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們又見面了,李。”
阿特憨厚地笑著,快步走上前,同站在辦公室等著他的李學武擁抱在了一起。
說實在的,李學武真不想抱他,有股子怪味從老遠就能聞得見。
不過他的身份限制了他,必須尊重國際友人,更得尊重外商。
“一路上還順利嗎?”
李學武松開對方后,又主動伸出手同阿特握了握,微笑著招呼道:“突然聽到你來內地的消息,我很高興。”
“我也很高興,一路上并不寂寞,有姬陪著我。”
阿特笑嘻嘻地在沙發上坐下,嘴里叭叭叭地說了幾句閑話。
這一時間張恩遠給兩人上了熱茶,特別照顧阿特,還問他要不要喝咖啡。
阿特擺手拒絕了他的好意,看向李學武說了一句中文:入鄉隨俗。
怎么說呢,外國人學中文有點費勁,但學方言絕對標準。
也不知道阿特是從哪找的時候,一嘴大碴子味兒差點熏倒他。
“最近還好嗎?”李學武端著茶杯抿了一口,隨后看向阿特問道:“聽說你沒能參加今年春季的俱樂部招待會。”
“并非我不想,而是沒時間。”
阿特微微搖頭,感慨著講道:“你應該慶幸你的祖國團結統一,雖然外敵環伺,但也有強力的鐵拳。”
“如果你去非洲看見就知道,活著真不如死了,太難了。”
他嘆了一口氣,很認真地講道:“整個非洲都在打仗,我估計餓死的平民人數超過了兩百萬。”
“這還只是我的估計,具體數字應該遠遠不止。”
“這么嚴重?”李學武皺眉問道:“是戰亂還是天災?”
“有天災就有人禍,人禍勝于天災。”阿特長吁短嘆地講道:“你沒看到,一、兩歲的孩子大著肚子爬在地上是如何一種視覺沖擊,讓人不忍睹視,那是地獄啊——”
“這么高,這么小的孩子,就能擁有一把56式,就敢開槍殺人。”
阿特抬起手比劃著自己腰更高一點的位置,瞪著眼睛對李學武介紹道:“我完全看不出他們的眼睛里還有童真和人性,就像瘋子一樣。”
“56式?你送過去的?”
李學武總能抓住談話的重點,看著阿特反問道:“你在懺悔嗎?”
“我……我是在講述。”
阿特突然詞窮了,尷尬地攤了攤手,道:“這是我作為第三視角的所見所聞,你應該了解這種慘烈。”
“跟我有什么關系?”
李學武皺了皺眉毛,道:“不是很久遠,就在三、四十年前,就在你我腳下的這片土地上,同樣發生著你剛剛講述的那些慘烈。”
“我們能有今天的和平生活,靠的不是同情和憐憫,而是幾千萬同胞的犧牲和反抗。”
“這……”阿特遲疑著講道:“我也有聽說過那段歷史,只是從未有眼見的這般令人震撼。”
“那么你此次前來是為了解決這種混亂和慘烈?”
李學武緩緩點頭說道:“那你需要糧食還是醫藥物資,我們可能需要時間來籌備。”
“那個……糧食和醫藥也需要。”阿特有些尷尬地看了看李學武,問道:“你聽了我的表述,難道沒有感同身受的憐憫和發自內心地想要做些什么嗎?”
“為什么?”李學武眉毛一立,反問道:“是我給非洲帶去的戰爭嗎?還是我的緣故讓孩子們流離失所。”
“如果都不是,那我為什么要承擔這種愧疚和責任?”
他攤了攤手,講道:“如果你是來求助的,我只能說此時我的國家還沒有實現溫飽。”
“如果你是來做生意的,那我會歡迎你,并且敞開懷抱。”
李學武最后點了點桌面,提醒阿特講道:“如果你是來詐騙的,那我只能送你回老家了。”
“當然不是,當然不是——”
阿特見李學武露出獠牙,連連擺手否認道:“我是來做生意的。”
“那就最好了,紅星鋼鐵集團正在積極拓展海外商貿,你來的正是時候。”
聽見阿特的話,李學武像狗一樣,立即換了一副嘴臉。
就連阿特都覺得他變臉變的太過于爽利,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他在歐美辦事時最喜歡打同情牌了,只要聲情并茂地講述地區沖突引起的禍事和慘烈,往往會得到意想不到的優惠政策。
老錢們最喜歡居高臨下的施舍憐憫,故作慈善,或是一副化身為神的嘴臉說著言不由衷的關懷與慈愛。
誰稀罕呢——
至少阿特很清楚,非洲打成一鍋粥,要說沒有老錢們的鼓動誰信啊。
法國、意大利、英國、蘇聯……
這么說吧,但凡有一點國際影響力的國家都想在那片土地上拉粑粑。
尤其是以歐洲攪屎棍著稱法國最為主動和頻繁介入相關活動。
十次動亂有八次是法國參與的,這個時期正是法國在國際影響力急劇退縮,與英國傳統勢力糾纏不清的時候。
新興勢力的崛起,兩極對立的大環境,讓非洲這片熱土承受了不該有的痛苦。
正因為幾十個國家打成了一鍋粥,這才讓阿特這樣的戰爭禿鷲和鬣狗如遇春天,有了大展拳腳的好機會。
“你已經一年沒來紅星廠了。”
李學武微笑著攤了攤手,介紹道:“我們的發展一定能讓你感到驚訝。”
“當然,紅星廠都能生產直升機了,我就是為了這個來的。”
“不不不,阿特,我的朋友,你應該有點耐心,好菜永遠在后頭。”
李學武晃了晃食指,笑著對阿特講道:“我們可不僅僅有直升機。”
“坦途汽車對吧,我都知道了。”阿特了然地點點頭,講道:“你們同北方的較量真夠勁兒的。”
他的搶答就是要提醒李學武,他對紅星鋼鐵集團的關心遠遠超出了李學武的認知。
但李學武要讓他知道的內容卻遠遠超乎他的想象。
“阿特,我不會惡意揣測和結構朋友的事業,但我有一個建議。”
李學武很認真地站起身,看著阿特講道:“你想要成為戰爭之王,就得先了解什么是戰爭。”
“什么是戰爭?戰爭……”
鋼城冶金廠招待所,阿特抓耳撓腮地翻看著面前的《孫子兵法》。
正巧來找他的姬衛東見此情形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早就講過了,阿特這樣的國際奸商在李學武這只能算幼兒園剛畢業的小朋友,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
上午他同李學武談過以后便被安排去了碼頭,那里是調查部的據點。
他離開時就曾提醒過阿特,得小心點李學武,談判不要太坦誠。
結果呢?
阿特明明跟他表現出了狡黠的一面,甚至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會讓李學武同情他,可憐他,支持他。
現在看房間里捧著一本書絮絮叨叨的阿特,以及還散落著其他書籍的書桌,他就知道阿特一定掉坑里了。
這種表現就很明顯了,李學武在坑人的時候往往會先迷惑對方。
就像現在,阿特見他進了房間,便激動地站起身,主動詢問起了他手里的那本《孫子兵法》的內容。
“為什么要看這本書?”
雖然已經知道了結果,但姬衛東還是想要知道過程,他想知道阿特是怎么掉進坑里的。
阿特的精神狀況卻比他想象的要專注的多,見他如此問,欣喜地解釋道:“這本書真是個寶貝啊——”
姬衛東沒有說什么,微微抬起下巴,看著阿特,在等他的答案。
《孫子兵法》被翻譯成了多種文字,全世界發行了無數本。
阿特捧著這本書如獲至寶般地發神經,只能說他不學無術,沒吃過細糧。
一本《孫子兵法》就激動成這樣,要是看見《論持久戰》還不得上天啊。
“是李,是李推薦給我的。”
阿特激動地拍了拍手里的書籍說道:“他告訴我,要想成為戰爭之王,就得先了解什么是戰爭。”
“我必須得承認,以前我對戰爭的理解還是太片面了。”
他頗為遺憾地搖了搖頭,感慨道:“如果能早一點學習到這本書,或許今天的阿特就不一樣了。”
“戰爭之王?”姬衛東眼皮跳了跳,嘴角也抽搐了起來,懷疑地看著阿特,這老兄心里沒一點嗶數嗎?
果然啊,還是同樣的秘方,換湯不換藥而已。
阿特一個地區兵器販子,李學武竟然給了他這么高的期待,還從思想和價值上拔高了這種期待。
他只能說阿特完蛋了,掉進李學武設計的圈套里出都不出來了。
你要勸他?別鬧了。
“是的,沒錯,李真是個奇人!”阿特目光灼灼地看著他講道:“如果他生在非洲,一定能統一非洲。”
瞧見沒,無可救藥了。
李學武給這小子灌了一種叫做認知重建的迷魂藥,無論你怎么勸他,都是站在對方已經重建的認知上跟他辯論價值觀和思想意圖。
這就相當于你按照李學武制定的游戲規則跟他打游戲,這不是找虐呢嘛。
“他給你推薦新武器了?”
姬衛東懷疑地看著阿特,想著對方是不是買了一大堆破爛。
別真買了海參波塞冬的糞叉子吧?
“沒有,李是真誠的。”
阿特微微搖頭,見他似乎是懷疑自己精神導師的意圖,很嚴肅地強調道:“他希望我的事業有價值。”
“艸——”姬衛東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無奈地撓了撓腦門。
他在港城就勸阿特,別來內地,想要什么他都能代為采購。
姬衛東甚至給阿特保證,一定會拿到令他驚喜的價格。
可是,阿特不信任他,覺得自己能行,能在內地如魚得水。
就像前幾次一樣,撒出幾百萬美金訂單,成為紅星廠的座上賓。
怎么說呢,姬衛東沒給他說的太直白,只告訴他現在的紅星廠不一樣了,已經發展成為紅星鋼鐵集團了。
阿特卻渾不在意,覺得紅星廠也好,紅星鋼鐵集團也罷,只要李學武還在,那他在內地就能如魚得水。
姬衛東真不知道該怎么說他了,沒有李學武的紅星鋼鐵集團才是軟面包,否則那就是個鐵公雞。
想從紅星鋼鐵集團占便宜?
這小子是怎么想的,紅星鋼鐵集團在港城創辦了買家俱樂部,國際貿易已經形成了常態化,外商對于內地其他企業來說是個寶貝,但對于紅星鋼鐵集團來說已經不是稀有物種了。
阿特這個時候去內地,能獲得的地位和待遇當然大不如從前了。
當然了,如果他能提供幾千萬的訂單,那他依舊是紅星鋼鐵集團的座上賓。
可是,阿特有幾千萬嗎?
“你不如叫他李真誠好了。”
姬衛東撇了撇嘴角,對阿特講道:“趁著他還沒給你推薦兵器,你最好想清楚自己需要什么。”
他點了點沙發扶手強調道:“別聽他吹噓這個好那個好的,只要沒經過戰爭考驗的兵器統統不要理會。”
姬衛東同李學武有仇嗎?為什么胳膊肘往外拐?
兩人是好友,自然沒仇,但阿特是他的重點培養對象,雖然沒有李學武形容的那么夸張,還特么什么戰爭之王,不過也是這么個意思。
他真怕李學武把阿特忽悠瘸了,買一堆破爛回去砸在手里一蹶不振。
“你懷疑李會欺騙我?”
阿特疑惑地看著他問道:“還是你聽說了什么?”
“我特么是為了你好!”
姬衛東好氣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道:“別不知好歹,我早就提醒過你了,十個你綁在一起也玩不過他,他是我見過最有心機的人。”
“我怎么沒覺得——”
阿特揚了揚手里的書說道:“他沒有欺騙我,還勸我多學習。”
“那你學得會嗎?”
姬衛東指了指他手里的書說道:“這本書我看得比你還多,但真正了解并領悟到的內容不足十分之一。”
“你一個老外能學得會什么。”
他抬了抬眉毛,道:“我不是貶低你的學識,只是想告訴你,一知半解,不懂裝懂才會害了你。”
有的人就是這樣,對某一行完全不懂的時候不會上當,因為他不懂,所以輕易不會接觸,甚至缺乏信任。
唯獨看了幾本書,跟著人家聽了幾次討論,有了一知半解的體會。
就比如古董行,你能說國寶幫都是大傻子嗎?他們心里也知道被騙了,可依舊執迷不悟,很怕戳破了面皮,破碎了不懂裝懂的夢。
姬衛東的意思也是這樣,李學武這一次一定是要給阿特整個大活,否則不會兜這么遠的圈子,還特么學習什么叫戰爭,難道要給阿特開課嗎?
李學武就是故意的,要讓阿特了解中國的文化底蘊,包括對戰爭的解讀和參悟,好震碎阿特以往的認知。
在他的指導和影響下重新構建的認知體系,還不就是李學武要設定的游戲規則嘛。
在李學武的規則內玩心眼子,誰能玩的過他,阿特一定會被騙。
姬衛東都想了,阿特真執迷不悟,那他得建議上級換個培養對象了,而且要遠離李學武這種混蛋。
阿特倒也不是執迷不悟,只是想不明白他為何這般提醒自己。
按照他的想法,李學武并沒有強加給他任何思想上的約束,更沒有要求他該怎么理解戰爭。
給他推薦的這些書籍他都看了,雖然有些是漢字,他還看不懂。
但是!這本法語版的《孫子兵法》他是看懂了的,甚至有所感悟。
沒錯,就中午這么一會兒,他只讀了幾章,便有了深刻的感悟。
實在是如饑似渴,沒吃過細糧的他只覺得自己以前好傻啊。
這么淺顯易懂的道理他以前竟然不懂,甚至找不到破局的辦法。
現在不一樣了,有對過往經驗的感悟和總結,他更能理解這本書里的哲理和意義。
就從這一點來說,李學武沒有任何錯,他還應該感謝對方呢。
現在姬衛東卻否定了李學武的目的,講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話。
阿特此時就像站在十字路口的路盲,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該怎么走了。
一邊是戰爭之王,一邊是十面埋伏,他真后悔沒早點學到這本書啊。
“那總不能等我完全學會了這本書再來找他吧?”
阿特很珍惜地收起了手里的書,看著姬衛東問道:“你有辦法幫我買到直升機,以及其他武器嗎?”
“如果你沒來內地的話。”姬衛東無奈地嘆了口氣,看著阿特講道:“你現在主動送上門,人家不狠狠地咬你一口,怎么可能輕易放過你。”
“你別跟我說,你已經告訴李學武你想買他們的直升機了。”
姬衛東瞪了瞪眼睛,道:“你不會這么的坦誠吧?”
“當然……沒有,沒有。”
阿特回答的有些無力,態度上也不是很堅決,低著頭似是想著什么。
姬衛東一看他這樣,哪里還能不知道這小子把底全抖落干凈了。
完犢子了,李學武要不生吞活剝了他,他敢表演倒立吃屎!
“祝你好運,阿特。”
姬衛東還能說什么,他總不能提醒阿特趕緊跑吧,李學武會殺了他的。
港城那筆賬還沒算清楚呢,真要添了新債,李學武能讓他游著回港城。
“看我送給你的書了嗎?”
下午兩點半,在辦公室主任孫佳的陪同下,阿特來到了工業展廳。
這里的規模不是很大,尤其是在多種工業產品的擁擠展示條件下。
當他趕到展廳的時候,李學武已經站在這里等著他了。
“謝謝,李,我深受震撼。”
阿特認真地握著他的手感謝道:“中國的文化果然厲害。”
“慢慢學,不要著急。”
李學武微笑著點了點頭,隨即講道:“有一句話我不知道你聽沒聽過,也是跟戰爭有關系的。”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他見阿特聽的認真,便抬手示意對方一起走進了工業展廳。
紅星鋼城工業區的工業展廳還在建設當中,但李學武已經要求領導小組辦公室籌備組建了臨時的展廳。
臨時展廳就在集團駐鋼城辦公樓群中,整整六層樓這么多。
“意思很簡單,就是戰爭開始前,要先準備好作戰所需的物資。”
李學武扭頭看了一眼阿特,微笑著說道:“我不知道你理不理解。”
“當然,我能理解你的意思。”
阿特了然地點點頭,說道:“打仗之前總得籌集資金,購買裝備和武器,以及作戰所需的生活補給。”
“那你有沒有想過將后勤補給專業化的意義?”
李學武帶著他走到展桌前面,將插在肩帶里的壓縮口糧抽了出來,遞給阿特示意道:“要不要嘗嘗?”
“這是什么?餅干?”
阿特也是吃過見過的,雖然他的工作環境很惡劣,卻不代表他貧窮。
賣命的生意,你想利潤得有多大,能在這個時候乘坐貨船來內地采購兵器,這利潤又得是多少。
這世上只要有利可圖,一定會有人冒險,阿特就是這樣的人。
所以李學武拿出什么,他都不會意外,只是略微地表現出了驚訝。
“你可以叫它壓縮餅干。”
李學武笑了笑,示意他該怎么撕開外面的真空包裝,非常的簡單。
阿特這一次倒是很意外,看著李學武手里的壓縮干糧,問道:“沒想到你們也掌握了真空包裝技術。”
“你現在中國,我的朋友。”
李學武認真地提醒他道:“這里不是非洲,該醒醒了。”
“呵呵呵——”阿特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嘿嘿地笑了起來。
真空包裝技術難不難?
技術不難,難的是材料,阿特驚訝的是壓縮干糧的塑料包裝。
其實李學武也在愣裝,這套設備還是圣塔雅集團從東南亞市場調運過來的,在內地還是很少見的。
圣塔雅集團本就在東南亞傾銷機械設備,包括食品生產設備。
真空包裝是改變食物儲存方式的革命性發明,尤其是材料學的進步。
如果三年前圣塔雅集團向紅星鋼鐵集團推薦這一款設備,給食品廠使用,集團都不會接受這個建議。
為什么?
因為三年前華北地區還無法生產食品塑料,直到67年從日本引進了塑料生產技術,這才解決了包裝的難題。
李學武拿給阿特的干糧也不是列裝產品,總裝考察了,可沒采購。
原因可能有很多種,目前的形勢較為固化是其中的一種。
李學武倒是能接受這種固化,無論是生產技術,還是包裝技術,這種產品都還沒達到成本最低值。
現在生產只能將這種口糧定義為應急所需,無法滿足常備需要。
“嗯,有點干——”
阿特膽子真大,也不怕李學武藥死他,拿著干糧便塞進了嘴里。
“味道還不錯,有點甜,有點咸,這是什么做的?”
“大豆,小麥,油脂,鹽和糖。”李學武抿了抿嘴角,指了包裝袋上的介紹道:“這里都有寫。”
“完全吃不出來是什么。”
阿特仔細地咀嚼著,感受著這種味道,“這是你剛剛提到的糧草?”
“沒錯,熱量非常高的糧草。”
李學武手指著展廳展架上的包裝食品和灌裝食品介紹道:“這些都是方便單兵攜帶的戰術口糧。”
“你手中的這一袋干糧足夠一名士兵補充一天的作戰消耗。”
他又拿了一罐紅燒肉罐頭,笑著講道:“這個吃下去,保你一整晚都不會餓,非常的神奇。”
“這是豬肉嗎?”
阿特仔細看了包裝上的說明,竟然還有英文和法文的標注。
明顯的,這就是準備賣給他們的,當然要標注他們能看得懂的文字。
“豬肉的中餐烹飪方式。”
李學武簡單地介紹了一下,隨即又給阿特介紹了牛肉和羊肉罐頭。
“相信我,你能在這里找到全世界最美味的戰術口糧。”
他自信地點點頭,說道:“如果你這方面的采購需要,我可以按友情價供應給你。”
“友情價?那是多少?”
阿特好奇地問道:“沒想到,咱們之間的友誼還有價值。”
“這是我們的人情世故。”
李學武看著他點點頭,說道:“對于老朋友總會照顧一些。”
“那真是感謝——”
阿特很感興趣地問道:“不過咱們的友情價值多少呢?”
“九五折,你是唯一一個。”
李學武很認真地強調道:“從沒有別的采購商能從我這里拿走哪怕一分錢的優惠,除了你。”
“謝謝,李,咱們是好朋友。”
阿特聽他如此說,很激動地伸出手同他握了握。
李學武也是笑著抬起手,示意了前面的展架講道:“咱們繼續看。”
“埃塞俄比亞在內戰、索馬里在內戰、敘利亞在叛亂、尼日利亞在平叛……”
阿特隨著李學武的腳步往前走,嘴里介紹著非洲此時的情況。
同報紙上了解的情況不同,他是站在獨特的視角向李學武介紹他的所見所聞。
李學武并不懷疑他說謊,或者夸大其詞,這世上一直都有信息繭房。
你所了解到的世界并不是全面的,甚至可能是別人創造給你的。
阿特講比亞法拉大規模饑荒,講經濟及軍事方面的全面崩潰,講當地出現大規模人道主義災難這都是真的。
不能說這些都跟阿特有關系,即便是沒有阿特參與,也會有別的兵器商進入到這個市場。
是市場造就了商人,而不是商人造就了市場,兵器市場就是這樣。
有需求,阿特才會出現,他就是戰場禿鷲、鬣狗。
“我能去鋼城見見你嗎?”
電話里吳淑萍的聲音有些嘶啞,但依舊堅強,沒有一絲軟弱。
這不是在請求,而是需要。
“可以,我在鋼城等你。”
李學武的回答很簡潔,也很清晰,沒給吳淑萍壓力,更沒給她為難。
他沒有問吳淑萍是否見到了賴家聲,更沒問兩人都聊了什么。
既然吳淑萍打來了電話,就說明她已經有了準備。
從津門到鋼城有兩種通行選擇,一種是乘坐紅星鋼鐵集團的通勤客船,從津門出發,一直能到鋼城。
但這條線需要至少兩天的時間,吳淑萍等不及了,她選擇乘坐火車。
港城發生了什么事,她全然不知,很可能是最后知道這件事的人。
于麗沒有刻意瞞著她,只是與港城的通訊渠道她也沒有權限掌握。
李文彪去到港城全權代表了李學武行事,幾乎沒有給家里來消息。
于麗能知道港城的變故,也是通過其他渠道,至少李文彪沒有匯報。
李學武突然將賴家聲送到了她的面前,送到了津門的別墅里。
說真的,第一眼見到賴家聲的時候,她差點驚喜的叫喊出來。
最終她還是哭了,只是沒那么大聲,她怕嚇到孩子。
賴家聲就像以前一樣,穿著得體的西裝,頭發梳的一絲不茍。
在見到她的時候,目光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驚喜和思念,很復雜。
她能理解,兩人相別了四年之久,就算是再親近的愛人也會疏遠。
可只要感情不變,相互理解的心沒變,那愛情就不會變質。
況且他們還有了愛情的結晶。
第一次,她哭著拉了兒子教他叫爸爸,可李信的猶豫深深地刺痛了賴家聲的心,也讓全家團聚的氛圍降至冰點。
“你應該知道我們在內地的處境,如果沒有李學武的照顧……”
吳淑萍看著他,認真地解釋道:“阿信必須有個說得過去的身份。”
“私生子的身份嗎?”
賴家聲并不懷疑兒子是不是親生的,李信的樣貌同他小時候的照片一模一樣,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骨血是親的,可兒子好像已經不是他的兒子了。
直到這個時候,吳淑萍才注意到,隨著賴家聲回來的還有楊召。
楊召帶著兩個人“送”他進屋后并沒有離開,而是站去了墻角。
可就算再怎么沉默,也不是隱身,她終究能看得見。
這種姿態不像是來送賴家聲回來團聚,倒像是一種押送。
尤其是愛人的語氣。
楊召并沒有解釋什么,只是遞給她一封信,一封來自港城的信。
信是李文彪寫的,沒有太多個人情緒,只是一種敘事文字,詳細講述了港城所發生的事,與賴家聲有關的。
當得知賴家聲在港城的所作所為,吳淑萍如遭雷擊。
她懷疑李文彪錯了,甚至懷疑李學武錯了,都沒第一個懷疑賴家聲。
可當她放下手里的信,看向賴家聲的時候,他是沉默的。
“這是我和孩子四年來的住所。”
吳淑萍終究是個堅強且睿智的女人,淡定地收起信件,用一種復雜的語氣向賴家聲介紹著她和孩子的生活。
“這處房屋有兩層,上面一層是我和孩子的房間,下面是陸姐的房間,以及廚房和餐廳。”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甚至都忘了讓陸姐出來抱孩子離開。
李信看得出母親的悲傷,很乖巧地抱住了她的大腿,給她以依靠。
吳淑萍抱起孩子來到沙發這邊,遞給了楊召。
楊召來這邊的次數也不少,李信自然熟悉他,也愿意跟著他。
“一年前有個姑娘住在這邊,她叫周小白,是周副的女兒。”
她講到這里抹了一把眼淚,長出了一口氣,說道:“我給你寫的每一封信都會通過楊召郵寄給你。”
賴家聲沉默著看向她,并沒有隨著她的示意看向哄孩子的那個人。
他不認識楊召,對方從港口接了他下船,一路上直接送他來了這里。
路上沒有招呼,沒有談話,甚至沒有眼神交流,他知道自己的處境。
從港城到內地,他沒有故地重游的好心情,也沒有如臨深淵的恐懼。
是心如死灰,功敗垂成的遺憾。
直到看見妻兒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如此瘋狂到底是為了什么。
吳淑萍的狀況讓他惱火,更多的是自責和遷怒。
他以為妻兒在內地過的是水深火熱的生活,所以才努力工作,希望能得到李學武的幫助,照顧他們。
最開始吳淑萍給他的信上寫了,李學武將她安置在了監所。
他絲毫沒有怨恨李學武,反倒覺得這是一種保護。
吳淑萍寫信給他,介紹了來津門以后的生活,說了需要配合李學武演戲,要給孩子一個身份。
賴家聲完全信任自己的愛人,也信任李學武的為人。
因為有李學文和趙雅芳在,李學武就算再壞也不會這么壞。
能救吳淑萍,就不會壞了自己的名聲,他能信得過兩人。
再到兒子出生,吳淑萍郵寄給他的照片他都珍藏著,每天都會看一看。
他期待著全家的重逢,向往著妻兒能來港城與他團聚。
賴家聲一直關注著口岸的政策情況,更希望憑借自己在金融界的影響力,獲得一些資源。
從去年開始,他在給吳淑萍的信里討論如何迎她們母子來港。
吳淑萍在回信中也講出了自己的希望,她更期待與愛人的重聚。
只是計劃沒有變化快,東風三一建筑出現問題,李學武為了消除與李懷德之間的矛盾,調她進京接此重任。
在李懷德的默許下,她以往身份帶來的危險竟然意外地解決了。
有紅星鋼鐵集團的庇佑,再加上聯合建筑的復雜股權結構,由她擔任公司副總的消息沒有引起哪怕一點波折。
她將這個消息告訴給了賴家聲,也期待著能通過正常渠道解決身份的問題。
如果能讓孩子有個良好的學習和生活環境那就更好了。
尤其是建筑公司副總的身份,又掌握著重組后津門順風商貿的渠道,她在內地真正做到了衣食無憂。
有李學武的支持,事業上突飛猛進,尤其是她的學識應用到工作中,獲得了同事們的尊重和認可。
如果不是深愛著這片土地,她又何必千里迢迢來到這里。
如果能被這片土地所接受,那她又何必淚眼婆娑,天天道苦。
也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吳淑萍在給賴家聲的信里多了事業上成功的喜悅,多了兒子成長的快樂故事。
甚至還有兒子同幼兒園小朋友之間的互動樂趣,她的字里行間再沒有了對形勢的恐懼和擔憂,全是生活的快樂和滿足。
這讓賴家聲的準備打了水漂,甚至有了一種背叛的惱怒。
他開始在信中與吳淑萍討論全家團聚的可能,并在吳淑萍一邊肯定,一邊顧全大局的回信中上升到了對形勢和政策的討論與批評。
吳淑萍不想跟他討論這些,只是強調李學武對她和孩子的照顧和幫助,也勸賴家聲給李學武一些時間,總會在合適的時機幫助她們脫身。
賴家聲卻言說她越陷越深,甚至離不開現在的生活,舍不得這個身份。
兩人在信里吵了一架,一個月再沒有書信往來,還是吳淑萍主動給他寫信,只說了生活和孩子的狀況。
賴家聲的回信越來越少,多的只是對孩子的問候,再沒有團聚的討論。
越是迫切的希望,在希望破碎,哪怕是延遲的時候,失望會讓人失去理智和信念。
賴家聲能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一股信念在支撐著他。
這根弦松動以后,紙醉金迷的港城花花世界,他放松了對自己的要求。
沉淪過后,他不由得想起了吳淑萍曾經跟他說過的,與李學武的配合演戲,也產生了懷疑。
自己不干凈了,也容不得別人干凈。
所以,他把對吳淑萍的怨和對李學武的恨轉化成了對東方時代系的報復。
他知道東方系是李學武在港城的布局,沒有膽子掀開這個蓋子,但他有螞蟻搬家的決心。
坍塌一座大廈,可以從細節開始。
不能在他的工作上出現問題,就只能讓別人出現問題。
內訌,無疑是推倒一個企業最直接,也是最狠毒的辦法。
李學武信任婁曉娥,否則也不會把這么大的公司交給她來運營了。
李學武也信任聞瀚澤,他知道兩人是發小,是苦難的兄弟。
李學武更信任姬衛東,太子港穩如泰山,他當然知道是誰的功勞。
單獨對付一個實在是太困難了,只有挑撥關系,才能讓他們內訌。
他知道姬衛東早就對聞瀚澤的工作方式和個人行為不滿了,更知道婁曉娥逐漸膨脹的信心和想法。
他只是輕輕地一推讓幾個人之間的矛盾逐漸升級,然后坐山觀虎斗。
萬萬沒想到,他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