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中響起的聲音讓她感到熟悉,卻又無比陌生。
陳墨瞳能從中聽到那不屬于自己的……一種漆黑、無比混沌的情感,仿佛幽囚于深海中的罪徒,哪怕用盡全力壓抑自己,字里行間依舊透露出一股近乎聲嘶力竭的癲狂。
「看啊!」
「多么耀眼……多么美麗的身影。」
伴隨著腦中回蕩的聲音,她的眼中悄然倒映出凱撒那熠熠生輝的笑容,回憶像是被漩渦卷起的浮沫,從意識的深處無法抑制地涌出。
回想起著三個月以來的點點滴滴,陳墨瞳心想,若非有凱撒孤身一人保護著她在這片荒蕪大地上前進,她恐怕早已經倒下,被遣送回原來的地方了吧?
就當她回憶之時,那個聲音里,竟然像是多出了幾分嫉妒與怨恨:
「他向血與火中不息地邁步,仿佛向著風車沖鋒的唐吉坷德,堅毅、決絕……像個偉大的騎士。」
「而你……卻只能在他人所庇佑的影子中,瑟瑟發抖!」
一陣冷汗瞬間打濕后背輕薄的衣物,強烈的恐懼就如一只大手,死死地攥住了陳墨瞳的心臟。
往日讓她心中隱以自傲的側寫能力無聲的發動,一片難辨真假的漆黑的雨夜,將她猛然捲入其中。
待到陳墨瞳從腦中傳來的刺痛中回神,當即眼瞳緊縮。
出現在此刻她的眼前的,是一條深不見底的小巷。
小巷兩側被驟雨沖刷的磚墻浮著一層詭異的猩紅,青苔在磚縫間蜷縮成痂,每一道裂縫都在滲淌銹水。散發著微弱光芒的路燈歪歪扭扭的斜插在巷角,卻只能照亮她左右半米不到的距離,無法給予她任何的溫暖。
意識的劇變讓她后頸汗毛像炸開的蒲公英般豎起,她踉蹌地后退半步,靴子踩碎了青石板上波蕩的水洼。
“這里是……?”
陳墨瞳第一次懷疑起了自己的能力,這里的一切給她的感覺,都比往日的任何時候……更加真實,更加兇險。
像是在做一場不會醒來的噩夢,陰影中藏匿著充滿惡意的厲鬼,時刻準備將她拖入地獄。
濕透的作戰服粘住皮膚,分不清是雨水還是自己的冷汗。寒意悄然從皮膚滲入,深入骨髓,被驟雨所沖刷的細微痛楚和冰冷,令她不禁下意識地發出一聲低沉的嗚咽。
陳墨瞳瑟瑟發抖地抱緊雙臂,陡然地怒吼出聲:“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那個似乎越來越近的聲音,愈發充斥一股令陳墨瞳倍加不安的意味。
‘哈。’
一聲冰冷的笑聲響起。
她乖戾地輕笑起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這種事情,很難理解嗎?’
一聲雷鳴碾過天際,墻磚裂隙滲出的鮮紅液體緩緩滴落在青石板上的積水里,氤氳擴散出一塊塊斑駁的痕跡。
整條小巷都被浸泡在了一片溫熱腥甜的細微霧氣中,巨大的不安如潮水一樣的向著陳墨瞳撲打過來,讓她全身都浸泡在令人窒息的雨聲之中。
也許是一分鐘,也許是一小時?
那巷子深處的陰影蠕動著,忽的匯聚成了一個人影。
踩著陳墨瞳心跳的節奏,那個人影一步一步,走到巷口路燈的微光下,她周遭的迷霧便緩緩地散去……露出一張,與陳墨瞳一般無二的面容!
蒼白的膚色,猩紅的眼眸;
同樣暗紅的發色,只是額前有一縷蒼白的翹發十分顯眼地垂落。
這與陳墨瞳有著完全相同的面龐的女人,臉上就顯露出一種譏諷的笑意:‘你差不多也該正視自己了吧!’
‘正是因為你的不安、你的迷茫、你的空洞和虛無,我才會從你的心底出現。’
‘現在,你又是否能認清,我的身份了?’
——另一個,我?
作為卡塞爾學院的高材生,陳墨瞳對醫學方面的知識自然有著足夠的掌握。眼前這古怪而令她毛骨悚然的一幕,就讓她想到一系列的病癥,比如幻聽、比如解離……但自己現在的情況,又似乎無法與任何一種精神病癥完全對應。
只是一種感覺,一種心意相通般的感受,就令她覺得——
面前與她宛若鏡中表里的女人,所言非虛。
睫毛微顫,陳墨瞳慘白的臉上浮現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復雜,就那么眼睜睜地看著對方踩過銹色的水潭,走到自己的面前。
一只冰冷的手掌撫上陳墨瞳的臉頰,她看到她勾起嘴角,聽見她在耳畔幽幽地吐息:
‘心中的陰影也好,第二人格也罷,我們之間的關系遠比那更親切、更加緊密……’
‘你正在逐漸地體會到這一點……不是嗎?’
不能再這么任由她繼續下去了,一陣沒由來的、強烈的喪失感正在逐漸侵占心靈,陳墨瞳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猛然揮動了左手!
“夠了!”
自稱另一個她的女人,撫摸她臉頰的手掌被陳墨瞳打落一旁。
陳墨瞳雙眉豎起,深褐色的雙眼中像是帶著電光,右手死死地扼住女人天鵝般的脖頸,嘶啞地吼道:“不要再靠近了!”
因為太過用力,她的五指都深深地陷到了女人的皮膚中。巨大的力量經由她的手掌,施加在女人那纖細的脖頸上,似乎下一秒就會將其折斷。
但女人似乎并沒有因此而產生不適,她臉上依舊帶著那化不開的譏誚,緩緩的開口:
‘現在……不正是你在靠近我嗎?’
‘是你在渴望我啊!陳墨瞳!!’
如雷的轟鳴在耳畔炸響,陳墨瞳雙目顫抖,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樣猛地縮回右手。
可近在咫尺的紅發女人卻沒打算放過她,同一時間伸出的手死死地抓住了她想要抽離的手臂,掌心傳來一陣滾燙的溫度。
沒等陳墨瞳掙扎,一個畫面忽然在她眼前浮現:
——宏偉神圣的青銅神殿中,從人之軀蛻化、回歸龍王身份的諾頓立于永劫不滅的烈陽下,絲毫不帶感情的視線掃過。
君王的視線并沒有哪怕一瞬在她這渺小之人身上停留,仿佛她只是一片微不足道的塵土。
——吞沒一切的紅潮、殺之不盡的惡魔,震顫的大地上巨人與龍嘶吼咆哮,她手中的槍械從沒有哪一刻讓她感覺是是如此的無力。
凱撒站在她的身前,寬闊的后背擋下了荒蕪的熏風,將她護佑在那一片狹小的陰影中。
陳墨瞳忽然明白,這就是她所誕生、她所破繭的瞬間。
‘陳這腐朽可悲的姓氏,不配成為我名字的一部分,即使裝模作樣地給自己取了「諾諾」這個假名,你也依然還是陳墨瞳,依然誰也不是。’
女人鮮紅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臉上乖戾、充滿惡意的笑,就令陳墨瞳感到一股……發自內心的不適。
‘「墨瞳」。’她目光奇異地吐出這個不像是名字的名字:“你就這么叫我吧,無名之人、「諾諾」。”
雷和雨,黑暗與鐵銹的味道在墨瞳的身后無限地延伸,諾諾想要張口去否認什么,卻連一個字都無法說出。
劇烈的疼痛從她的胸口傳來,她顫抖著低下頭。
看到卻是自己胸口不知何時出現的一個巨大的空洞,以及從那洞之中不斷溢出、浸染她身軀的漆黑污血。可是在這痛楚之外,她沒有感到有任何東西從這虛無的孔中流逝,有的僅有一種……有什么正在將其填滿的充實。
眼前的女人嘲笑著,猙獰地俯視著,猩紅的眼中奔涌著無盡的饑渴、狂亂的貪欲。
“擯棄所有的軟弱、迷惘,把你的一切都交給我吧。”她如蛇一般地嘶啞低語:“我會比你做得更好!在即將迎來終結的世界里,我才是那個能夠更好地生存下去的我們!”
從她視線中迸發的冰冷邪氣,比黑暗更加深邃、比驟雨更加冰冷,第一次讓諾諾心生一種毋庸置疑的領悟:
諾諾意識到這一刻,另一個自己、邪惡的自己——
名為「墨瞳」的自己,真正地從她心中的虛無中誕生了。
終于寫到墨瞳誕生了,說實話和原本的陳墨瞳只是去掉了姓氏的一字之差,但感覺就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名字。
本章內標點符號、人物稱謂的改變代表一種潛移默化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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