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此時,眾位修士雖還有些疑惑未解,但擺在眼前的怪異之處,卻也不能視而不見,即便是想要辯說兩句,一時也撐不起底氣開口了。
黃辛穩坐洞天之內,眼中晃過一道厲芒,自知此事已經趙莼點破,儼然是無法糊弄搪塞過去,且眾目睽睽之下,她便要強行出手拿人,也怕會引出趙莼身后師長來。
如此,倒是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將這事情給做個了斷!
是時,趙莼心神一凜,立刻便警惕起來,抬眼往云中望去,即見黃辛微微抬手,伸出手指往下一碾,不待眾位通神有所反應,一道靈光便在須臾之間洞破沈侗眉心!
他渾身一抖,兩眼頓時神采盡失,待趙莼御起神識一探,此具身軀內就已空空如也,不管元神還是異人,均已是不復存在了。
她雙眉揚起,卻不訝異黃辛會下手得這樣干脆,只道心中想法業已得到證實,就算沈侗身死,亦不會改變太多結果。
至于黃辛,好歹是一尊洞虛大能,仙人不出世,此等修士便是唯我獨尊的存在,憑此一事,遠到不了撼動對方的地步。
不過有前情在此,想那韋彥與鞠靈應二人,應當不會錯過這樣的好機會。
“本座閉關已久,不想弟子當中竟是出了這般差池,可憐我那徒兒沈侗,如今也算是替他報仇雪恨了。”
黃辛暗自冷笑,縱著目光向周遭看去,這些通神修士見她悍然出手清理門戶,臉上便都是些震悚之色,可心中究竟作何想法,外人也就不得而知了。她待出手殺死沈侗,再轉念一想,便不難得知趙莼打的什么算盤。
不錯,這弟子通敵一事,只若她咬死不認,趙莼背后之人也不會千里迢迢來此,只為趕盡殺絕,卻唯有另外兩人一直虎視眈眈,日后必要借勢而起,好按下自己,謀這一個執掌定仙城的權柄。
她如今半步踏入局中,想走已是不可能了,但身為洞虛修士,攪亂這一池靜水卻還是容易的。
黃辛冷笑一聲,心道:“鼠輩陰險,我又豈能容你成事?”
便深深凝看了趙莼一眼,隨后才掐動法訣,化作流云飄散而去。
她這一走,眾位通神心中便可謂百感交集,當中如康瑢之流,送了族中小輩入山,又與沈侗做了私下來往的,現下已是心如死灰,恍惚如有滅頂之災。稍稍知曉內情之人,如今也是大呼僥幸,連說自己早已瞧出不對,這才未與沈侗攀交。話里話外,只恨不得到趙莼跟前來表明忠心,狠狠撇開與沁蓮山一脈的關系。
而此脈修士,于昭衍弟子來說自然是要上下清查干凈的,趙莼便留了口信給池藏鋒等人,交托了此事下去,自己將身一縱,已是遠遠乘風而去,到了定仙城內。
此后修書一封,詳言沈侗之事,附有自己種種猜測,這才傳回眾劍城,稟于幾位大能修士知悉。
過兩日,得胡朔秋傳書回復,只三字,曰:
“知道了。”
趙莼啞然失笑,將傳書收起,聞見殿外有人來稟,卻不是弟子玉珂的聲音,便想起這幾日根除天人教之事正如火如荼,玉珂身為她手下親信,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如今便應該在排查內城,清除隱患。
而殿外弟子稟過,便又遞了一封傳書上來,此回乃萬沖所書,內容正如趙莼設想那般,關乎這段時日內,其師鞠靈應與韋彥之間明里暗里的種種斗法。
蓋因沈侗事發,昭衍眾弟子排查異人之際,城中上下已是人人自危,生怕會與天人教扯上關系,遭受牽連 鞠靈應洞若觀火,知曉此乃奪過大權的絕好機會,是故召集弟子,吩咐上下,不過一夜之間,向其投誠過去的勢力便占去城中半數。韋彥不甘其后,自然奮力相爭,幾日里,將有劍拔弩張之勢,除卻搖擺不定的幾家,原先勢力便幾乎做了涇渭分明的兩派。
趙莼擱下此事不表,又待一月以后,二人之爭愈演愈烈,紛紛欲召趙莼相見,她的態度便十足重要了。
萬沖急信與她,漸有五六封之多,不外是說其師鞠靈應與她的合謀已遭黃辛覺察得知,待韋、黃二人聯手,只憑鞠靈應恐難同時應付兩者。
如此,才正中趙莼下懷。
她起身步行,徑直出了殿門,心下思忖好對策,便輕身縱起,向著五延洞方向趕去。
萬沖知她要來,早已心焦火燎地等了好幾日,這下見到本尊,才終于將心頭巨石放下,迎她去與恩師鞠靈應相見。
鞠靈應身在洞天,初入其中,四面是一片幽深不可見物的黑暗,明滅有諸多瑩瑩幽光,稍稍感應氣息,便知周圍氣機向下而沉,聚成一片汪洋般的地煞,堅實厚重,不可挪移。
二人走了數步,前頭霍然開闊,許多樓閣懸空而起,間以鐵索相連。最高那處直去穹頂,檐牙屋角含綴星辰,正大放光華,如天宮高筑。
萬沖稍整衣衫,領著趙莼踏入其中,未走幾步便叩見拜倒,呼道:“師尊,昭衍趙莼已是到了。”
此刻還不能窺見鞠靈應真容,但趙莼已能感到對方氣息的無處不在,是以稽首見禮,言道:“晚輩趙莼,今日特來拜見前輩。”
突然間,一道明徹四方的光芒亮了起來,隨即又有一股博大氣息從地煞之中向上涌起,一個身量適中,面貌平平的女子便坐在一條漆黑如墨的土流之上。聞聲先向趙莼看來,隨后語氣平和道:“小友不必多禮,說到底,也是我有求于你才是。”
拂袖間,兩人皆是身上一輕,下刻便移坐到了一方殿室之內。鞠靈應微微頷首,即向趙莼言道:“你的打算,沖兒都已經告訴了我,如此,我也與開門見山便是。貴派若要以定仙城為守御外敵的前旌,那我自當盡力為之,只是這韋、黃二人必與我等相背而行,兩人聯手之下,即便是我,也不得不審時度勢,謹慎處之。
“個中棘手之處,若無貴派鼎力支持,推行下去怕也艱難無比。此事,小友心中亦如明鏡。”
趙莼樂見她的直率,面上始終掛著淡淡笑意,口中卻道:“此乃定仙城內務,我輩宗門修士卻不好插手其中,假若開此先例,也怕其余人等循例而行,紛紛涌來。今日鞠前輩能找到我,另兩處洞天明日就能尋到別人,屆時定仙城只會成為幾大派的斗法之地,這與晚輩的打算,便相背而馳了。”
這也正是趙莼擔心的根源所在。
她自能讓昭衍出力扶持鞠靈應,好叫對方不費吹灰之力就坐上定仙城之主的位置,但這樣一來,太元之人便能以此作為藉口,同樣向韋彥遞去助力,兩大仙門再以鞠、韋二人的名義爭斗弄權,這就不是趙莼想看到的了。
鞠靈應微微一怔,不想趙莼竟是回絕了她,當下眉頭微擰,想到韋彥、黃辛二人聯手之后,對自己也是多有不利,而她之所以敢與二人叫板,亦是猜到了趙莼與其身后宗門會出手相助,如今念想落空,心頭便有些不是滋味。
于是道:“貴派若袖手旁觀,獨我一人,恐怕還當真爭不過韋彥。”
她頗有些自知之明,曉得這三人當中,無疑是韋彥資歷最高,在這定仙城內,也是此人經營布置最久,師門實力最為強大,如若不得昭衍支持,近來收歸在手的幾支勢力,怕也會逐漸向對方靠攏過去。
而迄今以來,不少投靠于自己麾下的勢力,也都是看在萬沖常與趙莼來往的情面上,因此有所猜測,故才向她投誠。便與其說是投了她鞠靈應,還不如說是投了昭衍。
是以趙莼矢口回絕后,她才大失所望,難免感到心焦。
不過趙莼那邊,顯然也有她自己的考量,鞠靈應等了片刻,便瞧見趙莼微微一笑,伸手向上一翻,向她遞來一枚小令,道:“此事不能由宗門出手,但晚輩手頭,卻還能給出幾分助力,前輩若看得上眼,自可拿去一用。”
鞠靈應心生好奇,拿了小令過來定睛一看,只見是枚劍令,上刻有兩儀陰陽之相,便輕聲道:“此是……”
趙莼兩手平放,一時也不說話,只等鞠靈應心中有數后,才淡淡開口道:“晚輩這些年愧受機緣,勉強得了個劍君名號,于萬劍盟中不敢說一呼百應,但若是有所請托,倒也算有幾分薄面可取。鞠前輩若執此劍令行事,于另外兩處洞天也算有所交代了。”
萬劍盟獨出宗門之外,盟內既有名門大派的嫡傳弟子,也不乏散修出身的劍道中人,本身還是立足南地,享譽天下的中立之盟,若是借此名義,韋彥、黃辛之流將作何想法,趙莼并不關心,只道太元之人無有先例可循,要想大肆插手進來,昭衍便可隨時反制,掌握主動之權。
她何嘗不知,這段風平浪靜的日子里,對方一直在等待著的是什么。
好似是一塊可口大肉擺在面前,誰都不敢先吞,又誰都不能獨吞。
趙莼想,那就由她吃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