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怎么辦好？”藍恩對梅琳娜的大包大攬表示懷疑，“那口火焰大鍋里的灰滅火焰，當時可是鼎盛時期的葛孚雷帶領軍隊，連帶著瑪莉卡女王一起，才把那火焰抑制到如今這種只剩殘渣的程度。”
“你有什么辦法讓它重新旺盛，旺盛到足以燒掉黃金樹？”
梅琳娜很認真，但是說法依舊跟之前一樣簡略：“我會準備好火種。”
“火種是指什么？或者我直接問，”藍恩雙手抱胸，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階梯，也是黃金樹的開口之外，接著才轉過身來說，“你到底是誰，梅琳娜？”
藍恩的聲音回蕩在寬敞的樹干裂縫里。
是的，梅琳娜在藍恩面前展現的東西，從一開始就十分的不正常。
而她身上一切的不正常，歸根結底就是一個問題：她到底是誰？
她為什么會知道那么多在交界地并不廣泛流傳，甚至應該是隱秘中的隱秘的知識？
她的見識太過廣泛，知識太過全面，并且不僅如此。
就連那些理應被黃金王朝所封鎖、銷毀的，關于外在神祇、各種律法、神人的知識，她也都清楚。
這個在當初的羅德爾大亂之中現身，并且找到自己的靈魂少女，藍恩一直都知道她的身份應該不簡單，但是沒想到在今天。
在來到了黃金樹腳下這么一個幾乎可以說是這個世界規則核心的地方之后，梅琳娜的身份不僅沒有變得清晰，反而更加撲朔迷離起來。
梅琳娜帶著燒傷疤痕的手，在藍恩的詢問中下意識的捏緊了身上寬大披風的邊緣，朝自己身上用力裹了裹。
時至今日，這套原本在藍恩身上的披風，對她來說依舊顯得太寬大。
隨后，梅琳娜并沒有直接回答藍恩的問題，反而說著：“這個地方，存在著箴言。”
梅琳娜在階梯上稍微環視四周，除了石質的階梯，就只有黃金樹的木質部。
“那是被關押囚禁在黃金樹內部的瑪莉卡女王，所留下的箴言。如果你想聽，我可以為你復述。”
藍恩看了看站在上方臺階，腦袋跟自己平齊的少女，只感覺自己一陣牙酸和頭疼。
“嘶外在神祇也就算了，現在居然一路牽扯到永恒女王了嗎？”
梅琳娜毫無動作，她只是用帶著微不可查笑意的臉對著藍恩。
直到獵魔人無奈的點頭，她才繼續開口。
“那么，我將直接復述箴言：”
“哦，拉達岡啊，黃金律法的忠犬啊。你還不是我，你還不是神祇。我的半身啊，擊碎彼此吧！”
靈魂少女的聲音始終平靜，就真的只是單純的復述了言語，語句中那些明顯該有情緒激蕩的部分，她也只是平鋪直敘。
活像是藍恩上學時看的動漫里那種三無少女。
但哪怕光是復述文字，她所吐露的所謂‘瑪莉卡箴言’，也讓獵魔人直接愣住了。
實在是因為這里面的信息量太大，也太驚人了。
什么叫‘黃金律法的忠犬’？
在交界地，把人稱作狗，大多時候也是罵人、貶低的話。
瑪莉卡罵拉達岡是‘黃金律法的忠犬’？黃金律法不就是她自己所背負的律法嗎？
丈夫是自己律法的忠犬，這還要罵？
那瑪莉卡的立場到底是什么樣的？
說拉達岡還不是神祇，這倒好理解。畢竟以交界地的規則，同時間只能有一位神祇是真神。
其余的只是沒能力把自己的律法呈現給艾爾登法環的‘外在神祇’、‘神人’罷了。
拉達岡此前大力推行自己的黃金律法基本主義，看樣子也是在信仰體系上有目標和野心的人，但是顯然跟瑪莉卡女王的差距依舊存在。
最后，瑪莉卡將拉達岡稱作‘我的半身’……
說實話，如果是一般人聽到這話，那么大多會覺得永恒女王和拉達岡之間的情感應該還是挺深厚的。
兄弟之間稱呼‘手足’，愛人之間互相稱呼‘我的心肝寶貝’之類，都是把別人比作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以此來凸顯親密的關系。
雖然瑪莉卡女王所稱呼的‘半身’有些罕見，可也不是不行。
但藍恩不同。
梅琳娜所闡述的瑪莉卡箴言，讓藍恩驟然回想起了那個混亂的起點，黑刀陰謀之夜。
在葛德文王子的尸體躺在黃金樹大教堂，在場眾人一片驚慌之際，藍恩從城外帶著被他俘虜的黑刀迪希趕回來。
他沒來得及看見更多，卻正好看見了永恒女王與王夫之間的爭論，還有他們帶著傷心與憤怒的退場。
在那時候，他的靈視看過去了一眼。
寄宿在神明身上的艾爾登法環虛像，那黃金的光芒幾乎要從眼睛一路刺到他的腦仁兒里。
金光在視網膜上久久不能消散。
但關鍵是——他在瑪莉卡女王和拉達岡的身體之內，都看見了艾爾登法環的虛像！
那明明是唯一真神的證明！
讓自己的律法在法環上運行，才能算是神祇，也只有這樣，艾爾登法環的虛像才會寄宿在神祇的身體之中。
這樣的條件下，法環的虛像怎么會同時出現在兩個人身上？
之前那飄忽而過的一眼，藍恩只以為是自己被法環虛像的輝煌金光晃了眼，看重影了。
但是現在看來……
拉達岡并不是個獨立存在的‘人’，而是瑪莉卡女王分出來的‘半身’？！
將自身存在分開兩半，獨立存在，這在藍恩的見識中還不算太離譜。
畢竟嚴格來說，現在被他聘請為陰陽術顧問的安倍晴明，也是魔幻日本戰國世界里，原本平安時代的安倍晴明將自身守護靈和陰陽術結合，創造出來的自我替身。
這個替身有思想，能自主收集外界信息并做出判斷，甚至還有教學和研發陰陽術的能力。
遠比大多數人都更有個人意識。
這還只是一個陰陽師加上自己的守護靈就能做到的事，瑪莉卡一個神祇，這事兒對她應該也不難。
不過一個女性，分身出來個男性。
接著，如果其余記載不錯的話，他們還生出了圣樹雙子。
……自己跟自己的半身生了孩子，這樣說起來，圣樹雙子一個長不大，一個自出生起就患有腐敗病。這種畸形和多病的形態，也還真像是近親繁殖的結果。
不，這都不算是近親繁殖了，這是自交！
神明的倫理觀和家庭關系讓藍恩一時之間感覺自己的三觀有點受到沖擊。
但是很快，在曼妥思的幫助下，他還是立刻穩固了自己的內在邏輯和觀念。
外在表現，也就是他在聽過梅琳娜復述箴言后皺眉愣了愣，隨后就重新恢復了思考的模樣。
“我記得你之前跟我聊天時說過，你想探知你的母親賦予你的使命，那讓你燒毀了肉身，靈魂卻得以留存的原因。”
藍恩突然問了一句看似不著四六的話，但是緊接著……
“這么算起來，你該叫那位賜福王什么？”藍恩的大拇指朝身后指著，代指沒有跟上來至高平臺的蒙葛特。“如果他真的名正言順，那應該算是你的哥哥？”
梅琳娜沒有回答，只是像還沒能接受這種稱呼和關系一樣，低下了頭。
但這本身也是一種回答。
瑪莉卡女王的箴言，是她跟王夫拉達岡開戰的信號。
而這場王與神的戰斗，基本只可能發生在艾爾登法環被砸碎的那一天。
在場的只有兩個當事人。
而連這種在只有兩個人的場合所說的話都清楚，梅琳娜基本只可能是兩人之一。
瑪莉卡能把自己分出一個拉達岡，并且梅琳娜之前說的是‘母親給予的使命’，那基本可以肯定：她是瑪莉卡女王在那次王與神的戰斗中，又再次分出來的一個個體。
算是從瑪莉卡女王身上直接誕生出來的女兒。
現在距離艾爾登法環破碎，也才不過數月時間。算起來，梅琳娜或許是瑪莉卡女王最年輕的女兒了。
她遇上隨便哪個半神，都得叫哥哥姐姐。
但如果她強調自己是瑪莉卡直接的分身，那或許輩分又要倒轉，變成她最大了。
神明的家庭關系真是被超自然力量搞得一團亂麻。
梅琳娜沒有正面回答自己到底是誰，但是僅僅是復述出來的一句話，藍恩就已經結合他已知的情報給猜的差不多了。
黃金樹拒絕著外界的一切，再呆在這里也毫無意義。
就算梅琳娜擁有著瑪莉卡女王分給她的記憶和知識，也什么都做不了。
再加上她和藍恩在這里交流的時間也不短了，于是少女化為無形的靈體，藍恩則搖了搖頭，擺出凝重而不可置信，卻又強壓著的神情，走下石階，朝著至高平臺的出口走去。
蒙葛特依舊側身站在門口的位置，在藍恩過來時只是斜眼瞟了一下，看見他的這幅神態也并不驚異。
“看見了殘酷的真相，還能把情緒強壓下來，實屬難能可貴。”他對藍恩說著，“但是，藍恩卿。真相再殘酷也是真相。”
“在這個可以預計，將會越發殘酷崩壞下去的世界里，我需要你的支持。請記住我的邀請。為了黃金律法。”
藍恩步履匆匆，只是沉重的朝著蒙葛特點點頭，就腳步不停，甚至像是失禮、逃竄的一路下了階梯。
蒙葛特對此也并不在意。
或者說在他看來，親眼目睹了黃金樹的現狀，藍恩這表現還算是冷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