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的背面,衛燃在隆隆的炮聲和時不時崩落的墻磚中,一次次的舉起相機按下快門,同時也在尋找著可能被送到這里的溫老嘎。
然而,直到他穿過那些民眾,直到他重新跑上城墻回到原來的位置,直到鬼子的炮聲停止喊殺聲傳進耳朵,他也沒有找到溫老嘎,或者溫老嘎的尸體。
來不及去管溫老嘎的死活了 衛燃收起相機,抄起步槍頂上子彈,瞄準重新開始沖鋒的鬼子堆里混雜著的擲彈筒射手以及更遠處的機槍手,趕在它們將手里的擲榴彈塞進炮筒之前,趕在那些機槍噴出的火蛇帶走更多同胞的生命之前,朝著它們一次又一次的扣動了扳機。
在這仿佛開了無盡模式的炮擊、沖鋒、狙殺以及白刃戰的循環中,衛燃跟著周圍那些不知疲倦的戰士們一次又一次的沖下了城墻,也一次又一次拼著巨大的傷亡,將涌上來的鬼子擋在了長城之外。
在這一次次的僥幸存活中,衛燃早已不記得殺死了多少頭鬼子,但他的大刀之上已經滿是豁口,就像他的身上,也已經滿是大大小小的傷口。
他此時已經快要握不住手里的刀了,甚至就連端著那支短小輕便的44式步騎槍射擊都在無法抑制的晃動著,以至于他根本沒有把握打中300米外的任何目標,只能退而求其次,瞄準近在咫尺的那些鬼子。
“手榴彈!扔手榴彈!”就在這個時候,遠處有人嘶吼著發出了命令。
根本沒有過腦子,或者說,這種時候就不需要腦子。
滿身都是傷口的衛燃近乎下意識的放下手里的鬼子騎兵槍,把手伸進旁邊的木頭箱子拿起一顆手榴彈,用力一拽拉火線,隨后掄圓了胳膊丟了出去。
“轟!轟!轟!”
手榴彈的爆炸并沒有讓那些越來越近的鬼子退縮,反倒因為對面打過來的幾發精度嚇人的擲榴彈砸在城墻上,讓守城的一方出現了巨大的傷亡。
“老少爺們兒!咱們到時候了!”
剛剛發出命令丟手榴彈的那名斜皮帶軍官嘶吼著,“為了妻兒父母,和小鬼子拼啦!沖啊!”
“殺!”
在此起彼伏的回應中,所有還站得起來,還拿得起刀的戰士,跟著那名斜皮帶軍官一起,沖向了被火炮炸塌的缺口,沖向了涌上來的鬼子堆。
“噗通!”
就在這個時候,就在衛燃準備取出大刀站起來的時候,他卻一個趔趄撲倒在地,同時,他左手虎口處的紋身也狠狠的燙了他一下。
有如福至心靈一般,衛燃撐著被炸出彈坑的長城磚站起來,從金屬本子里取出了之前根本沒有辦法取出來的馬褡褳。
略顯可惜的是,這馬褡褳里除了擲彈筒和足足24發瞬爆彈之外,并沒有他心心念念的毒氣彈——即便他清楚,這種逆風的天氣里根本不適合打毒氣彈。
“鐺!”
靠在南側城垛上的衛燃將擲彈筒杵在城磚上用腳踩住,并且調整到了最小射程,隨后將一發瞬爆彈揪掉保險銷塞進了擲彈筒里。
“嗵!”
第一發擲榴彈剛剛飛出去,衛燃便已經將第二發塞了進去,接著根本不管炮口是否和地面保持45度便直接扳動了擊發扳機。
“嗵!”
第一發擲榴彈炸開的同時,他的第二發擲榴彈已經打了出去。
稍稍橫向移動炮口,衛燃將第三發塞進去再次進行了擊發。
在他這完全不做精細瞄準的急促射中,24發瞬爆彈被一次性打出去了足足23發。
“嗵!”
當最后一發擲榴彈在越來越近的鬼子喊殺中打出去的時候,衛燃左手便已經出現了一把滿是缺口和卷刃的抗日大刀。
“殺!”
他在嘶吼中追上了那些沖向缺口的戰士,揮舞著已經沒有那么鋒利的大刀砍向了沖上缺口的鬼子。
“鐺!”
相對鬼子來說絕對算得上人高馬大的衛燃狠狠的一刀劈開了對面捅過來的刺刀,隨后居高臨下的一腳踹在了對面面門上。
伴隨著被喊殺聲掩蓋的骨裂脆響,衛燃這一刀順勢砸中了旁邊一頭鬼子的太陽穴,與此同時,另一頭鬼子也被一名戰士磕飛了刺刀。
只可惜,還不等衛燃站穩踹出去的那一只腳,幫他解圍的戰士便被另一頭鬼子一刀捅穿了肚子。
“老子和你們拼了!”
這名嘴角開始溢血的戰士一把扯下胸口那顆手榴彈的拉火線,隨后一把拽住了原本打算和衛燃拼刺的鬼子腰帶,最后看了一眼剛剛站穩的衛燃,在繚繞的硝煙中,撲向了刺中他的那頭鬼子,帶著它們兩個,打著滾摔進了長城之下的鬼子堆里。
“轟!”
近在咫尺的爆炸中,衛燃用力揮動大刀,劈開了又一次朝著的他捅過來的刺刀。
可此時,他周圍已經圍攏了十倍于己的鬼子。
見狀,衛燃稍有的后退了幾步,隨后拔出了腰間的手榴彈,趕在那些反射著陽光的刺刀捅過來之前,一把扯下了拉火線。
“噠噠噠噠!”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軍官端著一支手提花機關從他身后第一個跑了上來,朝著他面前的那些鬼子打出了一串點射。
眼瞅著這一窩鬼子相繼中槍,衛燃反應極快的將冒煙的手榴彈丟了出去。
“轟!”
當這顆手榴彈在落地的瞬間炸開,并且帶走了周圍一圈鬼子的時候,那名看著30歲上下的軍官已經沖到了他的身旁。
“兄弟們!沖!”
這名軍官根本沒看一眼衛燃,只是揮舞著手臂發出了一聲大喊,便身先士卒的沖向了長城缺口的另一面。
“殺!”
在衛燃的身后,越來越之前沒見過的士兵以及曾經匆匆見過的百姓,或是舉著槍,或者舉著大刀,甚至舉著菜刀、柴刀沖了上來,又如潮水一般前赴后繼的從他的兩側沖向了長城之外的那些錯以為勝券在握的鬼子。
“當啷!”
衛燃手中滿是豁口的大刀砸落在了破碎的長城磚上,也砸碎了一截混在長城夯土里的枯骨。
但此時,他卻已經手忙腳亂的從海里掏出染血的相機,抽出鏡頭對準了那些戰士和那些普通百姓的背影,對準了他們舉起的大刀、長短槍、甚至菜刀、馬勺和鋤頭,一次又一次的按下了快門。
最終,這臺相機里的膠卷全部拍完,衛燃也在完成倒片之后將其塞進懷里,彎腰撿起那把滿是凍結的血跡與豁口的抗日大刀,用被血染透的擦刀布將其纏在手上,隨后邁開步子,和周圍越來越多的戰士們一起撞向了近在咫尺的鬼子。
要是人手一把手提花機關可就太好了.
衛燃看著前面一個又一個被刺刀捅穿了身體的士兵和百姓,一邊徒勞的幻想著一邊加快了角度。
用刀砍,用腳踢,甚至用石頭砸。
全身都是傷口的衛燃用盡了所有的辦法努力跟在那名不久前開槍替他解圍的軍官后面,緊緊的咬著被頂回去的鬼子,一路拼殺一路沖向了鬼子的陣地。
這變化顯然出乎鬼子的預料,尤其那些被它們親手用大炮炸開的長城缺口里源源不斷沖出來的士兵和百姓,更是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但很快,鬼子的火炮和擲彈筒越過交戰的雙方,狠狠的砸在了后面跟著沖上來的那些士兵和百姓的周圍。
即便如此,這次毫無準備的反沖鋒也依舊沒有停止,那些被炸傷的士兵停下了腳步,但那些沒有受傷的百姓卻在跑動中彎腰撿起他們的武器繼續追了上來,并且跟著殺進了鬼子的陣地。
“噗!”
早已經丟棄了大刀的衛燃用撿來的三八大蓋刺刀捅穿了一頭鬼子的脖子,接著在拔出刺刀的瞬間便調轉槍口猛的捅進了另一只鬼子的肚子。
“我給你們報仇了!”
混亂的戰場上,一個看著二十多歲的壯士男人一邊嘶吼著,一邊將手中殺豬的侵刀一次次的捅進了一頭鬼子的肚子里。
同一時間,另有一位看著恐怕已經年過半百的老漢,無視了剛剛從自己肋骨間拔走的刺刀,幾個跨步撲到了鬼子的身上,張開嘴狠狠的咬住了它的脖頸。
當飛濺的血液染紅這位老漢的臉和脖頸的時候,原本想幫他補一刀的衛燃在無聲的嘆息中選擇了放棄,大步沖向了下一頭鬼子。
在衛燃越來越劇烈的喘息和越來越走形的拼殺中,他最終還是被一把刺刀扎穿了大腿。
“噗!”
衛燃拼著最后一點力氣將刺刀捅進了對方的心口,隨后也因為這頭鬼子倒地,被尚且戳在腿上的刺刀連帶著一起摔倒在了冰涼的雪地之上。
在幾次試著爬起來無果之后,衛燃索性艱難的爬到了一頭鬼子的旁邊,靠著對方的尸體充當掩護,哆哆嗦嗦的取出相機,又取出備用膠卷換上,朝著鬼子逐漸崩潰的戰線一次次的按下了快門。
“快!這里有個還活著!”
就在前面的戰斗尚未結束的時候,已經有幾個衣著樸素的女人抬著擔架沖過來,并且發現了大腿上仍舊戳著一把刺刀的衛燃。
“我還能”
衛燃話音未落,其中一個手里拿著一把鬼子騎兵刀的女人,已經熟練的將戳穿他大腿的那把刺刀從三八大蓋上取下來,但卻并沒有幫他拔出來。
只從這一點來說,衛燃便可以確定,這些女人大概是經過一些培訓的。
“快!把他抬走,還有的救!”
這個女人說完,已經招呼著其余女人一起幫忙,七手八腳的將滿身都是傷口的衛燃抬到了擔架上。
不等這擔架抬起來,那個女人已經帶著其余的擔架隊沖向了更前面,甚至在衛燃手中相機鏡頭的注視下,在路過一頭受傷未死的鬼子的時候,用她那把不知哪里撿來的騎兵刀補了一刀。
就在衛燃給對方拍下這張補刀的背影照的時候,擔架也被人抬起來,在滑膩膩臟兮兮的雪地里快步走向了那條殘破的長城線。
漸漸的,遠處鬼子的炮聲已經停了,衛燃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最終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當他被疼醒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就躺在一個似乎是長城內墻的“墻洞”里。
這墻洞里一共也就有三張用門板和城墻磚壘砌的板床。此時,自己就躺在中間的板床上。
艱難的用酸脹的手臂撐著鋪了麥秸和玉米稈的床板坐起來,衛燃卻不由的一愣。
此時外面的天色似乎已經黑了,這“墻洞”里用來取暖的只有兩個泥巴做的火盆。
也正是借助這個火盆釋放的光芒,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在自己的左手邊那張床上,躺著的恰恰就是他以為已經陣亡的溫老嘎!
下意識的看向右邊,那張床上也躺著的一個戰士,但他 衛燃嘆了口氣,這名戰士的一條腿已經沒了,那顯然是炮彈造成的炸傷,相比丟掉了一條腿,這名戰士能否活下來都是未知數。
原本無他,只聞這間窯洞一般的狹小空間里彌漫的中草藥味道就知道,他們唯一能指望的,或許就只有“聽天由命”。
借著遠處的火光看看自己身上,破爛的軍裝已經被扒下來,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也都進行了包扎,湊到鼻子下面聞了聞,同樣是中草藥特有的藥香。
試著轉過身,衛燃也看到了他和溫老嘎二人之間的彈藥箱里放著的東西。
那里面有溫老嘎的兩支20響旁開門盒子炮,也有他留著做念想的酒葫蘆以及酒葫蘆上的五帝錢。
那里面同樣有衛燃的相機和那支從那名連長的手里繼承來的三把盒子以及軍便帽,更有衛燃自己的那支盒子炮。
艱難的下床湊到溫老嘎的邊上,衛燃探手試了試對方的鼻息。萬幸,他還活著,而且呼吸足夠的均勻。
但同時他也注意到,對方嘴邊尚有些蛋黃的殘渣,這并非什么好消息,反而暗示著對方自從失血昏迷之后就再沒有醒過來。
就在他為對方暗暗擔憂的時候,這間勉強算作窯洞的房間門口,用來抵擋寒意的玉米秸捆被人移開,緊接著,一個跛腳的漢子和曾經帶人救下衛燃的女人各自端著個熬藥的鍋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