時,又因為熙州今年一共只有三個貢生入京。

  于是,他成功的在這三個人里,拿到了第一名的好成績。

  便踩著今年科舉改革后,給偏遠/窮困地區的貢生優待政策被錄取了。

  這個事情,大宋朝廷雖然沒有宣傳。

  可,進士們人人清楚。

  所以,包誠在趙煦看來,完全是迭滿了各種debuff的。

  他在期集局里,不被人孤立就不錯了。

  怎么可能被推選成探花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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