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渴求時,就呼喚我的名字吧。”
“我正是你所渴望而不可求的真正自我……你應知曉,這世上一切我們所不曾擁有之物,都該去奪取呀!”
額前一縷白發在雨夜中桀驁地輕晃,墨瞳輕啟紅唇,在她耳畔無比溫柔地細語。
但給諾諾的感覺,卻像是神話中那誘惑了人類始祖亞當偷吃禁果的蛇,在陰影中吐著鮮紅的蛇信,譏諷著人類的愚蠢與貪婪。
巷口路燈的微弱光芒逐漸暗淡,墨瞳的身形如落入了墨水中的一滴雨水,逐漸暈染消失。
“你會需要我的……很快,很快。”
她留下這樣的一句話,諾諾的眼前不再有銹色的迷霧,也不再有那一抹暗紅。
她看向對方消失之處的視線向下滑落,被自己胸口逐漸減弱的陣痛所吸引,那兒幾乎占據了她半個胸膛的巨大空洞仍在不休地流下漆黑的污血。
忍不住伸手按住胸口,她咬緊牙關,臉上的表情在慍怒和猙獰中來回變換。
她姣好的面容在某一瞬悲傷得像是失去了家人的孩子,又在某一刻獰惡如同厲鬼,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這一瞬她到底回想起了什么過往。
陳氏,她出身的混血種家族,早年與因國外的聯系與經濟交流而富甲一方的豪族。
其地位甚至與凱撒背后的加圖索家族相當。
可這個家族留給陳墨瞳的記憶……對她來說,就只是一卷被遺棄在儲藏室里的泛黃膠卷,即使有畫面閃過,卻也早已支離破碎。
父親身邊總是不缺少各種各樣的女人,母親去世后他就把小小的自己丟給了保姆照顧。諾諾很少能見到他的身影,他卻偶爾會帶著幾個小孩回來,讓她知曉自己還有著一眾陌生的兄弟姐妹。
母親去世的時候她沒有流淚,養母在其他人面前呵斥她的“冷漠”,諾諾也從未反駁。
如今她還記得,也只剩下父親與一眾兄弟姐妹,看向她的疏離目光。
以及母親逝世前對她的微笑。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她就覺得自己的心像是破了一個大洞,再也裝不住幸福與快樂,悄悄地從破口中溜走……
徒留,一片荒蕪。
也正是看到自己此刻胸口的巨大空洞,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內心深處的泉眼干涸如舊。
那片一無所有的荒蕪之殼上,殘留無數裂痕,無論外界有怎樣的風吹拂進她空虛的內心,也無法真正地在她心中留下痕跡。
“這就是我么?”
諾諾怔怔地抬起頭,看向陰云密布的天空。
雨水如淚般潑灑在她臉上,在她眼角淌下無數的痕跡,令孤獨的孩子不禁瞇起眼睛。
「……是的,那就是我。」
一無所有的空洞中,堆積了年少時不知該指向何處的憎恨,長大后不知該前往何處的迷惘……那些屬于「陳墨瞳」人生的一切殘渣,與不甘、恐懼在腦中混合,最終醞釀成了不同于她這空無之人的,仍由污血澆灌心中荒蕪的影子。
她聽到心中有聲音低聲唱誦道:
將姓氏舍去吧。
因為那是孑然一身的你無需緊握之物。
將孤獨舍去吧。
去貪婪地奪取不曾擁有之物,以填補亟待饜足的心。
將苦痛舍去吧。
用施虐來替代受創,在被傷害之前先一步去給予他人痛苦!
「只有這樣才能在循環的流向中獨善其身……才能讓心中的荒蕪得以垂憐,令枯竭的泉水重新盈滿,成就真正的自我呀。」
「嘻!哈哈!哈哈哈哈!!!」
諾諾再一次聽到了另一個自己、「墨瞳」那肆無忌憚,令她面色愈發蒼白的邪惡笑聲。
隨后。
晦暗的世界在這一瞬支離破碎。
一切存在與眼前的幻覺,在這剎那化作驚醒的迷夢。
現實的世界中,諾諾伸手撥了撥自己額前被汗水打濕的劉海,眼中閃過一絲只有她自己知曉的堅決。
不管是佇立于她身邊的零,還是與男生三人組有說有笑的凱撒……都不曾注意到,她身上所出現的那微不可查、卻本質性的變化。
現在的她仍然是她。
仿佛神明向她開了一個玩笑——因“邪惡”在心中孕育而出,立于“另一側”的她反而體會到了一種久違的透徹。
如今的諾諾就能理解到一個事實:
自己的同窗、自己的好友、自己的愛情……如果任由那“邪惡”的自己行動起來,那現在的她擁有的一切一定會被徹底扭曲,支離破碎吧。
那正是她所不能允許的!
她或許還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但是她可以破壞另一個自己想做的事!
倘若……與“邪惡”為敵的話,那自己是否就能成為“正義”呢?
零回歸臨時駐地的傳送門已經搭建完畢,銀色的門框懸浮在灰滅的土地上,開始逐漸填充起心智單元的湛藍色能量。諾諾揉了揉僵硬的臉部肌肉,深吸了一口仍然殘留著硝煙味道的空氣,努力平復起自己還有些混亂的思維。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始終能感受到的那種……有什么正在呼喚自己的感覺。
——變得愈發強烈了。
那就是這一次的敵人……吧?
“原本空白的名字,卻從中誕生了新的名啊。”步舜收回自己注視陳墨瞳的視線,也許現在該稱呼她為「諾諾」了。
他臉上露出有些奇特的笑容,顯然發生在她身上的那隱秘的變化……并沒能瞞過他的眼睛。
“竟然真的會出現這么有意思的變化,也不枉費我給她這么多的關注。”
翻開閑暇時用來隨手記錄東西的黑色筆記本,步舜寫下“陳墨瞳”三個字,然后又在中間劃了一道斜線。
陳/墨瞳 劃動鋼筆把礙眼的姓氏涂掉,他又在左邊工整地寫上了“諾諾”兩個字。
“名是存在的本質,是一切力量的顯現,是自我的定義。”步舜向一旁投來好奇視線的藍發美人解釋道:“就像是神名惡魔,他們的力量來源、存在的錨點就是神名文字。”
“失去名字,則失去力量、甚至連自身也會不復存在。”
這是作為現世神名文字這一力量根源的步舜,所作出的定義。
海倫娜豎起食指,挑眉道:“神名惡魔這種極端存在,不太適合拿來當例子吧。”
步舜攤了攤手:“有靈萬物皆有名……就拿人類來說,剛剛誕生的嬰兒可以稱為無名者。但隨著他們長大,擁有了自我的時候,他就會擁有自己獨一無二的名字,因為那正是個體將自我與外界區分最重要的指標。”
“這個名字的根本,取決于一個存在對自己的認知,也同時受到他們的本質的影響。”
“楚子航不會認為自己是鹿子航,凱撒不會認為自己是歷史上那個凱撒大帝……即使是源稚女這樣特殊的例子,他在統一人格后也同時有著另外一個風間琉璃的名。”
“像耶夢加得那樣因為人類的身體、被塵世所束縛的家伙,除了在最根源的龍王真名外,她就還有著一個不斷變化的名。”
那個名字可以是“夏彌”,可以是“小龍女”……總之,一個自我就會對應一個獨一無二的名。
他停頓了一下,筆尖在筆記本上花了幾道橫線,哼哼地笑了兩聲:“我觀察了很多目標……其中,只有兩個個體在特例中也算的上是特殊。”
藍發的美人點了點頭,她自然知道,自家指揮官所指的是哪兩個人。
——路明非,還有陳墨瞳,無名之名的擁有者。
“以「路明非」這一自我,掩蓋了原本的空白之名。”
“這說明,那個被抹去了的空白之名,才是他真正的本質。”
步舜在紙上畫了一個橢圓,在橢圓的上面寫下“路明非”三個字,又在圈內重重地畫了三個問號。
“而陳墨瞳恰好相反。”
他的筆尖在路明非三個字旁邊重新寫下“陳墨瞳”這個名字,也同樣畫了一個橢圓。但不同的是陳墨瞳三個字被他框在了圓內,緊接著又用力地把這個名字涂成了一片漆黑,與一旁畫著問號的空白橢圓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若是以名的角度審視,甚至可以說,其實并不存在「陳墨瞳」這個人。”
“她空無的本質,覆蓋了她本該存在的自我,誕生并成長至今的「陳墨瞳」只不過是一個空殼,就像是某種被設定好了的程序……哪怕她自己其實根本意識不到。”
步舜嘆了口氣:“簡直是,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偽人的偽人啊。”
曾經名為「陳墨瞳」的自我只不過是一片虛妄,是以她心中始終存在著一個巨大的、難以填補的空洞……童年的不幸只是這個事實最淺顯的一層表象罷了。
對不起,沒能成為人類。
盡管無比渴求,卻無法真正擁有。
無論如何求索,她也不可能得到內心的滿足……
原本的陳墨瞳就是這樣一個可悲的存在。
凱撒與她的愛情注定是一場悲劇,或許她嘗試去接納一份愛,去理解這一份愛,但最終卻注定了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做到。
只能在虛無之間搖擺,在空洞之中徘徊,在表面上呈現出一種與人類相仿的姿態。
海倫娜聽完,卻輕笑了起來:“所以指揮官您對這兩個人都采取了針對性的舉措,不是嗎?”
她伸出青蔥般的手指,點在路明非的名字上,說道:“您賦予了路明非他神名文字的力量,這也意味著,他能通過這股力量來穩定自身的自我……所以他才能在與自己本質的爭斗中,一點一點地將那份本該屬于他的力量奪回來。”
“而另外那個女孩……”
“既然「陳墨瞳」并不存在,有的只不過是一個空殼,那么就讓新的東西從中誕生,讓她破殼而出不就行了?”
對海倫娜小姐精準的理解,步舜頓時感到十分愉快。
“就是這樣!”
他拍了拍手,“越是特殊的存在,就越是可能是幕后之人的棋子……那幕后黑手不知道在這個世界運籌帷幄了多少年,僅憑我們這微小的努力,根本不可能在布局上戰勝對方。”
所以,他選擇了破壞棋局這種最粗暴的手段。
步舜對陳墨瞳的干涉最早是灰都世界,早在那時,他就已經注意到了她的特殊。
而步舜的選擇是,通過路明非、楚子航,以及凱撒……以神名之力和心智源能,對她進行側面的干涉。
“從灰都到現世,從永輝的黃金鄉到不朽的青銅城,最后來到這荒蕪大地……她內心的孔洞之中,終于誕生出了能突破那空無本質的自我。”
——「墨瞳」,從那殘破的空殼中破繭而出。
他笑道:“雖然那會是個極度自我,甚至稱得上是無比邪惡的意識。但它的存在卻也盈滿了空洞,補全了她的一部分缺失,使得她成為了‘人’……”
“這樣一來,我們就有機會看到,她的獨特究竟為何物,又隱藏著怎樣真正力量?”
說完,他又話鋒一轉:“不過我倒是沒想到,在她的那一面誕生后,會同時誕生另一個更貼近她原本設定的自我就是了。”
打個比方,如果說原本的陳墨瞳相當于一個寫好了數據的仿生人。
那么現在的「諾諾」,就是在繼承了她原本的一切后打破了技術奇點,覺醒真正的自我意識,成為了人類。
昨日死,今日生——
直至今日,這一瞬間,「諾諾」才真正地成為了她自稱的那個「諾諾」。
“不愧是指揮官。”海倫娜十分給面子地微笑著拍了拍手:“變化已然發生,那么自然也會有人坐不住了吧?”
她素手輕點,一個全新的畫面便出現在二人眼前。
入目的畫面一片蒼白,似乎是某種巨大生物身軀的一角。披覆深色鱗片的巨物身軀伴隨著心跳不斷起伏,即使隔著熒幕,也能讓人感受到一股近乎野蠻的生命力。
掃過一眼便不再細看,步舜沉聲下令:“等學生們回來休息好之后,就準備下達新的任務吧。”
藍發美人頓時挺胸而立,行禮道:“收到!”
印度洋深處,白與墨藍交織的宏偉巨獸,緩緩地睜開了覆蓋著眼膜的雙目。
黃金瞳閃爍的赤金色光輝,冰冷地照亮深海。
四千字再更一章,蕪湖。
其實這段劇情我最難蹦的,其實是墨瞳才是牢舜想要看的那個目標,諾諾是附送的,也是乳諾了。
原作諾諾確實很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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