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卻讓人感覺踏實的平靜之中,少女的眉眼又平緩、柔和起來。研缽發出的聲音輕快不少。
“馬雷·馬雷,”似乎是心情不錯的原因,少女另外提起了一個話題,“他信仰瑪蓮妮亞,信仰猩紅腐敗。”
“但這是因為他跟瑪蓮妮亞同病相憐嗎?可是他飽受自己家族疾病的折磨,現在卻信仰起折磨瑪蓮妮亞的病癥。”
“身為一個信徒,或者是跟被信仰的對象有相似性的人,所有人都會像是他那樣嗎?”
梅琳娜似乎沒打算從藍恩這里能得到清晰的答案。
她只是在抒發自己的疑惑,還有這疑惑之下所表露的,對于這個世界的觀察而已。
這種觀察的視角讓藍恩微微側目。
畢竟一般來說,大多只有外來者才會以觀察者的視角來看一片地方上發生的事、存在的人。
藍恩現在倒是經常成為這個‘外來者’和‘觀察者’的角色。
可是梅琳娜……她的這份‘觀察者’視角是怎么來的呢?
火苗依舊在舔舐著坩堝的鍋底,讓藥劑沸騰翻滾。
但是隨即,獵魔人將坩堝從火焰上撤了下來,表情如常。
而梅琳娜則有些詫異,不明白藍恩為什么還沒做好一鍋麻醉藥劑就中途停了。
這么一個多星期下來,梅琳娜雖然只是在倉庫里幫忙,但是以她那干活兒時候的麻利程度,還有本身就不笨的腦子,看明白藍恩的流程并不難。
而就在梅琳娜還不明所以的下一刻,‘哐當’一聲倉庫大門被猛地推開!
梅琳娜第一眼掃過去還沒瞅見人。
隨后目光下移,這才看見推門進來的絨布球。
艾露貓沒多廢話。
“老大,應該是圣樹軍團到了喵!”
而在絨布球開口并且招手的時候,獵魔人就已經朝著門口走去。
自從來到日蔭城后就沒進入過純粹靈體狀態的淺棕發色少女,也一言不發的放下手中的研缽,在一陣藍色光點中消失無形。
獵魔人走出倉庫大門,絨布球在前面四肢著地的小跑著領路。
“這邊喵!”
其實也不用小貓領路,日蔭城不算多大,這段時間藍恩早已經摸透了地形和城堡構造。只不過艾露貓實在是勤快又熱心罷了。
他們一路往北走,日蔭城本來就在亞壇高原的最北端,再往北就只剩被霧海籠罩的一片汪洋。
一路上,藍恩在日蔭城中路過的許多人,都對他低頭躬身,并且自覺讓路。
治病救人的醫生,無論在哪里都是受尊敬的。
而且現在黃金律法崩潰的大環境,還有日蔭城里調香師全都反叛,還被查出來是墮落調香師了。
更別提,在一個多星期前,還是眼前這個褪色者挫敗了埃隆梅爾那個虐殺狂里應外合的陰謀,好歹是沒讓日蔭城落到那種人手里。
所以雖然在那天之后,不知道為什么馬雷家的城主雖然盛情感謝了褪色者的幫助,可態度卻更加排斥了些。
但是日蔭城里的士兵,那些來日蔭城尋求治療的受害者,卻都對藍恩尊敬有加。
一路走到日蔭城最北端的城墻下。
今天天氣不錯,黃金樹遮蓋了太陽的輝光,亞壇高原的天空被染得一片金黃明媚。
但是海上卻因為封鎖霧海的原因而灰暗陰沉。帶著股海腥氣。
天上盤旋著的白頭海雕還有海鷗的身影,并且數量比往常好像多了不少。
馬雷·馬雷站在一個看上去已經好久沒用過的鉸鏈大門前。
看著藍恩過來,他頓時站到了開啟大門的絞盤前,拔出腰間帶著猩紅腐敗力量的刺劍蟻刺細劍,嚴陣以待的看著獵魔人。
顯然,他是仍舊對發現了他暗中信仰的藍恩保持著戒備。完全不能理解藍恩這種‘無信者’對信仰的看法。
絞盤已經被啟動了,鎖鏈被‘嘩啦啦’拉緊的聲音從大門上傳來。
馬雷·馬雷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還站著七八個日蔭城的士兵。
但是以往,應該跟城主、領主共進退的士兵們,此時卻在馬雷·馬雷都已經拔出劍來的情況下,依舊沒有動作。
他們戴著鍋形盔的腦袋左右看看,轉頭的次數很頻繁。
并且抿著嘴唇咬著牙,握著槍桿或者劍柄的手也松松緊緊,反復多次卻都依舊劍不出鞘、槍不放平。
藍恩和絨布球在馬雷·馬雷面前停下。
什么也不用做,獵魔人只是將視線越過他,看了看他身后那七八個士兵,馬雷·馬雷就已經渾身僵硬了。
仿造祖先面容的鐵面具下傳來一聲悠長的嘆息,這嘆息似乎還抽掉了馬雷·馬雷的精氣神,讓他的肩膀驟然垮掉。
“我不知道該說您可怕?還是理所當然?”
日蔭城主垂下手中猩紅的蟻刺細劍,語氣蕭瑟,帶著苦笑。
“像您這樣秉承道義的騎士,能吸引眾人的贊嘆、使得戰士們傾心,本是理所當然。但是這才一個多星期,他們就……”
說著,馬雷·馬雷轉身去看著那七八個跟他過來開門的士兵。
這些士兵跟隨他過來開門,但是也僅僅是這樣而已了。讓他們對藍恩拔劍,他們做不到。
士兵們面對城主的視線低下了頭,可是卻依舊沒有端起武器的意思。
這些還是當初馬雷家的初代家主,建立日蔭城的時候就已經在這里任職的老資歷士兵。
跟馬雷家不僅有從屬和效忠關系,一代代的馬雷家家主甚至都是他們看著出生、長大、病逝歸樹的。
感情也深厚的很。
可就是這樣,僅僅是藍恩來到日蔭城一個多星期之后,就算是馬雷·馬雷身先士卒的領頭拔劍,他們也猶豫著不肯對獵魔人亮出兵刃了。
馬雷·馬雷知道,藍恩幫了日蔭城很大的忙。挫敗了埃隆梅爾和墮落調香師們的里應外合,這甚至是救命之恩。
但是說到底,哪怕是救命之恩,這個褪色者來到日蔭城也才一個多星期而已。哪能讓這些老資歷的士兵都這么動搖、猶豫?
事實只有一個……鐵面具之下,馬雷·馬雷悵然的看著對面平靜的獵魔人。
——是這個人的問題!
如果不是藍恩這個人的話,馬雷·馬雷覺得就算是有人做了一個多星期前跟獵魔人一樣的選擇,這些老兵也不至于現在在自己身后,一個跟著拔劍的都沒有。
對于藍恩用一個多星期,就讓自己的威望、恩情等等綜合起來,竟然壓過了馬雷家世代相傳的權威。
馬雷·馬雷感覺悵然若失,又有點忍不住的心生嘆服。
可是藍恩并沒有那么多感慨。
“你并不用擋在這里。”藍恩只是站在了馬雷·馬雷面前的兩米開外,都不準備靠近,他搖著頭,“我說了:我不會阻攔你給圣樹軍團開放港口通道。再說……”
話還沒說完,獵魔人卻已經扭開了頭,將視線從馬雷家家主的身上,移到了日蔭城的北端城墻上。
“就算我想攔,她們也不會允許吧?”
頓時,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著藍恩所看的方向聚焦過去!
“喵?!”
絨布球的動作和感覺很敏銳,它看過去的第一眼,身上三種花色的毛發就頓時炸開了似的!驚叫一聲。
戰士的警覺讓它感到危險,但是戰士的斗心又讓它的第一反應是咬牙炸毛,握住自己后背上的兩把劍柄,而不是向后逃竄。
在日蔭城的北端城墻上,正站著兩個瘦高的身影。
在如今海邊陰沉的天色下,倒是不存在什么站在高處的背光,容易看不清。
兩道身影其中的一位,身穿金色甲胄,看著跟藍恩、埃隆梅爾的身高差不多。但即便有甲胄撐著,她的身形也明顯瘦削一些,因此顯得瘦高。
金色甲胄上裝飾繁復,身后拖著紅色披風,頭戴全覆式的飛翼頭盔。腰間一把刺劍,手上則杵著一把刃如新月的戰鐮。
藍恩能很輕松的認出這種名聲不小的裝備制式。
尊腐騎士。
屬于半神瑪蓮妮亞的騎士團。被譽為‘戰無不勝’!
而這位尊腐騎士,此時則以一個明顯分出高下尊卑的態度,站在另一個身影后方。
那身影則比尊腐騎士還讓藍恩眼熟。
畢竟尊腐騎士的裝備制式,他還是在百智爵士的藏書里看見的。
而這位……他不久前才從馬雷·馬雷的私人義肢制作室的墻壁上,看到過畫像。
——女武神瑪蓮妮亞!
身為日蔭城的城主,馬雷·馬雷在此時完全僵住了!
他以一個扭曲的姿態,轉頭扭身仰視著身后城墻上的半神。
他看著那半神猩紅的長發。
看著那只蓋住上半張臉的黃金飛翼頭盔下,那精致美麗的纖薄嘴唇和下頜。
瑪蓮妮亞身上的甲胄,比自己身邊的尊腐騎士要少得多。
除了她身上的義肢之外,基本只有頭上的頭盔是甲胄。其余就是一條包裹身體的樸素裙裝,還有紅披風。
“噗通!”
馬雷·馬雷帶著自己的蟻刺細劍,無言的對著城墻重重跪倒在地。
但是下一刻,一個女聲出現在了他和藍恩之間。
“一個褪色者?”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有猩紅的長發在空中飄蕩了一下,“日蔭城為什么會有一個褪色者?”
瑪蓮妮亞的聲音清冷、淡漠,又凌厲直接。
說實在的,如果能少點凌厲的話,藍恩覺得她說話怎么跟梅琳娜挺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