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君侯他這是……”
季孫音帶兵離開,行至半路終于有人憋不住,一臉欲言又止。他想提醒季孫音,但又礙于自己跟魏樓的交情不好說得過于直白。一時間,左右為難,好在季孫音知道他意思。
“我知道。”
“主公知道?那為何不將他帶回?”
心中陡然生出幾分對魏樓的埋怨。
畢竟,季孫音這位主公對他們是真的不錯,君臣肝膽相照,魏樓怎能因為沈君能提供更好的待遇而背棄主公?實在是太不仗義了。
“百川入海,殊途同歸。你說,我將他帶回來作甚?”季孫音笑容舒朗輕快,“沈君入世是為天下,你我入世也是為天下,君侯此番更是為了天下。既如此,仍為同道人。”
季孫音與魏樓從未離心離德。
“可、可是……”武將聽到這話被嚇得心臟一緊,瞳孔驟縮。下意識扭頭往后看,見無人注意這邊,立刻屈指彈出一道武氣構筑成隔絕噪音的屏障,“主公別說嚇人的話。”
季孫音話里話外有融入沈棠勢力的意思。
或者說——
萬一這天來了,季孫音也不會過于抵抗,估計半推半就順從于她。這顯然不利于季孫音帳下有些人的利益。莫說君臣,即便是父子母女也會因為利益而撕破臉,鬧個你死我活的難堪局面。主公這話被他們聽去,怕是要糟。
季孫音笑道:“慌什么?我心里有數。”
若真走到這一日,他也會充分照顧部將們的利益,至少不會讓他們在新環境的待遇低于自己這邊。一方軍閥的心腹能獲得的利益,如何抵得上統一王朝的元從肱骨呢?面對懸殊利益差,部將們的抵觸會降到最低。再說了,即便隨了殿下,自己也不是不管他們了。
武將長嘆一聲:“唉。”
季孫音讓戰馬放慢兩步與他并轡而行,抬手拍他肩膀:“嘆什么氣?你我有生之年能見證千年未有之變局,該是你我畢生之幸啊。”
武將:“若可以,末將希望是主公。”
由主公與他們親手完成這個千年變局。
可如今,唉,終究是帶了點遺憾。
沈棠沒想到魏樓愿意留下來,其實她都做好準備坑對方一筆天價違約金——特別是魏樓這個文士之道跟公西一族配合之后,她更加眼熱——只要魏樓還不起這筆違約金,這份勞動契卷就能繼續履行,季孫音也不得不放人。
白紙黑字的契卷可在她手中。
“君侯為何不跟他走?”
“尚有纏絲未了。”
“纏絲?什么未了纏絲?”
魏樓招呼公西風過來:“令德天賦卓絕,悟性超凡,若能加以正確引導,日后必是經世之才。賢君性情不羈又忙于政務,幾位大祭司手中俗務也多,魏某不忍看珠玉蒙塵。”
公西風聽得動情,眼中盈滿感激的水光。
沈棠:“教令德成才要不短時間呢。”
魏樓:“老夫豈是半途而廢者?”
沈棠微微彎腰笑看公西風,直接將看得小姑娘露出局促羞怯。她道:“令德爭氣,真不愧是姆媽的好棉襖,這天賦悟性全都隨我。”
好不要臉的一句話。
這孩子的天賦不是她親生父母給的嗎?
不過,她這么說就這么說吧,令德想要名正言順成為她的繼承人,哄她開心又何妨?
盟軍浩浩蕩蕩來攻打沈棠,鬧出的動靜自然不小,暗中關注這邊的勢力也各有心思。他們一致覺得此次討伐結果沒懸念。初出茅廬的草莽,如何抵得過各方勢力構成的精銳?
不說摧枯拉朽,沈棠也堅持不了幾日。
甚至有好事者因此開盤押注。
猜測從開戰到沈棠覆滅要多久時間。
有人說三天,有人說九天,也有人覺得沈棠好歹占了幾塊地方,聽說軍事防御修建效率還挺高,作為防守一方,咬咬牙也能死守個一兩月。誰曾想,結果出來卻爆了個冷門。
盟軍一方輸得一塌糊涂。
全軍七成淪為俘虜,死傷兩成,僅有一成殘部趁亂逃離。最后強撐著去報信的僅有寥寥幾十人。這一戰名震四海,一時間對沈棠有點兒心思的勢力紛紛收斂,生怕她打上門。
也有勢力得知結果第一時間來交好。
愿雙方能結手足之盟,共同進退。
對此,沈棠的意思就一個——
禮物放下,人滾蛋!
“呸,一個個長得丑想得美,誰跟你們是平輩兄弟?看清楚性別了嗎?派人過來有什么誠意?也不機靈點直接上門。要是肚子里實在沒有墨水,抄一下溫侯的著名臺詞——X飄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公若不棄,愿拜為義母。現成的套公式都不會,活該被打。”
沈棠的吐槽被公西風聽了去。
“姆媽要給女兒添弟妹了嗎?”
“你稀罕四五六十,七老八十的弟弟?”
公西風搖頭:“不要,太老了。”
沈棠:“我也這么覺得,這把年齡皮都松了,當什么弟弟?給我當手下敗將得了。”
魏樓說公西風天賦悟性一等一好,還真不是他有濾鏡或者有夸大嫌疑,而是公西風確實獨一檔。這一年秋天,四郡之地都迎來大豐收的時候,她的文心終于凝聚成功,二品上中的文心品階惹來一圈驚嘆。魏城還道:“老夫除了叔父,還沒見過第二個二品文心。”
聽倒是聽說過幾個。
不過不是剛揚名就夭折就是死于非命。
由此可見,活的二品文心有多稀罕。
公西風還比魏樓更勝一籌。
為什么呢?
因為她凝聚成功的一刻,不僅引動花里胡哨的天地異象,還引來天道慶賀,那些天花亂墜、地涌金蓮的排場跟不要錢一樣,四郡之地的作物受氣運影響,產量硬生生又往上漲了三成。不知道的還以為公西風是天道的親女兒,這獨一份的偏愛能把人紅眼病逼出來。
不過——
魏城湊近前一看。
納悶道:“刻字不太對啊。”
按照賊星降世這百年摸索出來的規則,她文心花押上的刻字應該是公西,令德,而此刻那枚文心花押上的字卻變成了即墨,令德。公西一族內部姓即墨的人就五個。
第六個還因為季孫音緣故而擱置。
魏城去歲可是見過她上族譜的儀式。
那卷族譜上面的名字確實是“公西氏”。
公西風也有些無措。
她也不知為何會如此。
公西風加入公西一族也有一年了,雖說大多時間是跟著魏樓學習,但即墨聰等人時不時會給她一些學習作業,她自然清楚“即墨”這個姓氏在族內不是胡亂用的。唯有成為下一任大祭司,不是大祭司候選人,而是成為真正的大祭司,才有資格將姓氏改為即墨氏。
魏樓也小小犯了愁:“怎回事?”
即墨聰等人笑道:“這是好事。”
魏樓:“可你們不是還未選出繼任者?”
因為公西風,啊不,即墨風文心花押改了字,這幫人就啥也不阻攔就讓她成為下一任大祭司了?這會不會過于粗暴了?年紀最大資歷最深的即墨白道:“繼任者已出爐了。”
即墨聰:“其實大祭司并沒世俗想象那般有多大權柄,對族人而言只是從族人中間選一個親人去跟神靈溝通,負責一些日常瑣事,本質上就是普通族人。沒什么標準,只看神靈是否喜歡。令德今日小有所成,上天都降下賀禮,這還不算喜歡?自然只能是她了。”
神靈喜歡,這是唯一的選拔標準。
他還是覺得太隨便了。
嗯,直到主公季孫音收到消息,特地派人送來賀禮的時候,魏樓才知道選拔標準其實比他想象中更加隨便——他們族內這位神靈鐘愛某一種相貌風格,越靠近標準答案越容易被神靈偏愛的。魏樓表示非常震驚,無法理解。
君侯沒發現族人或多或少有些相似?
五位大祭司五官相貌特征也趨于相似,只是她們個人氣質過于濃烈,外人才能輕易分辨她們誰是誰。魏樓被他提醒,才注意到這點。
可,令德跟你們也不像。
季孫音:也許是殿下換口味了。
人的審美也不是一成不變的。
神靈嘛,那就更隨便了。
魏樓:……別說了。
再說下去他又要腹誹兩句邪神之類的話。
季孫音:其實我倒是不意外,畢竟殿下都收了新任大祭司當女兒了,能不喜歡?
不喜歡怎么會收為女兒?
魏樓:有道理。
時間在即墨風成長中飛速流過。
沈棠肘擊鄰居完全不看什么戰略計劃,全看她心情,例如今年收成還不錯,收留的難民沒有足夠豐沃土地了,或是地盤上的荒地不夠大家伙兒開墾了,她就開個會丟個銅錢。
“兩正就打北,兩反就打南,左正右反就打西,左反右正就打東,打誰全看天意!”
這些年被她打下來的降將降士:“……”
不是——
他們被打是因為這兩枚該死的銅錢?
既不是因為他們擁有的名聲,也不是因為他們擁有的財富,更不是因為他們占領的戰略要地,純粹是因為沈君手中沒有足夠的地讓她開荒養難民,于是她朝天拋了兩枚銅錢。往哪邊打只看她拋銅錢的結果,不看戰略步驟?
久而久之,這都成了固定保留節目。
老人閉口不言,新人悲憤交加。
往好處想,這是天要我們歸順。
我呸,你歸順主君是因為天意啊?
難道不是因為她那能將腦袋砸出腦花的拳頭嗎?一個個裝什么裝,給自己臉上貼金。
地盤壯大到某種程度,大家伙兒也覺得該建國了。建國就該取個響亮又炫酷的國號。
“不若以‘沈’為國號?”
這是暗搓搓拍馬屁的。
“不妥不妥,該以主君發跡之地為號。”
這是覺得以姓氏為國號,容易讓天下姓沈的人萌生高人一等、壓其他姓一頭的念頭。
還有其他考究派也提了好幾個備選。
直到這事兒提到沈棠跟前。
沈棠撓了撓后腦勺:“國號不是取了?”
眾人:“……”
他們是知道主君手中早有國璽。
但不是沒正式建國么,該走的祭天流程也沒有走,怎么就正式確定了國號?魏樓作為文臣魁首(資歷最深的短工),適時問了國號。
沈棠將國璽召喚出來。
底下的文武:“……”
這一刻——
他們恨自己視力太好。
恨自己不是文盲。
甚至有定力較差的,驚得直接起身,撥開人群占了個近的距離,恨不得將眼睛黏在國璽上面。鑒于亂世國家更迭極快,各種稀奇古怪的國號都有,雙字國號也不少,可他們從未見過如此驚天動地的奇葩國號——國號,全惡。
“誰取的???”
一向鎮定自若的魏樓聲音崩潰。
“誰取的!!!”
沈棠訕訕:“啊?它一開始就這樣了。”
準確來說,沈棠帶著公西一族從族地出來,她意識到自己體內有所謂國璽的時候,上面的字就一直是這倆字。只是她當時一直以為這倆字是這玩意兒的名字,之后近十年惡補了這個世界亂七八糟的背景常識,她才知道自己誤會了,上面兩個字原來是固定的國號。
她第一反應是這個國號不太好聽。
但轉念一想,全惡很炫酷啊。
這個國號擱在這么多國家名字之中,獨一檔特殊,頗有一種“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的酷炫氣場,簡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魏樓:“改!”
沈棠拉長調子:“我不要”
全惡,這才是符合她審美的炫酷國號!
“君侯不覺得這個國號超級好聽嗎?全惡誒,外人一聽就知道這個國家很不好惹。”
電光石火間,他有了判斷。
“既如此,就捂著,斷不能傳到外界。”
他真不愿意頂著這么一個國號去開疆拓土,總覺得跟敵國對壘都能被對方笑一整天。
仗還沒打,氣勢就輸了一截。
沈棠不情愿:“那要捂到什么時候?”
魏樓:“要捂到這世上沒有外人為止。”
都是自己人了,還笑個雞毛笑。
對此,沈棠撇嘴:“審美老舊。”
聰慧如魏樓也無法品讀這個國號的美好。
對外捂著,但對內瞞不住啊。
人家起居郎寫起居注,哪里繞得開年號國號?每次提筆,起居郎的表情都是猙獰的。
建國消息傳遍民間,民間黎庶最好奇的便是年號跟國號了,年號在群臣主持下還算挺正常,可唯獨最重要的國號遲遲沒有傳遍四方。
“圣人她是不是遺漏了什么?”
“主君還沒確定好國號嗎?”
各種議論甚囂塵上,官方都裝聾作啞。
彼時的季孫音不僅是大將軍,還隸屬太女府,即墨風的班底就是王庭的正式班底。他看著即墨風,惆悵嘆氣:“盼風殿下早日……”
看殿下對“全惡”這個國號的喜歡,她在位期間是不準備更改了,唯一的希望就落到剛建國就被加封親王,年末被立為皇太女的即墨風頭上。只要她上位了,應該能改國號。
秦攸幽幽道:“老夫實在不喜這國號。”
云達應和:“說得好像誰喜歡了。”
他還是第一次覺得一個國號這么丟人的。
不過,再丟人也只能捏著鼻子忍了。
秦攸笑得賤兮兮,他知道云達裝了一輩子、端了一輩子,讓云達不裝不端跟殺了他差不多。不過,他還知道有件事能惡心云達。
云達在北漠那塊地方的窮親戚!
窮就算了,還窮橫窮橫的。
最后被云達親自率兵給平推掉了。
北漠這塊地方不易定位,外族人進來容易迷路,不過云達就是這地方出來的,他能不知道北漠那些部落都散播在哪里?一鏟一個準。
靠著痛擊窮親戚,戰功扶搖直上。
看得秦攸也羨慕啊。
他也想有這樣貼心的親戚讓他刷軍功。
一邊治理,一邊征戰,終于在她蘇醒的第十八年,天下如愿統一,其實要是她愿意,十四年就能塵埃落定。可她有意放慢腳步。
問其理由,她說:你猜。
如果是多年前的魏樓,或許會用自己的邏輯去推測,但他跟沈棠續約續了十多年的勞動契卷,彼此也磨合出來了。他如今能更加深刻明白沈棠的態度:是為等人,對嗎?
沈棠笑道:我等誰?
魏樓:等這天下的女子。
國家的昌盛最離不開的就是女人,因為無人能取代她們孕育生命,沒有女人自然沒有新生命。若過早建國,建國初期上層權力結構過早穩固,日后再想有人讓出位置可就不容易了。與其如此,倒不如再等一等,等有人能填補上這些空缺——公西一族女性是不少,可她們也是特殊的,不足以當做世俗女子的模板。
這片土地經歷千余年戰亂,人口凋敝,緩緩步伐,休養生息,也是磨刀不誤砍柴工。
一個國家的強盛離不開蕓蕓眾生。
而男人女人都在蕓蕓眾生之中。
誰也離不開誰。
百年前,賊星降世意外讓男子占鰲頭,而如今失衡的天地終于迎來平衡之日。萬事萬物若要欣欣向榮,如何少得了孕育新生的女子?
陰陽平衡,恰如天道。
君侯,你終于懂了。
明天是一篇IF線的后世。
國號應該沒人能猜到吧,哈哈,終于還是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