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九點,他忙完工作騎著二手電瓶車回到了家。
那個破落的小院門前而今加裝了一盞燈,其實就是一根電線順著樓頂穿過去吊在房頂,固定之后又掛了個燈泡,簡陋的很。
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盞燈每天晚上九點左右就會開著,一直到他回家。
老人執拗的說著電費沒多少,村子里晚上路黑,怕他看不清路不安全,裝個燈也好認門,隔著老遠就能看到自己家在哪。
李長青當時在旁邊炫耀,這臭小子說這盞燈有他一半功勞,因為電線是他拖的,上房安裝是他按照老王叔的指示干的,亮燈也是他測試的,邊說黑漆漆的小臉邊揚著,像只驕傲的土孔雀。
他當時難得敲了敲那臭小子的腦袋,以示鼓勵,結果那臭小子高興到發瘋,滿院子嚷嚷著林哥病快好嘍,病快好嘍。
門沒關,他很輕易的就能推開,可今天似乎跟往常不同,他還沒進門就聽到院子里鬧哄哄的。
他推著車,開了門,看到院里有幾個穿制服的,和好些個鄰居,老人正在滿臉焦急的跟這些人解釋些什么。
他推開門,車都沒進院子,人也只踏進去半只腳,就聽到一個嗓門很大的女聲使勁兒嚷嚷。
“就是他,警察同志,就他。”
他一抬頭,看到那個略帶著肥胖的中年婦女正在指著他,像是指認犯人一樣,模樣可驕傲,像是立了功一樣。
“就他,大半年前來的我們村,當時就跟個水鬼似的渾身滴水,縮在墻角,平常里說話也憋不出來個屁,早些時候還不愛見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東西。”
旁邊幾個鄉鄰七嘴八舌的說著自己或看到的,或聽到的八卦,一個比一個聲音大,都是聽說舉報有功,恨不得把功勞獨占了,獎金也獨占了。
他推著車來到院子里,就看到其中一個穿制服的過來,對他敬了個禮。
“你好,三馬路派出所的,找你詢問點情況,還請如實作答。”問話的同時,鄉鄰們的目光一個個看過來,像是要拿眼睛把他盯成刺猬。
他沒說話,只是點頭。
“姓名。”
“沈林。”
“年齡。”
“籍貫是哪里?”
“不記得了。”
“怎么會不記得?失憶了?”穿制服的看著他,話里話外明顯是不信,畢竟有太多的罪犯拿失憶這招唬人,他見得太多了。
“對,對,警察同志,你不知道,這孩子剛被我撿到的時候渾身涼的嚇人,就跟寒冬臘月的冰塊差不多,病的厲害,在我家里養了很久,之后他就不記得很多事,這些我們村子里的人都知道的。”老王頭說完趕緊眼巴巴的看著周遭鄉鄰,用乞求的目光想讓他們說些什么,可惜沒人搭腔。
穿制服的看了老王頭一眼,感受到這份真誠,也沒過多在這方面糾纏。
“有沒有身份證?”
“沒有。”他老實搖頭,老人在這方面努力過,想以他們家戶口本為他立個身份,可相關部門那邊沒同意,畢竟這相當于天上掉下來一個人,你什么都不能證明不可能給身份。
弄身份證要這么容易,那罪犯換身份可太方便了,所以他一直沒身份證。
穿制服的皺了眉頭,再次發問:“那知道自己身份嗎?”
“不知道。”他老實搖頭。
穿制服的無奈了,朝身邊一直拽他衣服乞求的老王頭回了個頭。
“叔,我們就正常問話,你別這樣,不然整得跟我們霸凌群眾似的。”
“同志,這孩子真是個好人,他現在有工作了,在縣城里的小餐館當服務員,你也可以打聽打聽,這大半年來他什么違法亂紀的事兒沒干。”
老王頭說到這渾身摸索著,最后摸索出來個獎章,是一九八二年頒發的先進個人獎章,被他當證明拿了出來。
“你,你們別因為這孩子失憶證明不了身份就針對他,我,我能給他做擔保,他以后如果犯事兒我老頭子第一個償命,行不行?”
老人祈求的眼光太卑微,卑微到讓辦事的官方人員都有些問不下去,只能暫時在檔案上打了個標記,先把這事兒翻篇,著重問之后的問題。
“半個月前下午三點你人在哪?”
“在縣城,找工作。”他話不多,但每句話都很突出重點。
“有人能證明嗎?”制服人員又問。
“李長青能證明,那些老板也可以。”他如實回答問題。
制服人員點頭,這些都算是直接證明,可以相互佐證,縣城的攝像頭也不是拍攝,想查總能查到蹤跡。
“當天夜里呢?”制服人員問。
“在家里,哪也沒去。”他回答。
“有誰能證明?”
他沉默了一下,扶起地上眼巴巴看著一切的老人,回答道。
“沒人,我自己一個人睡一間房。”
“你看,我說什么?他沒證據的,哪怕人不是他殺的,他也一定有問題,哪有人這么不正常的。”旁邊的鄉鄰婦女又在叫囂,像是想用唾沫為這事兒板上釘釘。
“殺人?”他目露疑惑看向制服人員,沒明白這一切的前因后果。
“半個月前三馬路城中村出現命案,嫌犯喪心病狂,在夜晚胡同間穿梭殺了五個人,并把尸體留在原地,目前案件還在追查期間,犯人還沒落網,所以你最好想想你在半個月前的夜里有沒有能證明行蹤的證據,否則嫌疑肯定是免不了的。”
制服人員照章辦事,外來無名人口,說不出身份,行為舉止怪異,半個月前案發時無法證明行蹤,這怎么看都無法完全排除嫌疑,哪怕你說破天辦案就是辦案,辦案靠證據。
他仔細的回憶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老人睡得早,李長青回家照顧自己媽媽,清水村一個村子也肯定沒監控,到達三馬路城中村也不遠,他沒什么能證明行蹤的證據。
“行,我們就先到這里,你這幾天不要亂跑,保證隨時傳喚能隨叫隨到,好好配合調查,有問題沒?”制服人員問。
“沒問題。”他點頭,然后看著老人顫抖的樣子,又問了個問題。
“我這個算嫌疑人嗎?”
制服人員看了他一眼:“不算,就是正常的排查流程,你只是因為身份異常所以有點嫌疑,別有太大壓力。”
制服人員邊說邊收拾東西往外走,臨了還叮囑一句。
“盡快補辦身份證,不能確定身份戶籍就聯系相關部門想辦法確認了,身份不明以后少不了類似的事,明白沒?”
“明白。”他扶著老人,緩緩點頭。
熱鬧的鄉鄰看到制服人員要走,一下子急了,感覺自己舉報線索的那些錢像是要從手邊溜走。
“警察同志,不再查查?這人肯定有問題的,哪有人半夜像落湯雞一樣不明不白的出現啊,你總得再查查的,跟這個案件沒關系,也肯定跟其他案件有關系的。”中年婦女嚷嚷著,可制服人員沒聽太多,打了個招呼直接上車走了,氣的中年婦女直跺腳。
眼看著錢像是要從手邊溜走,中年婦女回頭瞪了老王頭一眼。
“小的不干凈,老的也好不了,你窩藏個這么不明身份的人在這,要出事了第一個死的就是你。”
旁邊有人拉她,她還嫌煩,嘴里喋喋不休。
“扯我干什么?我說錯啦?以后村里出事了算誰的?總不能因為他們一家大家都不好過吧。”
旁邊的人又拉她,她煩躁的甩開,剛好回頭對上了老人身邊那年輕人的目光。
女人很難形容那種目光,冰冷,無情,沒有生機,他就像是看著花草樹木一樣看著眼前的一切,單單和其對視都感覺有些讓人發毛。
到嘴邊謾罵的話硬生生給塞了回去,女人一甩手。
“拉倒,誰愛管誰管,我回家。”
說完一溜煙跑的沒人,四周的鄉鄰也都散了,留下的只有院子里的一地雞毛。
眼看著人散盡了,老人用粗糙的手握著他的手,體感溫度很暖,渾濁的眼睛就那么看著他。
“別怕,沒事的。”
那雙手的溫度一如既往,直接驅散了他心底的所有陰霾,他老實的點頭。
“好。”
然后扶著老人一步步走進屋子里,給他倒了杯水。
趙金元坐在辦公室里點了一根煙,只感覺吧嗒吧嗒兩口也抽不完心里的愁。
顧先生擔憂的大夏市的大事兒還沒解決,官方就來各種小幺蛾子,雖然都不是什么大問題,可總歸是煩的。
正抽著煙,電話又響了,趙金元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老陳。
他無奈嘆了口氣,接了電話。
“喂,老陳,你別告訴我你又是催我扯什么流程,再這樣我翻臉了。”
電話那頭的陳作說了些什么,趙金元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什么?第五起?你確定?”
“確定,興隆鋼架廠,有工人的下半身已經沒了,下半身的切面整齊到恐怕得用專業儀器才能做到,大夏市沒那樣的東西,這事兒八成跟鬼有關系。”陳作言道。
趙金元皺著眉頭掐滅了煙。
“他媽的多事之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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