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遠洋商行,已經完全有能力壟斷一些貨物,比如棉布生意。
松江府擁有全大明、全世界最多的棉紡工坊,包含了家庭式作坊、人數不足二十人的小工坊,人數超過千人的大工坊,還有數個機械工坊。
而這些機械工坊和大工坊,完全掌控在松江遠洋商行的手里,或者說,有了一定規模的生產資料,才能達到松江遠洋商行的準入標準,加入工坊。
機械工坊和大工坊的成本一定更低,規模效應導致的成本降低。
并且松江府本地棉花,并不能滿足棉紡的生產,需要從大明腹地或者海外,采買棉花,超過五成的棉花原料,需要從外采購的局面,這讓壟斷變得更加簡單。
因為這些采買棉布的行商,大多數都隸屬于松江遠洋商行,只要想,就可以做到。
大明勢要豪右、富商巨賈們之所以還沒有將所有的小工坊、家庭作坊給擠死,完全是孫克弘和第一任松江巡撫汪道昆有過約定,發財不要發絕戶財,要給別人留口飯吃。
遠洋商行可以拿走七成的海外訂單,但剩下的三成要留下來,給人活路。
在孫克弘看來,這個絕戶財的意思是:搞壟斷,會被朝廷搞得絕戶,這真的是絕戶財了。
相應的棉花的原料,盡量使用海外棉,而非本地棉,把本地棉留給中小型工坊和家庭式作坊。
遠洋商行嘛,自然要出海去,去海外開拓。
萬歷開海二十二年,名叫壟斷資本的龐然大物依舊在水面下,而非浮出水面,汪道昆和孫克弘的君子協定,之所以在汪道昆離任之后繼續履行,是朝廷有形的軍靴,踩在了無形的市場上。
壟斷的危害,在萬歷維新之前,就討論的很明白了,張居正那一句天下困于兼并,就是最終的歸納和總結。
“讓松江知府胡峻德召開公議會,把這些商賈們召集起來,把政策講清楚講明白,這種定價方式背后的好處和壞處。”
“至于夷人的反對,不必理會。”朱翊鈞下達了明確的旨意,對內部解釋清楚,至于海外這些夷人,他們沒有資格反對。
該強勢、該霸道的時候,一定要強勢和霸道。
現在是完全的賣方市場,是這幾個總督府需要大明的貨物,否則他們的白銀,只會被泰西給朘剝干凈,還換不到什么。
全年均價去定各種貨物的價格,雖然有部分的貨物會漲價,但有部分貨物會降價,這對夷人而言,已經是個可以接受的結果了。
“大明沒派出艦隊,炮轟他們的港口,逼迫他們接受大明貨物,接受大明價格,已經是很仁義了。”朱翊鈞再次強調,大明做事已經非常高道德了。
沒有仗著兵強馬壯四處燒殺搶掠,打著自由貿易的旗號,用堅船利炮轟開港口的大門,已經是大明朝的高道德劣勢了。
搶不如種,四處劫掠,不如好好經營發展,是中國數千年以來的經驗和共識,朱翊鈞并不打算改變這個共識。
可是夷人若聽不懂道理,想要繼續維持這種不合理的價格差,大明也精通拳腳。
三十六斤的火炮塞到嘴里,就不會胡言亂語了。
“臣等領旨。”姚光啟和閻士選俯首領命,他們等的就是陛下的命令,外交之事歸陛下直接管理,沒有陛下明確命令,過分苛責夷人,就被科道言官彈劾,也不利于開海。
朱翊鈞和姚光啟、閻士選聊了聊,而后讓張宏送走了他們。
朱翊鈞寫了封圣旨,下章到了禮部,暫停在環太商盟推行黃金寶鈔的流通,一方面事不可為,另一方面,事情要一件一件做。
事不可為,是這些海外番夷總督府,沒有充足的貨物,卻有充足的貴金屬,不需要大明的寶鈔,大明也有點鞭長莫及。
其次,推行寶鈔流通,和推行年均定價,是有些沖突的,只能做一件事。
這兩個政策的目的,都是用更少的貨物,換取更多的白銀,寶鈔,干脆就是用紙鈔換真金白銀。
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先讓全世界離不開大明的貨物,才能讓全世界離不開大明寶鈔。
朱翊鈞寫完后,又檢查了一遍,下章禮部,大宗伯一份,少宗伯高啟愚一份。
禮部的想法很好,軍事殖民、經濟殖民、政治殖民、文化殖民,推行寶鈔海外流通,就是推進經濟殖民,想法當然好,可是有些吹求過急,不顧現實條件了。
朱翊鈞將圣旨寫好,交給了張宏,搖頭說道:“文定公還在的時候,說大明只需要五億兩白銀,就足夠這些白銀轉起來。”
“當市面上白銀足夠多的時候,咱大明的這些遮奢戶,就愿意從豬圈里把白銀刨出來了。”
“可惜,文定公還是失算了。”
王國光在萬歷六年呈送的《鈔法錨定疏》中,展望過未來,經過了戶部的核算,只需要五億枚銀幣在大明市面上流通,那么遮奢戶就不會惜銀不用。
豬圈里藏白銀,是一種比喻,意思是遮奢戶珍惜手里的白銀,積蓄在手中,不肯拿出來用,這導致了大明流通的白銀,更少了,加劇了錢荒。
王國光初步估計,在萬歷五十年左右,大明就可以擁有如此多的白銀,到那時,大明的財政政策,可以更加自主的進行制定,因為大明的白銀可以完成內循環。
王國光最終還是失算了,因為發展比白銀流入更快,白銀越多,就越缺少白銀這種詭異的事兒,就這么發生了。
“難喲。”朱翊鈞看著分門別類整理好的奏疏,站起來,去操閱軍馬了。
在皇帝操閱軍馬的時候,李佑恭乘坐快速帆船,抵達了廣州府,和他一起抵達的還有二百名番子、六百名緹騎,一共八百人。
他用了僅僅七天的時間,就直接從松江府抵達了廣州府。
之所以這么快,是因為李佑恭乘坐的快速帆船,是大明最新型的快速帆船,陽城號,舷號042,這條船采用了四臺升平十二號鐵馬,總馬力超過了兩千匹,整個水程三千六百里,七天時間抵達,一日行進超過了五百里。
李佑恭這次來的非常突然,陛下的圣旨前腳剛到,陽城號就抵達了廣州府。
抵達的時候在夜里,已經入睡的萬文卿接到消息,連滾帶爬的趕往港口迎接欽差,但是舟車勞頓的李佑恭,一刻都沒停,直接去了廣州武庫。
廣州府武庫一共有五個,都是嘉靖年間建成的,五個武庫總占地面積三千畝。
在明朝初年,朝廷的武庫歸京營直接管轄,地方武庫歸都司管理,這也是永樂皇帝親征,可以直接繞開朝廷的原因。
軍隊都是皇帝的親信,皇帝信任軍隊大于朝廷。
在宣德至正統年間,京營逐漸衰落,武庫歸了兵部管轄,地方武庫則由兵部武庫清吏司官吏管理。
李佑恭下了船直奔武庫而來,當他抵達第一個武庫的時候,他就知道這武庫,有大問題,因為本來該守備軍兵,不在崗位,僅僅在崗的幾個人,也十分的懶散。
查崗不在,這意味著什么,在京營做了十年提督內臣的李佑恭,再清楚不過了,里面沒什么東西,所以才會如此的散漫。
李佑恭也不著急,一直等到了兩廣巡撫劉繼文、廣州知府萬文卿、廣東都指揮僉事陳玫等數名官員抵達之后,李佑恭亮出了圣旨,要求打開武庫。
李佑恭的表情十分陰沉,手藏在朱紅色的宦官袍里,臉在火把明滅不定的映襯下,變得更加瘆人。
長途奔波,車馬勞頓,李佑恭的聲音有些嘶啞,他低聲說道:“咱家知道,地方上盤根錯節,有些事兒,不能查,若是真的查出什么來,就是天大的事兒。”
“陛下派咱家來,就是讓咱家做個惡人,前面打仗,后面不能出紕漏,既然都看了陛下的圣旨和南洋水師總兵駱尚志的照會,那就把大門打開吧。”
“這個,李大珰,這長途奔波,不如稍事休息,明日再看?這已經入夜,恐怕查著查著就天亮了,不如明日?”劉繼文擦了擦額頭的汗,低聲問道。
李佑恭沉默的看著劉繼文,良久之后,才一挑眉,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問道:“明日?”
他不是在權衡利弊,他在用沉默施壓,沉默的越久,對方就會越心驚膽戰,最后詢問,看似是疑問句,其實是個否定句。
他要是肯拖到明日,不會下船就來了。
“劉巡撫是朝廷命官,規矩自然是懂的,咱家既然站在這兒了,你說明日還是現在?”李佑恭再次平靜的問道。
“現在吧。”劉繼文嘆了口氣,他就是個巡撫,面前這位宦官,是從小陪陛下一起長大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大珰里的大珰,宮里的老祖宗。
馮保是絕對不會出宮辦事的,但李佑恭基本常年在外奔波。
李佑恭到了,等于陛下親至。
李佑恭在武庫門前等這么久,還跟他廢話兩句,已經很給他這個巡撫面子了,再堅持阻攔,這里面沒他的事兒,也要有他的事兒了。
“打開吧。”李佑恭揮了揮手,緹騎開始接管第一個武庫的防務。
情況比李佑恭設想的還要差,武庫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沒有,連耗子進來,都得哭著出去。
“武器應該待在武庫里。”李佑恭連點檢的力氣都省了,直奔下一個武庫而去,五個武庫,只有兩個有一點點的庫存,剩下的全都是空的。
這并不會影響前線戰事,因為大明這次出動的主要是南洋水師,南洋水師和京營一樣,朝廷直管,南洋水師駐地的武器裝備、糧草等物和地方完全分管,也全都檢查過了,都是滿滿當當。
他查的是地方的武庫,結果是一地雞毛。
他清楚的知道,若是明天再查,他要面對的就是火龍燒倉了。
“必須要搞清楚一件事,這些長短兵、甲胄、火銃都去了哪里。”李佑恭看著劉繼文說道,他帶了八百人,完全足夠了,無論地方是否配合,他都要查清楚。
如果這些武器裝備,全都流入了安南,這不等同于廣東地方軍和朝廷直管的南洋水師打起來了?
這仗打成這樣,就太鬧心了。
李佑恭憂心忡忡,三天后,他得到了一個讓他有點哭笑不得的結果,武器裝備的確全都沒有了,這是不爭的事實,但也沒有流向海外之類的地方。
確切地說,這些總計價值四十二萬銀的武器裝備,除了在賬上存在,現實里,根本就沒存在過。
四十二萬銀里有三十七萬銀,都被三司衙門、廣州府衙門,給挪作他用了,幾乎絕大多數,都挪到了丁亥學制的推行之上,因為朝廷對丁亥學制十分的關注,為了取得一些更好的成效,才會這么做。
在事上和安下這個矛盾中,廣東地面官員選擇了事上又安下。
整肅武備,的確可以保一方安寧;可是推行丁亥學制,既可以滿足朝廷的指示,又可以讓百姓真的能上三級學堂。
廣東巡撫劉繼文,顯然對這些銀子的去向一清二楚,所以他才會出面阻攔。
這個武庫案真正被裝到官吏口袋里的銀子,只有不到六萬銀。
三十一萬銀里,十五萬給了廣州大學堂,十五萬給了廣州地面三級學堂營造學舍。
李佑恭面對這個結果,放下了內心的殺心。
“就不怕倭患再起?這般挪用武庫之費。”李佑恭親自去看過廣州大學堂,建的真的好,不輸于京師大學堂的龐大規模,同時也看到了落在實處的三級學堂。
廣州府的丁亥學制不僅落到了實處,甚至不遜于松江府。
丁亥學制推行最好的地方是松江府,其次是廣州府,然后才是京師,京師可是最先試點,京師情況復雜,戶部審計嚴密,搞不了這些歪門邪道。
劉繼文頗為坦然的說道:“這門口就是南洋水師,連以前比較多的粵東水匪都銷聲匿跡了,光是電白港,就停著七艘快速帆船。”
倭患這個事兒,劉繼文有不同的看法,他覺得倭患能夠兇焰滔天,原因之一是嘉靖禁海。
嘉靖禁海的力度甚至超過了洪武年間,導致把海權拱手讓給了這些倭寇水匪,而當初禁海的嘉靖二年,倭人爭貢,導致禍亂。
而當時朝中主流看法是:倭患起于市舶,遂罷之。
嚴厲的禁海制度實行,大明連船都沒了,海權自然落入敵手。
北人可能不太理解這個邏輯,等同于說北虜禁養馬,把馬都殺了,沒了馬匹的北虜,連軍屯衛所半農半兵的軍兵,都打不過。
這是一個錯誤的政策,大明缺船少兵,最終,倭患在嘉靖二十九年爆發。
現在大明不再禁海,再加上門口就是南洋水師,廣州府、兩廣地方,還真不怕倭患再起。
林道乾這個大海盜,的確很厲害,可是這些海盜,從來不敢出現在大明的海域,更不敢出現在水師的炮口之下。
“按貪腐案奏聞圣上吧。”李佑恭最終沒有把這個案子定性為監守自盜,而是定為了貪腐,只要不是大量武器裝備流入安南,事情都不算太大,沒必要死咬,把廣州地方官員咬的千瘡百孔。
他到廣州府來,最重要的目的是保證前線作戰,不被后方掣肘,獲取戰爭的勝利,他的一切決策行為,都是圍繞著這個目的進行。
李佑恭同步進行商賈稽查,但凡是涉及違禁之物走私販私的商賈,被悉數緝拿歸案,涉及到了鋼鐵火羽走私,死罪難逃。
松江水師調撥了六萬軍,加上南洋水師本來的六萬軍,一共十二萬水師,鎮守在廣州府,李佑恭要做什么事兒,都沒人能攔得住他。
情況比皇帝預估的要樂觀的多的多。
真沒有那么多的內鬼,一共只有十二個商賈,涉及到了鋼鐵火羽的走私,而且規模都不算太大,如果不是打仗,甚至罪不至死,可惜戰爭已經開始了,斬立決是肯定的。
朝廷的海防巡檢司,不是白設的。
走私販私最多的還是白貨,就是合法合規,為了逃避稅賦的貨物,其中最多的就是來自安南的方糖。
糖是一種很貴很貴的商品,而方糖是甘蔗的提取物,也是白糖的原料,廣州府的糖坊真的很多很多,原料供不應求。
而廣州海防巡檢司,對于走私白貨,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海防巡檢也是人,上了岸,也是要買些糖的,阿公也喜歡便宜的糖。
可走私黑貨,鋼鐵火羽阿片,那海防巡檢的阿公,就要出動水翼帆船了。
你的船再快,還能快的水翼帆船?
甚至二十多年來,形成了一種普遍的默契,操持走私白貨的商賈、窮民苦力,會自發的向阿公舉報走私黑貨的亡命之徒,畢竟這些亡命之徒,對阿公而言,個個都是功勞。
這些走私白貨的商賈們,對不法堅決說不!不能因為同行德行有虧,導致整個行業受到嚴厲打擊!
如果海面上黑貨太多,阿公會集體出動嚴打,規模很大,連走私白貨都得停下,短則一旬,長則三五個月,三個月沒進項,真的頂不住。
按照劉繼文的說法,光靠海防巡檢那兩百個巡檢、三千名弓兵,根本防不住走私販私,只好采用這種條件篩選法,把那些亡命之徒篩選出來。
李佑恭沒有過分干涉地方之間的默契,他才不會犯蠢,對自己不熟悉的領域指手畫腳,既然地方形成了這種默契,而且運作良好,隨意干涉,除了破壞衙門和百姓的關系,毫無作用。
只要是開海,走私販私,尤其是白貨,都是免不了的。
如果真的想徹底消滅多數的走私販私,最好的辦法就是遷界令,就是不允許百姓靠近海邊五十里的范圍,設立常態巡邏,別說走私販私了,想出海打魚都難如登天。
劉繼文和李佑恭聊完了武庫貪腐案后,開始說起了廣州府經濟,他面色嚴肅的說道:“黃金寶鈔需要對廣州府定向增發,以取代糖票,這種糖票容易仿造,使用不便,私票、假票層出不窮。”
李佑恭在廣州府,同樣也觀察到了一種十分奇特的現象,這個現象就是廣州府的人,都在用一種糖票。
大明錢荒呈現出了大都會白銀堰塞,而腹地、小城白銀嚴重短缺的窘境,疏浚頗為困難,但朝廷已經最大限度的通過各種手段,去疏浚了。
廣州府的規模已經擴大到了原來的三倍,從圍四十里的城池,擴大到了圍七十里,商貿極其發達,而且電白港海面上的船帆,遮天蔽日。
密州有倭銀入明,松江府、寧波府、福州府都有倭國、墨西哥、秘魯的白銀,大量流入。
廣州府是五個市舶司里,唯一一個沒有白銀堰塞的大都會。
因為廣州府面對的南洋、面對的西洋,都是極度缺乏白銀的,缺乏白銀,商貿極度發達的情況下,黃金寶鈔的推行,在廣州府是極其順利的。
王崇古還在的時候,王家屏入京,求到了王崇古的門前,請王崇古幫忙,在廣州府設立會同館驛。
雖然這種銀荒的現象,有所緩解,可廣州府的白銀仍然不夠充足,黃金寶鈔在廣州府大量使用的同時,民間各種雜票,層出不窮。
最終糖,作為硬通貨,把這些雜票全部統一,整個廣州府使用規模最大的就是黃金寶鈔,其次就是由廣州府衙以白糖、紅糖、方糖為錨定物發行了的糖票。
糖票和大明的鹽引一樣,都可以當做貨幣使用,在廣州府可以買到一切想要買到的貨物。
“定向增發。”李佑恭斟酌了一下,低聲說道:“劉巡撫,禮部在環太商盟推行黃金寶鈔,阻力重重,但好像南洋、西洋,黃金寶鈔,大有可為。”
“咦?”劉繼文猛的坐直了身子,他眼中泛著精光,斟酌再三,臉上的喜色越來越濃。
他最近的精力都放在了軍事上,兩廣巡撫在倭患頻發的時候,是兩廣總督,這個位置總督軍務,雖然自凌云翼走后,就變成了巡撫,但依舊要承擔戎事的職責。
李佑恭這話頭一起,劉繼文在電光火石之間,把所有的事情都串在了一起,他笑著說道:“東邊不亮西邊亮,我仔細斟酌后,會寫一封奏疏入朝,也謝李大珰提醒了。”
劉繼文對李佑恭這個橫沖直撞的宦官,其實沒有太多的好感,他這個地方官員沒給欽差下馬威,李佑恭這個欽差,剛到廣州地面,就跑去武庫給了他劉繼文一個下馬威。
可現在李佑恭一句話,一切誤會解除了,站得高看得遠,李佑恭對朝中的動向,了解的更加清楚。
這樣一來,既解決了黃金寶鈔需要向廣州府定向增發的問題,又解決了朝廷想要加強經濟殖民的困擾,事上和安下,都得到了解決。
環太商盟不行,西洋商盟可為。
西洋商盟需要一種一般等價物,來衡量各種貨物的價格,黃金寶鈔無疑是最合適的首選。
糖票這個東西,屬于地方性質的有價票據,出了廣州府沒人認也就罷了,各種私票、假票,也讓廣州府疲于奔命,查處違禁私票、假票,要付出巨大的人力物力,往往得不償失,而且也缺少朝廷的背書,做起來束手束腳。
世界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兒,更不會存在兩難自解,如果問代價是什么,顯而易見,缺少貨幣的西洋,要接受大明用紙,買他們的貨物了。
大明不再強橫,他們手里的黃金寶鈔就是完全的廢紙一堆,大明一直強橫,黃金寶鈔就是真金白銀。
萬歷維新,總是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將代價向外轉移,減少改革的陣痛,減輕改革阻力。
這次,也不例外。
黃金寶鈔如果沒有一個巨大的蓄水池,遲早有天學了費利佩的金債券,破產三次,信譽全無,國失大信,人心啟疑,這是禮部從費利佩金債券上學到的教訓。
“還是得謝過李大珰提點。”劉繼文再次表示了誠摯的感謝,拿出了一迭黃金寶鈔。
宦官這種生物,你不給夠銀子,他們真的敢在皇帝面前詆毀,還是不要太得罪的好。
李佑恭看著那一迭黃金寶鈔推了出去,笑著說道:“使不得,都是為陛下做事,劉撫臺不必如此,咱家在廣州做事,還要仰撫臺照付。”
互相推拉了一番,李佑恭最終沒有收下劉繼文的行賄,看起來,多少也有個一千銀的厚度。
送走劉繼文的時候,李佑恭不由的想起了侯于趙,侯于趙不是不會人情世故,是根本沒這個概念。
李佑恭在七月初二,收到了一份捷報。
婁虎駱尚志攻下了紅河北岸的廣安城,海陽城位于紅河南岸,本該互為掎角,這個掎角之勢,真的很難進攻。
本來,廣安城遇襲,海陽城守軍應該出城應敵,這樣夾擊之下,來犯之人只能退兵。
可是廣安城被進攻的時候,海陽城守軍不動如山!
駱尚志防備了半天,隨時準備撤退,愣是把廣安城打下來了,海陽城守軍都是紋絲不動。
廣安城被攻破,海陽城守軍,直接望風而逃了,連守都沒守一下。
駱尚志一舉拿下了升龍城的海洋門戶,海陽和廣安,等于說升龍城對大明敞開了大門。
這個結果,連駱尚志都十分的意外,這次只是試探性的進攻,不是總攻,但敵人的抵抗意志,有些過分薄弱了。
這次廣安城俘虜了三千六百人,只有一百二十名大明人,剩下都是安南人,和之前姑蘇島那一批俘虜的比例就完全不同了。
歷朝歷代的經驗而言,安南這個地方,確實是好打,同樣不好治。
安南情況,有些太復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