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請別繼續了。”腦袋寬大，嘴角歪斜的混種，含含糊糊支支吾吾的嘟囔著，“我們的治愈者啊，請別繼續了。”
他的后背貼著墻角，腰上長著的翅膀已經被擠壓的沒地方放了，但他卻還是盡力的把自己的身體往后縮，想要遠離面前的調香師。
可是那調香師不為所動，半蹲著的身體往前一伸手，拽著混種長著鱗片的肩膀就拉了過來。
一只手拉著混種不讓他跑掉，調香師的另一只手稍微撩起了面簾。
嘴唇一陣蠕動之后，唾液伴隨著十足馨香的香粉，從女人的嘴唇中飄散出來，朝著混種的身體上落去。
這種利用嘴巴和調香師唾液來加強香粉撒播均勻度，還有加深治療效果的技術，在調香師里也算優秀的了。
看起來就像是在優雅的吹散一片花粉。
擁有這種出色治療技術的調香師，平日里就算是在羅德爾這么個充斥著外地領主、王朝官員的地方，也都不太好請。
但是現在，這個調香師竟然正在把自己的技術，撒播到卑賤骯臟的混種身上。
這里是金碧輝煌的羅德爾內城之中，一片少見的壓抑陰沉的地方。
高聳圣潔的白色石墻和燦爛的黃金穹頂，中間搭配那些或豪邁或睿智或虔誠的巨大人形雕像，是羅德爾建筑的基本風格。
再加上這座城市坐落于黃金樹腳下，通天徹地的黃金樹樹干成為了它的背景，這里落下的黃金樹樹葉比其他地方還要多得多、亮得多。
整個城市一眼望去簡直是富麗堂皇、宏偉雄奇的代名詞。
可是即便是在這種城市之中，建筑與建筑之間也仍舊留有縫隙。
而那些高聳圣潔的白色石墻，則將這些縫隙遮擋的見不得光，哪怕它們距離黃金樹同樣非常近，這些地方也照舊是一片昏暗。
黃金樹的光芒不會照到這里。
就像是黃金律法的賜福排斥著那些異類一樣。
這里是兩個巨大建筑的夾縫里，地方不大，但是影影綽綽，有十幾個身形扭曲奇怪的混種，還有兩個巨大肥碩的身影，跟著調香師一起在這里。
人數不少，聲音不大。
好像這些家伙都很有一套謹小慎微的生存之道，在羅德爾內，都小心翼翼的不惹人注意。
只是在調香師執意，甚至是強迫性的給那個混種撒上香藥時，這群身影才略微騷動起來。
“夠、夠了！”
“快停下，停、停下！治愈者！你，香藥也、也不多了！不，浪費！”
混種們七嘴八舌的壓低聲音喊著，離得近的幾個，還著急的上手扒拉調香師，讓她不要再靠近那個墻角的混種了。
混種們的身體都奇形怪狀，發聲器官也在這種畸形下變得很奇怪。
他們說起話來遠比正常人含糊、艱難，因此就更顯得蠢笨，也因此更被正常人所貶低、排斥。
如果在外面，在以前。那么這些混種膽敢上去粗魯的接觸一個調香師，這個混種就足以被定下刑罰了。
調香師大多出身高貴，而混種算是什么東西？
但是在此時此刻，這些已經在黃金律法時代被規訓和歧視良久的混種們，卻什么也顧不得了。
顧不得自己卑賤的身份，還有對于黃金樹之民的敬畏、懼怕，七手八腳的就將調香師拉開了。
還有的混種，手忙腳亂的想要收攏起半空中飛散的香粉，但他畢竟什么都不懂。
一陣撲騰之后雙手空空，一張丑臉懊惱的像是快哭出來了。
最后還是把身上破破爛爛的衣裳給扯下來一片，好歹聚攏了點香粉，小心翼翼的就跑到調香師身邊。
珍而重之，想要把這么一小撮香粉重新倒回調香師的腰包里。
周邊的混種們壓制著調香師的掙扎，看上去倒還真像是一群發了狂的混種想要圍殺一個黃金樹之民。
但實際上，他們所做的事情跟看上去截然不同。
直到那名混種將稀少的香粉徹底倒回調香師的腰包里，周圍壓制著調香師的混種們一下子后撤散開，并且十分鄭重的或趴或跪在地上。
調香師梗著脖子，還想再上前去。
可是等她走到跟前，卻看見那個縮在墻角的混種，十分激烈的搖著頭。
并且兩條胳膊死死捂住自己的腹部。
調香師知道，那里正有一道幾乎把他前后貫穿的大口子，那腹部的口子里，腸胃都被截成了一段一段。
巨大且持續的痛苦，讓混種那寬大畸形的臉神經質的抽搐著，大量的冷汗把他臟亂的頭發糊在頭皮上和臉上。
但他卻始終用乞求的眼神，對著調香師連連搖頭。
用手捂住傷口，不讓香粉能直接跟傷口接觸，治療效果會大打折扣。
混種的舉動，對調香師而言無異于是種直接宣稱：不要再治療我了！
調香師因此停了下來，她雙手握緊：“再這樣下去……你會疼到發瘋的。現在誰都死不了了，你還不明白嗎？這不是撐到死了就能解脫的時候了！”
混種疼的不太能說話，只是仍舊一味搖頭。
“我們、可以，”剛才拉住調香師的一名混種，磕磕巴巴的艱難說著，“我們、能撐住！”
“就算是不、不行了，我們也會在、會在治愈者的敵人面前發狂。絕、絕不會傷害治愈者。”
說話的時候，周圍的混種全都抬起了頭，看著調香師。
調香師環視一周，在這羅德爾昏暗的夾縫中，看著這群本來不容于黃金律法時代，卻在這個律法崩塌的時代也沒有好結果的生命。
他們丑陋的臉上，就連眼睛都是歪斜的。
但就是這歪斜的眼睛，在看向調香師的時候，卻透露出一種……近乎是孩童看向母親的孺慕。
調香師的手幾乎是不受控制的一緊，指甲扎進了掌心。她的咽喉也驟然感覺到一陣難受、哽咽。
周圍的混種，都用這種眼神看著調香師。而這時，那兩個同樣站在陰影中的肥碩身形，也開口說話。
“你該給我們的是振奮香，而不是治療用的香藥。”肥碩的身影從黑暗中走出來，走在混種們之間。“現在很難死人，那我們這群人作為你的近衛，就該起到最大用處。”
這兩個人影，身高跟藍恩是一個級別，但是卻肥胖了五六圈都不止。
全身都是因為惡劣環境而粗糙發黑的皮膚，披頭散發衣衫襤褸之余，身上卻又有著不少黃金裝飾品。
但這些東西，全都沒有他身上的異常醒目。
在那肥碩的身體上，有著大片大片的猙獰疤痕，臉上、頭上、胸脯、肚子、大腿、腳踝……看著像是分布在全身各處的爛瘡，結著痂又流著血。
但是仔細看看就能認出來，那并不是爛瘡，而是像鹿或者牛一樣，頭上的角被活生生鋸斷之后，大角根部所留下的傷痕！
這是惡兆之子！
肥碩的身體，赤腳踩在地面上也能帶出嘭嘭響聲。
“起到最大作用？”調香師的面簾之下傳來近乎荒唐可笑的凄厲笑聲，“那什么叫做大作用？仗著死不了，就把你們當做防線和肉盾去……”
“你就該這么使用我們！”而沒等調香師說完，惡兆之子就立刻打斷了她。
惡兆之子的聲音無比堅定，并且他直視著調香師的眼睛，又重復了一遍：“你就該這么使用我們！這樣我們才能保護好你，我們的治愈者！”
調香師看著那猙獰黝黑的臉上，一雙直直盯著她的眼睛。
惡兆之子的眼睛，哪怕只是視線，都會讓黃金樹之民們發自內心的惡心和抗拒。
但是這個調香師就這么直白的看著惡兆之子。
她看著這個惡兆之子，看著他強行讓自己表現得冷硬又固執，一副完全不妥協也不好說服的倔強樣子。
但是在那眼底的深處，調香師發現了，他的眼神其實跟那些混種們沒什么不同……惡兆之子的眼底，有著一抹孺慕。
仿佛自己是他們的母親。
但現在，自己做的事情算什么母親呢？
就在調香師大腦里面一片亂麻的時候，這處羅德爾建筑群中的夾縫小巷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尚且還留在陰影中的另一個惡兆之子，‘嘭’的一聲就把原本還插在地里的一把雙刃大斧給拔了出來！
那斧子全身都閃爍著鋼鐵的色彩，握柄更是有常人手腕粗細。
但是似乎還是在使用的時候，承受不住使用者缺乏技巧的狂暴力量，斧柄眼看著是個歪把子。
混種們也下意識的立刻各自往身上的武器上摸。
而就在這時，巷子外傳來了一個詢問的聲音。
“托莉夏，”藍恩站在被黃金樹照亮的街道上，朝著陰影中的夾縫喊著，“是你在里面嗎？”
他的嘴里在喊出疑問句，可是他的臉上卻毫無疑問的意思。
巷子里，調香師立刻往下壓了壓手掌，讓混種和惡兆之子們放下武器。
“我在里面，是、是藍恩嗎？你回來了！”
“是啊，我忙完任務回來了。”獵魔人一邊說著，一邊踏步向前，從黃金的光芒中踏入了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