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咱們能不能換條船?”
阿特抬起胳膊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一股濃烈的腳丫子味兒。
說真的啊,他經常混跡在環境更加復雜的北非,甚至睡過豬圈。
但是!再難聞的豬圈都沒有封閉的船艙難聞。
尤其是魚蝦和腳臭的混合味。
他是沒吃過老壇酸菜,自然無法形容這種味道,但他聞過喜歡穿絲襪和皮靴的女人的腳,似乎類似。
“你是來度假的啊?”
姬衛東嫌棄地抽了抽鼻子,只有上岸以后,嗅覺重新適應了新鮮空氣,他這才察覺到自己的惡心。
是的,他感覺自己已經被這種氣味腌制入味了,不是一兩塊肥皂就能消除的,可他還是要保持風度。
瞧瞧阿特這小子,沒有一點矜持,他可不能丟了京爺的份。
“噦——”
剛諷刺完阿特,姬衛東還沒來得及轉身,便被一股難聞的氣味給熏吐了。
今天的早餐就擺在兩人之間的砂石路上,那是一條他還沒來得及消化的小魚仔。
被怒目而視的阿特也很無辜,撐著褲腰帶的手不知道該往哪放了。
不解釋還好,一解釋更惡心。
姬衛東像是看傻嗶一樣的眼神盯了他一眼,強調道:“在大陸不允許,否則會被槍斃的。”
“這么危險?!”
阿特驚呆了,茫然地看著他說道:“雖然我只來過幾次,但你不要騙我沒有見識。”
“不信你就試試——”
姬衛東斜瞥了一眼這小子的身下,隨即便咧著嘴扭過頭去。
真是個牲口啊!
阿特有些猶豫地抬起頭看了看頭頂的太陽,感受著干爽的秋風,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秘密武器。
“要不……我們先休息一會?我想站在這看半個小時的海景。”
他認真地強調道:“我很久沒有看到這么美的海景了。”
如果可以,阿特想將自己的秘密武器埋進燥熱的沙土里,這樣能更快地蒸發水分,殺菌消毒,止癢滅蚤。
“你最好想清楚,我們是怎么來的這,時間爭分奪秒。”
姬衛東看了眼碼頭上早已等候多時的紅星羚羊汽車,語氣嚴肅地提醒了阿特一句。
阿特見他如此,頗為抱怨地講道:“我就說坐飛機來,哪怕是火車呢,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狼狽。”
“哦,我忘了。”姬衛東嘴角輕撇,揶揄道:“北非的良心哪能受得了這種環境。”
“或許您應該在全世界知名媒體記者的陪同下,在舞女的陪伴下乘坐皇家游輪來這里采購兵器,對吧?”
“如果可以的話,我完全希望能有這份榮光,可惜了——”
阿特留戀地鼓了鼓褲腰,讓自己的秘密武器再享受一股秋風的干爽,隨即便攤了攤手,跟上了姬衛東的腳步。
他是來做大事的,不是來度假的,就像姬衛東說的那樣。
“哦,對了,你還沒回答我在船上我問你的那個問題呢。”
阿特懶散地走在姬衛東的身后,嘴里碎碎念地問道:“為啥你要姓……”
“我最后提醒你一句!”
姬衛東倏地轉身,瞪著眼珠子一字一句地糾正道:“在學好中文以前不要再問我這個問題了!”
“我的姓氏跟你了解到的那個詞匯沒有一點關系!”
“可是那誰說……”
阿特有些意外地看著他講道:“彪子說你的姓氏很牛嗶,既代表了雄風,也代表了職業。”
“我艸他大爺——”
姬衛東懶得再跟他掰扯,轉身往吉普車方向走去,嘴里嘟囔道:“跟李學武混的沒特么一個好餅——”
“我好像聽見你提到了李?”阿特緊走兩步,身子與姬衛東平齊,“他現在鋼城嗎?我們找他買兵器?”
“他能把家里的糞叉子賣給你,然后告訴你那是波塞冬的三叉戟。”
姬衛東回過頭盯著阿特的眼睛提醒道:“你得小心他,他是壞人。”
“你當我是傻的嗎?”
阿特晃了晃腦袋,不屑地說道:“如果真有波塞冬的三叉戟,那也應該是在歐洲,怎么可能在他手里。”
你沒救了!
姬衛東無語地看著這混蛋,活該他當冤大頭啊!
李學武連他都敢騙,更何況是頭腦相對簡單的阿特呢。
當然了,他不是瞧不起阿特,能在國際貿易中殺出重圍嶄露頭角的哪里是簡單角色。
但是!李學武不當人啊!
阿特突然出現在港城,主動聯系到他,想要采購大宗兵器。
姬衛東在港城也有這種副業,屬于對縫的那種,有得賺就賺。
阿特同他打過交道,有些交情,還合作過,所以很坦誠地便將采購清單給了他。
姬衛東看了看倒沒驚訝別的,只是清單上竟然還有直升機選項。
當時他就問了,先別說直升飛機能不能買走,買回去有人開嗎?
阿特多牛嗶,問他是不是聯合國的秘書長,竟然能管這么多的閑事。
姬衛東氣的想罵人,可對于大客戶他是有容忍度的,越是這種狗大戶他越能忍,完全裝聽不懂的那種。
想要直升機還不簡單,全國只有一家飛機制造廠實現了直升機量產化,甚至還有兩條更為先進直升機機型在調試設備,明年就能量產。
而牛嗶哄哄的阿特對于姬衛東其他兵器的報價也不是很滿意。
除了價格上的挑剔,阿特這一次可是有備而來,瞄準的是紅星品牌的先進武器,尤其是那種新型武器。
姬衛東跟李學武沒仇,跟紅星鋼鐵集團也沒有仇,犯不上攔對方的客戶。
但是他氣不過阿特的執迷不悟,怎就把李學武當成國內最好的兵器銷售了?
就憑李學武能忽悠?
“嘿嘿,這車是新款?”
阿特特意坐了副駕駛,就想感受一下新款羚羊的變化。
駕駛位上的司機斜楞眼睛瞅了他,沒見姬衛東說話,也就沒搭理他。
阿特似乎沒有眼力見,一路上嘴嘚不嘚說個不停,不是問這就是問那,絲毫沒注意到司機越開越快的車速,以及越開越大的窗戶。
站在路邊看,猶如有一股濃煙從飛馳而過的吉普車里飄散出來。
那是司機勉強忍受的煙霧彈。
“胖小子咋樣了?”
小白拎著臉盆推開門,瞅了一眼里屋的炕上,問的卻是坐在炕邊馬扎上的二嘎子。
二嘎子回頭瞅了他一眼,屋外的陽光趁機溜了進來,閃的他腦仁疼。
“要不換你來看著他?”
“不至于的吧——”
小白肩膀上還搭著白毛巾,湊近了炕邊仔細瞧了瞧炕上躺著的賈梗。
他剛刷的牙,嘴里還帶著牙粉的味道,混著秋天早產的涼意,讓賈梗聞到了一股子清涼。
“這不成活死人了嘛。”
小白抽下毛巾擦了擦臉上的細汗,在二嘎子讓出來的馬扎上坐了下來。
昨晚的事絲毫沒有影響他的睡眠,反倒是二嘎子逗事兒,被葛林罰了守在這邊一整晚,照顧這胖小子。
“早飯我給你端過來,你就不用干別的了,今天白天你看著,我吃完早飯就去休息,換你晚上。”
二嘎子叮囑一句打了個哈欠便出去了,房門關閉,屋里的光線隨之暗了下來。
不用比較鋼城的小別墅,只對比京城家里,這處房屋顯得過于簡陋。
肉眼可見的是青色的泥土,以及裸露在外面的原木,不見一點紅磚。
是了,窮鄉僻壤,能有一處遮風擋雨的住所就算豪奢了。
只是房梁上扇動的蜘蛛網,以及不時地隨著窗縫進來的冷風呼搭的墻皮紙……屋里的任何擺設都無法引起棒梗的注意,就像小白所說的那樣,他現在是活死人。
“你是睡著了還是沒睡著?”
小白伸出手在棒梗的眼前晃了晃,他可盯著這小子好一會了。
目光呆滯,渙散無神,只盯著房堡,如果不是有眨眼的動作,小白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嘎了。
“哎——至于嘛——”
他長出了一口氣,晃了晃腦袋說道:“二嘎子是讓你攮他脖子,又不是讓你懟那人的皮炎……”
“噦——”突然地,躺在炕上的棒梗好像有了心理反應,干噦著翻起身,趴在炕沿邊上吐了起來。
昨晚到現在水米未進,他又能吐出什么來。
昨天夜里從海邊回來就是這幅活死人的模樣,連身子都是他和二嘎子幫忙洗的。
他累,二嘎子更累,可面對葛林的教訓兩人沒有一點怨言。
是二嘎子閑逗事,非激這小子,才多大啊,哪里受得了這種刺激。
葛林倒是不怕事,李學武敢讓這小子來營城長見識,一定有心理準備。
他跟賈梗沒有仇隙,完全是按計劃行事,賈梗只是恰逢其會罷了。
不過還得說一句,這胖小子做的很不錯,引蛇出洞并不算復雜的計謀,可只要好用就行了。
見識是漲了,就怕人廢了。
葛林不怕李學武說他,可怕回不了京城,棒梗他媽可不是善茬。
小小子在泥水里摔打摔打是好事,有利于成長,可沒說真在泥水里摔打啊,棒梗昨晚凍夠嗆。
一驚一嚇,別瘋了才好。
有的時候人真的很脆弱,只一個坎兒沒過去就想不開瘋掉了。
為啥讓二嘎子盯了棒梗一宿,就怕半夜里犯病跑出去。
這年月,這個氣溫,不出三天就得收尸,絕對要出大事。
所以,二嘎子已經做好再值夜班的心理準備了,誰讓他嘴欠呢。
“來,喝點水,干噦哪有玩意兒啊。”小白有些無奈地給棒梗拍著后背,苦口婆心地勸慰道:“他就是逗你玩呢,能跟你一般見識嘛。”
棒梗呆呆地由著他幫忙喝了一口水,順勢趴在了枕頭上。
小白見他如此,只能放下水碗,抱著他的上半身讓他重新躺下。
人的一生總得遇到幾次挫折,也就是俗話中的坎兒。
這道坎過去了,未來再遇到這樣的難題也不用畏懼。
這道坎過不去,那這個人就廢了,一遇到困難就退縮,沒有一點出息了。
他不知道賈梗的出身如何,只知道這胖小子是從鋼城來的。
小白沒去過鋼城,去奉城都是第一次,要不是有葛林帶著,或許一輩子都走不出那座大山。
“瞧瞧,嘎子爬半夜給你找回來的,是你那把叉子不?”
小白見他依舊癡呆的表情,伸手拿了他枕頭邊上已經洗干凈的刮子遞到了棒梗的眼前,那皮套干干凈凈。
京城頑主的標配,刮子一般會用自行車大梁,或者是粗鋼筋來打制。
只有棒梗另類,他從廢料堆里找了車間里留出來的合金管,央求青工用鍛造錘給他砸出來的高配刮子。
這玩意兒一看就是好東西,棒梗整日里擺弄,還用皮革給把手編了把套,捏在手里更有質感。
只是這個時候棒梗已經想不起來他的寶貝了,腦子里不斷回放的是昨晚他攮人的畫面。
“別太脆弱了,又沒攮上。”
小白見他依舊不說話,放下手里的刮子講道:“葛林仔細著呢。”
“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棒梗突然開了口,目光雖然還有些呆滯,但已經稍稍有了神采。
厭惡和恨也能喚醒人的心智,至少不用陷在記憶的死循環里。
“呵呵——你說的沒錯。”
小白見他開了口,心里的石頭也稍稍放下,玩笑道:“好人能干這行當嘛,你還小,路才剛剛開始,一切都有得選。”
“選什么……”棒梗翕動著干裂的嘴唇說道:“我已經不干凈了。”
“哎——這說的什么話。”
小白好笑地說道:“要沒葛林擋你的那一下,你還不得死過去啊。”
“這么說,我還得謝謝他唄?”
棒梗翻身坐起,額頭瞬間崩出細汗,可見體力虧到了極點。
只是倔強地盯著小白問道:“你們早就算計好了讓我當魚餌是吧?”
小白躲開了他的目光,干咳著解釋道:“其實我也是來才知道的。”
“呵呵——”棒梗無力地輕笑道:“這是誰的安排?葛林?還是……”
“如果你不想干這一行,那我現在就可以安排人送你回鋼城。”
葛林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了進來,隨即便聽見門的咯吱聲,腳步聲陣陣,一頭熊瞎子走了進來。
棒梗扭頭望去,這大個子比自己想象的更有睿智,不像個傻子。
“你是李學武安排來接我們的?”阿特故作懷疑地打量著眼前的老頭,道:“我怎么沒見過你。”
“走吧,別扯淡了——”
姬衛東見聶連勝看向自己,伸手拍了拍阿特的肩膀,示意他上車。
聶連勝他當然認識,還是當初李學武帶著他在鋼城搞事情時打過交道。
一晃三年過去了,物是人非,誰能想到眼前這個小老頭竟然是當年的……
“我不能送你們回鋼城了。”
聶連勝輕聲同姬衛東講道:“李先生讓我問你,你準備好跟他解釋了嗎?”
“解釋什么!我有什么好解釋的!真是好笑——”
姬衛東像根被點燃的炮仗,就差跳起腳來炸上天了。
聶連勝只問了他一句,他便受不了了,臉色更是漲的通紅。
而這個時候阿特卻不說話了,也不再雙殺充楞,目光在兩人身上流轉,一副看熱鬧的表情。
“我只是轉達李先生的原話,沒有別的意思。”
聶連勝淡定地看著他跳腳,直到他冷靜下來才繼續講道:“如果你有什么想跟李先生說的,完全可以在去到鋼城以后再講給他,就這樣。”
“我為什么要聽他的!”
姬衛東站在車邊心慌意亂地踱著步子講道:“他說我去鋼城我就得去鋼城,他說在鋼城等我我就得去?”
“我偏不——”他梗著脖子講道:“我要回京城,現在就走!”
“好,那……再見。”
聶連勝臉上依舊是波瀾不驚,看著他瘋狗式的表演。
這倒是讓姬衛東有些不會了,懷疑地看著聶連勝問道:“他沒有跟你交代別的話?”
聶連勝微微搖頭,沒有講話。
“如果我不去鋼城呢?”
姬衛東看著聶連勝問道:“如果我現在就要回京城呢?”
聶連勝好像不懂他話里的意思,更不知道他和李學武之間的事。
“需要我幫你買票嗎?”
“我用你買什么票——”
姬衛東瞥了他一眼,但還是警惕地問道:“你不會威脅我?”
“您說笑了,我現在是好人。”
聶連勝淡淡地一笑,看著他說道:“我只是在幫李先生做點微不足道的小事,請你不要誤會。”
“我誤會不了,他什么事做不出來,哼——”
姬衛東不滿地嘀嘀咕咕,轉頭對阿特說道:“這樣,你先去鋼城,我去辦點事,回頭再去鋼城找你。”
“你是在躲著李嗎?”
阿特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不懂國人的人情世故,就這么直白地問了出來。
“我躲著他干什么!”
姬衛東又提高了嗓門,強調道:“我有什么好躲著他的,真是的!”
“你有沒有發現。”阿特壓低眉毛,看著他講道:“當你理屈詞窮的時候就會張牙舞爪。”
“你特么——”
姬衛東想伸手去抓阿特,可嘲諷完姬衛東的阿特早就轉身上了汽車,車門子砰地一聲關上了。
“我特么理屈詞窮!我特么張牙舞爪?我什么時候張牙舞爪了!”
“你給我下來,給我說清楚!”
“開車吧,他不會去鋼城的。”
阿特死死地拉著車門子,看著窗外回屋手臂,跳腳罵街的姬衛東,轉頭對坐在駕駛位的小老頭說道:“他虛張聲勢的樣子真丑。”
“您總是能一針見血。”
聶連勝夸了阿特一句,再看了看明明能上副駕駛,卻依舊站在后車門罵街的姬衛東,輕踩油門離開了。
姬衛東看著離開的汽車沒來由地嘆了一口氣,隨即便蹲在了地上。
他的皮鞋、他的西褲,這會兒全然不顧,噗通一聲坐在了地上。
筋疲力盡地表演沒有贏回一點面子,反而讓自己陷入到了一種窘境。
到底要不要去鋼城見李學武,那損小子擺明了是在賺自己。
賭自己不敢去鋼城嗎?
或者早就知道自己的糾結,故意讓自己陷入惡性循環。
特么的,這損小子!
姬衛東真的還沒想好該怎么跟李學武解釋港城所發生的事。
他總不能說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站在一邊看熱鬧了。
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信,李文彪在港城大殺四方,清算舊賬,難道他的身上就沒有舊賬嗎?
從港城到鋼城,雖然幾千里路,但信息發達的今天,距離早已不是限制溝通的大山。
他可不敢妄想李學武對港城的事一無所知,或者一知半解。
從東方時代銀行的股權結構特征就能看得出來,李學武從未完全信任過婁曉娥,更沒信任過任何人。
當然,也包括他。
連自己的女人都不相信,他這個老鐵算個der啊。
每當他無意間說起李學武的時候,婁曉娥的反應就是沉默。
后來他也知道在港城不適合提到這個名字,所以就記住了。
只是這個名字是他們誰都繞不過去的坎,終究有一天會突然出現在港城,到時候他們該怎么自處。
看李學武騙別人容易,可要想蒙騙李學武卻千難萬難。
“難道真的要回京?”
姬衛東劃拉著腳邊的石頭子,喃喃道:“回家還不如去見李學武呢,至少他不會跟我冷戰。”
就像不敢奢望李學武對港城的事一無所知一樣,他也不敢奢望韓雅婷對他在港城的工作和生活一無所知。
紅星鋼鐵集團有國際事業部在鋼城,也有銀行間的業務往來合作。
幾乎每周都有內地的工作人員通過口岸正大光明地去到港城。
不虞他們會放棄身份,流亡海外,這些人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
紅星鋼鐵集團的待遇雖然比不上鋼城的薪資,可生活的意義不一樣。
沒誰敢保證自己去了港城就能萬事無憂,想留就留。
說不好會被遣返,到時候死的更慘。
韓雅婷曾經就通過銀行的辦事員給他帶過信件,這也是一種警告。
他在港城做的那些事,早晚會傳到韓雅婷的耳朵里。
到時候人家會怎么評價她?
可是,那些事就是他愿意做的嗎?
“我能把他交給你嗎?”
聶連勝看著眼前的葛林,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兇猛的漢子。
東北人和山東人身高普遍高于關里人,會被稱為山東大漢或者東北大漢。
葛林這一款都不應該稱為大漢,叫巨漢更貼切些。
“要么你留下照顧他,要么你送他回鋼城,只要你不想走的話。”
葛林甕聲甕氣地看著他講道:“我的任務就是鍛煉他,帶他長長見識,李先生沒別的安排了。”
“我的任務之一是保證他的安全,直到確認他能適應這里的生活。”
聶連勝見他這么說,便也學了他的語氣強調了自己的任務。
葛林看了他一眼,推開身后的房門問道:“你要不要進去看看他?”
聶連勝看著敞開的房門還是猶豫了,躲在黑暗中監視一個孩子,這讓他有些無地自容。
雖然命令是李學武下的,目的也跟他講清楚了。
他不需要介入到棒梗的鍛煉和成長經歷中,只需要確定棒梗不會出事就行了。
就像昨晚,他突然現身,嚇了葛林等人一跳。
與棒梗光著腳丫踩在地上無聲無息不同,聶連勝是真的有門道。
“算了吧,就這樣吧。”
似乎能透過泥墻看到屋里那胖小子的眼神,聶連勝還是放棄了。
“我會給李先生回電,他就交給你了,有機會再見。”
“一路順風,祝你成功。”
葛林似乎能理解他的猶豫,但語氣依舊平穩地講道:“有機會再見。”
聶連勝擺了擺手,轉身離開了。
從鋼城到營城,聶連勝一直沒有現身,按照李學武的要求,只在黑暗中盯著棒梗,不要出什么事。
如果棒梗十八歲,秦淮茹豁得出去兒子,他可不惜壯勞力。
但現在的棒梗不一樣,李學武還沒決定用他,自然不會傷他。
要出來做事的是棒梗自己,又不是自己逼著他的。
吆五喝六地拉隊伍,李學武就想讓他見識見識,什么叫道上人。
胡同里叼著牙簽的不叫江湖人,走街串巷耍把式的也不是。
是生存于底層,苦苦掙扎,表現出奮不顧身的狠厲才是江湖人。
如果有退路,誰要做馬前卒。
這是小白勸棒梗的話,也是讓棒梗依靠著坐在炕上一整天思考的話。
早飯他吃了,二嘎子端來的,他沒有怒目而視,更沒有破口大罵。
很淡定地接過對方遞來的饅頭和咸菜,就著棒子面粥吃了起來。
他本就能吃,再加上餓了肚子,更是一口氣吃了四個饅頭。
還是小白怕他吃多了,這才勸了。
早晨如此,中午和晚上也沒少吃,他總算是活過來了。
小白給他講了很多,包括山上的事,山下的事,還有奇奇怪怪的事。
就在小白給他講江湖風雨的時候,門口傳來了葛林和人的對話聲。
小白明顯看出了棒梗的意外,嘴里的閑話卻是沒停。
就連門被推開,他都沒在意,繼續講著當年他砍翻一條街的往事。
“你要不要進去看看他?”
“算了吧,就這樣吧。”
棒梗已經知道門外站著的是誰了,他見過對方的樣子。
只是事情越來越復雜了,為什么對方會跟自己一起出現在營城?
如果是這樣,那他為啥一直沒有見到對方,他來營城干什么?
直到夜晚熄燈睡覺,來他屋里的葛林都沒解釋突然出現和突然消失的那個小老頭干什么來了。
“席永忠死了,被他們埋了。”
黑夜里,躺在炕上的葛林突然開了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同他分享這個事情。
棒梗沒有言語,一番經歷過后,他好像真的沉穩了,成熟了。
“營城還有點事情需要了結,消息已經發給鋼城和奉城了。”
葛林繼續講道:“你現在可以回鋼城,或者去奉城見見世面。”
“見世面,像這一次?”
棒梗斜倚著枕頭,聲音淡淡地說道:“還是你想讓我去看看席永忠?”
“都隨你,李先生沒有特別的指示,你想去哪就去哪。”
葛林的語氣同樣隨意、淡然,道:“甚至你想回京城。”
“我沒想家,更沒想我媽。”
棒梗倔強地說道:“我就是不理解,為什么要瞞著我。”
他強忍著,可顫抖的聲音卻出賣了他,哽咽的語氣更是將滿眼淚水詮釋的淋漓盡致。
打濕了半邊枕頭,卻感受不到任何的溫度,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兄弟們叫他一聲大哥,直到現在他才體會到大哥難當。
他還沒有葛林這般狠心。
“等你長大你就明白了。”
葛林的聲音依舊古井無波,好像他這輩子都沒變過語調。
或許他經歷了太多生死考驗,見了太多魑魅魍魎,內心修煉的強大無比。
“這句話我聽了無數遍,這么有感觸的,還是第一次。”
棒梗苦笑過后,翻過身看著月光下葛林的大腦袋問道:“你怎么敢那樣做?就是敲那人的手指。”
“這只是我的工作。”
葛林轉過頭,看著他問道:“你害怕我敲你的手指嗎?”
棒梗微微搖頭,他真的不怕。
“就是這樣,因為你知道我不是壞人,我不會亂來。”
葛林好像看見他搖頭了,這么解釋道:“當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工作就是工作,總得盡心盡力。”
“你后來去了哪?”
棒梗好奇地問道:“小白說你在吉城,誰跟你在一起?”
“西琳,還有……”
葛林是看了他幾秒鐘,這才繼續講道:“以前席永忠和孫永利跟我們在一起,還有去冰城的周自強。”
“這么多人?”棒梗驚訝地問道:“其他人都在什么地方?”
“這你得問東家了。”
葛林語氣淡淡地講道:“我一直在吉城工作,只知道這些。”
“所以是你來查這件事?”
棒梗好奇地問道:“就因為席永忠跟著你們在一起好幾年?”
“或許是吧,東家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我只做事。”
葛林看著棚頂說道:“席永忠其實不該死的,他就是太仁厚了。”
“那些人為啥要搞死他?”
棒梗支著身子看了葛林問道:“是因為錢?還是因為仇?”
“都不是。”葛林轉頭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會恩將仇報嗎?”
“你這些話應該留著去跟韓雅婷解釋,看她信不信。”
李學武將面前的茶杯挪了個位置,目光掃過對面坐著的姬衛東。
姬衛東還是來了,他思前想后還是決定來鋼城見李學武。
他怕這一次不來鋼城,下一次他就沒有勇氣和信心跟李學武見面了。
“她當然不會信了——”
姬衛東說的理直氣壯,“她在保衛科的時候就是出了名的火眼金睛,這不都是你教給她的嘛。”
“你是在埋怨我嗎?”
李學武打量了他一眼,道:“行啊,姬處當然有資格懷疑我了。”
“我說我是無辜的,你信嗎?”
姬衛東終究要面對現實,看著李學武近乎用他最純真的眼神解釋道:“我根本就沒想過會出這么大的事。”
“所以呢?你想怎么解釋?”
李學武靠坐在了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給他機會解釋。
“吃點水果吧,新摘的葡萄。”
周亞梅端了一盤葡萄進來,看了李學武一眼,盤子放在了桌子上。
“謝謝嫂子,你先休息吧。”
姬衛東打蛇隨棍上,他可不想放過哪怕一次翻身的機會。
如果能讓李學武稍稍忌憚他一些,也能給自己的解釋增添一分籌碼。
只是李學武不為所動,周亞梅也沒應他的稱呼,兩人甚至都沒有眼神交流,都在看著他的表演。
“那個……聞三兒還好吧?”
姬衛東憋了半天,整出來這么一句。
李學武撇了撇嘴角,道:“要不我給他叫來,你們倆先聊一聊?”
“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
姬衛東毛了,看著他強調道:“我敢對天發誓,我沒做對不起他的事,你信不信我,李學武!”
“呵呵——”李學武輕笑一聲,看著他講道:“你甚至都不愿意編一個理由了,是吧?”
“你就是在懷疑我——”
姬衛東唾沫星子都飛出來了,極力解釋道:“如果我要做掉他,就不會拼了命救他。”
“那張萬河呢?他知道的太多了?”李學武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你有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是李文彪告訴你的吧。”
姬衛東梗了梗脖子講道:“我不否認我說過這樣的話,但我也不是什么惡毒之人,這你李學武應該知道。”
“我不會做出狡兔死,走狗烹的事。”
他皺眉講道:“張萬河就是你手里的風箏,我何必剪掉那根風箏線呢,我跟你沒仇吧。”
“那就巧了——”
李學武抱著胳膊講道:“先是有人說聞三在地產公司霸道專權,中飽私囊,肆意揮霍,有這種事嗎?”
“你問我?為啥不問他自己?”
姬衛東撇了撇嘴角說道:“我去港城不是給你當眼線的,也不是給你手底下人擦屁股的。”
“那東方時代銀行為啥突然查了地產公司的賬,又悄悄離開了?”
李學武皺眉講道:“你是東方時代銀行的執行董事,也是地產公司的副總,你不知道這些事?”
“我是董事,可真不懂事。”
姬衛東解釋道:“我自己那一攤子事都忙不過來,哪有時間去管東方時代銀行的事。”
“是,地產公司的事我有參與管理,可都是聞三兒來問我的。”
他皺眉強調道:“反正他就在鋼城,你可以自己問問他。”
“他瀟灑的時候沒見他叫我,出了事卻都是我的不是了。”
“一個賴家聲成不了事。”
李學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語氣堅定地講道:“他是白面書生。”
“你的意思是,一定有一只幕后黑手在攪動這里面的事?”姬衛東看著他問道:“這算陰謀論嗎?”
“你可以隨便理解。”李學武低眉垂目地講道:“我不在港城,不代表我對港城一無所知。”
“聞三兒在港城風流我都知道,但這不是他該被砍的理由。”
“他終究是絆倒在女人的肚皮上了,這是不爭的事實。”
姬衛東胡亂地揪了一顆葡萄塞進嘴里,道:“那晚的事很詭異。”
“我本來應該去大富豪應酬的,可右眼皮跳個不停,就沒敢出門。”
“嗯,又跟我扯上玄學了是吧。”李學武看了他一眼,道:“也行,只要你能解釋的通就行。”
“我到底要說多少遍你才能相信我,真不是我算計聞三兒的。”
姬衛東攤開手強調道:“我跟他又沒仇,更沒想著要插手地產的業務,我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呢。”
“你的意思是——”
李學武微微瞇著眼睛看著他,問道:“東方時代銀行出問題了?”
“或者說——”他懷疑地問道:“你這件事是婁曉娥做的?”
“我可沒這么說啊——”
姬衛東擺了擺手,道:“你有兄弟在港城,什么事都可以問他。”
“我今天來見你只說我自己的事,跟其他人沒有任何關系。”
他放下手認真地講道:“我承認我不喜歡聞三兒的作風,更不希望他招蜂引蝶,利用下三濫的手段經營地產,但我保證沒對他下過黑手。”
“不能因為我救了他就懷疑是我干的吧,那我也太屈得慌了。”
“所以你也不否認早就知道聞三兒有危險,卻選擇作壁上觀?”
李學武晃了晃下巴,道:“婁曉娥是不是也早就發現賴家聲有問題?”
“我沒提醒過他嗎?”
姬衛東歪著腦袋講道:“你現在叫他過來吧,我當著他的面也敢說這句話,你問問我提醒過他幾次。”
“他理我這一茬嗎?”
姬衛東拍了拍膝蓋講道:“那是你兄弟,不是我兄弟,我能說多深?”
“不愿意見他不是因為我有愧,是覺得沒必要再進一步激化矛盾。”
他攤開雙手講道:“問題我是早就發現了,可沒出問題的時候你是相信我還是相信你自己的兄弟?”
“亦或者是相信你被窩里女人的丈夫,我這么說你會不會覺得我太苛刻了,可你讓婁曉娥怎么想?”
“你覺得我是那種人?”
李學武眉毛微挑,道:“賴家聲帶回來了嗎?讓他去見吳淑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