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繼光年輕的時候,為什么不貪婪,等到了年紀大了,突然看到了龍袍,就看花了眼?
生老病死,沒有任何人能夠逃脫的魔咒。
人的年紀一大,就會變得固執,變得孤僻,變得誰都不信任,連自己的親兒子一丁點的忤逆,都變得難以忍受。
戚繼光年輕的時候,真的太忙了,打完了大寧衛,去打開平府,開平府打完就去打了俺答汗,等到俺答汗這邊剛收拾干凈,在燕山、太行山脈剿了兩年匪,剛歇歇腳,他就再次東征朝鮮、倭國,忙著施展自己的抱負。
等到他想要的海晏河清實現,等到他想要的草原寧海波平,他的身體已經三多一少,多飲、多食、多尿,體重不增反降,憑借著大毅力,戚繼光把自己餓到了健康,他已經打不動了。
沒有卸任的時候,他忙得昏天暗地,卸任之后,失去了實力支持的野心,就變得無所謂了。
朱翊鈞并不在意戚繼光有些僭越嫌疑的行為。
這不是皇帝在試探戚繼光,人心是不能試的,張居正講過無數遍的東西,試探人心的君王,最后都會被這種試探所反噬。
完全的意外。
東華廳本身就不是會客的地方,那十二章的袞服一直放在那里,只是這次廷議占了西花廳,臨時宣見,才有了這次的事兒。
而且說到底,戚繼光也就是看了看,伸出了手,卻沒有摸,既然沒有摸,他這個皇帝大動干戈,才是胡來。
戚繼光可是萬歷維新最大武臣,奉國公的赫赫威名,傳遍了天下。
萬歷維新還沒有大成功,就卸磨殺驢,等于還沒打下江山,就已經良弓藏了,那就會變成宋太宗趙光義。
老趙家的困局,就是沒打下燕云十六州,就開始良弓藏走狗烹,搞得終其三百年,都只能對燕云十六州望眼欲穿。
人夠得著的時候,產生貪婪的欲望并不奇怪。
朱翊鈞見過太多太多的進士,這些進士考取進士的時候,都有一個匡扶天下的夢想去實現,他們對奸臣、佞臣、貪官不屑一顧,甚至恨之入骨。
因為那時候,他們夠不著。
后來,他們從吏部得到了官身和任職,赴任地方后,慢慢的就變成了他們最討厭的那個模樣,很多時候,有過之無不及,變本加厲的魚肉百姓。
大明貪腐的現象極其嚴重,反腐司重手抓貪,依舊擋不住人的貪欲,人頭滾滾、血流成河,可這貪欲依舊如同貓爪子在心里撓一樣,不拿點兒。就是手癢癢。
戚繼光真的夠得著,朱翊鈞完全倚靠奉國公振武,本身就是把自己的命推到了牌桌上,賭戚繼光是個忠臣,皇帝賭贏了,賭到了大明軍榮耀天威。
離那個位子,只有一步之遙,誰都會貪婪,沒有任何朝代能夠例外,大明有靖難,也有奪門之變,圍繞著皇權的斗爭,從來都不溫和。
產生貪婪的欲望,貪婪和理性就開始了爭奪對身體的控制權,如果理性無法戰勝貪婪,就會淪為貪婪的奴隸。
毫無疑問,戚繼光的理智戰勝了他的貪婪,他還是他自己,他連摸都沒摸一下。
沈鯉坐在一邊,可謂是膽戰心驚,前線正在打仗,這皇帝和大將軍爆發了沖突,恐怕是大明萬歷維新以來,最大的危機。
沈鯉覺得,陛下的應對極好,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一點都不小。
不說清楚,這小事,就會逐漸變成死結,最終變成大事;說清楚了,這大事,也就變成了小事。
沈鯉認為,這件事之所以能這么輕松揭過,最大的原因是:陛下春秋鼎盛,而戚繼光已經垂垂老矣。
皇帝和大將軍,都是京營的根本所在,但皇帝還年輕,戚繼光已經滿頭白發,但凡是個長腦子的軍兵、庶弁將、將帥,都會選擇陛下,而不是大將軍,就如同當年,嚴黨都聽嚴世蕃的,不聽嚴嵩的一樣。
要是年紀互換,恐怕,這事兒不是那么簡單可以結束的。
大唐玄武門之變,李世民殺李建成、李元吉,逼李淵立自己為太子,很快李淵退位做了太上皇,李世民登基稱帝。
而在這個過程中,有個人在玄武門之變奪位的整個過程里,沒有跟著動手,甚至立場偏向中立,大唐另外一位軍神李靖。
李靖本來是隋煬帝的舊臣,李淵在太原起兵后,李靖就火速告知了隋煬帝,并且在長安積極調動兵力防御李淵的進攻。
等到李淵攻入了長安城后,李淵恨其固守造成了巨大的傷亡,打算誅殺李靖。
李世民求情,再見李靖說服他歸降,李靖不從,李淵再下旨要殺人,而‘太宗又固請’,才保住了李靖的命。
李世民對李靖有救命之恩外,還有知遇之恩。
李靖在義寧元年就加入了秦王府,成為了李世民座下的大將,一直到武德三年才離開,李靖在大唐開國時候立下的戰功,都是在秦王府立下的。
無論是救命之恩,還是知遇之恩,都應該報答。
而玄武門之變奪位從龍,李靖的立場,就有點說不太過去了。
李世民奪位成功后,在貞觀元年,讓李靖接管了刑部尚書,兼任太子左衛率,貞觀二年,李靖就成為了中書令,以武將成為了大唐的宰相。
因為那時候,李世民還很年輕,有容人之能,根本不在意李靖在玄武門之變中,多少有些搖擺、推辭的立場,委以重任。
可等到李世民老邁,就完全不是這樣了。
戚繼光比皇帝大了足足三十五歲,皇帝完全等得起,等戚繼光安穩終老,全君臣融洽之美名。
“看著點科道言官,不要讓他們胡說八道。”朱翊鈞看向了閣老陸光祖,讓他看著點科道言官,離間皇帝和大將軍的關系,真的會挨皇帝鐵拳。
“臣領旨。”陸光祖對此很有信心。
科道言官整天懟天懟地,連皇帝都敢懟,唯獨不敢懟戚繼光,把戚繼光給逼反了,誰負責?這腦子一熱,說反就反了!
張宏看了眼中書舍人的位置,中書舍人早在小黃門急匆匆回來時,就已經去上廁所了,到現在都沒回來。
中書舍人,在大明也撈到了諢號,澇茅子精。
茅子是保定的方言,意思是茅房、廁所,澇茅子精,就是特別喜歡上廁所的意思,說這中書舍人,啥事不干,都泡在廁所了。
朱翊鈞繼續廷議,關于征伐安南后,設立軍屯衛所,戚繼光表示了贊成,他談了自己的看法。
“營兵本身就是從軍屯衛所上長出來的,寧遠侯在遼東就三千家丁,就能把東夷打的找不到北,這些家丁,全都是軍戶。”戚繼光首先告訴了大臣們一個基本事實。
營兵、家丁,都是從軍戶中遴選的,而不是招募所謂的‘游俠豪勇’,這些游俠豪勇、江湖大俠,打著替天行道、為民除害、除暴安良的旗號,多數都在折騰百姓,因為他們不事生產。
這些人在軍伍之間,只會成為刺頭,不安定因素。
京營的遴選會考察出身,爺爺犯過案子,都不會被遴選入京營,身家清白者入營,不清白的,就是體力、武力選上了,也不會入營,李成梁帶的家丁,也是如此。
“在萬歷九年之前,九邊軍鎮欠餉極其嚴重,諸位大臣們不知道的是,那時候,邊方的軍兵,都是做生意。”戚繼光說起了往事,萬歷九年,也就是十多年前。
王國光在萬歷三年開始解決軍隊欠餉,一直到萬歷九年,才初步完成了發餉。
在萬歷九年之前,軍鎮軍兵們做買賣,那真的可以用無法無天去形容,沒有軍鎮不敢賣的東西,只要你能拿出來錢,火器、火藥也是有的。
“趕馬搗巢,文成公在的時候,跟朕講,嘉靖年間一直到萬歷九年,九邊軍兵,一到夏秋季節,就會出營到草原上,搶走胡人的馬匹,搗毀他們的巢穴。”朱翊鈞佐證了這一點。
九邊軍兵,不僅做生意,還燒燒搶掠。
沒辦法,朝廷不給餉,這軍兵拿著武器,只能想辦法自籌了,搶百姓的會被朝廷追責,出塞搶人搶馬搶牲畜,就成了自籌的最好辦法。
搶來的錢都不珍惜,這些軍兵把用命搶來的財貨,帶著染血的行囊,把錢都散到了賭坊和青樓里,正所謂:
健兒白馬紫金鞦,不向沙場便酒樓;
夜來一賭青錢盡,尚有囊中血髑髏。
萬歷九年,戚繼光就跟陛下提了一嘴,軍鎮不得行商,這件事開始辦,辦了十多年,已經徹底辦妥當了,趕馬搗巢,變成了去鮮卑平原收購皮草,也算是有個營生了。
“戎事,其實就三件事,軍備、軍治、軍爭。”
戚繼光面色凝重的說道:“無論最初的構想、制度建設多么的完善,兩百年的時間,足以改變一切,善惡是非,都會改變。”
“政事、戎事,最終的流變,在長期實際運作中,都會回歸到阻力最小的狀態。”
“具體到戎事之上,軍備由工部、兵部這些官僚組織匠人、農戶生產;軍治,軍隊的治理,最終要落到軍兵身上;而負責軍爭的則是世勛。”
“而軍屯衛所這個制度,從洪武初年,到現在兩百年,發生了許多的變化,但歸根到底,軍屯衛所提供了農戶匠人生產,優秀的兵源,以及大量世勛鎮守。”
軍戶是世襲的,連黔國公府也是世襲武勛的一部分,上到公侯,下到普通士卒,都是世襲,大富大貴不敢想,但活下去還是足夠的,這也能夠解釋,欠餉的大明軍為何依舊能打的原因。
因為軍屯衛所,本身也具備生產職能。
而世襲軍戶、百戶、千戶、伯侯公的世襲制度,這些衛所是一個集體,會本能的保護本衛所的利益。
戚繼光的《戰爭論》,其實大臣們看的不多,朱翊鈞反倒是手不釋卷,經常翻閱,這些話戚繼光在戰爭論里講的更加明確。
“安南衛所之事,其中關鍵,就在于如何防止衛所田土被兼并,只要田土還屬于衛所,那王化安南,就成了一件順理成章之事。”戚繼光說出了問題的關鍵。
不讓衛所失去土地,就能夠保證有足夠的糧食、武器、合格的士兵,會自發的保護本衛所的利益。
那么這一個個衛所,就是一顆顆的鎮夷釘,能世世代代鎮守安南,如此三代人,安南,就會和云南一樣,永遠屬于大明了。
大明收復河套,發生了一件并不引人注意的事兒,當時陜西總督石茂華,奉命把衛所外遷到了河套,河套混亂的局面,才逐漸消失。
衛所制度不是無敵的,它最大的缺點,就是需要田土這種生產資料。
廷議足足持續了將近一個時辰才結束,最終確定了一整套的政策,征伐、遷民、設立軍屯衛所、提供武器糧種、長期減免稅賦、衛所田土不可買賣長租等等一系列的制度。
矛盾說是一套非常行之有效的方法論。
矛盾是普遍存在的,調節各階級、各個利益團體的利益矛盾就是朝廷存在的使命。
要調節矛盾,就要將一個矛盾拆開無數個小的矛盾,最終在這些小的矛盾里找到主要矛盾。
解決主要矛盾后,一些次要矛盾就會緩解變得更加容易解決,也有可能已經解決。
但只在次要矛盾上使勁兒,不僅無法解決次要矛盾,還會讓主要矛盾復雜化,變得更加難以處置。
顯然,戚繼光把大明要征伐安南這件事,分成了兩個部分,軍事勝利和政治勝利,因為大明軍容軍貌軍備軍紀的斷檔領先,讓軍事勝利變得非常容易,但政治勝利,很困難。
再把政治勝利這個議題剖開去看,就會發現要解決的主要問題,是安南人抵抗意志和防止大明內鬼竊取勝利果實;
而這兩個主要矛盾,都指向了一個解決辦法,軍屯衛所。
再把軍屯衛所的歷史教訓總結之后,就發現衛所敗壞的主要矛盾,則是兼并,想辦法不讓衛所失去生產資料,就成為了關鍵問題的關鍵部分。
廷議廟算之后,這件事仍然不會下決策,而是送往廣州地方,詢問廣州地方官吏們的意見,并且還要詢問前線指揮們的意見,劉繼文、萬文卿、陳璘、駱尚志,這些地方更接近安南,更加了解安南的情況。
結合地方的建議,最終完善政令,進行推行,就是萬歷年間在矛盾說指導下建立的決策機制。
“陛下,呂坤案定在了七月最后一天。”刑部尚書王家屏奏聞了一件事兒,呂坤的刑期定了,這個在王國光死后跳出來的跳梁小丑,經過了數月的嚴密稽查,最終將其同黨盡數抓捕歸案。
八月是萬壽圣節這個月,原則上,這個月不斬首示眾,畢竟血光之災不祥。
“沒人救救他嗎?”朱翊鈞看著王家屏,平靜的詢問道。
王國光讓天下稅賦歸并朝廷,這件事得罪了太多的人,尤其是田賦減免,地方財政虧空嚴重的大環境下,恨王國光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呂坤只是跳了出來。
按照呂坤的設想,他真的被抓了出來,那天下百官上奏,陛下看著群情激昂,也會選擇拖一拖,而不是頂著所有百官的反對執意殺人,只要拖下去,就有活下去的機會。
拖到所有人都不在意,拖到大家都逐漸忘記,再使點銀子,游說大珰、大臣說些好話,他這個正二品的巡撫大員,走八辟八議的流程,也就出來了。
“沒人。”王家屏搖頭說道:“他鋃鐺入獄后,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生怕和他有任何的瓜葛。”
“還真是無情。”朱翊鈞搖頭,負心多是讀書人,呂坤的行為,明顯是個集體默契行動,當呂坤遭到嚴懲的時候,這個集體立刻對他做出了切割,這讓朝廷想辦個窩案都辦不了。
朱翊鈞朱批了王家屏的奏疏,準了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聯名所請。
廷議落下了帷幕,朱翊鈞單獨留下了戚繼光,詳細聊了安南、倭國之事,尤其是熊廷弼在關東平原的均田營莊等事。
“戚帥該釣魚釣魚,不是什么大事。”朱翊鈞笑著說道:“這馬上入秋了,朕得了件羽絨內膽,贈于戚帥。”
張宏取來了早就準備好的羽絨內膽,放在了戚繼光身邊。
“這件內膽,是渡渡鳥羽絨,保暖性極好,這渡渡鳥,確實好養的很!羽多肉多而且味道鮮美。”朱翊鈞說起了渡渡鳥養殖,就是滔滔不絕,渡渡鳥也被大明人叫渡渡鴨,渡鴨,渾身是寶。
朱翊鈞講了一大堆養渡渡鳥的技巧,場地、防病、育種等等,他親自養了一批,深入了解了育種的過程。
“陛下,臣不解,一只活鴨,要一百多文,而一只烤鴨卻只要區區三十文不到,這做熟了,反而便宜了?”戚繼光生活在北京很多年了,北京的烤鴨價格一直在降,現在價格已經低到了三十文左右。
這奇特的現象,讓戚繼光有些不解。
朱翊鈞解釋了其中的緣由,一只渡渡鳥和鴨子的成本是八十多文,如果碰到疫病可能會更貴,活鴨的價格,賣到一百多文是極其合理的,奧秘就在羽絨、羽毛和鴨貨上。
羽絨最貴,其次是羽毛,而鴨貨的鴨脖、鴨掌、鴨舌、鴨腸、鴨胗、鴨心、鴨血、鴨油,這鴨八珍賣的也不便宜。
如此之下,烤鴨的成本,大約在十七文左右,加工的炭火、作料等等加進去,最后的價格可以做到三十文左右。
烤鴨賣的便宜,這鴨子不是填出來的,更不是藥水泡出來的,只是隨著產業鏈的成熟,才出現的奇特現象。
“其實以前綏遠養羊并不賺錢,是大明的毛紡工藝提升,讓羊毛有了更高的價格,養羊的利潤在開始逐漸變高,綏遠邊民,自然更加希望養羊,而不是養馬。”朱翊鈞套用烤鴨為何便宜,解釋了綏遠大量養羊的原因。
起初,大明搞毛紡,是包藏禍心,多少有點想要羊吃人的想法,可二十年后,再看,最終成為了羊吃馬,而非吃人。
制度的流變,總是趨向于阻力最小的方式。
征伐俺答汗,綏遠臣服之后,所有人都會選擇一種省力的辦法,而不是殺戮,殺戮激化矛盾,造成的阻力很大,羊吃人可能讓邊民反抗意志凝聚,但羊吃馬,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草原人一旦失去了引以為傲的機動力,開始定居生活,對大明而言就不再是威脅了。
朱翊鈞也是在養渡渡鳥過程中,搞明白了綏遠王化如此順利的原因。
“所以即便是沒有臣征伐,文成公的毛呢官廠,也會讓北虜失去鋒利的爪牙。”戚繼光聽完了陛下的講解,略有些感慨,征伐俺答汗,看起來好像是個無用功,王崇古的毛呢官廠好像更加溫和一些。
朱翊鈞連連擺手說道:“完全不是,軍事勝利是這一切成立的前提!”
“沒有軍事勝利,北虜怎么可能老老實實的只養羊,不養馬呢?草場草料不夠,就會南下劫掠,激化矛盾,戰爭會導致商路斷絕。”
“沒有軍事勝利,最后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昨日重現,大明和北虜這二百年的爛仗,還要繼續打下去。”
“矛盾說告訴朕,矛盾的發展是極其復雜的,是根本無法預測的。”
矛盾分為了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包含了太多的變數,而每一個變數又會改變矛盾,矛盾具有普遍性、復雜性和不可預測性。
大明和胡元殘余勢力,打了兩百年的仗了,逐漸變成了爛仗,都打累了,需要一個結果。
都是大明人這個結果,顯然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謝陛下解惑。”戚繼光發現自己真的年紀大了,過去不用想都能明白的道理,現在需要陛下細細解釋了。
“臣告退。”戚繼光再拜,離開了晏清宮御書房,他去龍池釣魚去了。
有陛下在,外面的風風雨雨,吹不到他身上。
皇帝、大將軍、閣臣們完全想多了,對于晏清宮東華廳發生的事兒,所有知情人大臣、宦官、糾儀官,都選擇了爛在肚子里,連最喜歡絮叨的小黃門,都選擇了閉嘴,一句不肯多說。
朱翊鈞把十二章袞服,放在了御書房的寢室內,大臣們到御書房也不會到寢室,避免類似的事情發生。
晏清宮改名的事兒,引起了南京六部的憤怒,連章上奏彈劾松江府地面官員,怎么可以由行宮升級到宮室!這簡直是不把南京六部放在眼里,這么做是不對的,應該把名字改回去。
如果不阻止這一切的發生,日后出現松江六部尚書,一切都晚了!
朱翊鈞挨個蓋了個‘朕知道了’,他才笑著對著張宏說道:“無能的南京諸官,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松江府得逞,而無能為力。”
南京總是反應慢半拍,皇帝已經第二次南巡駐蹕松江府了,南京方面這才想起了,請皇帝去應天府駐蹕,開始重新修繕莫愁湖行宮。
早干嘛去了!
“南京大臣們說的也有道理,這松江府離海面太近了,這要是鬧出海患來,豈不是直接威脅到了圣駕?其實南京就很好,可以快速應對,同時也能維護圣駕安全。”張宏覺得南京官員說的這一點很在理。
大明現在勢大,水師強橫,但從來沒有永遠強橫的帝國,水師一旦衰亡,皇帝駐蹕晏清宮,就要直面海上威脅了。
朱翊鈞極為感慨的說道:“這就是當年成祖文皇帝,下定決心遷都北衙的原因,天子守國門,可以維護軍隊的戰斗力,不至于發生大唐邊軍失控,也不至于發生兩宋重文輕武,導致軍事疲軟。”
崇禎十三年,松錦之戰,洪承疇領兵十三萬人,在錦州、松山城一帶,和黃臺吉展開了血肉磨坊一樣的死戰,戰爭足足持續了兩年的時間,死傷廣眾。
這十三萬人損失后,在崇禎十六年,孫傳庭又拉起了一支規模超過十萬的大軍,意圖將李自成鎮壓,最終還是差了一口氣,功虧一簣。
直到孫傳庭戰死,大明距離亡國,也就一年了,大明依舊能夠組織起超過十萬的軍隊進行征戰。
這種掌控力,是歷朝歷代都極為罕見的,哪家亡國的時候,還能拉起十萬忠于朝廷的大軍?
這個奇跡,固然是軍屯衛所制度的成功,同樣也有朱棣遷都北衙的功勞。
因為首都在邊方,軍事威脅極大,就是興文匽武,也不會發展到兩宋重文輕武的樣子。
朱元璋和朱棣,就是大明軍事上,無法翻越的兩座高山。
朱翊鈞最終下定決心,選擇了松江府駐蹕,也有這方面的考慮,他在的時候,水師保證戰斗力,他要是死了,這陪都在松江府,子孫后代再蠢,還能把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
“臣愚鈍,陛下英明。”張宏仔細斟酌了一番,明白了其中緣由。
他果然不太適合做司禮監掌印太監,陛下總是說,軍事需要天賦,政事只需要勤學好問就行了。
完全不是,政治同樣看重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