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怎么回的你?”
李學武放下手里的書,好笑地打量著緊繃著小臉的顧寧問道:“哭了?”
“你好奇啊?”顧寧掃了他一眼,抬腿上了床,道:“下次你打電話。”
“我哪個月不打電話。”
李學武實在忍不住笑,挑眉看著媳婦問道:“生氣了?還是委屈了?”
顧寧懶得搭理他,這人在家好沒正經的,尤其是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
他能把一件事從頭到尾分析出花來,還不得不讓她信服和佩服。
只是顧寧也有自己的小驕傲,她才不會輕易表現出敬佩的表情呢。
釣魚嘛,誰不會——
“我就說媽不能這樣。”
李學武眼見她的目光淡定,一翻身躺在了床上,調轉口風開始維護起了丈母娘,隔著幾千里地拍馬屁。
“對我這個姑爺都能寬容慈愛,對親親寶貝閨女那還不是另眼相待?”
顧寧真是服了他,什么話都讓他說了,這風口調轉的也太快了。
“媽讓你帶著孩子去羊城呢。”
顧寧抿著嘴角,故意耷拉著眼皮講道:“說誰去都一樣,只要孩子去。”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李學武扭頭瞅了她一眼,微微瞇起右眼點了點她道:“顧寧,你學壞了啊!”
“那也是跟你學的——”
顧寧從沒指望能在他這里挺過兩個回合,因為這人心眼子比窗紗都多。
就自己這么點道行,連跟他對招的資格都沒有,可誰讓她新手不怕菜呢。
“跟我學能學成這樣?”
李學武撐起身子吊著眼睛講道:“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誤解?”
“沒有誤解,你就是個大壞蛋。”
顧寧伸手拍了一下他的怪手,提醒道:“我都洗完澡了,不許鬧——”
“我瞅你好像胖了,是不是?”
李學武沒話找話地繼續做壞,手在她肚皮上摩挲著,有逐漸向上的趨勢。
“嘖——”顧寧不滿地回頭瞪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明天可就回鋼城了。”
李學武歪了歪腦袋,提醒她道:“再想見我就得下個月了。”
“明早就是下個月了。”
顧寧哪里不懂他的壞心思,手指點了點他的腦門強調道:“要孩子的事暫時別想,我沒時間。”
“你沒時間,我也沒時間,那李姝想要個妹妹的理想什么時候能實現?”
李學武拍了拍媳婦的屁股,道:“我連老三的名字都想好了。”
“我就知道你這樣想!”
顧寧翻過身,伸手抓住了他的大手,道:“你看李悅的眼神就像個時刻準備偷孩子的人販子。”
“真的?——”李學武驚訝地看著她,見顧寧點頭這才若有所思的講道:“怪不得大嫂一副時刻警惕著的表情呢,原來是防著我啊!”
“孩子多了你是不嫌辛苦。”
顧寧認真地看著他講道:“你有沒有想過孩子們大了會怎么著?”
“你是說李姝?”李學武見她表情略帶猶豫,便也認真了起來,道:“咱們不是說好了嘛,問心無愧就是了。”
“你知道她早慧的——”
顧寧語氣不無擔憂地講道:“那些話她一定是聽懂了的。”
“嗯,我知道。”李學武抱住了顧寧,輕聲講道:“她再聰明終究也是個孩子,我哪里能看不出來。”
其實這一次回來李學武便發現李姝性格有明顯變化,幾次偷偷看他的臉色,這在以前是從未出現過的。
以前李姝只覺得父母是親父母,如何淘氣都有人疼,不會被趕出家門。
現在的李姝似乎懂事了許多,可這種懂事是自我壓抑的結果。
王老師無意之間被人家挖了個坑,隨口一說印證了家長們的傳言。
這些傳言難免會從小朋友的嘴里說給李姝聽,李姝會怎么想。
那是她親愛的同學和敬愛的老師啊,他們說的話已經能夠左右她的心情和想法了。
即便是父母再維護,再一如既往的關愛,也難以掩飾她相貌上的差異。
顧寧就是發現李姝在偷偷照鏡子,這才跟李學武說這個的。
她照鏡子干什么?
李姝也是愛美的,但不會這么糾結,鏡子里的洋娃娃跟爸爸、媽媽、弟弟,甚至全家人都不一樣。
別說全家人了,就是全校的小朋友,以及她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她叫李姝,也是特殊的。
以前她只是仗著父母的關愛,將那些另類的目光用驕傲壓下去罷了。
現在的她有種跌落凡塵,需要重新審視自己的感覺,如何能不失落。
今天在學校,李姝高興爸爸能為她出頭,還是這樣維護她。
去醫院看望大娘,感受著家人的溫暖,她表現的太積極,也太珍惜了。
這種積極和小心讓李學武看得心疼,只在醫院坐了一會便帶著他們回來了,親自哄了李姝和李寧休息。
“有些事實是改變不了的。”
李學武嘆了口氣,道:“不是今天也是明天,這一關終究需要她自己來扛,咱們能做的就是始終如一。”
“這一天來的太早了些。”
顧寧躺在他的懷里喃喃道:“她還那么小呢,哪里能扛得下來。”
“嗯,我們得相信她。”
李學武拍了拍她的胳膊,道:“越是給她更多的關愛,越會引起她的自我懷疑,她現在很敏感呢。”
“嗯,我知道——”
顧寧側了側身子,找了更舒服的姿勢說道:“只是她小心翼翼的,我也小心翼翼的,總覺得好難過啊。”
“不要怨恨王老師了。”
李學武輕輕拍著她,哄著她說道:“有心之過不能饒,無心之過不能爭,爭到最后受傷的其實是李姝。”
“早知道不去他們幼兒園了。”
顧寧耍起了小脾氣,道:“或者給李姝辦轉學算了。”
“別了,到哪都一樣。”
李學武安慰她道:“大人換了新環境尚且需要適應,更何況孩子呢。”
“有這一次教訓,相信他們不會再有第二次了,也給李姝個機會。”
他輕聲解釋道:“你真給李姝辦轉學,王老師那不說,劉園長一定是干不下去了,她愛人那邊也要心驚。”
“到時候醫院里議論紛紛,說不定會傳出什么話來,爸媽那邊也跟著受影響,一點小事沒必要打破砂鍋。”
“真不知道她們是怎么想的。”
顧寧好像沒處撒氣似的,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道:“還得顧忌她們——”
“人在這個社會上生存,能忽略了誰,現在可不是舊社會了。”
李學武笑著點了點顧寧的腦門強調道:“同志,你的思想有點危險了。”
“就你想法多——”
顧寧扒拉開他的手,嘟著嘴哼聲道:“再有下次就轉學,去外事部幼兒園,總得舍得一邊。”
她所說的舍得一邊是指她和李學武對李姝的愛,舍不得分給別人。
北毛外事部每個月都有來信,信中有李姝的撫養費,雖然李學武和顧寧從未花過這些錢,都在箱子里存放著。
也許知道李學武和顧寧不喜歡他們來打擾李姝的生活,在李學武所了解到的情況是,李姝的身邊沒出現過外人。
但是李姝上學和家庭生活對方了解的非常清楚,在信中就能察覺的出來。
李學武對此很惱火,甚至給調查部和外事部打電話強調此事。
調查部和外事部也查過幾次,最終都不了了之。
其實李學武也理解現在哪個部門都不容易,膽戰心驚,如履薄冰。
他打電話只是表達一個態度,對方既然能做到如此隱秘也是一種態度。
李學武懶得跟對方較勁,警告對方不要越界以后便沒再較真。
關于李姝的身世,上面應該了解的更清楚,他卻從未好奇過。
那本日記和幾本書都收藏在上了鎖的盒子里,甚至包括李姝來時的包裹和婦聯干部贈送的玻璃奶瓶。
李姝上學時北毛外事部來過一封信,希望李姝能去外事部家屬幼兒園。
李學武想都沒想便拒絕了,連回信都沒有,這是他當父親的權利。
只是今天顧寧提起,終究要顧一邊,到底是顧哪一邊呢?
外事部家屬幼兒園里匯集了全世界各地的小朋友,黑白黃都有。
李姝去那邊上學絕對算不上特殊了,再加上教學環境的特殊,誰都不會好奇她的身世,她一定能更自在的成長。
可顧寧說完這一句便后悔了,包括沉默的李學武。
兩人都怕,怕李姝過多、過早地接觸那邊的人,時間久了會漸漸脫離這個家庭,他們兩個包括李家全家人早就將李姝視作家族的第一個孩子了。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最傷心的不止他和顧寧,還有全家人。
“唉——”李學武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們是不是過早地體會到了兒女債?”
顧寧沒有說話,只是翻過身鉆進了他的懷里,她不敢想以后的事。
吱呀——
主臥套房的房門被輕輕地推開,李姝光著小腳丫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她先是瞧了瞧主臥,猶豫著是否要繼續往里走,卻聽見了爸爸的聲音。
“李姝嗎?來——”
“爸爸——”李姝輕呼了一聲,聲音里帶著委屈和點點欣喜,小燕歸巢一般地小跑著進了主臥。
“爸爸,我今天想跟你和媽媽一起睡。”
“又想水淹七軍?還是想畫地圖了?”
李學武故作輕松地逗著閨女,伸手將床邊站著的小小的她抱了起來,放在了他和顧寧的中間。
顧寧則難得地主動伸出胳膊,將她摟在了懷里。
李姝的眼睛在黑夜里亮亮的,猶如天上的星辰滿是開心和驚喜。
“爸爸,我保證不尿炕!”
“二哥,新衣服——”
裴培干凈利落地從吉普車上跳下來,從后座拎了一個兜子下來。
李學武打量了她一眼,挑眉問道:“你國棟哥呢?怎么是你來的?”
“沈哥現在忙,說等你下次回來再向他匯報工作,嘻嘻——”
裴培這玩笑開的連她自己都沒忍住,說到最后竟先笑了出來。
李學武好笑地瞪了她一眼,道:“辛苦裴總跑一趟,下次讓秘書來就是了。”
“二哥你就會寒磣人!”
裴培不滿地掄起手里的兜子撞了撞他的腿,力度都沒有李姝給他捶背大。
“我這個總經理是虛名,比您說的秘書都不如呢,多慘啊——”
原本她們姐妹幾個都叫他李哥的,后來李雪去俱樂部玩,年齡相仿,又有于麗引薦,便都改口叫了二哥。
只是能這么叫的除了她和歐欣就只有蘇雨了,其他姐妹幾個天各一方。
就是留在這個體系內的蘇雨都去了邊疆,是被肖建軍勾搭走的。
“虛名也是總經理啊。”
李學武抬了抬下巴,接了她手里的包裹說道:“什么時候去鋼城,也照顧照顧我們的業務。”
“您真敢說,我還照顧您?”
裴培攬了他的胳膊晃悠著說道:“我倒是想請您多照顧照顧我呢。”
“有您一句話,沈哥和于姐也多培養培養我,我也爭取早點有秘書。”
“天兒還亮著呢——”
李學武指了指大白天,笑著對她講道:“咋還開始做夢了呢。”
“哼——就知道——生氣了——走了——”
裴培的性格比較以前也爽朗了許多,少了幾分陰翳,多了幾分明艷。
她和黃干之間的那點事就連李學武都說不清楚,但黃干給他保證絕對沒有犯過生活作風問題,強調自己的清白。
李學武信他個鬼——
裴培是來給他送換季工裝的,現在京城的業務多是她在負責。
李學武的衣服穿不過來,去鋼城不到一年,那邊的衣柜已經裝滿了。
每個季度沈國棟都記得給他添置衣服,依舊是李裁縫的手藝。
李老頭依舊身體硬朗,上次他回來還趕上對方來家里量衣服,親自給他復了尺。
李學武問他身體怎么樣,他說還那樣。
三年前兩人相遇時是啥樣,現在還是啥樣,甚至精神頭更足了些。
這老頭當年在院里擺了副棺材,壓箱底的龍袍隨便拿出來晾曬,甚至還想著付之一炬,來一個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李老頭為身后事準備了七八年,到今年都快十年了,看樣子還能準備個二三十年,且得熬著呢。
以前熬的是最后那點念想,現在熬的是手藝傳承。
李老頭說了,收徒弟了,這一次裴培送來的高端私人訂制款就有可能是他徒弟參與制作的。
古人講究量體裁衣,這可跟市面上買的衣服兩碼事,穿起來精氣神都不一樣。
要不機關里怎么說他穿衣就是比其他人看起來精神。
明明是一樣的款式,甚至是一樣的料子,可工藝上的差別大了去了。
李學武是沒想著這次回去帶衣服,沈國棟今早打來的電話,讓他在廠區等一下,說這周要降溫。
一場秋雨一場寒,十場秋雨要穿綿。
裴培也不是真的生氣了,只是不敢跟他開太深的玩笑,只能撒嬌唄。
“二哥——”就在李學武要上車的時候,已經站在吉普車門邊的她又回過身招呼道:“歐欣也給你帶了衣服。”
說完也沒等李學武反應,跳上車壞笑著開車離開了。
李學武好笑地看著遠去的紅星羚羊,將手里的包裹丟在后座上,也上了轎車。
國慶節,工業體系內除特殊崗以外,均享受假期一天。
李學武的這一天卻要扔在路上。
上午在集團開了一個思想動員會,中午飯都趕不上,就得去趕飛機。
時間緊在哪?
九月份開始,紅星軋鋼廠的搬遷工作便按下了快進鍵,京城廠區陸續關停了生產車間,搬遷了軋鋼廠相關部門。
而鋼城廠區則在有條不紊地啟用新設備、新車間,開啟新的生產計劃。
李學武從廠區出來的時候還聽見有工人說這邊的噪音都減弱了很多。
情況確實是這樣,機器陸續關停、拆除、運走,能產生噪音的還有什么?
也許是搬遷過程中產生的一時熱鬧,以及熱鬧過后留下的一地雞毛。
車間停工了,機器拆走了,就連生產任務都劃走了,留給工人的除了與老兄弟道別的無奈再沒有一點情分。
工人能做的只有仔細擦拭往日里使用的機器,就像老伙計、老兄弟一般。
他們擦拭、整理、打包的不是冰冷的機器,而是他們的青春和奮斗。
與今天作別,更是對明天的徘徊與無奈。
有的人已經接到調崗通知,或是調到二級工廠車間,如五金廠、三產工廠等等。
也有調離生產崗位,轉為后勤服務崗,技術等級永遠地停留在了今天。
調崗還算幸運的,離崗也不算最困難的,選崗成功的才是最難的。
新廠區只有八千人的指標,新設備、新工藝,選崗成功不代表成功上岸,他們還有道道難關要過。
不僅要跟同事競爭,還要跟即將從學校里畢業的高材生們競爭。
紅星職業技術學院這三年可沒混時間,切實地將中專生和大專生定向培養,全是與集團發展有關的技術課程。
作為鋼鐵企業,與鋼鐵相關的專業也是最多最大的,他們已經能感受到明年即將到來的壓力。
鋼城軋鋼廠只留給他們半年時間,明年6月份他們就要跟曾經來廠實習,還是他們小徒弟的畢業生們一較高低。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崗位競爭已經成為了紅星鋼鐵集團生存的主旋律,好像按部就班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有人也在懷念過去,對當前的競爭壓力提出過異議。
但在工資外生產獎金和遠超大環境的福利保障面前,工人默默地選擇了接受和適應。
錢給足了,生活和福利保障給夠了,他們好像找不出什么切實的理由來質疑集團的領導。
他們能說什么?
說懷念過去緊巴巴的日子?說不想集團發展的好,大家一起勒緊褲腰帶?
這話三年前說說還可以,今天說出來容易挨揍,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家有兒女的工人最能感受到集團福利帶來的優勢,這是體現在生活方方面面的。
兒子娶媳婦,知道家里有紅星鋼鐵集團的職工,那都愿意嫁的。
姑娘往外嫁,娘家有這份福利待遇,就算在親家面前也是支棱著說話。
如果重視教育,舍得花錢,將兒女約束的好,沒耽誤學業,這幾年逐漸進入聯合學校學習,擁有燦爛的明天,那姑娘和兒子都不愁找對象。
此時的工人待遇可比公務員好的多,集團福利待遇好,工人說話就硬氣。
本就是鋼鐵集團,是這個工業時代的標志性企業,說話本來就硬氣呢。
“我爸說了,副科以下都不考慮,除非是大學畢業生。”
給李學武端來茶水的周小玲笑著講道:“他對我的期望值可高了。”
“嗯,這話說的確實硬氣。”
李學武笑了笑,看著手里的報紙講道:“看得出來你是你爸爸的驕傲。”
“我媽說他就是狂的。”
周小玲愿意跟他多說說話,甚至不惜拆自己的臺,拿她爸說話。
“咱們集團不缺大學生吧?”
李學武的視線從報紙上抬了抬,看向站在一旁的周小玲問道:“是沒時間相親,還是追求者太多挑花眼了?”
“相親我是不敢再去了。”
周小玲嘟著嘴唇說道:“王露約了我幾次我都沒去,實在受不了。”
“呵呵,她倒是熱心腸。”
李學武一聽見她說王露便覺得好笑,那丫頭也是當紅娘上癮了。
還別說,但凡機關里湊成一對的,就沒有不感激她的。
她也會做人,從不收人家的謝禮,甚至結婚的時候還要隨一份。
你說她圖意個啥?
剛開始趙雅軍也說她,費心費力又費錢的老攙和這些事干什么。
可時間長了他算品出來了,王露可謂是大智若愚的典型代表了。
也是趙雅軍看出來了,她才念叨著講了,二哥李學武不在京城上班了,誰在乎他們的背景關系是誰。
就算二哥還是集團領導,可現管的不在乎,小鞋你就穿不完。
王露也說了,自己沒什么心眼子,也沒積極上進的本事,更不想逼著趙雅軍拿命換進步,所以只能走奔招。
她想好了,撮合一對是一對,人情搭出去就算十對有一對念著她的好,這份付出就不算白搭。
更何況這個年代的人都記人情,尤其是虧欠人情的時候更是積極。
這么說吧,即便沒有李學武在集團照拂這兩口子,一般人也不敢欺負他們。
王露的朋友圈幾乎遍布了整個集團,連工會那邊組織活動都得借調她過去幫忙主持現場,你說她是傻的?
得罪王露?
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機會還她人情呢,且這個群體的數量越來越多。
周小玲這么好的條件,王露哪里能放過,但凡她提的要求,只要符合的一定會約她出來見面。
乘務在這個年代還屬于高大上的職業,物以稀為貴嘛。
這個崗位很少面向社會招聘,工資和福利待遇暫且不提,只說天天坐能飛機這件事是不是讓人高看一眼。
所以周小玲都快成王露手里的老大難了,可相中她的人還能排成排。
“相親無非是一場別開生面的互相拉扯,都懷著在垃圾堆里找金子的心情,你挑剔我,我嫌棄你——”
周小玲看著他說道:“我已經放棄了,隨緣吧。”
“哪個緣?緣分的緣,還是一元兩元的元?”
李學武笑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沒聽過那句話嘛,幸福是自己爭取來的,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那您的幸福呢?”周小玲也是壯著膽子跟他開玩笑,是今天他心情好,主動問了她的近況,否則她也不敢。
只聽她這么問,一個班組的同事都驚訝地看了她,心想乘務長真膽大啊。
或有人已經在心里腹誹,到底是秘書長的關系,就這么明目張膽了?
“我的幸福?那不一樣。”
李學武笑著講道:“我的幸福確實是天上掉下來的。”
“爸爸——”
電話里就屬李姝喊的最大聲,李寧都喊不過她。
“哎,聽見了,聽見了。”
李學武笑著應了,辦公室里還有剛剛匯報完工作要走的干部,聽見電話里童稚的聲音也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秘書長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是最溫柔的。
“爸爸,王老師向我道歉了。”
李姝嘰嘰喳喳地搶著電話講道:“她還說不要小朋友說我的壞話,要做個好孩子——”
“呵呵呵,你原諒她了?”
李學武輕笑著夸獎道:“我閨女是好樣的,以后也要像王老師這樣知錯能改,好不好?”
“好——”李姝激動地答應著,嘴里噼里啪啦地說了好一陣幼兒園里的事,這才將電話交給媽媽。
顧寧哪里有什么事找他,只是李姝一放學回家就想找爸爸說話。
到底如李學武猜測的那般,王老師一定會有所行動,就算她沒有,劉園長也會有的,這算是給李姝的交代。
李學武不僅要教會閨女獨立思考,還要教她學會放下,學會原諒。
有些事不值得困擾自己,那就輕輕放下,原諒別人的錯誤不是懲罰自己,反而是放過自己。
顧寧只問了他兩句工作和行程便掛斷了電話,晚上她還有學習任務。
兩口子都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李學武回來的第四天,也就是10月4日,繼3日鐵路機車廠傳來我國第一臺5000馬力液力傳動內燃機車誕生之后,我國第一座旋轉氧氣轉爐投入生產。
他是不懂冶金技術的,雖然現在也在學習,可終究比不上專業技術人員。
轉爐的技術源自圣塔雅集團的引進計劃,李學武也是在談判桌上了解了這一技術的重要性。
其實說起來,這些技術都已經屬于梯隊靠后的位置了,可誰讓國內沒有呢,落后就得追趕,哪怕是從靠后的位置開始,總比從零開始強啊。
十月初,值得紀念的日子還有很多,如我國建成這時最長的雙曲拱公路橋——沭陽新沂河大橋;國內第一套全自動長途電話設備誕生;國內自行設計、制造的第一臺具有先進水平的紅旗牌自走式谷物聯合收割機試制成功;制成中國鐵路第一臺自動化養路搗固車;國內試制成功第一套大型塊煤裝卸機械;制造成功第一批高級特種工業用的極薄型紙……
科技成果捷報頻傳的背后是工業技術整體落后,集體科技意識在市場化試點過后的覺醒這一現狀。
紅星鋼鐵集團就像一頭燃燒著烈火的牛,橫沖直撞地沖破了一片迷霧,讓大家看到了前面的霧隱霧現的未來。
高屋建瓴,羚羊掛角,上面對未來看的更長遠一些,對紅星廠在市場化試點工作中的作用和意義給予了肯定的態度,所以才有了紅星鋼鐵集團。
10月9日,為加強工業實驗基地建設工作,提高科技研究院綜合科研能力和水平,紅星鋼鐵集團在鋼城投建的大型實驗中心正式成立。
10月10日,,李學武在集團遼東工業領導小組辦公會議上發表講話。主題為“沒有獨立、自由、民主和統一,不可能建設真正大規模的工業。沒有工業,便沒有鞏固的國防,便沒有人民的福利,便沒有國家的富強。加速推進集團工業化變革,加速推進集團工業人事變革和技術變革,總體推進集團產業化變革,適應新時代、新時期、高科技、現代化的發展要求。
9月份,李學武代表集團管委會對集團過去三年的發展做了總結。
而他自己來到遼東工作的第一年也即將進入到尾聲,這一年他都做了什么?
能看到他積極梳理了集團在遼東工業體系內的時弊,整頓了工作紀律,糾正了工作作風,調整了工業發展方向。
表面上他好像做了很多工作,實際上他來遼東還有一個核心目標,那就是要進行工業企業深層次改革實驗。
首先就是經濟變革。
他在崗位調整前是到一機部同有關領導談過話的,說的就是這個。
紅星鋼鐵集團體量日益龐大,更有條件和擔當來支撐起市場化實驗。
實驗集體單位固定資產投資浮動所產生的地區經濟效應和市場影響范圍。
從李學武所掌握的數據上來看,68年后,集體固定資本投資持續攀升。
最顯著的界面是即將過去的69年集體經濟總投資額已經遠遠超過了60年水平。
不到十年的時間,集體固定資本從原始積累到適應時代的市場化投資,組織走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小心謹慎。
這個時候就需要一個帶頭人先去試試水,看眼前的市場能否經受得起如此龐大的生活和工業需要的考驗。
直白一點講,組織也怕出問題。
掌握經濟學基礎的人都知道,資本對落后國家發展經濟至關重要。
沒有資本,就無法投資;沒有投資,就無法擴大生產;沒有擴大生產,經濟就很難發展起來。
早期資本主義國家能發展它們的資本從哪里來?
這里必須引用馬克思在《資本論》里的一段話,說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原始資本積累“是以最殘酷的暴行為基礎”,也就是奴隸貿易、奴隸制、殖民主義以及對本國公民殘酷無情的壓迫剝奪為代價的。
作為人民當家做主的新中國的資本積累不僅不能靠對外擴張,還要隨時提防帝國主義的入侵。
在這樣的情況下,積累資本只能靠自己。比較殘酷的是,解放前35年,產業資本的總量一共增長了不到四倍。
作為對比,解放后20年,即從1949年到1969年,全國工業固定資產原值增加了37.25倍。
這些錢從何而來?幾乎完全靠內資!
內資從何而來?主要靠國家財力!
國家財力從何而來?主要靠企業積累!
另一個吸引目光的地方是,集體固定資產投資占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的比重。
從1952年到1969年,固定資產投資部分的統計范圍僅為全民所有制單位。
因此,現有統計數據顯示,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百分之百由集體固定資產投資構成。
李學武當然知道,直到1981年以后,統計數據中才出現集體經濟、個體經濟及其它經濟的固定資產投資。
但這個時候集體經濟、個體經濟及其它經濟的固定資產投資有沒有?
答案是一定的,組織也知道在集體固定資產投資波瀾壯闊下隱藏著無數個亟待發芽成長的幼苗。
沒人能說得清這些幼苗是草還是莊稼,只有等它們長起來了才能知道。
也許有人會追問,國家財力的錢從哪里來呢?
相信這個問題困擾了很多人,個人手里有錢,國家是怎么調用個人手里的錢來發展經濟的呢?
回答這個問題要先搞清楚國家財政有哪些來源。
按經濟類型劃分,國家財政收入的來源有四大類:全民所有制、集體所有制、個體和其他。
剛解放時,財政收入的絕大部分來自私營經濟,即“個體”與“其它”。
但很快到1952年時,財政收入的60就來自于全民所有制了。
工商業社會主義改造完成后,財政收入的八成以上便來自于全民所有制了。
李學武當然知道,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1984年。也就是說,國家財力的錢來自于國有企業;國家拿到的錢后,絕大部分又投入到國有經濟的固定資產投資,構成一個良性大循環。
通常人們把工業內部各個行業合并為“輕工業”與“重工業”兩大門類,前者指提供生活消費品和制作手工工具的工業,后者指為國民經濟各部門提供生產資料的工業。
如果從這個視角看,剛解放時,中國工業總產值的約四分之三由輕工業構成。
此后,工業總產值的構成發生快速變化,重工業的比重在1951年超過30,1955年超過40,1958年超過50,1960年達到巔峰66.7。
重工業是實現社會擴大再生產的物質基礎,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從這個時期國內所處的歷史條件考慮,優先發展重工業至少有四個重要的理由。
十分嚴峻的外部形勢,必須發展國防工業。
推動鐵路、公路、內河航運、遠洋海運、航空的發展,必須靠重工業。
發展輕工業不能靠手工,而要靠機器;輕工業本身使用的機械必須由重工業生產。
發展農業不能靠傳統的人力、畜力,要有化肥、農藥、電力、農業機械、水利設施,所有這些都得靠重工業。
什么是工業變革,什么是集團企業技術革新和產業升級轉型。
李學武從集團下來不是鍍金的,也不是來給冶金廠當大管家的,而是來號脈開藥方的大夫,是紅星鋼鐵集團帶著組織期望與希望向前沖鋒的掌舵人。
上面也許勘破虛妄,知道未來會發生什么,就像AI的概念早在80年代被提出一樣,李學武也知道時間緊迫。
這個世界留給紅星鋼鐵集團的時間不多了,留給這個民族的機會不多了。
當然了,足球除外,他們的時間和成長、進步的空間一樣,有的是。
“該安置安置,按往年的規矩辦。”李學武聽了栗海洋有關于退伍和轉業人員安置問題的匯報后,強調道:“工業企業不接收,難道安排去服務部門啊?適應也是個問題啊。”
“集體人事部的意見是平衡發展,不想給下面太多壓力。”
栗海洋解釋道:“像是要一碗水端平的意思。”
“能端平就好了,可他們有這個能力嗎?”
李學武瞅了他一眼,道:“別等他們知錯能改了,先動起來。”
十月份不僅是收獲的季節,也是退伍和轉業的季節。
四年前李學武幾乎就是這個時節回的京城,時間過的真快啊,一晃就過去了。
“你給徐廠長打電話,問他要不要,要多少人。”
李學武點了點秘書張恩遠安排道:“鋼飛那邊可能要求高,五金廠和兵器制造廠可以多留點兒人。”
就在他們研究怎么消化這些人的時候,張兢拿著文件走了進來。
“領導,集團剛轉過來的。”
李學武接過來看了看,卻是上面號召“加強戰備”、“深挖洞”的號召。
集團要求遼東工業領導小組辦公室另設戰備辦公室,聯系地方成立水泥廠,準備打一場工程建設攻堅戰。
七億人民七億兵、萬里江山萬里營的時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