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閣閣主面無表情,對于妖魔充滿誘惑性的話語毫無反應,只是冷冷地開口道:“我并非想通,也無意與你結合。今日前來,只是為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提前做一些準備。”
他走到禁錮陣法的邊緣,隔著那閃爍的靈光,與妖魔那雙純黑的眼眸對視:“若到了必要的時候,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作為交換,屆時我可以為你提供一些……你需要的‘養分’。”
妖魔聞言,眼中的興奮光芒更盛,它扭動著被鎖鏈束縛的身軀,發出桀桀的怪笑:“好!好!只要你需要力量,隨時可以來找我!我等著那一天!桀桀桀……”
它答應得異常爽快,仿佛早已預料到這一天會到來。
天機閣閣主不再多言,深深地看了那妖魔一眼,仿佛要將這扭曲的身影刻入腦海。
然后,他轉身,沿著來時的階梯,一步步向上走去。
直到沉重的書架再次合攏,將地下密室那令人窒息的氣息徹底隔絕,天機閣閣主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般,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與那頭妖魔做交易,無異于與虎謀皮。
但在這越來越詭異的局勢下,他必須為自己,為天機閣,留下一些非常規的后手。
哪怕這后手,本身就蘊含著極大的風險。
就在他離開后不久,地下密室內,那被禁錮的墮靈妖猛地爆發出了一陣更加劇烈、更加癲狂的大笑。
笑聲充滿了得意與貪婪,在狹窄封閉的石室內瘋狂回蕩、撞擊,震得墻壁上的符文都明滅不定,仿佛連這堅固的禁錮,都快要束縛不住它那滔天的兇焰。
“桀桀桀……哈哈哈……終于……終于等到機會了……”
與此同時,皇宮深處,一處僻靜而守衛森嚴的宮殿內。
燈火通明,檀香裊裊。
青妖,這位來自妖都的使者,正襟危坐,聽著對面那位被稱為“山燕大人”的女子的講述。
山燕大人身著宮裝,容貌秀美,氣質雍容華貴,但眼神深處卻潛藏著一絲與人類迥異的冰冷與銳利。
她輕輕撥動著手中的茶盞,聲音柔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佛妖境’,并非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境界劃分。”她緩緩說道,目光落在青妖那張俊美卻略顯淡漠的臉上,“它更像是一種……修行方向,一種對自身力量本質的領悟和升華。我們妖魔的實力,自然可以通過吞噬、修煉不斷提升,達到與人類‘六魄境’強者相仿,甚至更強的地步。但力量的強大,并不等同于境界的成就。”
她頓了頓,觀察著青妖的反應,繼續解釋道:“絕大部分妖魔,終其一生,都可能無法觸摸到‘佛妖’的門檻,甚至連修煉出一枚蘊含佛性的‘佛指’,都千難萬難。這需要的,不僅僅是力量的積累,更是悟性、天賦、資質,乃至一絲虛無縹緲的機緣。”
青妖微微皺眉,那雙青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思索。
他對于自身的天賦向來極為自信,也深知力量層級的重要性。
山燕大人所言,與他之前了解到的信息大致相符。
“藍羽鶴大人,”青妖開口,聲音平穩,“曾許諾與我,會賜予我佛妖的修煉方法,助我修行。”
山燕大人聞言,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但你現在,并沒有得到,不是嗎?”
她放下茶盞,身體微微前傾,帶來一股淡淡的、冷冽的幽香,“而且,藍公子,說到底,終究是人類之身。即便他身份特殊,與吾等交好,但人類,又如何能真正懂得我妖魔一族最本源、最深邃的修行之法?有些關竅,非我族類,難以盡述。”
她的聲音充滿了誘惑力:“而現在,有這么一個機會,就擺在你的眼前。京城這邊的‘同族’們,在見過你,了解你的資質之后,對你非常感興趣。他們愿意向你拋出橄欖枝,而他們能給出的東西,就是最正統、最完整的‘佛妖’修行之法!”
山燕大人直視著青妖的眼睛,語氣變得鄭重:“你若感興趣,我便可為你牽線搭橋。只是……自此以后,你的立場,可就不再是完全傾向于妖都那邊了呢。這一點,你可要想清楚。”
妖都和京城的妖魔圈子,雖然同屬妖魔,但因為所處環境、歷史淵源和利益訴求的不同,早已形成了不同的派系和立場。轉而為京城這邊的妖魔效力,意味著某種程度上背離妖都的既定方針,這并非青妖所愿。
對于京城的這些同族,青妖內心更多的,是利用和交易的關系,并無歸屬感。
而且,藍羽鶴那邊,彼此知根知底,雖有上下之分,但信任基礎更為牢固。
如果京城這邊的妖魔包藏禍心,設下陷阱,他孤身在此,將會極其被動。
青妖的沉默,顯然在山燕大人的預料之中。她輕輕起身,蓮步輕移,來到青妖身邊,那股幽香愈發清晰。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如同情人間的耳語,卻字字敲在青妖的心坎上,“藍公子現在山高路遠,即便他有心助你,也是遠水難解近渴。而馬上,京城就要有大的風波涌動,你又身負使命,難免卷入其中。若不乘此機會,盡快提升實力……”
她的話鋒陡然一轉,戳中了青妖內心最不容觸碰的角落:“……若是屆時因為實力不濟,出了什么差錯,或者因為某些變故,分不出足夠的精力去保護你那位……嗯,頗為在意的小朋友,萬一他除了什么事,你可要后悔萬分呢。”
這個說辭如同一個開關,瞬間在青妖平靜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塊巨石。
他那張總是沒什么表情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波動。
腦海中浮現出方羽的身影。
保護方羽,是他來到京城后,除了妖都的任務外,最為重要的私人執念。
山燕大人準確地捕捉到了他這一瞬間的猶豫,不再多言,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等待著獵物的最終抉擇。
青妖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握緊。
一邊是可能存在的風險與立場轉變,一邊是快速提升實力以應對變局、更好地保護想保護之人的迫切需求。
天平,正在劇烈地搖擺。
“阿嚏!”
走在寂靜的街道上,方羽猛地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他揉了揉有些發癢的鼻子,嘴里嘟囔著:“誰又在想我?這不都到歐陽府門口了。”
他抬起頭,望向前方那座在夜色中顯得格外肅穆龐大的府邸輪廓,歐陽家族的匾額在門口燈籠的映照下,隱約可見。
月色如練,悄然漫過歐陽府邸的飛檐翹角,將青石路鋪陳得一片清冷。
高夢那張帶著審視與了然的面容,如同鬼魅,在方羽腦海中反復浮現,驅之不散。
失策了。
他本以為憑借生面孔可以暗中調查,徐徐圖之,卻低估了那女人的警覺,被對方先察覺了。
這讓他此前預設的想法,都成了笑話。
一絲懊惱如同藤蔓,纏繞上心頭,越收越緊。
早知如此,便不該那般早露面,應當更有耐心些,或者,從一開始就選擇另一條更迂回的路徑。
“暗中調查此路,已斷。”方羽在心中冷然宣判。
既已暴露,再行窺探,無異于掩耳盜鈴,不僅徒勞,更可能打草驚蛇,迫使高夢采取更極端的應對,或將線索徹底湮滅。
必須換人,換一個高夢從未見過的生面孔。
可誰才是合適的人選?
高夢行事之謹慎,從她能瞬間識破自己的偽裝便可見一斑。
尋常探子,只怕連她的身都近不了,便會被她敏銳靈覺所察覺。
府中諸人……方羽的思緒如走馬燈般掠過。
令狐香?
修煉倒是勤勉,實力也夠,但她氣質過于凜冽,如同出鞘的利劍,鋒芒太露,不適合潛伏暗訪。
左綠與黑傲傷勢未愈,自顧不暇。
諸葛詩……此女心思全然系于丁慧一身,整日圍著丁慧打轉,不知愿意不愿意幫忙。
更何況,此女與自己并無深交,用起來雖無心理負擔,但其動機難明,忠誠存疑,萬一關鍵時刻反水,后果不堪設想。
思來想去,竟似無人可用。
一股無形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肩頭。夜風拂過,帶著庭院中夜來香的濃郁氣息,卻吹不散他眉宇間的凝重。
“刁大人可有煩惱?”
宋振榮的聲音突兀地從廊柱陰影下冒出,帶著幾分試探。
方羽微微一怔,收斂心神,抬眼望去,只見宋振榮緩步走出,臉上帶著慣有的、略顯拘謹的笑容。
“宋隊長?”方羽看了眼深沉夜色,語氣平淡,“如此深夜,還未歇息?”
宋振榮走近幾步,拱手道:“近日見府中諸位皆勤于修煉,我深感慚愧,不敢稍有懈怠,故而夜深仍在勤修,偶見大人獨坐于此,眉宇不展,特來一問。”他話語誠懇,目光卻悄悄打量著方羽的神色。
勤于修煉?方羽心下失笑。
除了令狐香在修煉,還有誰?
左綠、黑傲臥床,諸葛詩……她只怕滿腦子只有丁慧。
搖了搖頭,方羽語氣平靜:“些許瑣事,不勞宋隊長掛心。”
他本意是婉拒,不想宋振榮卻異常堅持,神色懇切道:“刁大人對我等多有照拂,若有難處,振榮愿效犬馬之勞,助大人一臂之力。”那眼神中的熱切,幾乎要讓方羽以為他真是什么知恩圖報的義士。
就在這時,另一道清冷的聲音插入:“不錯,有難處,不妨直言。”
月光下,令狐香不知何時也已來到近前,一身勁裝勾勒出矯健的身姿,眼神銳利如鷹,直視方羽。她似乎剛剛結束修煉,周身還縈繞著一股未散的銳氣。
方羽看著眼前這一男一女,一個笑容殷切,一個目光灼灼,心下不由泛起一絲古怪。
這兩人,何時變得如此形影不離,又如此熱心公益了?
他再次搖頭,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否定:“我卻有難處,我需要暗中調查一個女子,可自身身份已經暴露,已不方便繼續跟蹤,但此事,你們也并非適宜人選。”
原因無他,宋振榮與令狐香,都算是他方羽身邊較為顯眼的人物。
而且前腳才把人從愚地府救出來,現在又派出去,實屬不妥。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宋振榮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令狐香抿緊了唇,眼神微黯。
“那就我來吧。”
一個清脆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刁小慧如同夜行的靈貓,悄無聲息地從一叢茂密的紫竹后轉出,臉上帶著躍躍欲試的神情。
方羽目光一凝,落在刁小慧身上。
她?這倒是個意料之外的人選。
實力略低,這是最大的短板,面對高夢那般存在,一旦暴露,幾乎毫無反抗之力。
但她的優勢也同樣明顯,足夠不引人注目,而且……有心算無心。
一個念頭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實力不足,或可彌補。
丁慧那里,奇奇怪怪的丹藥、陣法、乃至身體改造的層出不窮,若她出手,為刁小慧量身打造一些用于隱匿、潛行、逃遁的手段,未必不能極大地提升其生存與偵查能力。
“你去?”宋振榮率先出聲,眉頭緊鎖,語氣中充滿了不放心,“此事非同小可……”
刁小慧卻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打斷他道:“你放心啦!只是暗中調查,搜集情報,又不用與人動手。我機靈著呢,保證不讓人發現!”
她說著,還用力拍了拍胸脯,試圖增加說服力,但那略顯單薄的身形,實在難以給人以足夠的信心。
宋振榮沒有理會她的保證,而是將探尋的目光投向方羽,等待他的決斷。
方羽沉吟著,指尖再次無意識地拍在大腿。
高夢,四十萬血妖魔……這個級別的對手,他并非沒有斬殺過。
若真到了萬不得已之時,撕破臉皮,以雷霆手段將其格殺,也并非不可行之策。
風險可控。
方羽得出結論。
至少,刁小慧的安危,在他有能力干預的范圍內。
想到這里,他迎著宋振榮的目光,微微頷首。
“既如此……便有勞你了。”方羽終于開口,算是拍板定論,“不過,行動之前,需做些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