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葛特站在至高平臺的入口拱門之下,靜靜的看著褪色者下樓梯離開的背影。
黃金樹的落葉飄零,站在圣白石階上的惡兆之子身上的破布斗篷,還有他自身,都顯得更加污穢低賤。
在那長角掩映之下的黃金雙眸,目送藍恩離開的背影時,早已經沒有了之前的熱切與親近。
相反,冷靜非常。
蒙葛特的手指在他的硬瘤木手杖上摩挲著,一如他翻涌不定的心思。
正如藍恩的猜測一樣,雖然是圓桌雙指一力將這位從小被遺棄在王城下水道的半神接了出來,推舉他成為羅德爾之王。
但是蒙葛特并不能完全信任圓桌雙指。
此前,圓桌雙指推薦過來曾經隸屬于祂的人手,蒙葛特照單全收,也不過是因為當時手下實在無人可用罷了。
蒙葛特深知:圓桌雙指的目的始終都是維持黃金律法占據法環,不管是誰上位,只要能滿足祂的這個要求,祂就不再有意見。
此時此刻,他們的合作也不過是因為蒙葛特是最能跟圓桌雙指方向一致的人選,并且身份、血統、力量什么的都合適罷了。
可如果一旦,這世上出現了更合適的人選呢?
或者蒙葛特自己出了什么變故,變得不合適了呢?
蒙葛特心知肚明,他們之間的合作關系會在那時頃刻崩塌。
為此,他肯定要先防著一手。
藍恩是個很好的切入點。
畢竟無論如何,圓桌雙指到最后都會‘處理’掉他……看在他身上那兩種律法的份上。
他們之間的反目,是可以確定的。
仔細回想了剛才自己跟藍恩在一起時的言談和表達出來的善意,蒙葛特自覺沒什么疏漏,于是也順著石階向下走去。
藍恩只是他為了應對圓桌雙指而提前準備的一步暗棋,現在還不需要投入多大精力。
現如今羅德爾最重要的事情,是立刻向火山官邸進軍!
趁著拉塔恩的大軍還沒趕到,爭取在幾天之內,把跟著拉卡德逃回格密爾火山的殘兵敗將全都打敗!
免得蓋利德的紅獅子軍團到來后,還能依靠格密爾火山在亞壇高原本地獲得戰略支持。
蒙葛特為了剿滅火山官邸這檔子事,從羅德爾保衛戰打完的當晚,就已經緊鑼密鼓的準備起來了。
今天正要正式給出征的軍隊和將領發出命令。
藍恩從雙指的封印光幕之中走出,還在黃金樹大教堂里的人們對他報以善意的微笑,有人眼神閃爍,還想上來旁敲側擊,想從褪色者的嘴里聽聽賜福王的樣貌和氣度。
藍恩則只是嚴肅的點頭回應,其余的一概不開口。
那些人見沒什么口風漏出來,也只是悻悻一笑,就不再多糾纏。
而就在獵魔人出來后不久,蒙葛特那高大的身影,也重新出現在了封印光幕之后。
“討伐火山官邸的部隊要盡快出發,就今天。褪色者們要予以協助,畢竟拉卡德雖然在之前受了傷,但現在他回到了老巢,我們不能大意。”
“百智爵士,我希望你能把至少一半的褪色者協調到討伐的軍隊里。我們必須對火山官邸一擊而下!在拉塔恩到來之前就干掉他們。”
“遵命,”基甸·奧夫尼爾答應下來,但是在人員配置上他也沉默著思考了許久,才又開口,“那么,圓桌將派出聚獸貝納爾,離群魔法師維赫勒,還有……”
一個個褪色者英雄的名號從他的嘴里說出來,直到滿足了賜福王的要求才停下。
人員調配并不容易,畢竟現在每個褪色者身上都有一堆事兒。
而拉卡德的情況,百智也很清楚。
要不是最后逃跑的時候,那位大司法官太自大、看不起葛孚亞的含恨一擊,連躲都沒躲一下,最后被蘊含了初始之王力量的龍炎燒傷。
那他基本就只是被褪色者們,占據了戰斗風格不合適的優勢,被打跑了而已。身上都不會受多大傷。
回到火山官邸之后可以想見,大司法官的身體必然會得到最出色的治療和補充。
他的傷有多重,回到火山官邸恢復的有多好,戰斗力剩下多少,這些都是問題。
所以派遣過去要打剿滅戰的部隊和強者還不能配置太弱,不然直接就是被拉卡德反吃了。
所以說人員調配這事兒其實很麻煩,不過百智爵士的腦子終究是交界地出了名的高效,只在說話間就已經有了方案。
賜福王也不廢話,火山官邸早平定一天,對羅德爾來說都是天大的好事。
于是當即下令,讓已經接到命令的軍隊立刻出動,前往格密爾火山討伐叛逆。
一片黃金閃耀的羅德爾軍團,從‘轟隆’洞開的城墻大門列陣而出,朝著西方格密爾火山前進。
在他們的腳下,那些由熔巖凝固而成的黑曜石被踩的咔咔作響。
這些凝固起來的黑曜石之中,應該還有在那一晚被埋在里面,沒被挖出來的戰士。
他們先是被熔巖灼燒,接著陷入其中,被困在石頭里。
周圍的人們傳說:每當夜幕降臨,他們都能聽到從石頭里往外滲的慘叫和哀嚎聲。
縱然不知道靈魂的歸處何在,但此時他們依舊開始呼喚著死之鳥,希望那死亡的引路人用靈火燒了他們,至少讓肉體解脫。
藍恩在圓桌廳堂的獨立城寨圍墻內,都能聽見外面的羅德爾大道上,列陣的羅德爾騎士們整裝出征時,那鏗鏘整齊的靴甲踏地聲。
獵魔人往城寨大門的方向走了兩步,歪頭從門里往外看。
人煙稀少的羅德爾里還是有一些人,用花籃裝了不少黃金樹的發光落葉,朝著出征的羅德爾騎士們撒過去。
黃金的騎士們和黃金的落葉,一切都顯得唯美、圣潔又威嚴。
隱約有贊歌的聲音傳來,仿佛一切又經由那一夜的勝利,回到了曾經黃金王朝雖然還未屹立,但已經走在征服整個交界地的道路上的時候一樣。
人們回憶起了那光榮而偉大,宛如黃金的舊日時光。
他們認為最困難的時候已經熬過去了,未來不管怎么樣都總該是向上走。
但是蒙葛特和藍恩,或者凡是見過了黃金樹現狀的人都該知道……這沒可能了。
藍恩認為賜福王的策略沒什么問題,在敵人的援軍抵達之前,先盡最大可能的剪除已經被打殘的敵對勢力。
世道突變成現在這樣,就連圓桌廳堂這樣崇高的地方,都已經沒有了羅德爾騎士日常值班。
畢竟這地方雖然地位崇高,但是里面的人也都是有名的英雄,以往的羅德爾騎士在這里值班,也不過是辦點雜事而已。
現在戰況緊急,也就當然不會在這里繼續為了擺面子而浪費人力。
城寨之外,羅德爾騎士們列隊出城,向著格密爾火山進攻的鏗鏘腳步還將維持很長時間。
而藍恩則已經走進了圓桌廳堂之內。
“是這樣嗎,修古喵?”
剛上樓,就聽見了樓梯口,混種鐵匠擺鍛造臺的位置上傳來了絨布球的聲音。
“什么叫‘修古喵’啊?”混種鐵匠因為艾露貓的口癖而冷言冷語的說著,但隨后又表示出贊許,“嗯,不錯,現在你就算是把你劍上的戰灰給卸下來了,然后你可以試著再裝上去。”
“裝卸戰灰,就是這么個流程,只要細心點,最粗鄙的戰士也能獨自完成。”
藍恩的腦袋隨著他從樓梯向上走而露出來,剛好看見在修古的鐵匠工作臺邊上,絨布球正一板一眼的在他的指導下,用砥石小刀順著自己銀貓劍的劍面,一下一下的刮著。
劍尖抵在一個開口的小盒子里,憑空刮出來的虛幻白色粉末就全數落在里面。
麒麟在一邊站著,幾次抻頭好奇的想往盒子里看看。
但是絨布球嫌棄它那一對濕潤的大鼻孔噴氣厲害,回頭再給自己的戰灰吹散了,那這一個戰灰可就廢了。
于是手上不停的絨布球,好幾次喵喵叫著用后腿把麒麟抻過來的腦袋給蹬開。
等到銀貓劍上再也刮不下來虛幻的白灰,絨布球將盒子封口,這就算是一份獨立于武器之外的戰灰了。
檢查完蓋子的密閉性,絨布球對藍恩揮招呼:“老大!你見到賜福王長什么樣了嗎?我還想跟你一起進去呢,可惜被封印擋出來了,超丟人呢喵!”
嘴里說著丟人,但是絨布球并不是那種性格特別害羞的艾露貓。
它看起來是只蓬松又柔軟的艾露貓,但其實內心相當開闊強大,對于這種大庭廣眾之下丟人的情況,對它來說也只是能跟朋友聊天時拿出來說笑的事情而已。
現在它的表情看起來就相當無所謂。
麒麟也在它身邊嘲笑似的嘶鳴兩聲。
所以藍恩也沒怎么安慰它的意思,只是微微搖頭。
絨布球跟他朝夕相處許久,立刻也就知道了,應該是這件事是真的不好說。
雖然小貓不知道為什么賜福王長什么樣子都需要保密,但是它看藍恩這么謹慎,于是也干脆捂了捂嘴不問了。
修古在鐵砧后面,又厚又硬的皮膚上毫無表情,就像是一點沒聽到剛才獵魔人和艾露貓之間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